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匡愚确实姓陈,但他小时候却并不叫这个名字。
他最初的名字叫陈忠。
他的父母都是帝国的实验人员,他从小就生活在实验室环境中,耳濡目染。
父母很忙,没空带他玩,他也很懂事,不吵不闹,就和父母同事的孩子一起玩。
偶尔父母的同事得下空闲,还会带着他们集体去游乐园、动植物园。所以在那个时候,即便缺失父母的陪伴,他也依然觉得自己童年是富足且充盈的。
直到一个朋友的失踪。
悄无声息,连带着那个朋友的父母也再没出现。
父母对他解释,说是那一家人递交辞呈,就搬家走了。
陈忠信了。
第二天他还气呼呼地对其他朋友说:“以后你们要是一声不响的就离开了,我们就绝交!我就再也不要见你们!”
小伙伴们纷纷保证:“放心吧,我如果要搬家,离开前也一定会跟大家说的!”
“是呀是呀,虽然搬家了,但还是可以在动植物园见面,在游乐园一起玩,我们是朋友呀!”
“拉勾!”“盖章!”
“…”
他们幼稚又纯真地彼此承诺。
可是第二个小伙伴的离开也是悄无声息的。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熟悉的人越来越少。
为什么都食言了呢?
陈忠不明白,也不太爱交新朋友。
虽然嘴上他嚷嚷要和那些人都绝交,可他心里真实想要的只是一个解释。
然后他就会和他们用一个拥抱和好。
他开始有些孤僻,再也不去参加集体活动,而是在实验楼的某个角落,一坐一个下午。
父母知道他出现了一点问题,却还是顾不上他。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觉得他像块木头,就当他是个摆件。他爱去吃饭,就去食堂要,他要是不爱吃饭,谁也不会管。
他恍然惊觉一件事情。
父母的同事,那些叔叔阿姨,并不是真的喜欢他。
因为自从他疏离人群后,那些叔叔阿姨连招呼也懒得跟他打了,眼神中满是一种他看不懂的‘轻视’。
曾经对着他和小伙伴的笑脸,又以复制粘贴般的形式面向新来的小朋友。
陈忠依旧是找个安静的地方一坐一个下午。
但他不再是放空的发呆,而是透过走廊的窗户紧紧盯着下面。
他像一个摄像头一样观察着这个大院。
当他成为‘摄像头’时,他就发现了更多的‘摄像头’。
——那些叔叔阿姨。
他惊慌失措地到处乱跑,寻找自己的父母,想要将这个发现告诉父母。
却意外地看见了,那些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叔叔阿姨们正在给一个人注射针剂。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挣扎,惨叫,随着一针针打下去,身体肉眼可见发生异变。
而那些叔叔阿姨里有一对儿正就是他的父母。
辗转反侧,噩梦连连。
某天晚上他再不能忍受,他跑去央求父母:“我们也搬家吧!我不想再住这儿了,我想去找我的朋友们!”
他想离开。
母亲一把捂住他的嘴巴,第一次疾言厉色:“不准再说这种话!”
陈忠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能走,为什么我们不能走?”
父亲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只说了一句:“傻孩子。”
他们的走,和他以为的走,根本不是一回事。
幼时拉的勾一语成谶,他们确实是再也见不到了。
陈忠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接触世界的真相。
原来实验会让人体异变,排出去的废水应该叫污水,里面含有强烈的辐射,会增加人体患病率。
ao信息素与动物、昆虫同源。
实验成功活下来的叫‘第二性别分化’,失败的就成为了‘外星物种’。
教科书,或者说帝国,又远超帝国之前,从克莱尔和苏维丝就骗了他们。
那么身为alpha的自己,究竟是人是兽?
于第一次易感期到来时,陈忠得出答案:他既不是纯人类,也不是纯兽类,他们是人造出的第三物种。
他们既缺乏人类自我意识的控制能力,又被放大了贪欲与兽性。
不管是人还是动植物,都存在自己的固有领地,而排斥第三方介入,因为那会侵占自己的资源。
所以,他们应该是在两种社会都不讨好的。
但在苏维丝的引导下,他们成功挤压了正常人类的生存空间,并经随时间洗白,成为了‘进化的必然’。
正常人类们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一时让步,以后步步就都要后退。
逐渐成为少数后,正常人类反而开始不受待见,被赋予一个新的称呼:beta。
虫潮接连爆发,地球不堪重负。
又或者对地球而言算不得什么,只是人类的命运正被推向覆灭。
陈忠在成年后第一件事就是改掉了自己的名字。
匡愚,匡正愚昧。
陈匡愚想要寻找一个突破口,研制出世界的解药。
怀揣着对皇室的报复,他接替了父母的位置,利用皇室资源去做实验,在实验过程中悄悄掌握基因改造的核心,用逆推的方式,摸索着救赎之路。
结果当那个孩子真的诞生于他手中时,他却好像看见了过去的自己,又比过去的自己更加可怜。
如果说他是人质,好歹还沾个‘人’字,那这个孩子呢?
一个‘种马’,一个‘药引’?
除了打针与检查,她甚至不能从营养仓里离开。
在她的认知里,‘打针’‘检查’,就和他的‘去游乐园’‘去动植物园’一样。
可那并不是在玩。
陈匡愚偶尔会拿些故事书,隔着营养仓念给a260听。
然而当被故事书里描绘的世界喂养大了心之后,现实就显得更加残忍与难以忍受。
a260从懵懂无知,问他花是什么,草是什么,舞会是什么,城堡是什么,公主是什么,王子是什么;到问他,她什么时候能去看看,她为什么不能坐南瓜马车,她为什么不能出去,她为什么不能离开,她…为什么叫a260。
“a260一点都不好听,我也想叫辛德瑞拉!”
陈匡愚一本正经回答:“辛德瑞拉名字源自于法语cendrillon,意思是‘灰烬女孩’。cendrillon这个词是由cendre和souillon两个法文单词合成,cendre在法文中是‘灰’的意思,souillon是‘贱人’的意思,是辛德瑞拉两位姐姐对她的蔑称。你觉得这是什么好名字吗?”
a260歪了歪脑袋,她不明白什么法文,更不明白‘贱人’和‘蔑称’。
反正辛德瑞拉还是要比a260好听。
就嘟着嘴吧抱怨:“可是a260连‘灰烬女孩’都不是。”
她还太小,她什么都不知道,都不懂。
她只是随口一句话。
可是陈匡愚懂。
‘a260’连一种蔑称都算不上。
‘a260’根本就不是个名字。
直到‘林雨泠’出现。
a260一点点明白,数字和字母的组成不是名字。
原来,她从来都没有过名字。
陈匡愚敏锐地察觉到a260的变化,因为自己就是在这样一条路上走过来的。
她和他太像了,就连反应也那么像,像到让他恍惚。
在日复一日中,他开始混淆。
即便没有他的基因,可是他将她创造出来,她的生命是在他手中诞生的,一切都是他赋予的。
他知道她从细胞发展出血肉的全部过程,她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他,他听到她第一声啼哭,眼瞧着她冒出第一颗乳牙…
他怎么会不是她的父亲?他就是她的父亲。
他怎么会让自己的孩子被关在这样的地方啊…
他都做了什么!
“孩子,你想不想,改变自己的命运?”
那天,他做了一个决定,他将自己的姓氏给了自己的孩子,用‘陈匡愚’从这个世界上的消失,换‘陈姝’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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