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人一前一后的请命之下,皇帝背过身去,很是焦灼地来回走了几步。


    看了看陈姝,又看了看林承孝。


    似乎被架在了两难之地,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中,最终一挥手,凝重地道:“好,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把这次虫族再犯解决,我会还两个孩子一个自由,我也不想看自己的孩子不如意。但如果失败,婚约必须立刻提上日程!”


    林承孝震声回应:“是!”


    陈姝转身去扶林承孝,背对着皇帝扯了一下嘴角。


    明明便宜全让皇室占了,他倒好像做了多大的让步,多大的牺牲一样。


    他有什么好两难的,输赢要付出代价的不都是林家吗?


    目的达成,皇帝也不再多留,软和了眉眼将陈姝的肩膀轻拍:“好了,姝姝,爸爸本来不该在你病中提这些的,你好好休息,爸爸还有事务要去处理,等你养好了,爸爸会派人接你回家。”


    陈姝心里堆着一百句话,却不好前脚还父慈子孝,后脚就大变活人,总要装到底,于是配合着点头:“女儿明白。”


    她甚至为显亲昵地挽住了他的胳膊,亲自将人往外送。


    “您路上小心,外面天冷,注意保暖。”


    “好,好,好,爸爸都记得了,回吧。”


    “…”


    两人挥手道别,直到车影融于夜色。


    陈姝转回病房,听到林承孝一声笑:“小兔崽子出去一趟,回来怎么学会变脸了?”


    他记得陈姝以前情绪是会挂脸的,说话向来是直来直去,什么时候绕过这样的弯子。


    陈姝没有解释,顺着调侃也开了句玩笑:“哪里啊,我现在太瘦了,可挂不住,司令误会我了。”


    既是否认,也是承认。


    于是林承孝递了一支烟给她。


    “成长了。来口?”


    陈姝就自然地接过来,却只是点着后夹在指间,时不时学着弹一下灰,陪林承孝在窗口站着,一口没抽。


    陪,是礼貌。


    林承孝注意到了这点,问道:“怎么不抽?不会是第一次,不会抽吧?”


    陈姝笑了笑,并没有被看穿的羞涩,大大方方承认:“是,确实是第一次。”


    “但我也是觉得,成没成长,不用烟来表达。”


    这只是种行为,没有任何象征意义。她不习惯,也就不需要。


    林承孝凝望着陈姝的脸,短短三年,其实去掉她没来得及追赶上的进度,她也不过是历练了两年半。而在这一刻,他彻底的察觉到,陈姝变了样子。


    她是切切实实的长大了。


    但这份长大过于残忍。


    “一会儿我就要回部队做安排,虫族的事迫在眉睫,你以后也不要大意。”他没说别的,只是叮嘱。


    陈姝点头:“我会小心。”


    林承孝吐着烟圈,看着火光在黑夜里明明灭灭,心里有些沉重。


    林承孝回味着刚才陈姝话里的技巧,也没有人教她,全凭她的脑子快,适应力强,栽哪儿活哪儿,她就这么快速地掌握了在皇室的生存。


    最让他惊讶的是那句‘女儿也愿意为了父亲的帝国奉献出生命’。


    用了一句‘父亲的帝国’,而不是‘帝国’。


    帝国在明面本该是公有物,她却直接明了的给皇帝私有化,将自己适时的放在下位,靠着表忠心的姿态,一把拿捏住了皇帝的心理。


    他相信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路要走,陈姝会是一个令人放心的孩子,只是到了这一步,他又怀念起陈姝对他呲牙咧嘴的模样。


    那时候她意气风发,正是最好的阶段。


    虽然也挺让人头疼,可比较起来,他还是更希望陈姝能一直是当初那个样子。


    恣意,快乐,是人生最大的奢侈。


    但今后她的肩膀上所担着的,就不再仅仅是属于她的责任和人生。


    当她去承担这些的时候,她的自由就在被剥夺。


    她将丧失掉许多东西,最先被磋磨尽的,就是原本的自己。


    眼见一支烟到尾,他提起另一件事:“真的不想娶阿泠?”


    林雨泠就在会客厅里坐着,端着水的手一顿,抬眼往两人站的方向看。


    陈姝摇头:“如果他愿意的话,会结婚,不会嫁娶。”


    她巧妙地玩了个文字游戏。


    林承孝显然没明白这个说法,林雨泠却在听到的瞬间,嘴角收不住地扬起一道弧度。


    他知道她的意思。


    在还没有第二性别的古代,强调男尊女卑、父权至上。


    《话语即权力》中写:因此,在当时的话语体系中,女性出嫁被称为‘归’,而男性则是‘娶’。这种话语安排反映了基于性别的权力结构。


    对‘嫁’与‘娶’的解释可见,女性在婚姻中被视为被动一方,需要接受父兄的安排,而男性则主动地选择并娶妻。这种话语表达进一步强化了男性的优越地位和权力。


    在古代社会实际生活中,‘嫁’与‘娶’这两个词汇不仅仅是一种言语表达,更是一种社会规范和行为模式。正因为这种话语安排,女性在婚姻中往往缺乏主导权与选择权,而男性则相对处于有利地位。


    换到当代,就是,嫁出去的omega是客体,娶o进门的alpha是主体。


    她不要他做一个物品,成为附属,他不必从自家‘出门’,去进一个‘新门’。


    他们如果走到了适时的一步,只会是两方的结合,共同的组建。


    他们永远是平等的。


    所以,陈姝永远不会娶他,陈姝只会和他结婚。


    林承孝卡顿了许久,直到烟烫到指尖,匆匆地熄灭:“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吧,我也搞不懂你们这些新思想,没心力再多操这些心。你们用各自乐意的方式好好活着就行,做长辈的没什么别的愿望。”


    他将烟丢给机器人,一声“走了”,转身也下了电梯。


    陈姝摁开了通风系统,屋内很快一点味道都不剩。


    只是她手指上还残留了一丝烟草的味道。


    她低头轻嗅,突然一个脑袋从下面钻了进来。


    林雨泠勾住了她的脖颈,轻轻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压。


    “这么滑头啊,还会玩文字游戏了。”


    拒婚时的说辞她是故意用的‘娶’字。


    明明是拒婚,却让她做成了一场暗戳戳的表白。


    像小暗号一样,只有他们两个听得懂。


    她永远明白他的追求,他的向往,他想要摆脱的,挣脱的,她都会和他一起剪断。


    陈姝是变了,可是不管怎么变,她永远不会让他受委屈,她永远尊重他。


    她一直在践行她承诺给他的,‘我想试着更多的走近你,学会尊重你,并敞开自己,允许和接受你的走近,将我们的边线进行融合,但你我又始终拥有自由。’


    陈姝体贴地矮下来,环抱住他,掌心轻轻贴在他的后背:“还不是学长影响的我喜欢咬文嚼字。”


    林雨泠呼吸变得有些粗重,他一下下抚摸过她的头发,凝望着她的眼睛。


    她是一把温吞的火,没有那种令人感到侵袭的炽热,不会对环境产生大肆的破坏,仿佛黑暗中的火炬,雪地里的火堆,令人感到温暖与心安。


    却叫原本对爱淡薄的他被她煮沸。


    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不愿意抽离。


    “我想到一首诗。”


    他说。


    “是泰戈尔的,《吉檀迦利》。”


    “尘世上那些爱我的人,用尽方法拉住我,你不一样,你的爱比他们伟大得多,你让我自由。”


    爱不是负累,不是枷锁,爱是一个人前进时的铠甲,是疲累时放心回归的港湾。


    爱让怯懦的人变勇敢,爱让悬崖变平地,爱让我们首先成为自己。


    “有件事,其实我早就想做了。”


    只是在准备做的时候被敲门声打断,又插入了这许许多多的事情。


    可在发生了这许许多多之后,在她拒婚之后,他反而更坚定了想要去做。


    林雨泠紧紧抓着她的衣裳,灼热的呼吸彼此交缠,在颤栗中,温热的唇瓣印落在一起。


    陈姝怔住。


    猫主动地亲了她,是深思熟虑后,仍愿意的‘冲动’。


    他曾经对爱渴望又不敢触碰,隐晦地对陈姝表达过,原生家庭造就他对安稳有着近乎偏执的要求,他不可能闪过激情的火花,并视之为''青春的痕迹’,只要曾经拥有就是无悔。


    但现在他不再这样想。


    无论以后发生怎样的变迁,他知道,在陈姝年少的青春里,曾这样全心全意,真诚的爱着他。


    爱是成全。


    他也会成全她。


    在未来千千万万个日子里,他们会寻求一个方法,让彼此始终是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向去发展,而不是被对方扭曲。


    如果未来的他们有天不再志同道合,不再能彼此兼容,而决定要分道扬镳。


    那也没有什么可难过的。


    只要能果断做出这个决定,就意味着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


    少年时纯粹的爱,燃烧殆尽的那一刻,也依然纯粹。


    就当下。


    《飞鸟集》的最后一句:letthisbemylastword,thatitrustinthylove.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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