前几天盼雨雨不来,走了没两天,乌云密布,暴雨骤降。


    为了躲雨,陈姝又迅速地搭了个庇护所,忙活完了立刻开始接雨,将剩下的矿泉水瓶都灌地满满的。


    “接下来有一段时间我们不用愁水了。”


    喝完了叶子上还有。


    陈姝欣喜地将手中的瓶子晃动,脸上浮现出这段日子里难得的笑容。


    包变沉了,反而是好事。


    方世杰眼前恍了恍。


    坚持着露出八颗牙齿,跟着她笑:“太好了。”


    庇护所外大雨倾盆,扑打得火苗十分微弱。


    明明灭灭,艰难地烤火。


    “老大,我们回到都城,再去那家烤串店狠狠搓一顿吧。疫情后我们都一年多没去了,听说倒闭了很多商圈,希望那家店还在。”


    方世杰脸色很差,但越是难受,他的话就越密,就仿佛是焦虑的时候他喜欢不停地比划手,不停地走路。


    现在他没法那样肆意的走路了。


    所以他不停找话。


    “好啊。”陈姝应着他,“要是倒闭了,我们就去抱老板大腿。”


    两人就同时笑出来。


    方世杰又说:“喊上莉莉,若拉他们,还有勇子哥,罗森,林雨泠,周峥…”


    “最重要的是,银铄和罗斯。”


    陈姝一边听一边点头:“我记着了。”


    狗子喜欢围聚在一起,缺乏群体活动的话会让它们觉得寂寞。


    想到这儿,陈姝又开始自责。


    如果不是为了等她,方世杰现在就应该躺在舒服的宿舍里。可是方世杰在‘幸福的群体’与她之间,选择了她。于是不可避免的,乔程的死又翻涌上来。


    她不是个好队长,不是个好老大。


    她让自己的朋友一次又一次深陷险境。


    对不起…,对不起…


    陈姝想要蜷缩起身体,无边无际的痛苦反复将她碾压。


    但她不能。


    没有时间留给她软弱,她必须让自己成为一把铁伞,才能挡住这些风雨,把方世杰带回去。


    在荒野求生的时候,意念和情绪都至关重要。


    一旦心态崩塌,再高强的求生技能都会失败。


    方世杰似乎看出了陈姝的心事,又或许只是在争分夺秒的说话,在流浪的大半个月时间里,他第一次开启了这个话题:“老大,其实我没有觉得,现在这个境况是很痛苦的事。”


    陈姝动作猛地一顿,抬眼去看他。


    他眼中扑朔着火光,缓缓说道:“我一直是个不太有出息的人,我对未来的追求很浅,比起远行,我从一开始,就只是想黏着父母,想得到他们的注意,他们的关心。”


    “后来我不想跟弟弟较劲了,也没有特别高远的追求。我没想当什么大将军,团长,司令,我觉得,我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兵,哪怕只是保护一个小区,一条街道的人,也可以。”


    “像银铄说得那样,只要做好交给自己的职务,就行了。”


    “比起这些,我还是原来那个样子,我还是想跟着熟悉的人,想和老大你在一块。”


    “老大,你也许觉得,我们所有人都是朋友,我去跟着他们比跟着你安稳,但是老大,那不一样,我们虽然都是朋友,朋友和朋友之间却也是不一样的。”


    “一开始,罗斯和银铄,其实只是把我当一个宿舍的看待,他们不会特意带着我玩,不会特意跟我拼桌,我们没有那么强的连接。他们只是对人更友善,更正直,所以愿意教我怎么做才是对的,才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我的无能,怯懦,充满鄙夷。”


    “实际上,我的性格,在那时候和他们是不相容的。”


    方世杰看起来顽劣,没心没肺,其实内心敏感,自己被不被接纳,是什么时候被接纳,他有着清晰的感知。


    “老大你不一样,我做错了你会教训我,也会给我准备脚气膏,我明明那么过分,给你惹了麻烦,你却能接受我,原谅我,又跟我一起吃饭,一起训练,事事都带上我…”


    “我只是给了你一瓶脚气膏而已。”陈姝将他的话打断。


    方世杰的这些感动,她觉得都是自己的无意之举,完全配不上方世杰在这儿跟她受罪。


    “那时候我也没有朋友,全校几乎都讨厌我,我除了跟你组队,没有别的选择。”


    陈姝说得有些残忍。


    但方世杰没有觉得受伤,反而说:“那是因为我犯错在先啊老大,如果不是我放任谣言发酵,迟迟不去澄清,老大你根本就不会落到那个地步。”


    闻言,陈姝张了张口,想说,她其实一迈进帝国军校的大门就在挨骂挨审视了,谣言的事顶多叫催化剂,就算没有谣言她一样不招人待见。


    而且她跟方世杰组队,大半原因还是方世杰主动黏上来。


    “不是因为我好,阿杰,这些事的本身,都是因为你的内核。你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怯懦,人都会犯错,但有的人一生都不会拥有承认错误的勇气,当你对那个发帖人张口的时候,你就已经摆脱了‘没有担当’这件事。”


    “后来我跟你一块玩,把你当朋友,也是因为维莉老师的课;当时大家要么不敢上前,要么觉得没必要上前,毕竟只是一堂课,学校不敢真的闹出人命。但是你自己那么害怕,还是为了我冲上来,帮我去砍变异紫藤花。”


    “阿杰,目前为止的这些事,都不是单向发生的,你觉得我好,是因为你本身就好。”


    人和人的关系像一面镜子,人都会根据自己的感受去调整态度。


    陈姝就更不是一个会迁就别人错误的圣人。


    她向来是,觉得对方真的有可取之处,才愿意接纳。


    如果方世杰像他自己说得那副模样,她反而一开始就会把他踹到房顶上去,说不定还会见一次打一次。


    方世杰屏住呼吸,在听她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显得专注到了虔诚的地步。


    直到她说完,他又开始高兴。


    陈姝实在不明白他到底哪里这么多可高兴的,虽然这也是一种好事,求生中能活下来的大多都是乐天派。


    心理的力量是巨大的,强大的意志力可以调动人体机能,扛过许多现代科技都没法解决的痛苦。


    “老大…”他苍白的脸颊上浮着一层红。


    “你刚刚说,我们是双向奔赴的哎…”


    “…”这是重点吗?


    陈姝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下,已经湿淋淋的金毛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吃亏。


    “笨。人都趋利避害,你满脑子这些黏黏糊糊的东西,还没学会保存自己…,很危险的。”


    他该早早地坐上返程的直升机。


    情谊哪有自身的性命重要。


    陈姝很难受。


    “嘿嘿。”金毛笑着靠向她:“趋利避害都是为了自己活下去,但是我们之前不是说过嘛,老大,人活着,就那么回事,总有比仅仅是活着,更重要的事情啊…”


    “我一直一直想要的,就是眼前已经得到的这些,所以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


    “我也会贪心,但我更明白知足。”


    “这样很好,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说着,意识渐渐抽离,身子猛地一栽,直直撞进了陈姝怀里。


    “阿杰?!”


    陈姝一把抱住他,掌心触碰到他的后背和手腕,才发现他身体好凉,凉的像乔程最后那几天一样,再探额头却又滚烫。


    他在高烧。


    他甚至可能已经烧了有几天了,直到淋了雨才彻底扛不住,这一路却一直一声不吭。


    陈姝立刻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盖在他身上,发疯地去抓庇护所里的那些草根和树叶,急得浑身颤栗。


    方世杰也在颤栗。


    陈姝整个人都挡在庇护所的入口处,为他挡风挡雨,可他还是冷。


    又冷,又疼,伤口似乎是没烫好,就在赶路的过程里又烂掉了,但现在不能再挖了,他受不住了。


    “老大…,老大…”


    方世杰翕动着唇,他看到火越来越旺,但是看不清晰陈姝是怎么做的。


    直到她将煮温的雨水一口一口往他嘴巴里灌,他接触到她浑身湿透,看到她那双泛红的眼底。


    他原本想跟陈姝说,如果真的不行了,也拽他一颗袖扣走。


    他不想拖累陈姝,他会比乔程更早的做出这个抉择。


    比起自己想活下去的那点念头,他永远把陈姝放在第一位。


    但陈姝太害怕了,他看到她高大的身影在此刻脆弱的不堪一击,眼泪混着雨吧嗒吧嗒往下掉,砸在他的肌肤上,于是这些话就都没说出口。


    他配合地乖乖喝水,接受陈姝的照顾,一点一点昏睡过去,就将脑袋抵在陈姝的掌心。


    不知道过去多久,外面的雨停了,方世杰感受到温热的布一遍遍为他擦拭着身体,陈姝自己都舍不得用来清洗疮口的淡水,就这样大把大把地消耗在他身上。


    他在迷离中被刺痛,恢复了一点感知。


    陈姝大概跋涉了很远很远,去寻找能消炎的草,嚼烂了敷在他的伤口处,给他做着处理。


    “你不可以有事。”


    “求求你,阿杰,你不可以有事…”


    她又在哭了。


    方世杰恍惚中感觉自己在贫民区那间小屋子里,他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老大,老李头一整年没回来,她在屋里垒坟头的时候,应该也是这么难过。


    可是她不说,她把这些恐慌都压在内心深处,以至于他们眼里,她好像永远坚强,永远有办法。


    “我没事的老大,我没事…,我没那么冷了。”


    方世杰握住了陈姝的手,他想,漂泊在大海里,流落到荒岛上,陈姝该多害怕啊。


    只是他们喊她一声队长,喊她一声老大,她就要肩负那么多。


    早知道,他还是该有出息一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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