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像是没有声音,没有光,什么都没有。


    伊树慢吞吞地想了个蹩脚的理由:“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是想找个地方热饺子吃,你会信吗?”


    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这么弱智的找补,她尴尬到想挖地洞。


    果然,许燚一别头,轻嗤一声。


    客厅内的他们泾渭分明,伊树垂眸闭了闭眼,她放下饺子,坐到沙发上。


    “你一直住这吗?”她忽然问。


    许燚认为她说的废话,自个儿嘴里没句好听的:“我买的,我不住谁住?”


    伊树不看他:“那你先把衣服穿上,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许燚来劲了:“就这么说。”


    伊树坚持要他穿衣服:“你不冷吗,还是穿好再说。”


    许燚呵了一声,斗气似的:“你是没摸过还是没睡过,我穿不穿很重要?”


    大少爷脾气犯了怼起人就是口无遮拦。伊树听了他的话,也不再拘谨。


    她转头看着许燚,不加掩饰的直勾勾盯着,好半晌,她一直盯到许燚心烦意乱。


    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伊树也不是来吵架的,她想过了一个晚上就好好和许燚结束。


    她没想到许燚还住在这,这叫她思考的时间变短了,没拿定的主意也多了。


    因为她知道,无论什么样的理由,逃婚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于他,都能被简单概括为:


    被爱人抛弃了。


    而他最想知道的,也不过一点。最怕的,也只是一点。能咽下去固然很好,咽不下去就是半辈子的纠缠。


    偏偏伊树没有纠缠半辈子的孤勇,或许逃婚的一时有,可过去五年,想有也很难了。她还想再体面一些。


    伊树先行示弱,她释然一笑,大度道:“不重要。是我贸贸然闯进许总家,是我鲁莽了。”


    为了点小事怄气争执,许燚也自知可笑。他沉声说:“你想跟我说什么。伊树,你所有要说的话,我今天都听你说,有多少说多少。”


    他忽然这么郑重,伊树有点担忧他是不是知道了些,心神晃荡间,她瞥到一眼茶几脚蹬边的垃圾桶。


    垃圾桶里的饺子盒,和她手中的一模一样。她心中顿时五味杂陈,顷刻间还能听见心脏跳动的诧异。


    过度紧张的前兆,多年前也复发过一次,伊树的声音已然颤抖,她问:“垃圾桶里的饺子盒,是你点的外卖?”


    “我不能点外卖?”许燚完全不掩饰它的存在,压根就是想叫她看见。


    “平山监狱离这有两个多小时,怎么会有外卖员接单。”


    许燚挑了挑眉,眼中的凉薄着实冰冷:“所以呢。”


    伊树深呼一口气,压制内心的应激,只抬眸望他:“许燚,你跟踪我。不止一次对不对,已经很久了,是吗?”


    许燚听着质问沉默了一会儿,她伪装得很好,一点害怕也没有,越是如此,他就越较劲,越较劲就越执着。


    “你说实话,这么多年你后悔过吗,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伊树想起相爱的点点滴滴,没有犹豫地脱口而出:“我考虑过。”


    “你没有!”


    她少见的坦诚没赢来信任,许燚原封不动地驳回了她。


    伊树没再辩解,他也就慢慢把话说下去:“你要是考虑过,你不会做出逃婚的决定,你哪怕对我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你都不会扔下我。”


    “所以才逼我辞职,因为你知道不会有人愿意投背叛者的广告。”伊树说,“你知道我不是正式员工,电视台想不要就不要了。”


    她说的每个字,在许燚听来都忤逆了本意。但合成一句话,就是挺能对上号的。大抵也是傲气作祟,不愿意白白低了头。


    许燚一副上位者的倨傲姿态:“是又怎样。”


    “你要一辈子都活在过去,没有未来,是吗?”伊树的声音冷静了不少。


    许燚看着她的眼睛,明明白白地说:“我就见不得你幸福,我就是要你兜兜转转到最后也只能来求我,我要你一辈子都没法忘记我。”


    说着他挑衅地笑了一下:“一想到这世上有个人半夜三更怕我怕得睡不着觉,我就开心。”


    这一刻,伊树又想起了他之前说的话,不要暴露自己的伤口,也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创伤。


    如果爱人之间必须互相捅刀子才能保全一人,伊树不介意这个人还是她。


    伊树向前走了几步,离许燚很近,还留有一尺的距离,已然闻到沐浴过的清香,那是以前两人共用的沐浴露,同一个牌子。


    “许燚,爱情没有你想得伟大,在我眼里,爱情,是最可有可无的东西。”


    跟前的男人鬓角,脖颈有了青筋拔起的痕迹,在一起这么久,什么话能叫他生气,什么话能使他舒心,伊树心知肚明。


    “这是你逃婚的理由?”


    没有一丝顾虑,伊树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下巴,指尖的冰凉不及肌肤的温热。


    她又靠近了几分,他却别过了头。可呼吸就在咫尺之间,她能感受到,许燚是真的想掐人,凛冽的恨意是可以通过身体传播的。


    伊树心想差不多了,她贴在他耳侧说:“我还记得你妈妈。”


    没管许燚的心情,她还想继续说,却陡然听见一声刺骨的警告:“你没资格提她。”


    伊树掐了把虎口,不当回事:“你妈妈曾经是红极一时的香港女明星,可后来呢,谁还记得她?你爷爷除了你这么个孙子,身边就没可心的人了,我和你结婚,他会不想要一个曾孙?我和你结婚,也不过是生了一个女儿就得继续生一个儿子。”


    她还未松手,就被覆盖了一只宽大的手掌。用力一扯,撞向许燚的胸膛。


    拉扯中手背蹭了下浴巾,她清楚许燚不会放过自己,也没做全身而退的打算。


    “早在很久以前,你故意招我,骗我,”许燚声线暗哑,又说“那现在呢,怎么不继续骗下去。”


    说着用两臂抬起她的小臀,架于沙发的扶手,一手扶住,一手揽细腰。


    这角度的她,最是妩媚,妩媚得无情无义。一个无心,一个无义,世上最稀缺的,也是烂人真心。


    她全然没想过还能走到这一步,别头说:“骗不了,谁愿意为一个男人隐姓埋名,成为生育机器?”


    他没舍得继续,许燚慢慢红了眼圈,反笑了一下:“行,伊树,我本来是想听你好好说的,可你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情绪早已溃不成军。伊树推开他,背过身深吸一口气,揩去眼角的泪珠。


    她扯了一个笑,收拾翻滚的回忆,重新面对许燚,她说:“你看,爷爷没有说错。世上除了自己,谁也不可以相信。”


    “道理是你教的,最后却被我骗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你跟我还是认输好了。”


    -


    黎明破晓时分,乍破的鱼肚白初见霞光,是冬日过后稀有的温存。


    伊树回了顾家别墅,她关门声很轻,像是没了力气,换好鞋只想洗漱睡觉。


    她落家没多少动静,蜷缩在落地窗边打电话的顾轻水浑然不觉:“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呀?”


    小姑娘的娇嗔无意又甘甜,她沉浸在蜜罐中哪有旁的心思。顾轻水望向飘雪的夜景,一晃而过的影子令她下意识回头。


    她卡住嗓子,电话也掉落在地。像是被发觉了秘密,慌乱无措。


    伊树走到一半胃里犯恶心,她捂着胃跑去厕所,蹲在马桶边干呕。


    顾轻水跟过来本想探究她听到了多少内容,毕竟爸爸一心想她结识万宝集团的二公子。


    要是伊树偷偷告状,自己可就遭殃了。肯定要被禁足的,可她却看见此番情景,一时间怔住了。


    顾轻水站在门槛外,结结巴巴地说:“你…没事吧?”


    虽然她不喜欢所谓的继姐,不过她比她大那么多,抢父亲的宠爱是不可能了。说到底,她就是厌恶她妈妈而已。


    伊树扯了一张湿巾纸擦嘴,她撑着洗手台站起来,对顾轻水说:“我不说你的秘密,你也别提现在发生的一切。”


    还挺实诚的,顾轻水勉强点了点头,她心有余悸,多问了句:“你怎么了,不会是失恋了吧?”


    伊树没再回复,只拧开水龙头洗手。顾轻水却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平日与她不经常见面,她妈又天天吹耳旁风。


    再说了,她的状态一看就是受了情伤,我见犹怜的,凄凄切切。


    顾轻水暗自肯定,大发慈悲地安慰道:“失恋罢咯,一个男人没了还有更好的男人,再说,你还怕你找不到更好的?”


    伊树听着她的话,后知后觉地发现顾轻水原来在安慰自己。她拉了一下嘴角,也不知敷衍还是真心。


    “要是一个男人明知被伤害还要重蹈覆辙呢?遇上这样的人,你能放下吗?”


    她基本不向旁人提起许燚,就是最恩爱的时候,她也很少提。


    顾轻水倚着门,若有所思地想:“不能。要真有你说得那么好,傻子才会放手呢,更别提放下了。”


    伊树忽地想起一些回忆,她擦干净手,听了轻水的话,她更确信自己纯粹找虐受。


    许燚。


    你就当我是一个笨到无以复加的大傻瓜。


    我们就真的,认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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