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利普顿疯人院(8)

    黎明睁大眼睛, 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诡谲的景象。

    “你们都没有看到……”

    “嘘,安静,”跪坐在她右侧的修女突然开口, 声音低冷而严肃, “如果再故意打断祷告,就请你立刻离开。”

    黎明循声扭头, 嘴角颤了颤, 脸色惨白如纸, 僵硬地又将头转了回来。

    因为修女的脸皮正在缓慢融化。

    溃烂破洞的嘴唇,被红白条纹的肌肉牵扯着上下张合、粘连蠕动,露出狰狞牙床与不算规整的牙齿。

    每一句祷告,都让皮肤融烂得更加迅速。

    修女们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自身的异常,也看不见瑞秋那愈发惊悚硕大的孕肚。

    怎么会这样?

    黎明看了一眼贴在天花板上的管家先生,深吸一口气, 试探性地跟着念了几句经文。

    紧接着黎明就打了个寒颤, 低头紧紧闭上血淋淋的嘴巴,将口中涌出的血丝和粘膜组织努力咽回肚子里。

    不能祈祷,说什么也不能再祈祷。

    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这场长达两个半小时的祷告, 其实是修女在用自身血肉,给怀孕的母体输送养料。

    那种在念诵时感到圣光环绕、浑身放松且心灵平和的错觉, 根本就是一针效果极强的迷幻麻醉剂!

    所以没有人能察觉到自身血肉的溃烂溶解, 甚至没有丝毫痛楚,一心一意为她们心心念念的“天主”而专注祈祷。

    黎明封不住她们的嘴巴,只能管好自己。

    皮肉黏烂的滑腻声音此起彼伏, 而瑞秋修女, 即将临盆。

    她脸上复杂难言的笑容彻底消失,一幅虔诚模样, 有条不紊地熟练祷告着,嗓音不急不缓。

    而她的身体,却好似不再被大脑所管控,头身的行动彻底分离,甚至开始努力为顺产而做起准备。

    用力揉捻腕间的玫瑰念珠,手背绷起鲜明青筋,金属十字架晃荡敲击在木珠上,大腿颤抖着拉开,胸腔快速起伏……

    诡谲怪诞的景象,令黎明心中蓦然升起一个荒谬猜想。

    ——耶稣降世。

    他诞生于处女的子宫,他的母亲是圣母玛利亚,她们今日祷告一直在重复《玫瑰经》的内容。

    很多细微的线索连在一起,再结合下午那道来自远方的审视目光……

    真正被选中的,被指定即将承接生命的母体,本该是她自己,是她黎明修女。

    她差点就被迫怀孕了,这毛骨悚然的可能性令她后背发凉。

    可在最后一刻,瑞秋修女却把她换了下来。

    瑞秋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瑞秋究竟是为了取代她,还是想要拯救她,才会如此蛮横地夺走她身为头领的位置?

    “威尔士先生,怎么办?”黎明抬眸,看向隐约扭曲的天花板,无声询问。

    “有趣。”

    管家微笑回答。

    那就生下来吧。黎明摸着藏在袖口的匕首,下定决心。

    虽然很危险,但只有让她生下这个来路不明的婴儿,才能得到更多主线任务的线索。

    黎明偷偷摸摸打开群聊,催促守在外面的徐蔚然,赶紧去准备好婴儿用品。

    例如什么摇篮婴儿车,毛毯小包被,奶瓶和尿布……

    “这大晚上的,我去哪儿找婴儿用品?!”

    徐蔚然呆愣吐槽着,但也不敢耽搁大事,拔腿就跑了起来。

    祷告室旁边是教堂和修女住所,冬夜雪大,巡逻的护卫躲起来偷偷烤火。

    徐蔚然穿着护工服装,几乎走到哪儿都畅通无阻,却像只慌乱的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

    因为修女们的生活实在太朴素了,几乎没有任何闲置用不上的杂物,连被褥也只有两床替换,而且都很沉重。

    徐蔚然一咬牙,干脆闯进了普渡修女上锁的卧室里。

    随后他愣在原地,被眼前景象彻底惊呆,险些以为自己眼睛视力有问题。

    因为这根本不是天主教苦行修女的简朴居室,而更像……一个未成年小男孩的卧室。

    一长排价格高昂的蒸汽火车模型,头尾相连,横摆在书桌上。地上有粗糙散落的积木和玩具木剑。

    窗边挂着各种骑士团的刀枪和勋章,兰斯帝国的小旗帜,麻雀与鹿头标本,打猎用的步枪。

    至于黎明想要的摇篮和婴儿车,都藏在大衣柜的一侧,全是专业木匠打造的好东西。

    徐蔚然搬开另一侧的替换被褥,蹲下来翻了翻,发现甚至还有各种不同大小的包被,柔软贴身的婴儿衣物,手缝的棉袜子与保暖耳罩。

    婴儿用品旁边,全是小男孩的衬衫裤子,崭新漂亮,整齐叠放在最上层触手可及的地方。

    普渡修女是真的疯了。

    这一事实,在此刻得到了最为鲜明的认证。

    徐蔚然抿着唇,表情严肃,把黎明要的东西都用棉被包起来,熟练打成一个沉重而硕大的包袱,扛在肩上快步离开。

    “砰——”

    不远处,枪声再次响起。

    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紧随而至,与小猫似的婴儿呜咽混杂交融,穿破了浓稠夜色,天际隐约泛起一层乳白微光。

    徐蔚然脚步倏然停顿,皱起了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回事……有两个婴儿?”

    他猜得没错。

    与此同时,宋葬已经彻底打空了弹夹。

    青紫交错的鬼婴睁着幽黑双眸,浑身布满斑驳孔洞。从额头到心口,每一处被子弹穿透的孔洞,都流淌着阴冷恶臭的黑水,将它本就阴沉的稚嫩脸蛋,污染得愈发瘆人。

    它不再是普渡修女日思夜想的孩子,而是一只怨气冲天的溺死鬼。

    小小的身形被银子弹打穿要害,强势压制着,逐渐变得虚浮飘渺,速度也慢了下来。

    可它还没有死。

    “我草,这玩意怎么就是不死?”林刑抹开络腮胡里细碎的冰碴子,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在风雪中冻得发抖。

    缀在天际的氤氲圣光似乎越来越亮了,乳白光华如天神降临,温柔撒落在挂满雪霜的枝桠上。

    鬼婴透明的身子颤抖着,无比虚弱,可它却依旧不肯去死。

    它怨憎扭曲的目光犹如实质,直勾勾盯着殷臣的背影,带着翻涌沸腾的憎恨。

    ——很显然,它把殷臣看作杀母仇人。

    恶臭阴冷的尸水汩汩向外溢涌着,鬼婴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嚎叫,蓄满力气,最后一次猛地冲了上来。

    它报复性地、自杀性地冲进了殷臣的肚子里,彻底消弭无影。

    殷臣:???

    宋葬反应很快,想都没想立即伸手去拦它,可肉//体凡胎的阻碍根本毫无作用。鬼婴本就没有可以触碰的实体,犹如一阵阴风穿过宋葬的手腕,透着彻骨如针刺的寒冷。

    “殷臣你没事吧?!”他顾不上自己倏然间疼痛脱力的冰凉手腕,挣扎着从殷臣肩头跳下来。

    而林刑有点过于倒霉,被宋葬焦急中爆发的力道所误伤,直接撞飞了出去,不受控制地滑行数米才堪堪停下。

    他吐了口血,呆滞坐在雪地上,看了看身形孱弱、脸色苍白的宋葬,又摸了摸胸腔下裂开的肋骨,忽然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个荒诞无比的怪梦,怎么还没睡醒呢?

    “我没事,你有事。”

    殷臣脸色黑沉,不由分说便脱了外套披在宋葬身上,紧紧握着他被严重冻伤的手腕。

    “嘶,疼……”宋葬小声抱怨。

    “现在知道疼了?你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大,居然敢主动去碰成型的怨灵?!再敢多碰几次,老子就要给你收尸了!别乱动,现在带你回去泡温水。”

    殷臣气得七窍生烟,直接将宋葬包在外套里打横抱起来,边走边怒火朝天地念叨:“宋葬,它在追的人是我,主动攻击也只会针对我一个!早知道我就不该带你一起跑……”

    他真的好生气啊。

    宋葬乖乖缩在殷臣怀里,现在是半点也不敢挣扎,生怕伤到了他。

    见殷臣越走越快,宋葬还有些担心,不由抬起没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去碰他肚子:“殷臣,你真的没事?”

    “没事,但是我怀孕了,接下来几天我会很容易生气,”殷臣冷笑一声,“不,现在我就很生气。”

    “……啊?”

    宋葬动作顿住,忍不住又摸了摸殷臣紧实平坦的小腹,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

    被摸几次肚子,殷臣的火气似乎莫名其妙降低了些,抿着薄唇低头睨他一眼,淡淡解释:“现在我明白了,它要报复我,让我倒霉,所以选择了最有可能令人类感到痛苦,不,是极致痛苦的方式——生一个孩子。”

    毕竟这个时代可还没有剖腹产,怀孕后只能靠母亲自己顺产生下来,从头到尾都无比痛苦而凶险,是一场不堪想象的漫长折磨。

    “你、你怎么生?”

    “不知道,拿刀挖出来吧。到时候你帮我割开肚子,”殷臣微微垂眸,若有所思,“我怕自己母性上头,突然间下不了手。”

    听他这漫不经心的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切西瓜呢。但那可是一个变成了强大怨灵的可怕鬼婴!

    宋葬断然拒绝,惶恐道:“不行,怎么能让我来,我也不敢下手的……”

    “不行也得行。你连怨灵都碰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殷臣又开始冷笑,故意阴阳怪气,“还是说,你不想对我肚子里的孩子负责?”

    “我不是,我没有!”宋葬急忙否认。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来切开我的肚子。我只允许你一个人这样对我。”

    殷臣一锤定音,不容反驳。

    宋葬不自在地点点头,决定从今天开始安分守己,至少在殷臣“怀孕”一事解决之前,不能像曾经那样暗中搞大事。

    其实他已经偷偷探查过,这副本最爱说谎的npc究竟是谁。

    ——瑞秋修女。

    可瑞秋极为年轻,存在感也很低,在修女群体中资历尚浅,毫无根基……她根本没有折腾大事的资格。

    宋葬本来还在纠结,要不要今晚半夜去杀了她,又有些怕打草惊蛇,导致真正邪恶的家伙们提高警惕,隐藏得更深。

    现在看来,自己还是乖乖睡觉更好。

    宋葬沉浸在思绪中,单手环上殷臣的脖子,安抚性地轻轻摸着他的后颈,随即忽然发现,两人不知何时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

    壁炉在熊熊燃烧,房间的摆设无比简朴而单调,除了十字架外没有任何多余装饰。

    他有些疑惑:“这是哪里?”

    殷臣将他按在壁炉旁边坐好,转身就找出铁壶,挂进壁炉里烧水。

    “受伤的手臂伸出来。”殷臣坐在他身边,一边催促一边帮他卷起袖子,看见宋葬手腕上泛着寒意的青紫冻伤,脸色再次冷凝几分。

    但他还是耐心回答了宋葬的问题:“这里是修女在祈祷前净手洁面的房间,我抄近路过来的,隔壁就是祷告室。黎明和管家都在,闹出乱子之前,我们最好先别过去。”

    宋葬也没想到,只是单纯被怨灵的躯体穿过手腕,居然会留下如此明显的冻伤。

    而且他皮肤太白,衬得伤势格外狰狞,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碍……但是瞥了眼心情并不美妙的殷臣,宋葬还是安分地将手搭在殷臣腿上,任由他摆布。

    “林刑呢?”

    “死不了。”

    “噢。”

    温水浸着湿毛巾,一层一层包裹住冰冷手腕,热敷再加上明火烘烤,舒服暖意很快涌遍了宋葬周身。

    殷臣甚至变魔法似的热了一杯牛奶,他说是从徐蔚然那里抢来的,熟练地把宋葬照顾得妥妥贴贴。

    若放在平常时候,宋葬肯定安心接受了这份照顾,或许还会借着伤势撒个娇,问题是现在,殷臣肚子里有宝宝!

    鬼宝宝,也是宝宝。宋葬一想到这事就坐立不安:“要不你先躺着休息一下吧,我没事的,别管我。”

    “想都别想。”

    “可是你,你怀孕了。”

    “那又怎么样?我只是怀了只鬼,又不是死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宋葬看着他莫名火冒三丈的样子,不敢随便乱说话,只能弱弱附和:“好的,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让殷臣突然沉默了。

    他抿着唇,敛眸陷入沉思,听见隔壁传来健康的婴儿啼哭声,半晌后一言不发地解开了衬衫纽扣。

    冷白肌肤大片坦露出来,清晰漂亮的锁骨,紧致有型的腰腹,雪中茱萸红似火……

    宋葬哑然怔在原地,一时间看直了眼。

    殷臣低声道:“摸摸。”

    “……摸哪里?”

    “全都摸一遍。”殷臣垂眸。

    宋葬没有拒绝的选项。

    他抬起自己没受伤的那只手,妥协般缓慢贴了上去。

    “宋葬,你手好冰。”

    “嗯。”

    温热腹肌传来微不可察的细微战栗,宋葬不敢用力,却听见殷臣了愈发沉重的呼吸。

    “可以了,松手。”殷臣毫无预兆地开口,略显粗鲁地一把拉开了宋葬的手。

    宋葬有些疑惑,抬眸看他,意外瞥见他耳尖泛着一抹前所未有的薄红。

    “我现在非常感性。”

    察觉到宋葬逐渐震惊的视线,殷臣难得有些不自在,低声解释。

    宋葬轻咳一声,继续弱弱附和:“嗯,这应该是正常现象,我能理解。”

    “摸摸好像没有用,算了,你先继续烤火,我去隔壁看看。”

    “不行,我要跟着你。”

    “你的手腕……”

    “你还怀孕了呢,我更不放心你,绝对不许单独行动!”

    殷臣怔了怔,在蓦然硬气起来的宋葬面前,他向来无法继续针锋相对下去。此时也是一样。

    “牵好我的手,今晚我也要陪你一起睡觉。”宋葬帮他扣好衬衫,紧接着凶巴巴地再次要求。

    “嗯。”

    殷臣应了一声,主动勾上宋葬的指尖,神色有些意外,更有些茫然。

    不过是肚子里塞着一只怨灵而已,不会影响到他的生命安全,宋葬为什么比他还要紧张?

    殷臣想不明白,但他发现自己很喜欢宋葬如此在意他的紧张态度。

    怀孕,好像是一件好事?

    *

    祷告室里的情况颇为混乱。

    瑞秋才刚生产完毕,流了一地血水,蜷缩在地上痛苦呻//吟着。

    修女们接二连三从祈祷中回过神来,全都露出无比愕然的惊恐表情。

    呱呱落地的男婴,浑身散发着刺眼圣光,若是侧耳仔细听,还能听到极似于天使的温柔吟唱。

    “瑞秋,怎么回事?它是谁?”

    中年修女依然未曾察觉,自己的脸皮早已彻底溃烂。她猛地站起身,不受控制地抱起那纯洁美丽的小婴儿,颤声问。

    瑞秋没有回话,她太疼了,几乎撑裂的肚子上满是出血点。而与此同时,管家先生神不知鬼不觉离开此地,又抱着一堆婴儿用品迅速归来,全都放在黎明身边。

    从头到尾,没有人看见过管家行动的身影,而散落在地上的婴儿包被和摇篮等物,就好似从天而降的神秘恩赐。

    黎明深吸一口气,配合着开始演戏。她表情虔诚,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大声道:“他是圣子!世道混乱,信众贫苦,耶稣再次降临救世,我们理应为他送上最为真挚的感恩与照拂!”

    众人哗然,中年修女下意识想要否认她:“这,这种大事不可妄言!普渡修女和莱利神父呢?他们在哪里?只有这两位大人才能决定他的身份!”

    “普渡修女德高望重,心灵与我主相通多年,她肯定对此早有预料,是你们思想扭曲,是你们不够虔诚!”

    黎明一脸正直,义愤填膺地据理力争:“普渡修女知道我心地纯善,一心一意侍奉天主,此生从未作恶,才会安排我负责接引圣子的到来……

    “是你们为了可笑的权力来欺辱我,非要夺走我的身份,没关系,这些我都可以忍让,但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圣子耶稣!你想与撒旦合谋害他,成为历史的最大罪人吗?!”

    中年修女哑口无言,脸色又青又白,最终还是被“下地狱”的威胁所震慑,沉默着后退开来,让黎明亲自抱走散发着圣光的婴儿。

    殷臣和宋葬就站在门外,旁听了黎明抑扬顿挫的表演,发现根本不需要他俩出马。修女们一个比一个呆愣,傻傻围着痛苦扭动的瑞秋修女,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推着婴儿车快步走出来,小声说:“走走走,趁她们都没反应过来,咱们先躲一躲,赶紧研究这婴儿是怎么回……”

    “啊啊啊啊啊——!”

    “我的脸,我的脸!!!”

    黎明话未说完,数道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从屋内响起。

    当婴儿离开祷告室的那一瞬间,针对修女们的圣光“麻醉剂”彻底失去效果,所有人都看清了彼此溃烂泥泞的面容。

    “跑路,大家速度跑路!”

    徐蔚然从黑暗中窜出来,一把捞起黎明的腰,抱着她转头就跑。管家先生与他配合默契,毫不犹豫扛起婴儿车,紧跟在他身后一起跑路。

    宋葬还没反应过来,殷臣也兴致盎然地效仿起他俩的行径,打横抱起宋葬,轻轻松松追了上去,迅速超车。

    “慢点慢点,你肚子里的……”

    “宋葬,我只是怀孕了,不是变弱了。”

    殷臣无奈提醒,甚至颇有余裕地抱着宋葬向上掂了掂。

    无限游戏的玩家们,没有一个是不擅长跑路的。

    修女们还在崩溃当中,众人早已经不约而同聚集在了殷臣的房间里。

    除了兰玉珩,全员到齐。

    见大家全须全尾地回来,除了林刑肋骨断裂,以及黎明嘴巴里有几块烂肉以外,无人受伤,张明慎实在是按捺不住内心讶异。

    他检查完摇篮里酣然大睡的圣光婴儿,又想来检查自称怀孕的殷臣,忍不住发出两次震惊的“唔唔”声。

    的确,铜钱占卜分明显示过,情况非常凶险。

    “很奇怪吗?看见你的占卜后,我就稍微改变了未来走向。黎明的修女朋友,也在最后一刻主动献身,救了她。”

    殷臣低头摸着宋葬冻伤未愈的皮肤,淡定解释:“我主动攻击了普渡修女,所以本该从她腹中再次诞生的强大鬼婴,因为死亡危机而被迫提前脱离母体。

    “它没能顺利诞生,母亲也被残忍伤害,肯定恨死我了,当然会对我进行报复。”

    说到这里,殷臣悄然勾唇:“有能力自己选择投胎害人的怨灵,其实并不罕见。但是可惜,它选择冲进了我的肚子里,就不会有再次发育的可能性。”

    听着殷臣胸有成足的叙述,宋葬不由震惊又后怕:“难道你是故意怀孕的?你怎么能确定,情况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殷臣笑了笑,懒洋洋地捏他的手指:“记得你画的月亮吗?月亮里传出来的聒噪呢喃声,其实我全都能听懂。”

    “圣魔双子星,将于今夜降世。

    “审判日再临的火苗,将从疯癫修女的子宫开始燃烧。

    “三位三体,我主非主。”

    他低声复述。

    第072章 利普顿疯人院(9)

    “听起来好中二啊, ”徐蔚然逗弄着摇篮里的小婴儿,“这是某种末日预言吗?”

    殷臣勾唇:“新月家族,能在这个世界里绵延上千年, 必然有规避风险和灾难的本事。”

    误打误撞被他听见了这些神乎其神的预测, 无论是否准确,肯定是要亲自验证一番的。

    事实证明, 预言已然兑现了三分之二。

    “咯咯~”

    婴儿从摇篮里伸出小拳头, 摸了摸徐蔚然的指尖。他睁开蓝宝石般漂亮的大眼睛, 笑得天真又甜美。

    他才初生不久,却长得非常圆润漂亮。白皙皮肤如雪色纯净,自然卷曲的美丽金发,犹如华丽蓬松的绸缎,透着丝丝微光。

    徐蔚然越看越喜欢,不由自主用上了哄小孩的夹子音:“哎哟宝贝真乖, 所以你真的是圣子吗?好厉害噢~好漂亮的小宝宝。”

    “不一定, 我认为他根本不是圣子。”

    下一瞬间,黎明毫不留情否定了他的猜测。

    她坐在会客室另一头,特意选在婴儿车的对角线方向, 嗓音艰涩:“如果是真正的圣子诞生,怎么会让我口舌生疮, 会让虔心祈祷的修女们脸皮溃烂、长出狰狞的疱疹……

    “你不在现场, 不知道那种场面有多么恐怖。这个世界的一草一木都在偷偷地扭曲变异,违反物理学重力学的基础常识,人也不再像人, 她们, 她们就像一群即将被献祭的活死人,像骷髅!”

    徐蔚然愣了愣, 立刻松了逗弄婴儿的手,跟躲避一条毒蛇似的直接弹开,想都不想就躲得远远的。

    “我错了!”他双手合十,闭眼念道,“三清祖师无量天尊,我以后只信你一个,绝不再参和舶来品的宗教斗争。”

    管家先生适时从黑暗中冒了出来,晃了晃做工精巧的木制摇篮:“老爷,让我来照看这个孩子如何?”

    “随你。”

    殷臣并没有否定黎明的说法。他若有所思,抚摸着自己依旧温热的腹部,忽然还有些小骄傲:“很有道理,我肚子里的才是好宝宝。有仇报仇,一点也不心慈手软。”

    说完他扭头看向宋葬,眯着凤眸逼问:“你也这样认为,对不对?”

    宋葬沉默片刻,配合地说:“嗯,你们俩都是好宝宝。”

    “再说一次。”

    “……好宝宝?”

    “嗯。”

    殷臣满意地勾唇,拉着宋葬的手放在小腹,顺便帮他包好一条热乎乎的新毛巾。

    屋内一时安静,气氛隐约变得诡异起来,众人不约而同露出愕然的表情。

    说实话,没人敢想象,殷臣居然会为自己的“怀孕”而感到愉悦。

    宋葬不太自在地垂眸笑笑,他好像已经习惯了殷臣怪异的脑回路。

    “咳……我也同意这个说法,你们看看这婴儿车的木轮子,绝对是有水平的木匠工艺,一般人绝对造不出来。”

    打破沉默的人是林刑。林刑坐在壁炉旁边,安静折腾了许久,终于把胡须里结块的冰碴子们全都处理干净。

    作为全场最重伤员,他虚弱地揉着络腮胡,不太敢看宋葬的方向,继续解释:“我今天晚上才抄过一堆圣经,圣母玛利亚的合法老公,职业就是木匠。

    “所以我合理怀疑,除了查理那个红毛杂碎以外……普渡修女背后还藏着个男人,要么是合法老公,要么是野男人。这些摇篮小车,还有给小孩玩儿的积木,全部出自那个男人之手。”

    如此看来,确实是鬼婴更符合圣子降世的设定。

    “等会儿,那普渡修女现在在哪里?死了没?”徐蔚然突然问。

    “还在地下室,在圣子彻底发育完善之前,她一定不会轻易死去,”殷臣摸摸肚子,似笑非笑,“就像今夜,她的好孩子,替她挡下了致命一击。”

    不出预料的话,明日早餐时间,他们就能看见普渡修女再次出现。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喧哗声,护工无措的呼喊,修女们崩溃的尖叫,如离群野马般到处乱窜的疯癫患者……

    看来事情还是闹大了。

    殷臣轻“啧”一声,有些不耐烦:“这里只有我一个医生,他们很快会上来找我帮忙,趁现在分配一下任务。

    “黎明和徐蔚然,你们两个的身份最方便,负责试探普渡修女背后的木匠。老张,你记得多留意新月家族的书册记载,提到一星半点的也要找出来。”

    “收到!老大英明,那个……我和黎明暂时先撤了哈,她是修女,可不能大晚上的呆在东楼。”

    徐蔚然站起身,看见窗外出现越来越多的火把,匆匆忙忙拉上黎明的手。

    殷臣点头让他俩离开,随即拉开了书桌抽屉,拿出一瓶颜色怪异的浑浊药水,扔给林刑。

    “拿去擦伤口。林刑,你可以继续犯浑,多被惩罚几次,保持下去,现在没什么需要你做的。”

    林刑:?

    他抱着没有标签的药水,悄然瞟了眼宋葬,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宋葬也心虚地低着头,假装自己在专心致志摸殷臣的“宝宝”,没有与林刑对视。

    他知道,是自己一不小心弄断了人家可怜的肋骨。但那时情况危急,除了关注殷臣的生命安全,宋葬实在无心去在意其他事情。

    就算真的在林刑面前暴露了些许实力,也无所谓。反正,现在的【假面】已经足够厉害,三个技能真的够用了,宋葬不再急于一时的刷经验速度。

    当然,林刑看着模样粗犷,实则是个非常惜命的人。

    他现在看宋葬那张无辜的漂亮脸蛋,就是越看越害怕,总感觉浑身发毛……保命更重要,他硬是一点口风也没有透露给其他人,老老实实带走药水,虚弱地回了自己的单人病房。

    就在这时,管家先生又一次从黑暗中冒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个玻璃瓶,是不知何时热好的羊奶。

    管家一边给小婴儿喂奶,一边温声问:“老爷,那我呢?”

    “咯咯~”

    小婴儿吃饱喝足,咂吧着嘴,发出一连串高兴的笑声。

    可紧接着,殷臣眉眼间隐约泛起丝丝冷意,不客气道:“你赶紧带走他,离我们远一点。”

    管家欣然应下,微笑地哼起摇篮曲,推着孩子离开。

    房门合拢,殷臣却愈发不快,继续冷声说:“我现在,看见那种像天使一样虚伪的小孩就烦。”

    闻言,宋葬不着痕迹勾了下唇,牵着他的手,试探性地问道:“殷臣,你还在吃上个副本的醋呀?”

    “不行?”殷臣对他也没个好气。

    宋葬眼底笑意更甚:“别生气啦,反正丘比特已经死了。”

    殷臣冷笑,很显然依旧对某些细节耿耿于怀,一字一顿地说:“但是,他是被你吃掉的。”

    “什么意思,你也想被我吃掉?”宋葬揶揄,故意逗他。

    “有什么问题,你还敢让他比我待遇更好?”

    万万没想到,殷臣突然炸毛了。他抬起手,一把捏紧宋葬脆弱的脖颈。两人头碰着头,阴恻恻的威胁紧随而至:“如果我死了,你必须吃掉我。别告诉我你做不到,必须吃。”

    宋葬:……

    怎么回事,殷臣莫名其妙又发癫了!

    他没有挣扎,反而伸手盖上了殷臣的肚子,艰难出声:“咳,宝宝赶紧捂住耳朵,千万别听你爸乱说话噢。这个世界很美好的,人是不能吃人的,我们都要做礼貌乖巧又善良的好孩子。”

    “……你在骂我没礼貌?我不乖巧不善良?”

    殷臣直接气笑了,但下一秒,他又迅速陷入沉思,自然而然松开了手。

    思考片刻后,殷臣若有所悟:“你好像没骂错,很有道理。我一直都没什么素质。”

    这态度,可真是理直气壮得很。

    宋葬瞥他一眼,揉了揉自己泛红的侧颈,皱起眉轻声说:“殷臣,胎教很重要的,你以后不能在小宝宝面前说难听的话,也不能随意使用家庭暴力,听见没?”

    “嗯,都听你的。”

    也不知是哪个词触动了殷臣的愉悦点,他脸上再也没有分毫阴沉,甚至重新弯起唇,好脾气地一口答应。

    宋葬见殷臣不再发癫,松了口气,顺势软软抱怨起来:“你看我的脖子,都被掐红了。殷臣,你怎么这么坏啊。”

    殷臣揽住他的腰,认错态度良好:“嗯,都是我的错,我有病,我真没素质。”

    ……

    稀里糊涂和好以后,宋葬蹭上了殷臣的大浴室,独自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而与此同时,殷臣被焦急赶来的护工叫走,去给皮肤溃烂的修女们治病。

    他从抽屉里又拿出好几瓶颜色浑浊的药水,胸有成足地跟着护工离开了。

    以防缺氧,宋葬泡澡时没有将门锁死,也从门缝里看见了那些奇怪的药水,心里很是好奇。他顺手打开聊天界面,偷偷问殷臣那是什么。

    【殷臣:趁你昏迷时做的万能疗伤药,水蛭卵囊汁。】

    【宋葬:……???】

    【殷臣:卵囊就藏在《液体学说》的书页里。接触人体时,水蛭幼虫会自动孵化而出,通过神秘的吸血方式替人疗伤。】

    【殷臣:神秘学,真的很神秘。这还是你给我的灵感。】

    【殷臣:对了,今晚陪我睡,修女没空查房的。宝宝需要你。】

    宋葬默默读完消息,深吸一口气,迅速回了个“好的”,随即面无表情关掉光屏。

    救命,幸好他早就吃过晚餐,幸好殷臣没给他用这可怕的药水。

    宋葬不由对林刑产生了更多同情。太惨了,不仅被误伤肋骨,还要用水蛭卵来治疗骨折……以后他遇到困难事,还是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洗完澡,宋葬换了一套病号服,倚在窗边向下看。

    院子里的场面依旧混乱,不断有患者趁机逃跑,又被冻得昏倒在雪地里。

    有几名修女已经被殷臣的“神药”治好,面部伤口不再继续糜烂下去,但她们并未对殷臣表现出太多感恩之意。

    因为天际的圣光愈发明亮,将夜空照耀得好似白昼。

    黎明修女所说的“耶稣降世”,开始显得极有说服力。

    她们忙不迭派人去寻找失踪的神父和普渡修女,随即跪坐在雪地上仰头望天,顶着满脸棕绿色的药汁,在胸前画着十字,激动得泪流满面。

    就好像……这些圣光才是治好她们的关键因素。

    殷臣叫来几个护工,把陷入昏迷的瑞秋修女搬运至单人病房内,开始进行下一步检查。

    ——用银子弹打她一枪。

    纯净温柔的乳白圣光,从瑞秋修女的手臂弹孔处流了出来。

    出现圣光很正常,但诡异的是,她的身体里似乎只有圣光。

    翻开的皮肉里,肌肉与脂肪轮廓分明,可就是没有渗出一丝血液,全是汩汩如泉水的圣光。

    殷臣微微皱眉,毫不犹豫照着她脑袋又打了一枪。

    “砰——”

    银子弹穿颅而过,落在地上,漂亮的子弹表面自发泛起了层层如水涟漪,开始诡谲地变黑、发臭,甚至莫名变得无比滚烫。

    离奇融化的火药与金属交缠着,将厚重地砖腐蚀出一汪极深的孔洞。

    【殷臣:瑞秋修女没救了,现在她是一具全身充满“圣光”的空壳。就算醒过来,肯定也会变成某种怪异的邪恶存在。】

    在群里发完这句话,殷臣思忖半晌,没有处理掉这具暗藏凶险的“尸体”。

    他决定把瑞秋修女的留在原处,或许可以利用她来钓鱼执法,钓出更多藏在暗处的脏东西。

    这一招,是殷臣偷偷和宋葬学来的。

    *

    夜深了。

    修女们还在户外发癫祈祷,但病患们都被护工赶回了房间。胆敢趁机喧哗闹事者,全都被圣水鞭子狠狠暴打了一顿。

    碾压性的暴力,在这个时代是最有效的□□手段。

    昏暗走廊里的油灯尽数熄灭,疯人院渐渐重归死寂,只剩下护工偶尔巡逻或叫骂的响动声。

    当然,神采奕奕的玩家们依旧在群聊里聊得热火朝天。

    因为还有一句最为重要的预言,亟待讨论。

    【三位三体,我主非主。】

    短短八个字背后蕴含的深意,令人细思极恐。

    因为【三位一体】早已是天主教公认的经典学说,将上帝的身份分为三个位格。

    至高无上的圣父主宰,降临人间的圣子救世,与教徒们同在的圣灵启迪……三个格位,同归一体,都是上帝本尊,绝对不可分割。

    既然如此,预言里的三位三体,暗示其实非常明显了。

    这个世界的上帝,绝对出现了某种问题,从一位无处不在、无所不能且无所不知的无上神祗,分裂为了三个独立的个体。

    我主非主,也暗示着同样的信息,甚至有可能更为可怕。

    如果天主不再是人类的圣父与救世主,那现在的祂,到底是谁?

    想要得到更多信息,目前似乎也只能从两名小婴儿身上入手。

    当然,除了疯人院,他们其实还有别的信息渠道。

    那就是坐落于纳尔镇的异教徒接头处——酒馆。

    名为吉娜的老板娘长相明艳而秾丽,是波涛汹涌的成熟大美人,性格狠辣又豪爽。

    兰玉珩自称盲女,看不见她的样貌,竟被她拉着手腕贴在了自己胸前。

    “你像个刚杀过人的疯婆子,头发乱七八糟,浑身沾着老鼠臭味,但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你杀过很多很多恶心的男人……亲爱的,你真的很美。”

    吉娜笑盈盈地评价,随后带着兰玉珩清洗身体,还主动请她喝了一晚上的酒。

    不过这酒水可不是全然免费的,兰玉珩必须与吉娜拼一拼酒量,至少要打个平手才能继续畅饮无阻。

    正巧了,兰玉珩能喝光一整个地窖里的小麦酒,欣然接受挑战。

    她赢得无比漂亮,吉娜面色酡红地摇头认输,酒馆里看热闹下赌注的男人们也跟着欢呼沸腾,纷纷喝得愈发上头。

    于是今夜的酒馆营业额,顺利翻了三倍。

    待到后半夜的散场时分,吉娜神色清醒地站在酒馆门口,淡定看着一群光膀子的醉鬼在雪地上呼喝笑闹,红唇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死吧,最好再多冻死几个,都给我早日见上帝去。”

    兰玉珩盘坐在吧台前,抱着木制的大酒杯,边喝边问:“吉娜,你没醉?”

    “当然了亲爱的,”吉娜回眸看她,原本冰冷的语气骤然温和,“我可是狡诈的生意人。”

    “那咱们谈一谈正事?”

    “哦?”

    兰玉珩开门见山:“圣罗兰十字会,红衣主教临死前藏匿的秘宝,我也想分一杯羹。”

    “你果然是个爽快的女人,我喜欢,”吉娜笑着给自己又倒了杯酒,“我安插在疯人院里的下线呢,被你杀了?”

    下线应该说的是徐蔚然,兰玉珩不假思索地回答:“他爱上了一位修女,每日偷情。”

    这话还真不算是在说谎,毕竟,黎明就是徐蔚然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吉娜愣了愣,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一个满身铜臭的贪婪小子,居然能看上修女那种成天自虐的清贫老古板?有趣,有趣,爱情真是不可思议!”

    兰玉珩揉着自己酡红的脸,也跟着笑:“他心里只有爱情,情愿此生就做一名平凡的护工,与那女人长相厮守……而我呢?

    “我那与恶魔为伍的丈夫,夺走我祖母的遗产去豢养情妇,却将我扔进疯人院里,成天与歇斯底里的狂人作伴,被猥亵被侵犯,被蘸着圣水的皮鞭抽打!

    “上帝就是这样对待祂原本虔诚的信徒,男人就是这样对待他原本深爱的发妻!哈哈哈……吉娜,我没有疯,我只是想狠狠报复他们,摧毁那个魔窟!我能从老鼠的巢穴里拼出一条血路,我也能重新爬回地狱,找到那些藏匿在阴暗角落的宝藏。吉娜,雇佣我吧,我比你的下线更有能力!”

    兰玉珩醉醺醺的语气似哭似笑,而吉娜很有耐心,在昏黄的灯光下专注听着这个“疯女人”的发泄与祈求。

    她美艳的面容上浮现出些许真切的哀伤,随后摸了摸口袋,拿出一枚硕大的牛血色宝石戒指。

    “来,亲爱的,你戴上它。”

    兰玉珩打了个酒嗝,晃晃悠悠伸出布满斑驳血痕与齿印的右手,反复戴了几次,才终于将戒指顺利戴上。

    银色戒圈的尺寸有些大了,在她的中指骨节间颤抖滑动着。

    吉娜定定看着她的手,表情顿时严肃起来,嘴里一字一句轻声念起不知名的晦涩音节,古朴而陈旧,久远又厚重。

    复杂的词组传递着千亿年前的古老信息,好似连声音本身都覆盖着来自远古的烟尘……

    “铛——!”

    牛血戒指颤抖得愈发激烈,犹如滚烫岩浆流淌至四肢百骸,散发出血红欲滴的艳丽光泽。

    兰玉珩惊恐地瞪大眼睛,大口大口呼吸着炙热沸腾的空气,求助般看向吉娜:“热,好热……”

    “噢亲爱的,你是被神宠爱的孩子!别怕,别怕,与我一同大口呼吸,噢天啊,你灵魂中的灵性是多么雄浑而伟大啊!”

    吉娜看起来兴奋极了,死死拉着兰玉珩的另一只手,大声赞叹着鼓励她。

    不知过了多久,猩红光泽终于消退,这枚看起来价值连城的硕大宝石,竟神奇地开始一寸一寸暗淡下去,化作死寂的深灰色。

    兰玉珩只是轻轻动了动指尖,它便瞬间四分五裂,化作飞灰,消散在空气中。

    “啊……抱歉吉娜,我毁了你的宝石。”

    “不,亲爱的,千万不要抱歉,这种石头我有一大箱呢,”吉娜抱着她,欢欣又苦涩地笑出了声,“对不起,对不起。”

    “……吉娜,为什么你要说对不起?”

    兰玉珩被迫将脸埋在她的颈侧,却意外听出了一丝非常怪异的复杂情绪。

    “你的丈夫,是亨特,亨特欧泊利,对不对?那个肚子比酒桶还大的珠宝商。”吉娜痛苦地闭上眼睛。

    “对。”

    “我曾是他的情妇,亲爱的,我从他手里捞了许多许多的珠宝。对不起,我本以为自己是在执行正义,可原来如此,我还是伤害了无辜的人,是我害了你。”

    “可这都是亨特的错,是他管不住下半身。没有你,也会有别人的,原罪在他!”兰玉珩认真反驳。

    “不,你听我说,其实我一眼就能看出,那些独特的宝石绝对不属于亨特……对不起,原来它们都是属于你的,属于你祖母的珍贵遗产。”

    说到这里,吉娜沉重地叹了口气:“本该继承女巫遗产的人,是你才对。”

    “什么,女巫?我的祖母是一名女巫?!”

    兰玉珩表情震撼,空洞眼睛里泛起泪光,不可思议地追问。

    “没错,亲爱的。现在的我,以及未来的你,都是女巫。

    “在酒馆多住几天吧,让我教给你所有藏于宝石中的神秘知识……对不起,你能原谅我的罪孽吗?”

    第073章 利普顿疯人院(10)

    兰玉珩给殷臣他们报完平安, 顺理成章地在酒馆里住了下来。

    她不能现在就走,虽然吉娜对她满怀愧疚,甚至还给了她一把库房的钥匙。

    库房里装着大量金条, 价值连城的水晶与宝石, 以特殊手段处理过的风干草药,各种五颜六色的瓶装怪异液体……

    但关于圣罗兰十字会, 关于红衣主教藏匿的秘宝, 吉娜是半个字也不曾提起, 每次都能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用强烈的情绪掩盖着真正关键的信息。

    她一直在反复赞叹兰玉珩的【灵性】很高,不愧是那位强大女巫的后代。既然如此,兰玉珩也不会放过这一机会,毫不犹豫答应要跟她学习关于女巫的知识。

    毕竟,灵性也是目前与圣罗兰十字会有关的唯一线索。

    两人“一拍即合”, 在大量酒精的兴奋作用下熬了个大夜, 直接开始从分辨宝石开始学起。

    据吉娜说,这世上每一种不同的水晶与矿石,都蕴含着不同的能量元素, 而兰玉珩先前戴的牛血戒指,便是专门用于检测血脉与灵性的特殊珠宝。

    与神赐灵性无缘的普通人, 戴着它也不会发生任何异象。

    兰玉珩心里有些嘀咕, 凭什么要说自身灵性是被神赐予的?

    吉娜都当上女巫了,这可是最受天主教徒所惧怕与排挤的超级异端,在这世界如果被外人发现, 铁定是要被绑上火刑架的……她居然还信世上有神?

    或许圣罗兰十字会, 依旧是某种意义上的宗教组织。他们反对的恐怕只有天主教,而并非耶稣基督本尊。

    兰玉珩心中有种种猜想, 表面却不露分毫,继续拉着吉娜疯狂汲取知识。

    她学习能力很强,自己用木板雕刻出一个盲文版星盘,还学到了许多占卜手段,例如摇晃黄铜铃铛分辨危机,以及通过水晶球里无端涌现的紫色闪电,预测几分钟之内的未来。

    无法用眼睛分辨草药,她就用手来一个个抚摸枝叶根茎。无法看见宝石的颜色,她就用手来铭记不同矿物的细微纹理。主打一个身残志坚,却天赋过人。

    吉娜的表情愈发复杂,从对她的愧疚与怜悯,渐渐变成了真心实意的喜爱和惊艳,甚至叹息于兰玉珩来得太晚。

    “噢亲爱的,你可千万不能轻易死去,那将是这个世界的重大损失。快随我来,我要教你抵御恶灵的法子。”

    吉娜领着她来到酒馆后方,淹没于黑暗的居民区,放眼都是普通镇民自建的平房。

    高耸砖墙隔绝了彼此的交流空间,也挡住了酒后醉汉的暴力发狂。人人都喜欢去酒馆,人人都讨厌住在酒馆隔壁。

    也恰因如此,无人能轻易探听吉娜的秘密。

    吉娜的石砖小屋旁边,有一大片平地被茅草遮盖,是只属于她的猪圈、羊圈和牛棚。

    膘肥体壮的牲畜们睡眼惺忪,时而从窝棚里发出几声低哑的闷哼与叫唤,但神奇的是,兰玉珩没有察觉任何动物的腥臭与粪便气息。

    她只闻到了清新的草药香包,沾染露水的娇嫩鲜花,以及裹挟着阳光暖意的麦秆干草。

    太牛了,这种神奇的除臭方法,她一定要想办法学会!

    兰玉珩兴致昂扬,可下一瞬间,她便闻见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喷涌而出……

    是犹如潮水般溢出的大量牛血,伴随着公牛刨地的痛苦嚎叫声,疼到失禁后爆炸式喷发的牛粪,“哗啦啦”掉落一地的泥泞肾脏肠包,以及鲜活滚烫的硕大心脏。

    “嘎、嘎,呱——!”

    紧接着,一只蟾蜍尖利又短促的惨叫从耳边响起。

    “亲爱的小心些,别扎到手了。这是我特意晒干的荆棘条,你将它紧紧缠在牛心之上,用一根铁钉横穿而过,最后钉死那只蟾蜍就好。下手狠一点,要一次性钉死它才行。”

    兰玉珩愣了愣,摸索着接过湿漉漉的滚烫牛心,以及长满尖刺的干枯荆棘,依她所言面无表情地操作起来,将跳动的心脏牢牢缠紧。

    “铛——!”

    蟾蜍挂在铁钉末端,双腿时不时抽搐着,了无生息。

    “很好!以后把它挂在烟囱上,恶灵们再也无法偷偷潜入你的窗沿。”

    ……

    半夜三更,俩人浑身是血,折腾得热火朝天。

    而与此同时,宋葬正躺在殷臣怀里做梦。

    他梦见殷臣生了,生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蜷在宋葬的臂弯中嚎啕大哭。

    紧接着,那位没有实体的俊美中年蓝眼神父,瘸着腿出现在三人面前。

    他不仅没有主动攻击殷臣,还主动操办起了新生儿的神圣洗礼仪式,并自认教父,大言不惭地为孩子赐名“耶稣·基督”……

    宋葬怀疑神父是想抱一抱上帝的大腿,便颇为无语地随他去了,并没有阻止。

    因为真正有问题的,是这名为耶稣的小婴儿本身。

    ——他好像真的很讨厌殷臣。

    只要殷臣凑近一点,他的表情就会瞬间开始变得扭曲,扯着喉咙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水漫金山。

    偏偏殷臣最讨厌的,就是噪音。

    听这婴儿永不休止的哭嚎,殷臣逐渐变得无比暴躁,到最后连宋葬也拦不住他。

    他黑着脸毫不犹豫提刀,说什么都要把自己的“亲生骨肉”直接砍死。

    就在他俩对峙的千钧一发之际,一只从天而临的大手蓦然出现,破开层层乌云,抢走殷臣的长刀,又拎起了哭嚎的耶稣,将这俩东西都精准地扔进宋葬怀里。

    那是一只极为诡异的大手,因为它太完美了。光洁皮肤好似绸缎般丝滑流畅,不带一丝人类该有的褶皱与纹路,而且甚至没有指甲盖,手指末端犹如细腻顺滑的白色肉肠……

    它就像动画绘制的完美肢体,强行打破了虚拟世界的桎梏,以居高临下的强硬姿态闯进现实。

    宋葬知道自己正在做梦,但并不敢掉以轻心。

    他下意识挡在了殷臣身前,面无表情盯着这个诡异的存在,一手攥紧刀柄,一手护着婴儿,浑身绷紧、蓄势待发。

    殷臣的刀是真有意思,他心中升起砍人念头的那一瞬间,雪色长刀便隐约在发烫,随着他的心跳而兴奋地震颤呼吸,源源不断汲取着他的生命力,逼着他的身体进入备战状态……有点爽,好想把这只手剁成肉泥……

    宋葬用力咬紧下唇,调整呼吸频率,试图克制这股莫名其妙的愉悦冲动。怪不得,怪不得每次殷臣心情不好就想砍点东西,这把刀一定非常好用。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自带空灵混响效果的悠远轻叹,从天边传来。

    “好孩子。”

    这声音非男非女、不老不少,浑然不似活人,却让宋葬蠢蠢欲动的屠戮欲望瞬间消失无影。

    它强行抽走了宋葬暴戾阴暗的心思,令他不受控制地蓦然放松下来,沐浴在温暖柔和的神圣溪流中。连嚎啕大哭的婴儿也停止了抽泣,呆愣望着天际。

    最可恶的是,宋葬对这种感觉并不反感。

    他继续攥紧长刀,不让殷臣出声,轻声问:“你是谁?”

    “那孩子的父亲。”

    “……你是上帝?”

    “我如今身陷囹圄,被另一个疯狂的孩子纠缠着,无法降世。你替我照顾好耶稣。你的善良之举,会得到丰饶的回报。”

    能有什么回报呢?他什么都不缺。

    宋葬若有所思,嗓音愈发轻缓,却是在温温柔柔地威胁:“你好上帝,我现在就要得到报酬。否则,我会一刀捅死你的孩子。”

    “贪婪是七宗罪之首,万不可……”

    “我要你至高无上的知识,快点送给我,好不好?”宋葬一脸无害,悄然勾起了唇,“咱们公平交易,只要你现在赠与我足够的知识,我就能保证,耶稣被养得白白胖胖。”

    对方沉默了,许久没再应答,似是在思索着利弊。

    被宋葬护在身后的殷臣也在沉默。他全程没吭声,更没干扰宋葬的一言一行,只是怔然盯着宋葬似笑非笑的精致侧脸,莫名其妙发起了呆。

    宋葬被他盯得不自在,决定加快进度,于是笑眯眯地举起刀。

    冰凉的锋利刀刃,贴在婴儿细嫩的脖颈一侧。小孩茫然地伸出小手拍拍刀柄,发出两声不知所谓的破碎呢喃。

    藏在浓密睫毛下的黑眸冷意翻涌,宋葬却故作纯良地歪着头:“我才不会随意伤人呢,但我真的很需要你的知识。不管是什么知识都行,分我一点,你损失不了什么。”

    说着他手腕轻轻一动,刺目鲜血沿着皮肉间的缝隙渗出,一滴一滴落在雪色刀面之上。

    “哇啊——!呜呜呜……”

    嚎啕痛哭再次响彻云霄。

    “你看,我真的会砍死你小孩噢。”

    上帝:……

    僵持许久后,天际又传来一声无奈而温和的长叹。

    “宋葬,我是爱你的。

    “我爱我的每一个孩子,也将永远爱你。”

    “你爱个屁……”

    最后一句情绪激烈的反驳,来自突然间忍无可忍的殷臣。没错,他又暴躁了,但是没来得及骂完。

    话音截断的下一瞬间,宋葬就猛然清醒过来。

    他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喘着气,随即感觉一阵又一阵铁锈味的潮湿顺着脸颊滑落。

    摸索片刻,宋葬发现自己正在七窍流血,胸腔里蔓延着异样的灼烧刺痛感。

    昏沉的脑袋也嗡嗡作响,太阳穴自顾自弹跳着,传来常人难以忍耐的神经性疼痛,像有一根生锈的钢针,趁他熟睡时悄然穿颅而过。

    宋葬急促呼吸着,一边呼气一边抑制不住继续吐血,他不敢动用大脑去思考任何具有深度的事情,也不敢随意移动。

    他知道自己没有大事,只是奇异地受伤了。没错,他正在经历一个反复受伤的过程,主要伤处来自大脑。而且这种诡异至极的伤势,同时也在被另一种奇怪的力量迅速治愈着。

    身体里有两种不属于他的力量,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像无形的大手朝两端撕扯,又强势拼凑起冲撞产生的残渣碎片。

    疼得要死,疼得他总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快死了,但紧接着又会恢复如初……

    殷臣早就随着他的动静而清醒,无措地拉着宋葬的手腕,想要帮他做点什么,却被宋葬死死按着,说什么都不许动。

    “我没事,等我吐完血就好了,你不要让我用那个水蛭卵囊汁,绝对不行!”宋葬态度坚决。

    让水蛭卵囊在他伤口孵化,对他来说是比经历蚀骨之痛还要恐怖的事情。

    “……好的,我们不用。你让我抱抱,可以吗?”

    殷臣看不得宋葬口吐鲜血的样子,轻哄的语调里带了些微弱祈求。

    宋葬艰难点了点头,下一秒,殷臣温热的身体便紧紧贴了上来,小心翼翼将他搂在了怀里。

    油灯放在远处,没人有点亮它的闲暇。卧室里一片黑沉,皎白月华顺着窗沿向内蔓延。

    殷臣抱紧了怀里的人,侧脸隐没在无边黑暗里,不由自主抿着薄唇,神色罕见地透着苍白与怔然。

    宋葬疼得没了力气,放软的身体慢吞吞滑落下来,他将脑袋贴在殷臣紧绷的腰腹一侧,像是在寻求安慰。

    殷臣没有阻止他,滚烫体温透过布料传递,与逐渐变凉的鲜血融合在一起。

    “我肚子里的东西……动了一下。”殷臣愈发无措。

    “嗯,是宝宝在担心我。”

    宋葬有些虚弱,语气却是上扬的。他贴着殷臣的腹肌蹭了又蹭,忽然听到了身边人骤然沉重的呼吸。

    “……我现在有点敏感,宋葬,不要乱碰。”殷臣嗓音喑哑,但很诚实。

    虽然身体仍在经历不可理喻的疼痛,可看见殷臣不自在的样子,宋葬的心情居然诡异地高涨起来。

    “我就要碰。”

    他仗着受伤,理直气壮地占人便宜。

    而殷臣现在也很好欺负,没再说一句拒绝的话,抿着唇偏过头,闭上眼……乖乖忍着,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宋葬眼尾流淌的血泪,开始渐渐凝结,没有继续止不住地向外涌动。

    他终于不再感到强烈的疼痛,浑身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紧接着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混沌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用于自我保护的休眠机制,也在延迟许久后重新启动。

    在昏迷前,宋葬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意。

    殷臣默默给他擦脸,面无表情剥了他的上衣,把他身上的血迹全都擦拭干净。

    无法处理心中莫名其妙的羞恼,殷臣捏着宋葬光洁如新的脸,反复拉扯。

    “坏人。”

    “宋葬,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坏的人。”

    “你还说我变态,实际上谁比你更变态,嗯?可恶的家伙,你猜我有多想砍死你。”

    ……

    骂着骂着,系统光屏猝不及防在他眼前亮起。

    【通关要求:获得祂至高无上的知识赠与(1/3)】

    殷臣沉默片刻,咬牙补充:“不要命的大变态。”

    *

    与此同时,深夜的疯人院比他俩还要热闹。

    零下十几度的冰冷寒冬,天上还飘着细雪,却猝不及防闹起了火灾。

    起火点颇为分散,看似毫无规律,实则……全都来自玩家们居住的房间,甚至包括张明慎独居的图书馆。

    出于不知名原因,宋葬亲笔画下的神圣兰斯帝国纹章,不约而同燃烧起来,耀眼火光在风雪下摇曳。

    馥郁浓烈的蔷薇花香,从烈火中蓦然爆发,绵延至偌大疯人院的每个角落。

    众人在梦里惊醒,匆忙从火场撤离。

    他们也没敢直接去打扰大门紧闭的殷臣,而是喊来护工处理小型的火势,让管家留下来负责盯着,其余人马不停蹄去帮张明慎一起灭火。

    图书馆里的火最旺,这儿到处都是易燃材料,还藏有许多古老书籍的孤本。

    真要肆意燃烧起来,不仅对他们不利,这个世界的历史文明也会损失惨重。

    玩家们行动迅速,来回几趟挑水、搬运雪堆,好不容易灭掉了险些疯涨的熊熊大火。

    大家被烟熏得灰头土脸,围坐在张明慎焦黑一片的卧室前,沉默又迷茫地对视一眼。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主线任务前进了一格?谁干的?

    没人知道,所有人的眼神都是如出一辙的懵懂。

    林刑在流鼻血,随手撕了两块布条堵住,随后揉着太阳穴,哑声说:“我头好痛,痛得要命,像有人拿棍子搅动我的脑浆……绝对不是吸入烟雾导致的。你们有类似的感觉吗?”

    黎明摇摇头,将裹在头上的黑纱布拉下来,苦着脸说:“没有头疼,但是我的头发掉了一大团,鬓角莫名其妙就秃了,毫无预兆。”

    “啊?!宝贝过来让我看看,”徐蔚然点亮油灯,皱眉替她检查,疑惑地说,“还真是有点秃,但我好像没什么不舒 ……”

    结果话未说完,他的牙齿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脱落了三颗。

    一颗虎牙,一颗门牙,最后一颗甚至是藏在牙龈里的智齿。

    脱落瞬间,它们全都像被腐蚀般迅速变黑发臭,在地板上滚落几圈,沾染着残余火星的焦黑灰烬,灼烧着散发怪味,最终化作恶臭的黑色浓汁,与泥土融为一体。

    徐蔚然呆滞地站在原地,看完牙齿腐败的全程,许久后才低呼一声:“卧槽!”

    这声“卧槽”还是漏风的,颇为尴尬。

    唯独张明慎一点儿事都没有,他抗性够高,憨笑着摸摸脑袋,表示健康状态不错。

    “咱们肯定被什么东西针对了,还好有宋葬给的魔法画,不然如果一觉睡到大天亮……那可就尴尬了。”徐蔚然欲哭无泪,幽幽说道。

    林刑毫无形象地躺在地上揉脑袋:“你们半夜经历了奇怪的事情吗?都说说看。”

    “对,我做了个特别美好的梦。”黎明眼睛一亮。

    “我也是!”

    张明慎跟着点点头,表示附和。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完,最后一合计,发现今夜他们不约而同都做了真实感极强的超级美梦。

    例如顺利脱离无限游戏,例如结婚生女儿一条龙,例如穿越成为龙傲天……

    都是藏在玩家们内心深处,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

    “娘的,老子脑袋要痛死了!到底是谁在害人?”

    就在这时,张明慎打开群聊,迅速打字。

    【张明慎:也许不是故意害人的。能让我们集体做梦的存在,位格肯定非常高。我睡醒时,有种特别熟悉的窒息濒死感觉,意识不清,险些陷入失去理智、无端发疯的癫狂状态。】

    低头读完消息,林刑恍然大悟,本就铁青的脸色更加难堪:“妈的,有伪神级别的角色出现了!

    “殷臣他们肯定得到了来自伪神赠与的知识,但是我们……只得到了差点发疯的虚幻美梦。”

    既然如此,那他们更加不能去打扰殷臣了。

    如果殷臣正在接收来自更高位格的知识,他必然也处于神智混乱的状态,那去找他,等同于直接上门送死。

    徐蔚然顶着漏风的牙齿,艰难说道:“我有侧面遭遇伪神的逃生经验,在这种时候必须赶紧睡觉,减少物理活动。最重要的是,不听不看不思考,更不能用脑子。”

    黎明点头,语气沉重地补充:“咱们在图书馆打地铺吧,互相监督,发现谁有发疯的迹象,直接打晕,绝对不能留手。”

    这个提议得到一致通过。

    张明慎打开自己幸运存活的衣柜,搬出备用的被褥分给大家。

    林刑实在是不舒服,第一个躺了下来。

    为了维持理智,众人争先恐后地倒头就睡。

    而林刑疼得睡不着,从脑袋疼到身上,皮肤泛起了不真实的幻痛。他默默拿出揣在怀里的浑浊药水,涂在依旧隐约作痛的肋骨处。

    神奇的舒缓凉意与细微的瘙痒感同时出现,残积在胸腔里的痛楚与淤血,被微不可察的细小蠕动生物吮吸殆尽。

    蜷缩在用被褥简易打造的地铺里,林刑闭上眼睛,深呼吸,努力克制自己继续深思下去的欲望。

    可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忍不住。

    他控制不了大脑疯狂的运转。

    注意力原本还集中在水蛭幼虫之上,随后便猝不及防地陡然加速。

    他莫名开始回想普渡修女发狂时的口水臭味,幻想起被残忍溺死在冰冷水盆里的稚嫩婴儿,还有那个一头红发、满脸雀斑的瘸腿查理。

    真是一场盛大的死亡。那人临死前炸成烟花的脑浆,似乎带着一股怪诞的腥膻味,他的单只眼球飞到了床单上,光秃秃的,连着几根稀巴烂的血管神经,特别滑稽……

    林刑深吸一口气。再这样下去不行,他好像快疯了。

    “来个人把我打晕!”

    回音阵阵,却无人回应。

    他心中蓦地发寒,不敢睁开眼睛,伸手去碰躺在身旁的徐蔚然。

    ……他摸了个空。

    没有人,没有被褥,没有呛人的焦黑灰尘。

    石砖地板冰凉彻骨,黑暗房间寂静空荡,只有他一个人。

    第074章 利普顿疯人院(11)

    疯狂, 时常源自极致未知的恐惧,超负荷运转后崩塌的脑神经,以及难以理解的恐怖异象。

    林刑心跳如雷, 他承认, 现在他感到非常害怕。

    他害怕自己其实已经疯了,却正因为这股逐渐强烈的恐惧感, 而愈发难以自控。

    手脚开始麻木发冷, 诡异的凉意深入骨髓, 大脑深处传来“嘎吱”、“嘎吱”的僵直幻听。

    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失常,甚至在极端危机感的压迫下,动弹不得。

    悬在心头的忧虑很快成为现实,被关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突然感觉黑暗在一寸一寸向他周身收紧、坍塌。

    空间的概念突然不成立了,濒死的窒息感令林刑惊恐嚎叫起来, 即将愈合的肋骨被狠狠碾压敲碎, 再次弥漫起难以抑制的扭曲痛楚。

    他以为自己就会这样窝囊的死去,可下一瞬间,身下的冰凉地砖毫无预兆消失无踪, 失重感轰然袭来,林刑措手不及感受着自己麻木的身体下坠, 旋转, 下坠……

    “砰——”

    重重落在陌生的地板上,锁骨裂了,林刑摔得头晕眼花, 口腔涌出一股浓郁的甜腥味。

    曾经模仿猴叫的疯癫老太从远处发出刺耳的嘲笑, 恍惚间他看见了查理那只孤零零的眼球在余光边缘转动,鼻血流淌, 蠕动的水蛭伸出狰狞口器,细细密密的牙齿咬着他断裂的骨头,一点一点吮吸起粉白骨髓。

    不,那好像不是水蛭……寄生在他肋骨处的卵囊药汁,正在疯狂地自行□□、繁殖和分裂,源源不断孕育出畸形而污秽的怪异肉块。

    林刑甚至不敢呼吸,在狭窄扭曲的黑暗空间里挣扎挪动。

    他心里清楚,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有可能只是虚妄,但他不敢不信,他真的要死了。求生本能带来无法忽视的神经刺痛,黏稠厚重的恐惧在胸前间鼓动爆发。

    林刑踉跄着爬起来,大口呼吸稀薄的空气,漫无目的地向前奔跑。

    他一边跑,一边抬手抠挖着胸腔里疯狂繁殖的肮脏肉虫,以防继续被吸食更多血肉。

    手指甲翻开翘起,疼痛难忍,可他不敢停下,哪怕抠掉自己几块肉也在所不惜。

    “嘿嘿嘿……可怜,可怜。”

    不知在狭窄的黑暗中跑了多久,他终于听见了不属于自己的声音,看见了第一个并非自己的人类。

    那是一个蓬头垢面的邋遢老人,穿着破破烂烂的白色棉麻病号服。林刑滚烫黏糊的脑子艰难转动着,隐约回想起他究竟是谁。

    ——住在宋葬病房隔壁的疯癫患者。

    被圣水鞭子抽得满地乱爬的那个。

    老人沟壑纵深的苍老脸皮颤动着,眼底翻涌着狰狞邪恶,干瘪嘴唇掀起一段嘲弄的弧度。

    “嘿嘿,可怜,可怜。”

    林刑绷紧浑身肌肉,心中警惕,想要先发制人弄死他,却惊悚发现自己的四肢失去了力气,毫无预兆。

    他在老人精神污染般的“嘿嘿”笑声中轰然倒地,手脚无力地抽搐着,像一条濒死挣扎的鱼。

    随即他看见老人举起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勺,蜿蜒曲面坑坑洼洼,沾满污浊的老垢与陈旧水泥。

    要死了,真的会死。林刑崩溃地张大嘴巴,想呼救,想求饶,可他根本无法支配自己死尸般僵硬的声带,只能在无尽绝望中沉沦。

    昏沉视野中的老人开始变得扭曲,佝偻背影后方蔓延出层层黑沉诡诞的泥泞重影,肆无忌惮包裹着林刑脱力的身体。

    怪物……怪物!疯人院里不止一个怪物,这一事实林刑早有预料。

    可它怎么会这样强?为什么?为什么?

    林刑恐惧又不甘,目光无比惊恐,颤抖地看着老人举起铁勺,挖开他脆弱的太阳穴,“嘿嘿”笑着捅穿他炙热溶解的脑仁,挖出一勺粉白腥膻的怪异黏泥,不由分说将勺子喂进他的嘴里。

    品尝到自己脑仁的那一瞬间,林刑彻底崩溃了,终于抑制不住地哭嚎出声。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林刑,你在做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温柔清润的少年嗓音,陡然滑过他敏感颤栗的耳膜。

    林刑周身疯狂挤压的空间骤然一轻,他趁机努力大口呼吸起来,抬头拼命左顾右盼,涕泗横流地绝望呼叫着:“宋、宋葬?你在哪儿!我看不见你,救救我!!”

    “唔,事情大概是这样……你进入了我的梦境?

    “应该没错。快点离开吧,我现在对梦的掌控还不太熟练,很危险。”

    宋葬轻声催促,似是有些苦恼,透过黑暗敲打着林刑愈发脆弱的神经。

    “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操操操!!你他妈的到底在做什么鬼梦!!!”

    “……我也不太清楚。”意识到林刑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宋葬想了想,含糊其辞地回答。

    实际上,此时此刻,宋葬就站在林刑面前。

    他甚至主动对林刑挥了挥手,可林刑却恍若不知所措的盲人,表情惊怒又仓惶,像只无头苍蝇一般拼命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破案了,林刑根本看不见他的实体。

    宋葬恍然大悟,同时也颇为不解。林刑不应该看不见他的……

    因为,宋葬正在消化上帝赠予他的,至高无上的珍贵知识。

    ——【创世】。

    字如其意,他在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不需要擅长某种精妙绝伦的魔法,不需要多么虚无缥缈的神秘力量……只需要掌握了精准且正确的磅礴知识,人人都可以依葫芦画瓢,利用自身的精神与灵魂,亲手创世。

    当然,在此之前还有一项最大前提,那就是——必须拥有足够强大的精神意识,大脑才不会被【知识的厚重】直接压成烂泥。

    换句话说,抗性非常重要。

    只要他在接收完所有知识以后,大脑组织没有被融化成一团滚烫的黏稠液体,没有病变腐烂失控,没有因超负荷或无法理解而陷入混沌疯狂……那么,创世之能,并非遥不可及。

    宋葬认为这是一种非常诡异且奇葩的唯心论,但至少在此次副本里,唯心主义真的可以生效。

    在他亲手创造的世界里,他将会是唯一真神,就像信徒们对耶和华的吹捧,他可以做到全知全能,无所不在,无所不知……

    除非,构建的过程中出现了些许差错、些许意外,以及些许偏离轨道的异数。

    这个副本的上帝便是如此。

    祂亲口承认了,在最初创世时经验不够,被某些古老而神秘的外来神祇悄然插足,导致一切事物都在不着痕迹地发生扭曲异变。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更多乱套的现象。

    连上帝自己也莫名其妙一分为三,心念无法完美地融合相通,本尊还被同样强大的孩子疯狂纠缠着,难以把控这个世界逐渐偏移航线的种种发展与变化。

    过于发达的精密蒸汽火车,提前几百年出现的工业制品,不属于中世纪帝国的华丽枪械……更别提纹章魔法、诡异却有用的水蛭药水,以及那些掌握着真实力量的女巫与异教徒了。

    总而言之,历史的车轮拐了几个弯,跨越到了不该触及的维度,非常令神苦恼。

    宋葬对祂传达的说法半信半疑,但这份经过游戏系统认证的【知识】,绝对保真。

    能把他折腾得吐血昏迷、疼得差点死去,足以说明其中囊括的信息有多么厚重。

    于是宋葬毫不犹豫开始尝试,去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谨慎起见,他以兰玉珩那根制造梦境的盲杖道具为灵感,先在自己的梦里折腾起了小型工程。

    ——结合他从本次副本里获取过的所有信息和元素,构建出一个崭新的疯人院世界。

    这样一来,宋葬还能在梦里偷偷练习纹章魔法,再找一找被自己忽略的已知线索。堪称一举多得。

    哪怕出现差错也没有关系,因为当他睡醒的那一瞬间,梦境世界里的一切事物都会随之消亡,彻底灰飞烟灭。

    但是宋葬也没想到,居然真的出现了特别严重、特别恐怖的巨大问题。

    林刑的意识,莫名其妙被拉进了他的梦里。而且显而易见,林刑所经历的事情似乎非常糟糕,把人逼得离发疯不远了。

    宋葬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他率先醒来,那么被遗弃在垮塌世界里的林刑,面临的结局将会是绝望终焉。

    最体面的情况是脑死亡,绝对没救,百分之百药石无医。

    感受到林刑濒临崩溃的精神状态,宋葬不由继续催促:“你别管我做了什么梦,快点离开吧,不然你会死的。”

    “奶奶的我现在就快死了!那个神经病老头还在用勺子挖我的脑花,唔唔……你看不见吗?!”

    宋葬愣了一下。

    他还真没看见。

    但林刑的这番话,就像某种能令人耳清目明的神奇咒语,瞬间点亮了宋葬模糊又梦幻的视野。

    宋葬眨了眨眼,那些若有若无笼罩在梦境世界里的迷雾,陡然消散开来。

    他这才悚然惊觉,这个世界并不安全。

    有一股极为强大的外来力量,有一道极为邪恶污秽的扭曲意念,正在堂而皇之侵蚀着、污染着、渗透着他梦境的界限。

    “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在做梦,所以才会感觉模模糊糊的呢……对不起啦,平白无故让你遭了好多罪。”

    宋葬若有所思地嘟囔着,有些歉疚地勾了勾手,赶紧将已经被挖烂了半个脑子的林刑解救出来。

    随即他打了个响指,那癫狂的老头直接浑身起火,挣扎惨叫着自燃在了两人面前,化作一滩腐烂恶臭的灰泥。

    接着宋葬皱皱眉头,那滩烂泥也随之烟消云散。

    “呼、呼……我草,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我还没有死!”

    林刑大惊失色,摸了摸突然恢复如初的颅骨,不敢置信地抱紧自己。

    宋葬弯唇,尽可能显得温和无害:“因为这是我的梦呀,你快点醒过来吧。再不醒就真的死啦。”

    “可是这到底……”

    “噢对了,如果殷臣知道你赖在我的梦里不走……他会很吃醋的,然后把你砍死。”宋葬微微眯眼,软硬兼施。

    闻言,林刑本就惨白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个度。他深吸一口气,表情有些狰狞:“别告诉大佬,我现在就努力醒过来!”

    宋葬轻咳一声,不自在地垂下眸子。

    他也不想这样威胁,但主要是他现在的技术还不够熟练,不知道该怎么把林刑的意识给安全挪出自己的世界。

    万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把人家搞成脑出血脑死亡,那就尴尬了。

    而林刑咬咬牙,开始下死劲掐自己大腿,用力撕扯络腮胡,甚至恨不得抠下眼睛,拼了命地试图赶紧离开这里。

    看得出来,他心理阴影无比惨重。

    但最终令他清醒过来的,并非这些自残行为,而是……普渡修女扇给他的一大耳光。

    “啪——!”

    林刑蓦然惊醒,神经紧绷着左顾右盼,握紧了手里的铁勺……

    等等,铁勺?

    哪来的铁勺?!

    他定了定神,对上普渡修女严肃铁青的面容,又低头去看自己手上冰凉的铁器。

    锈迹斑斑的铁勺里,装满了腥膻的粉白色脑组织。林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回到了曾经的禁闭室。

    他坐在地上,强劲有力的大腿狠狠夹着一名陌生护工的脖颈……

    这护工早已死透了,眼珠凄惨地外凸着。颅骨被残忍敲开大半,柔腻肥硕的脑仁也坑坑洼洼,像是被谁用勺子挖走了一块又一块褶皱皮层。

    想必这把铁勺里的脑浆,也正是来自于他。

    林刑流着冷汗丢开铁勺,茫然地揉起脑袋:“我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你犯了疯病,杀了两个无辜的人,还要反过来质问我?”普渡修女居高临下抱起手臂,冷冷地看着他。

    林刑呆愣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没把这话听进耳朵里。

    他的目光,直勾勾停留在普渡修女那一侧青黑发紫的眼眶上。

    好吓人,殷臣刺向她眼睛的那一手杖,可真是丝毫没有留手。这样都能活下来,不愧是被上帝眷顾的女人。

    他在想什么?

    林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他的脑组织好像受到了严重损伤,整个人都变得迟钝了些,思维不受控制地四处发散。

    好饿,想吃肉。

    哇哦,普渡修女的眼眶好青……

    “你没事?”

    呆愣半天,林刑终于再一次开口说话。

    普渡修女皱眉盯着他,片刻后冷淡评价:“你看起来快死了,像个被魔鬼掏空灵魂的苍白空壳。

    “现在马上睡觉,我明早会请卡佩医生过来,为你治疗。”

    “卡佩医生是谁?”林刑怔然问。

    “……没救的家伙。”

    普渡修女冷“嗤”一声,拿出麻绳将林刑的手脚牢牢绑紧,没忍住用力踹了他一脚,接着毫不犹豫转头离开。

    禁闭室的门没有关上,林刑也没有挣扎。

    他看着地上仍有余温的护工尸体,无比茫然,劫后余生的松弛感逐渐席卷全身,好似细细密密的温柔海浪,抚慰着他破损颤抖的灵魂。

    困了,再睡一觉。他迟钝地想。

    转瞬间,呼噜声震天响,口水顺着嘴角流下。

    僵硬尸体的眼珠泛起血丝,越来越凸。扩散瞳孔中似有若无的视线,一眨不眨凝固在林刑身上。

    *

    宋葬在殷臣温暖的怀抱中醒来。

    他发现自己换了身干干净净的衣服。

    摸着像是殷臣的备用睡衣,品质上好的昂贵东方丝绸。

    他又闻到了新鲜薄荷叶的味道,房间里弥漫着令人放松的柑橘香,枕褥中有柔和薰衣草的气息……没有一丝血腥残留。

    好完美的睡觉环境,真舒服。宋葬通体舒畅,精神雀跃,猛地坐起身来。

    没办法,想到自己现在居然也能当一个小小的创世神了,宋葬实在是有点小兴奋。

    就在这时,他腰后被塞进一个松软的抱枕,殷臣温热的手紧随而至,轻柔抚上他的额头。

    “动作慢点,急什么?”

    殷臣略带责怪的声音里,隐约藏着丝丝欣悦与庆幸。

    也许是在庆幸,宋葬还能靠自己的意志清醒过来。

    “殷臣,我想你了。”宋葬弯着唇,主动拉过他的手,捏着殷臣骨节分明的手腕摩挲起来。

    “……睡了一觉,怎么会突然想我?”殷臣没有反抗,凛冽凤眸却敏锐地微眯着,审视起宋葬的细微表情,“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危险的事,告诉我。”

    “才不危险,我现在可厉害了。”

    宋葬笑眯眯地坦然回视,一脸骄傲。

    他几乎毫无保留,把自己尝试创世时遭遇的一系列事件如数告诉了殷臣。言之凿凿地告诉他,确实没有一点危险。

    毕竟真正倒霉的家伙,从头到尾都是林刑,遭了大罪,却没有得到任何好处。

    可殷臣听完以后,看起来好像还是有点生气,抿起唇沉默地盯着宋葬,幽幽散发出昭然若揭的怒意与怨气。

    “……殷臣,不要老是皱眉,会留下川字皱纹的,不好看。”宋葬莫名感到些许心虚,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而殷臣压根不接茬,嗓音阴戾,带着不加遮掩的妒忌与杀意:“林刑,凭什么是第一个见证你创世的人?你怎么想的?他凭什么?”

    哎呀,果然吃醋了。

    宋葬勾着他指尖,好声好气跟他讲道理:“林刑被残酷折磨了好几个小时,没有享受到一点乐趣,还吃了自己的脑组织。这种可怕又恶心的世界,我怎么忍心让你参与呢?

    “而且那只是一个残缺的试验品,还被特别邪恶的外神入侵了,我根本赶不走祂们,也无法尽情施展我的力量,对不对?

    “以后等我足够熟练,我会专门打造一个完美的世界,只给你一个人享受,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怎么样,可以吧?”

    殷臣安静半晌,幽幽投来一道威胁的目光,好像还是委屈:“别哄骗我,我会砍死你的。”

    “嗯嗯好,随便你砍什么都行,”宋葬弯着眸子,“你还没有夸我厉害呢,这次我是不是很争气?”

    闻言,殷臣突然反手与他十指相交,用力扣紧,继续冷着脸补充:“还有,以后不许随便尝试这些危险的事情。伪神的力量,没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宋葬顿时有些好奇:“怎么不简单?”

    “伪神只是无限游戏里最强的Boss笼统分类,而且是玩家们自己内部划分的,没有官方统一标准。

    “有些Boss虽然被定位在这个分类之内,却并不能代表玩家常识中的伪神强度,就等同于祂的实力上限。”

    “你的意思是,有些Boss特别恐怖,几乎根本无法被杀死,就像全知全能的真实神灵?”

    “有我在,什么都能杀死。但如果你在我动手之前,主动去与伪神接触,出了点意外……”

    说到这里殷臣顿了顿,冷笑着捏他耳尖,凶巴巴地恐吓威胁:“七窍流血只是第一步,我怕自己日后想给你收尸,却连你的骨头残渣也找不到半斤。”

    “嗯,唔……”

    宋葬并没有被吓到,但是脸颊倏然泛起红意,咬着唇垂下眼睫,唇齿间溢出一声脆弱又缱绻的低喘。

    殷臣顿时愣了一下,脸上装腔作势的凶戾气势瞬间如潮水退去。

    他不明白,宋葬怎么能发出这种……这种奇怪的声音。

    他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听得手都软了,脊椎从头到尾蔓延着一阵若有似无的酥麻。

    见殷臣一幅不知所措的茫然神色,呆头呆脑的,宋葬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紧接着,宋葬立刻反过来凶他,红着脸威胁:“以后不能用力捏我耳朵,太变态了。下次再捏,你一个月都别再想碰我。”

    殷臣盯着他粉意弥漫的白皙耳尖,喉结微滚,依旧茫然,却下意识不依不饶地追问了一句。

    “但是,为什么变态?”

    “因为我敏感。你现在不是也很敏感吗?应该能理解吧,差不多都是一个意思。”宋葬睫毛颤了颤,尽量含糊地解释。

    “可我其实很喜欢……你那样对我,甚至故意欺负我。”

    殷臣若有所思,语气逐渐从犹疑变得越来越笃定。

    不等宋葬开口,他斩钉截铁地判断:“所以实际上,你也很喜欢我碰你的耳朵。你感觉很舒服,你在口是心非。”

    宋葬:……?!

    殷臣说话怎么能这样直白,他竟一时无法反驳。

    “别说了,不许再谈这个话题,我害羞,”宋葬深呼吸,调整心态,“我们先来谈谈你‘预产期’的事,那更重要。”

    “好,”殷臣怔了下,忽然勾起唇角,愉悦地问,“你很期待我们的宝宝诞生?”

    他不知是会错了什么意,主动拉开外套,拿出一把锋利匕首递给宋葬,语气带着丝丝诡异的期待。

    “可以,你可以现在就切开我的肚子。”

    第075章 利普顿疯人院(12)

    宋葬坚定拒绝了殷臣的恐怖请求, 并将小刀没收,藏在自己的枕头里面。

    他倒不是无法理解殷臣诡异的兴奋点,然而现在……时机未到。

    耶稣复活的神圣场面, 在圣经里可是一场影响深远的超级重头戏。

    如今半夜三更, 没有观众,他俩若是背着旁人、偷偷摸摸剖腹取婴, 那就真变成神经病一般的变态戏码了。

    宋葬自认在某些方面不是什么正经人, 但他的爱好, 还不至于如此诡异清奇。

    接下来的可行动分支有很多,因为这个副本的伪神们,肯定不会大量聚集在同一个地点活动。

    不出预料的话,圣罗兰十字会在寻找的秘宝,以及被梅迪莎夫人把控的弗兰公国,都可能成为推进主线任务的关键。

    想要开启这两条剧情线, 一是要看兰玉珩的本事, 除此之外,还要去确认普渡修女的精神状态,以及她对待“异端”玩家们的态度, 再判断未来的行动重点。

    毕竟,利普顿疯人院才是副本核心, 而普渡修女也是耶稣名正言顺的生身母亲, 却差点被殷臣一手杖捅穿了头颅。

    只要修女不是傻子,事后再去回想当时的场面,肯定能猜到, 玩家们背后的身份和意图绝不一般。

    无论她想装聋作哑、主动合作, 还是偷偷去找上级领导前来处理异端,都能决定未来事态的进展。

    明日事明日议。

    至于此时此刻, 殷臣遗憾地表达了心中的不满,然后把宋葬重新塞回被子里,严严实实裹成一团。

    油灯熄灭,窗帘拉开一条小缝,卧室再次被黑暗覆盖着大半角落,与乳白月色分庭抗礼。

    殷臣强势托起宋葬的脑袋,放在自己温热臂弯之上,低声催促:“现在好好休息,你伤得很重。内伤没有那么容易痊愈,身体其实还是虚的。

    “赶紧睡,不许随便背着我随便创造世界。”

    宋葬一脸乖巧,枕着殷臣硬邦邦的手臂,看着他在月色中若隐若现的认真眼神,微微弯唇:“为什么不可以?”

    “连上帝都打不过外神,你算什么?胆大包天,也不怕自己莫名其妙被怪物吞噬了,被污染成林刑那种神经病的疯狂样子?”

    殷臣说话毫不客气,但很在理。宋葬定定深思片刻,顿时冒出些许冷汗。

    他现在是拥有至高无上的珍贵知识,但他确实无法保证,自己同时也持有保护这份宝藏的绝对武力……如小儿持金过闹市,觊觎者必然会盯着不放。

    而所谓的外神,强大归强大,可祂们是真不一定知道,究竟该如何创造一个可以自行运转迭代的完善世界。

    否则,祂们来上帝的地盘折腾个什么劲儿?

    更可怕的是,宋葬很清楚自己已经暴露了。

    在尝试创世的那一瞬间,他恐怕就彻底暴露在许多遥远、古老而邪恶的陌生注视之下。

    幸好他抗性够高,不然或许会遭遇到……与林刑如出一辙的恐怖事件。

    “我错了,以后一定不乱来了,我要当你的腰部挂件。”

    宋葬乖乖认错,吸取教训,主动抱住了殷臣线条紧实的细腰,不着痕迹地偷摸两把。

    每天晚上摸一摸,睡眠质量特别高。

    昨晚没能和殷臣一起睡,他都睡得不够香,半夜三更还要被隔壁的怪老头凝视……习惯真是种无比可怕的东西。

    而殷臣向来好哄,显然被这番话给取悦到了。

    他小心地揉了揉宋葬的脑袋,动作格外温柔。

    “别怕,我会一直保护你。”

    *

    第二日清晨,连同护工与修女在内的所有人,全都困得头晕眼花。

    但规矩就是规矩,院里的作息非常严格,再困也必须按时起床。

    当催命似的起床钟声响起,铁门反复推拉的动静与鞭子破风声不约而同响彻天际。

    宋葬懒洋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还躺在原来的单人房间里。

    也不知道,殷臣是什么时候把他给偷偷转移了过来,连睡衣也换回了自带束缚效果的病号服。

    他抬手摸索床头柜,从小布包里拿出两片“药”,扔进嘴里。

    下一瞬间,房间铁门被人用力拉开。

    满脸结痂的陌生修女快步走进来,居高临下扫视一圈,左手拿着皮鞭,右手粗暴翻开了小布包。

    她不耐烦地检查完药片数量,确认无误,才遗憾地冷哼一声,将鞭子向后收了收。

    宋葬白着脸蜷缩在床头,看得分明——这个修女非常不喜欢他,甚至想找借口狠狠抽他一顿。

    不,不仅是他。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从走廊响起,被毁了容的修女们高高扬着鞭子,顶着满脸瘙痒愈合的烂肉,凶狠追逐在哭嚎的病患身后。

    原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晨查标准,今早被执行得无比严苛。

    可是昨儿半夜,宋葬分明还看见她们一脸虔诚地跪在雪地里,画十字祈祷念圣经,幸福得不得了呢……怎么一觉醒来,修女们都变成大坏蛋了?

    徐蔚然抱着他坐上轮椅,没吭声,用眼神示意他先看群聊。

    【林刑:卡莱尔区的主教大人李维斯,带领一众修女与修士,前来检视昨夜的天降神迹。】

    【徐蔚然:?你说啥?】

    【林刑:普渡修女说的。一旦确定神迹来自天主,疯人院的修女要被大换血了,全都换成李维斯主教阁下的亲信与学生。】

    【林刑:我好想吃蛋炒饭。】

    【徐蔚然:啊?】

    【林刑:普渡修女的眼睛肿得像鸡蛋,看饿了。我的裤子破了两个洞。】

    宋葬一头雾水地看完,茫然与徐蔚然对视。

    徐蔚然抬手指指自己的太阳穴,做出一个眼歪嘴斜的二货表情。

    意思是——林刑脑子有问题,好像傻了。

    宋葬抿唇忍笑,深以为然。

    轮椅缓缓向前推进,就在这时,只听“啪”的一声,一双苍老干瘪的手攥住了宋葬的脚腕。

    宋葬吓得颤了颤,无措地低头看去,对上了隔壁疯老头那双浑浊带笑的深灰眼睛。

    无机质的灰色眼珠缓慢转动,意味深长打量着宋葬惊恐的表情。滑腻视线充斥着毫无来由的疯狂与狰狞恶意。

    他分明被修女抽得连声惨叫,可胸腔里仍断断续续挤出了数声“嘿嘿”的嘶哑笑声。诡异极了。

    宋葬颤栗着扭头,眸中含泪,却被束缚在轮椅上动弹不得……直到徐蔚然一脚将那老头的手用力踹开,凶神恶煞骂了一句脏话,推着轮椅快步往楼下走。

    “呜呜。”

    宋葬有些敷衍地假哭两声,佯装被吓破了胆子,蜷缩着低头不语。

    有徐蔚然在,莫名暴躁的修女们都没再来找宋葬的麻烦。

    两人赶在早餐时间来到一楼,发现除了通往餐厅的路以外,各处都被堵得水泄不通,由持枪守卫把持,禁止随意通行。

    有许多衣着光鲜的陌生面孔,高高在上巡视着、点评着疯人院里的设施环境。

    而李维斯主教,是一名面容斯文的中年男人,棕发碧眼,气质斐然。他穿着一身体面的黑色长款制服,腰封绣了金紫丝线,半披肩上挂着金光璀璨的十字架项链,手戴宝石权戒。

    看似低调,其实细节处处彰显着不同于众人的华贵身份。

    在卡莱尔主教区,他的地位和国王毫无区别。

    李维斯被周围人团团簇拥着,第一次认真检视起利普顿疯人院——这个被社会彻底忽视的疯狂宫殿,这个在市井传闻中,或有恶灵环绕的失落之地。

    毕竟现在,这里或许将成为“天主再降世”的圣地。

    被烧毁小半的图书馆,可供患者们自由活动的后花园,被雪覆盖的农田……李维斯一路走过,点出了许多早该翻新修葺的陈旧建筑。

    随行的年轻神官在认真做笔记,而负责引路的修女,是黎明。

    因为她现在是修女中唯一生龙活虎,而且没有丝毫面容受损的人。

    黎明低垂着脑袋,态度拘谨而恭敬,说话依旧细声细气,口音带着股乡里人的气息。她显得有些上不得台面,但同时也毫无威胁。

    “听说,本该诞下圣子的人是你?”李维斯也渐渐放松心神,随口问了一句。

    黎明苦涩地笑笑,卑微道:“这一切才是最合理的安排,是主的安排……我不敢痴心妄想。”

    “这样想就对了,保持谦卑,诚心侍奉天主。属于你的好运,自会在未来降临。”

    李维斯温和安慰,画饼功力非常深厚。

    “您说得是。”黎明将头压得更低,没有人能看见她眼底的期待。

    她领着主教一行人,毫无悬念地踏入教堂之中。

    宁神香薰的气息浓郁,雕花华丽的圣水池里仍有富余。

    清澈圣水随风泛起涟漪,折射着从彩绘玻璃透入的炫目阳光。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而和平。

    “说起来,莱利神父呢?我有许久没见过他。”

    李维斯提到他时的语气是上扬的,就像在真心怀念一位多年老友:“他对待病患的真诚与善意,堪比天使般神圣而庄严,令人敬佩。哦,我迫不及待与他讨论更多圣经里隐藏的预示了。”

    黎明闻言,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神父好几天没有出门了,他一直在忏悔室里,许是有事在忙。您随我来这边。”

    说着她上前一步,亲手推开了通往忏悔室的木门。

    香薰味陡然浓郁了数倍,小房间里油灯昏暗。

    “朱利安,你躲在里面做什么坏事呢?”李维斯露出浅淡笑意,高声唤道。

    “噢……这是我心灵的家园。”

    苍老如枯树的腐朽声音,从狭窄黑暗的忏悔室里蜿蜒而出。

    李维斯愣了一下:“噢上帝啊,朱利安,你的声音……”

    他快步上前,一把拉开门,被扑鼻而来的溃烂恶臭瞬间击垮,双腿瘫软着瘫坐在地。

    “噢,小羊羔,别被我的样子吓到。”

    无波无澜的声音再次幽幽传来,李维斯两眼一翻,衣袍下瞬间浸染出一片腥膻水渍,直接吓昏了过去。

    “啊,李维斯阁下!”

    “我的上帝啊!医生在哪?”年轻神官猛地推了一把瑟缩的黎明修女,“没用的东西,快滚去把医生叫来!”

    *

    全院唯一的医生,正在吃早餐呢。

    猪排搭配肉汁土豆泥,是一顿格外豪华的超级大餐。

    与此同时,普渡修女戴着半只白色眼罩,淡然地出现在餐厅之内。

    餐厅里的细碎交谈声,随之倏然一停,所有人都在悄悄打量她的“新装扮”,又不敢妄加评价。

    但普渡修女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任何人。她端着自己的全素早餐,径直在殷臣对面坐下。

    她表情看似平静,嗓音中隐约的迫切却暴露了她的焦虑。

    “我的孩子在哪?”

    殷臣看她一眼,不紧不慢喝了一口牛奶,才好整以暇地回答:“在我的肚子里。”

    “荒谬。”她顿时脸色铁青,握紧拳头低低斥道。

    “不,请相信自己身为母亲的直觉,修女。”

    殷臣似笑非笑,拿起银质刀叉,慢条斯理切割着盘中肉排。

    猪排脂肪丰富,顺着纹理割开,沿刀尖溢出油光与汁水,泛起些许若有似无的血丝。

    他抬起叉子,微微启唇吃下一块,没有咀嚼便直接吞了进去,漂亮喉结滚动着,像个变态又优雅的食人魔。

    “你很清楚,他此时就在我的腹中,需要很多营养。”殷臣眸光餍足,悠然补充。

    “……你想要什么?卡佩阁下,我愿意付出我所拥有的一切。”

    普渡修女闭了闭眼,视死如归地妥协回答。

    “别说得那么委屈,修女,是你先招惹我的。”

    “我究竟何时招惹过你?”普渡修女声音隐忍而不忿,“自从你来利普顿入职,我一直以礼相待,由着你折腾那些异端恶魔疗法,甚至容忍了你手下那一对袭击护工、肆意通奸的狂……”

    殷臣倏然抬眸,冷冷打断:“在百年之前,卡佩家族世代都是弗兰公国的附庸。而你在我面前做了什么?你想毒死弗兰大领主的长子,国王陛下血脉相连的亲外孙,我誓死效忠的未来领主。

    “你与领主的恶毒情妇同流合污,配合权贵打压原配妻子,疯狂敛财数十年,将无法掌控的病人扔进地牢,用人肉饲养出大量老鼠……还要我继续列举吗?

    “修女,你所招惹的不仅是我,还有千千万万无辜的虔诚信徒。你对不起天主寄予你的喜爱与厚望,更对不起你曾经拼死生下的孩子。”

    普渡修女听得满面苍白,沉默良久才苦涩地闭上眼睛:“你所列举的罪状,我都可以认下,但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我怀孕时,还不到三十岁。我的父母不爱我,我的家族更不爱我,他们将我当作巩固权势的物品,像一头待价而沽的牲口。上帝对我悲惨的命运,也从未有所眷顾。

    “我曾经唯一的寄托与庇护所便是这份信仰,我在修道院里、在教堂里没日没夜祈祷自己能够被爱……于是,我的孩子就这样降临了,犹如最最圣洁的天使。

    “他爱我。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无条件爱着我的人,他爱着我的每一面,你不会懂这种感觉!我丑陋无耻,贪婪自厌,虚伪至极,可他就是爱我,我又怎能不拼了命地爱他?!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如此凄惨地死在水盆里,从那一刻起,我的信仰一分为二,再也不可能归于纯粹。为了我无辜的孩子得以复活,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做出所有恶行……

    “卡佩阁下,您尽管鄙夷我的低劣吧,我就是问心无愧。我可以忍受一切报复,我可以死在老鼠窝里,我只求你,将我的孩子平平安安地还给我。”

    殷臣沉默听完她的血泪经历,表情毫无变化,不着痕迹按紧腹部,强势压制住鬼婴轻微的躁动。

    心疼你妈了?想跑出来安慰她?想都别想——他在心中默默威胁着。

    倒是坐在远处偷听的宋葬,忍不住小声感慨:“母爱……是最真诚也最疯狂的情感,可惜我没有妈妈。”

    他甚至有些理解普渡修女的渴望,毕竟,有谁会不想被另一个人毫无条件地偏爱着呢?

    “我妈就不爱我,别同情她,我还挺羡慕你没有妈妈呢。”徐蔚然喂饭的动作顿了顿,突然开口。

    “为什么会羡慕?”宋葬惊讶地抬眸看他。

    “我妈控制欲很强,她为了报复我的青春期叛逆,为了让我追悔莫及,趁我在上学时偷偷砍死我爸,然后自己吊死在了我房间的电风扇上。”

    宋葬大惊:“啊?怎么会这样?!”

    “是吧,太神经了,她就是故意的。我学校是住宿制,等我回到家,三伏天,家里一扇窗都没开,臭得像粪坑,满地都是雪白雪白的苍蝇幼虫。在餐桌上看见我爸光秃秃的脑袋,我差点跟着晕死过去……”

    说到这里,徐蔚然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真诚了几分,告诫道:“所以,没有父母的你,其实也很幸运。千万别在游戏副本中对父母角色抱有幻想,百分之九十都是变态神经病,超级大深坑。”

    宋葬同样真诚地点了点头,光是幻想那样恐怖的场面,他就不由心底发寒。他忍不住问:“徐蔚然,你真的还好吗?”

    徐蔚然嘿嘿一笑,露出白牙:“当然啦,我有老婆了,现在是阳光明媚开朗大男孩~”

    “那就好……天啊太可怕了,你好可怜。”

    “有老婆就不可怜了,建议你也找一个~”

    宋葬愣了一下,压低嗓音:“我找老婆,可能会被殷臣砍死的。”

    “那就让殷臣当你老婆,不是皆大欢喜吗?”徐蔚然挑眉。

    “啊、啊??”

    与此同时,餐厅另一边。

    殷臣的沉默持续许久,吊足了普渡修女的焦虑情绪。

    等到她惨白着脸,颓然垂下眼眸,殷臣终于悠然开口:“是谁告诉你,做下这些恶行就可以复活孩子的?你也不觉得荒谬?”

    普渡修女掐紧掌心,蓦地抬头:“是神父,是莱利神父!他是圣罗兰十字会的撒旦教徒,在我面前死而复生过无数次,你信不信?”

    哎,线索这不就来了?

    这一连串名字的组合,真是引人遐思。殷臣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我当然信,但有一点,你恐怕想错了。莱利神父早已死去。”

    “不可能,他昨天还聆听过我的忏悔……”

    “砰——!”

    餐厅后门被粗暴踹开,两名凶神恶煞的黑袍修士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黎明喘着气匆忙跟上,脸色苍白,悄悄与玩家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搞定。

    “普渡修女和卡佩医生在哪里?!主教阁下身体不适,赶紧跟我们过来!”其中一名修士左顾右盼地大声喊道。

    一众病人探头探脑看热闹,悉悉索索地发出几声怪笑。

    这幅土匪作派,很难想象他们竟然是跟在主教身边的神职人员。疯人院里的修女再怎么暴躁,以往也没有如此嚣张跋扈过,至少表面功夫都做得很好。

    “在这里,”殷臣头也不抬,慢条斯理割下一块肉排,“餐厅禁止喧哗,到底出了什么事?”

    “屁股黏在椅子上了?还不赶紧过来!主教阁下意外撞见了莱利神父的尸体,若他有什么精神损失,你们疯人院上上下下全都担待不起!!”

    普渡修女瞪大眼睛,脸色铁青地站起身来,嘴唇颤抖:“这、这不可能!”

    “呵,不可能?你们就是一群玩忽职守的废物!莱利神父不知死了多久,大冬天的尸体都腐烂成泥了!”

    “……好,我要亲自检查尸体,”修女一起去吧,卡佩阁下。如果真的是我被恶魔蒙蔽了双眼,接下来我愿意配合你做任何事。”

    “没问题,等我吃完早餐。修女,细嚼慢咽是一种保持健康的好习惯。”

    殷臣眉眼慵懒,银质刀叉缓慢划过餐盘,拉扯出几声尖锐的刺响。

    修士被他傲慢的态度气得满脸涨红,抢走一旁护工的鞭子,大步冲了过来,高举起右手,作势就要冲着殷臣的后背狠狠抽打。

    “扑哧——”

    下一刻,做工华丽的银叉脱手而出,精准无误捅入了修士鼓胀的右眼之中。

    鲜血飞溅,凄厉惨叫声延绵不绝。

    “好!”林刑猛地一锤桌子,起身拍手叫好,“你们怎么不鼓掌!啊?”

    一众病患看得呆滞,懵懵懂懂站起身来,跟着高大威猛的林刑“老大”一起使劲鼓掌,掀桌砸盘,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另一名吓破胆的修士后退两步,哆嗦着威胁:“不,你这个魔鬼……主教大人一定会亲手烧死你……”

    “你同伴的血,污染了我的猪排。”

    殷臣眸底泛起冷笑,面无表情地倒打一耙:“赔钱,三枚金币。不给钱我就砍死你全家。”

    第076章 利普顿疯人院(13)

    最终, 修士被迫给了殷臣五十枚金币。

    猪排的赔偿三枚金币,治疗主教大人的费用……一共四十七枚金币。

    殷臣堂而皇之搞起了强买强卖,在场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最离谱的是, 那俩修士掏空口袋, 居然真能当场拿出五十枚金币的赔款。

    财大气粗,不愧是土皇帝手下的走狗, 难怪态度如此蛮横。

    整整一大布包, 手感沉甸甸的, 单是摸起来就让人心情愉悦。

    殷臣把钱随手一扔,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啪”的径直落入宋葬怀里。

    他好整以暇地戴上丝质礼帽,拄着比主教阁下还要华丽的檀木手杖,视线漫不经心落在修女身上:“走吧,让你眼见为实。”

    两名狼狈的修士敢怒不敢言, 但在那么多疯子面前丢了大脸, 他们心中有怨,恶狠狠的眼神扫向餐厅众人,似在威胁。

    “嗷呜——”

    下一瞬间, 一名站在桌上的疯女人掀起衣服下摆。

    她很胖,露出自己肥硕腹部狰狞斑驳的刀疤, 以诡异姿势扭动着腰, 毫无预兆地跳下餐桌,一边大笑怪叫,一边加快步伐朝修士冲去。

    护工上前想拦, 却脱了手没能拉住。

    “啊!疯子别过来!!”瞎了一只眼的修士大喊出声, 吓得破音后瘫坐在地。

    “扑哧——”

    女人却忽然笑了起来,停下脚步, 面容上的癫狂之色倏然消退。

    她盯着修士,面露讽意:“这就怕了?阁下,你在害怕一个女人肚子上的伤疤?是心虚吗?”

    “……莉、莉迪亚?”修士脸皮抽动,眼底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扭曲恐惧,“你是莉迪亚,你没死?!”

    “我还未找你索命,怎能轻易死去。”

    女人笑声阴冷,不顾一切趴坐在修士身上,依靠体重优势压制着他惊悚抽动的肢体,惨叫与挣扎声此起彼伏。

    护工着急想把她拉开,甚至不择手段扯着她的头发向后使劲,但依旧毫无作用。

    她根本不怕疼痛,效仿殷臣先前的模样,掏出藏在衣服里的叉子,高高举起,随即猛地一扎!

    被刻意磨至锋利的餐叉尖头,狠狠捅进了修士另一只完好无损的眼睛里。

    喷涌绽放的血腥味缠绕着空气,浓稠欲滴,这下大家伙是真兴奋了,接二连三挥舞着餐盘争相效仿,互相攻击彼此的眼睛。

    另一名修士吓得大哭,哆嗦着拔腿就往餐厅外跑,不管不顾同伴的惨状,边跑边喊:“卡佩男爵,救命啊!求求你救我,我还有两袋金币全都给你!!”

    而女人笑声尖利,无视了护工疯狂抽打在她后背的鞭子,毫不犹豫再次高举双手,用叉子戳烂了身下男人的五官,一下,一下,又一下。

    皮肉翻飞,血沫四溢,女人将他脸皮划得面目全非,再补上最后利落的致命一击——餐叉精准地插进了颈动脉里。

    场面太过混乱,林刑还像个二傻子似的鼓掌拱火。

    徐蔚然没有组织那个女人,更没有帮助护工。他无奈地把林刑拉下餐桌,拽到宋葬的轮椅旁边,确认周围无人在意他们的动作,随后毫不留情照着林刑的面门猛打了一拳。

    “姓林的,你今天到底在干什么?”他眉头紧紧皱着,低声呵斥。

    林刑被打得仰倒在地,满脸鼻血,似乎终于从兴奋状态中恢复过来。

    他茫然呆楞了片刻,哑声说:“我有点傻了……对了,我的水蛭汁呢?”

    “什么水蛭汁?噢,你说殷臣给的药啊。”徐蔚然挠头想了想,弯腰翻找林刑的口袋,掏出一小瓶褐绿的汁液。

    他拉开瓶口木塞,将汁液一股脑淋在了林刑脸上,剩下几滴也没浪费,硬生生倒进林刑嘴巴里。

    “赶紧清醒一点,你再这样呆傻下去,哪天被冻死在雪里都不知道。”

    “嗯,我明白,谢了兄弟。”

    林刑瘫坐在地上,微微颤抖的手扶着宋葬的轮椅边缘。

    “没事吧?你先擦擦鼻血。”宋葬拿起桌上的手帕,递过去。

    面对宋葬有些担忧的目光,林刑神色疲倦:“我怀疑,我的额叶伤了一块。之后我抽空问问殷臣……还能有什么办法吧,如果你们发现我不对劲,千万要离我远点。”

    “不,你会变成这样,我也有责任。我也会想办法帮你治好的。”宋葬认真说。

    林刑很清楚宋葬的意思,昨夜那场可怕至极的噩梦,已然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留下一层令人不敢回想的恐惧阴影。

    “不,我只是被迫变得倒霉了而已,非常倒霉……因为我是真的想杀死普渡修女,付诸实践好几次也没成功,所以上帝老儿才故意让我疯狂受罪。”林刑摇头说着,艰难地站起身来,擦干净脸上的污渍。

    他将手帕收好,继续道:“不过我有一种预感,从那个梦里逃出生天以后,我应该就不会再无辜遭罪了,只要能把脑子治好,都还有救。”

    “等等,什么梦?”徐蔚然听得一脸懵。

    “就是昨晚,林刑不小心跑到了我的恶梦里来,”宋葬目光扫过周围躁动的人群,“现在不适合说这些,具体情况等有空了再仔细讲。”

    徐蔚然点点头:“OK,那我先处理点事。”

    说完他拿起自己插在腰后的鞭子,甩了个漂亮的鞭花,干脆利落地抽在两名互相攻击的患者身上。

    响亮鞭打声唤回了不少人的神智,徐蔚然动作迅速,联合其余护工一起拉开纠缠在一起的病人。很快就把混乱的场面稳定下来。

    至于那个残忍杀害了修士的女人……

    她叫莉迪亚,是修士的妹妹,在十六岁时被卖给富商赚钱。以此交换,富商给哥哥买到了一个修士的名额。

    无须亲自苦修学习,无须经过多项考核,直接顶替别人的名字,顺利进入主教中枢。

    没错,卡莱尔主教区就是如此混乱,权势、官职,乃至神圣不可侵犯的教会神职名额,都可以用足够的金钱买到手中。

    就连富商本人,也在教会里挂着执事的头衔,享受着主教区每月下发的福利待遇。

    莉迪亚怀孕了,富商很高兴,给予修士更多帮助,甚至让他得到了李维斯主教的青眼。

    而被拘禁在华丽囚笼里的莉迪亚,也曾千方百计试图逃出富商的魔爪,直到临盆之前行仍在想办法逃离……但渺小如她,在权势面前的困兽之斗毫无意义。

    为了防止莉迪亚恶意堕胎,惹怒富商,原本与她相依为命的哥哥,再也不复当初。他面容扭曲而狰狞,恍若恶魔附体,竟亲手将她肚子里的婴儿剖了出来,献给富商。

    至于被残忍剖腹的莉迪亚?

    在那一天夜里,她被随意扔进了纳尔镇一处阴森森的狭窄牛棚中,用干草随意盖住半身,遮掩痕迹。

    哥哥再也没回头,而她在黑牛硕大的蹄子下虚弱挣扎,险些就这样绝望地流血而死。

    直到一名女巫将她救了起来,带回自己的红砖小屋。

    女巫捣碎奇怪的草药,混合着诡异的黑红药汁,涂抹在她破碎的子宫之内。

    随后女巫找出细细的针线,将她绽开的皮肉一针一线缝合起来,强迫她喝下一碗腥臭的浓绿色青蛙汤。

    趁着天气暖和时,女巫将她赶出了小屋,并斥责她是个心慈手软的懦弱废物。

    就这样,饱受折磨的莉迪亚,得以幸运生还。

    但她真的快疯了。

    灼烧的愤怒,扭曲的暴戾,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惊悸,以及美艳女巫叉着腰将她骂得狗血淋头的画面……在大脑里疯狂撕扯。

    在彻底失去理智之前,她变卖了富商随意扔给她的戒指珠宝,攒出一大笔钱,自费住入利普顿疯人院。

    曾经的惨痛遭遇,令她对美貌的面容、孱弱纤细的身体产生了严重阴影。

    于是莉迪亚疯狂地进食,花钱贿赂护工给她买肉,终于将自己养得粗壮又肥胖。这些日以继夜的努力,终于令她得偿所愿。

    ——她亲手对哥哥进行了同样残忍而凶狠的报复,谁也拉不开她小山一般壮硕的身体。

    “我已经没有执念了,先生,我犯了错,随你处置。”

    说到最后,莉迪亚摸摸自己伤痕累累的肚子,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干涸血迹挂在她横肉堆积的笑脸上,显得有些悚然狰狞。

    徐蔚然却也跟着笑起来:“我为什么要处置你?你做得很好!摩西五经里曾说以命偿命,以眼还眼,而你手刃仇敌,还没有伤及无辜,主自然不会怪你,我也不会。”

    “咳咳。”

    被无视的修女轻咳两声,眼神不满。

    “噢对,但你违反了在用餐时不能大声喧哗的规矩,那就罚你三天禁闭,怎么样?”

    莉迪亚怔然片刻,低下头,眼底带了些泪意:“先生,多谢你的理解。”

    她还以为自己会被怀疑是恶魔附体,会被斥责是一个蛇蝎心肠的恐怖疯女人,会被圣水鞭子狠狠抽死在这里呢。

    没想到,徐蔚然就这样轻飘飘放过了她。

    徐蔚然叹了口气:“那我走了,你好好休养,喜欢吃肉也要注意身体。”

    他没再管后续的事情,与修女道别后,继续担任起了推宋葬轮椅的工作。林刑也跟着一道离开。

    毕竟接下来,他们还要赶去教堂那边,看一看李维斯主教被尸体“吓尿”的热闹。

    “这个世界的教会好恶心,跟古代那种买官卖官的一模一样,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徐蔚然说着莉迪亚的故事,边走边吐槽。

    宋葬若有所思:“她提到的女巫,应该就是你在十字会的上线,那个酒馆老板娘……叫吉娜,对吧?”

    “就是她,看来吉娜是个好人!我还以为十字会是一个邪恶的邪//教组织呢。”

    “不一定很邪恶,但肯定是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例如莱利神父,修女刚才还说他是撒旦教的。”

    林刑跟着附和:“确实,我怀疑这个组织最大的共通点,就是核心成员都拥有一定【灵性】和特殊能力,而且都坚决反对天主教……但其他细节可就不好说了。”

    徐蔚然扭头:“你现在很正常耶,脑子到底好没好?”

    “注意力不太集中,其实我一直在控制,”林刑顿了顿,老实巴交地回答,“我有一股狂奔出去买猪排吃的强烈冲动,非常强烈。殷臣的伙食真好,饿死我了。”

    “……真服了你。”

    幸好,三人接下来遭遇的场面,彻底打消了林刑疯狂涌动的馋意。

    李维斯主教躺在教堂里的长椅上,脸色惨白,不省人事。

    随从用披风替他遮盖着下半身,却盖不住若有若无的膻味与臭气。

    他被吓得大小便全都失禁,而房间里又太过温暖,堆积时间越久,排泄物的臭味就愈发浓郁。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亲自上手去扒主教大人的裤子,害怕事后被记恨。更何况,这儿可是教堂,公然脱裤子实在是冒犯天主,于礼不容。

    最可怕的是,那具不知腐烂了多久的神父尸体,也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重见天日。

    两种截然不同的恶臭叠加在一起,与香薰蜡烛的气息混杂交融,味道反而变得更为瘆人可怖,仿佛连空气中也漂浮着细细密密的食腐蛆虫。

    林刑扭头就跑,再也控制不住恶心,抱着一颗枯树杆疯狂呕吐。

    而普渡修女瘫坐在忏悔室门口,死死攥着胸口的十字架吊坠,手指骨节泛起苍白,眼神空洞地抬起头,盯着高悬头顶的另一个十字架。

    “主,是我错了吗?是因为我的愚蠢,我的偏执与疯狂,彻底蒙蔽了我的双眼吗?

    “他怎么会死呢?他怎么敢死?死就死了,为什么要哄骗着我,做下如此多罄竹难书的罪恶……”

    “小羊羔,我并没有死。”

    枯朽苍老的声音幽幽传出。

    听见动静,普渡修女顿时表情扭曲,扭过头狠戾盯着黑暗中糜烂的尸体,阴沉吼道:“别放狗屁了,你这个从老鸨□□里诞生的粪蛆,我诅咒你被黑山羊角捅穿□□,打入地狱坩埚活活烧死千万次,永世不得超生!”

    “噢,暴躁的孩子,你的心灵有损,

    “你需要从圣经中得到静心的引导。”

    “静个屁!你这个亵玩娈童的变态老混蛋,活该死了八百年没人收拾,滚!”

    教堂里听得一清二楚的众人:……

    从未有人见过她如此凶残的暴躁面貌,一时间大家根本不敢吭声,连修女们也跟着面面相觑。

    徐蔚然与黎明对视一眼,默默发现彼此都不约而同瞪圆了眼睛。

    而殷臣只是毫不意外地勾了下唇,没有搭理。

    相信经此一遭,修女应该会彻底愿意配合他们的行动了。

    至于现在,他还有患者要顾及。

    殷臣站在李维斯身侧,戴上白色手套,不轻不重拍打着他的侧脸。

    没反应,那就上猛药。殷臣面无表情,狠狠抽了他一耳光,李维斯被扇得直接掉下长椅,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划破空气,本就安静的教堂里瞬间一片死寂。

    随行神官鼓起勇气:“卡佩阁下,你,你未免也太……”

    可他谴责的话尚未说完,李维斯已然悠悠转醒。

    他顶着鲜红的掌印,一脸迷茫,吃力地支起身子:“发生什么事了?我头好疼,好像做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噩梦……”

    “没做梦,莱利神父的尸体就在忏悔室,您还想再看一次吗?”殷臣微微勾唇。

    “啊,不、不用了,”李维斯脸色再次白了几分,眼神有些躲闪。

    他佯装平静,仿佛还是原先那个体面的主角大人,看向自己的随从:“约翰,你带我去更衣。各位同伴,还有卡佩男爵,请宽恕我一时的失礼与冒犯,我会尽快回来处理。”

    “谁说你可以走了?”

    然而就在这时,殷臣抬起手杖,居高临下轻轻点在他胸口处。

    “……卡佩阁下?”

    “你在怕什么?”殷臣似笑非笑,“莱利神父是你多年老友,心灵至交。可你的行为告诉我,你不仅没有为他感到丝毫悲伤,反而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里,在恐惧中大小便失禁。瞧瞧你这副不体面的样子,主教大人。”

    随行神官气得满脸通红:“卡佩阁下,即便你有爵位在身,我们教会也不是好欺负的!你怎么能这样侮辱……”

    殷臣懒得理会,一手杖把他抽晕在地,扭头继续逼问李维斯:“说,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你与莱利神父之间有秘密,非常见不得人,对吗?否则身为主教,你又怎会让好友驻守在疯人院里,如同流放,此生看不到上升的希望?”

    李维斯那张斯文俊逸的脸皮抽了抽,咬牙硬撑:“我……我,不是这样的,你在主的眼皮子底下凭空污蔑我,不怕遭报应吗?”

    对于主教的这番负隅顽抗,殷臣毫不意外。他也不着急,勾着唇抬眸看向忏悔室,戏谑道:“普渡修女,你折磨人的手段应该还有很多。那就由你来负责拷问他,让我看到你合作的诚意,如何?”

    “……没问题。”

    普渡修女大步走来,深吸一口气,拿起浸泡着圣水的牛皮鞭子,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注视下猛然挥出!

    本就顶着巴掌印的李维斯主教,又一次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他脸上被抽掉了一块肉,深可见骨。圣水所及之处,尽数发出诡异刺耳的“滋滋”灼烧声,烤肉般的焦糊味随之弥漫散开。

    乌泱泱的随行神官们终于坐不住了,表情半是恐惧,半是愤怒。他们不敢招惹身为贵族兼医生的殷臣,但是区区一个疯人院的修女头子,又凭什么敢向主教挥鞭?

    仗着人多,他们一言一语大声谴责起来——

    “合作?什么合作?!”

    “你们要对主教大人做什么?”

    “简直胆大包天,你们是早就谋划着要反抗教会的权威吗?”

    普渡修女对这些噪音充耳不闻,她看着李维斯脸上烧灼的伤痕,不着痕迹轻舔了下唇,深色眼瞳里流转着诡异的光。

    她摸索着胸前温热的十字架吊坠,语气轻缓而虔诚:“主,如果你容许我继续收割罪恶之徒的□□,替您剥夺他们诞下后代的权利……给我一个小小的预兆就好。

    “您迷途知返的信徒,愿意为您处理一切脏手的活计。”

    话音刚落,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划破天际。

    明媚天光大亮,屋顶厚重的积雪簌簌滑落,如逢春般迅速消融。

    “是圣子的声音,圣子醒了!普渡修女,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圣子交还给教会!”

    “圣子不该由你们照顾,别想仗着有圣子在就逞威风!”

    七嘴八舌间,唯有起初闯入餐厅的那名修士不敢作声,惨白着脸一步一步后退,试图与这群自寻死路的愚者割席。

    果不其然,殷臣唇角冰冷的笑容是无比嘲弄,单手拎起一条沉重的木头长椅,朝噪音最盛的地方砸了过去。

    “砰——”

    紧接着,林刑和徐蔚然也默契地随之行动起来,分别搬起长椅就往神官们的脑袋上猛砸,丝毫不曾留手。

    他们这种盛气凌人的态度,愚蠢高傲的呵斥行为,再结合莉迪亚所经历的恐怖事件……足以说明卡莱尔主教区的腐朽。

    长期处于过于尊崇的地位,享受发号施令的快感,得到大量金银的浇灌与特权优待,只会将他们一点点娇养成自视甚高的无用猪猡。

    也难怪如今,教会的权能在帝国威压下逐渐削弱、式微。

    越是接近权力中心,越是不可能出现任何真正圣洁的无辜之人。

    ——实际上,他们基本全都该死。

    黎明杀人的手段更为温和,她喜欢缓慢而无声的窒息,例如将人按进圣水池里,聆听悦耳的扑腾响动与灼烧声。

    抑或是……将自己大把大把掉落的头发收集起来,打成一条坚韧且便于携带的细细麻绳,趁其不备,直接勒死别人。

    眨眼不过短短数秒,在玩家们的暴力配合之下,教会的人毫无反抗之力,彻底全军覆没。

    “这么菜?我还没打过瘾呢,”徐蔚然松了松手指关节,“老林,咱俩一起搬运,先把他们扔进地下室里锁着。”

    “行。”

    与此同时,被默认不需要参与战斗的宋葬,正低头盯着自己的裤腿。

    自从首次进入教堂,他心头就泛起了一股异样的憋闷感,仿佛被一个充满恶意的存在遥遥注视。

    透过忏悔室里那双腐尸的空洞眼珠,悄然窥探他的一举一动。

    今早被疯老头抓握过的脚踝处,随着时间流淌,缓缓现出一枚漆黑的油腻掌印。

    棉麻布料一点一点变得泥泞潮湿,紧贴在他纤细孱弱的脚踝处,吸附着他的皮肤。

    细微水声从脚下传来,在这恶臭不堪的污浊空气中,好似有某种活物正在疯狂孕育着,即将从他的裤腿上……破土而出。

    第077章 利普顿疯人院(14)

    宋葬表情凝重, 没有声张,因为他不敢置信地发现,自己居然感到了一丝恐惧。

    这是不合理的。

    他连死都不怕, 又怎会因为一道充满恶意的注视而心悸, 又怎会因为身下那诡谲的异动而浑身冷汗、背后发寒?

    有什么东西,在刻意跳动他沉寂枯朽的恐惧神经。

    这种无端蔓延的恐惧感是如此虚浮而不详, 明知是虚妄, 可依旧令他难耐不安, 心跳声剧烈颤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撑开他收紧的喉管。

    正因如此,他更不能把这事捅出去。

    一个人害怕没有关系,但如果所有人都被迫陷入无限恐惧的螺旋深渊……那事情就麻烦了。

    漆黑掌印里波纹涌动,泛起层层泥泞涟漪, 隐约露出一条细小粉嫩的触手, 密密麻麻的袖珍吸盘一张一缩,形似章鱼幼型。

    它很聪明,没有直接探出全身, 而是一圈一圈缠上了宋葬的脚踝,紧紧吸附着他轻颤的皮肤, 恶意拨弄那条藏在裤腿下的金色脚链。

    宋葬惨白着脸瑟缩成一团, 小心地挪动脚踝,想躲开那粘腻滑溜的触手,却是徒劳无功。

    “你怎么了?”

    殷臣放下长椅, 一扭头便立即注意到了宋葬的异样。他大步走来, 连落在地上的昂贵手杖也无暇顾及。

    “我要回去,你抱我回去……”宋葬垂着脑袋, 颤抖的声音破碎又无助,带着细微哭腔,“我不喜欢这里。”

    “好。”

    殷臣没有多问一个字,粗暴扯掉轮椅上形同虚设的束缚绑带,将宋葬打横抱起来,扭头就走。

    被落下的普渡修女愣了数秒,无奈地轻叹一声,对徐蔚然道:“别人先不用管,将李维斯搬进西楼的地下室里,捆紧一些。”

    “好的修女。”

    徐蔚然对她的态度依然如初,笑了笑,动作利索地扛起了不省人事的主教大人。

    “娘啊,好臭。”林刑跟在后面,搬着李维斯沉重垂下的双腿,表情紧皱。

    普渡修女唇角微勾:“在我手上,他会变得更臭,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林刑回头看她,轻笑:“修女,你变了。”

    “嗯,对不起,我心思歹毒,自私自利,从来不是一个好人,”普渡修女表情坦然,理了理自己的黑纱,“等我亲眼看见我的孩子安然无恙,我会自尽谢罪的。至于现在……我站在你们这一边,利普顿里我说了算,不必对我太过警惕。”

    “行吧大姐头,让我们欣赏一下你的手段。”

    ……

    与此同时,宋葬已经被抱回了东楼的房间。

    殷臣神色极冷,不打招呼就将人扔在床上,一把扯下了他的裤子

    白皙双腿暴露在微凉空气中,胆怯地轻微战栗着,而那条触手竟也延伸得极长,一头深深没入泥泞的黑色掌印中,另一头仍不依不饶缠绕着他的脚踝。

    殷臣表情更难看了,沉默着召出长刀,将粉嫩湿滑的触手劈成两半。

    断裂肢节里溢出浓稠的怪异红浆,残损触手紧绷着抽搐痉挛,吸盘在痛楚中疯狂蠕动,似是要张口咬透宋葬脚踝细嫩的皮肉。

    但殷臣不会给它机会,刀光快得现出残影,眨眼间便将残余的触手砍成了一滩支离破碎的烂肉。

    雪白床褥布满红色的粘腻汁液,潮湿腥膻,诡谲而不详。但蜷缩颤抖的宋葬本人却毫发无伤,唯独脚踝处留下一圈刺目的粉,以及密密麻麻的吸盘印子。

    殷臣一声不吭攥紧他的脚踝,摘下金链,然后……直接从积分商城里卖回最强效的清洁消毒剂和起泡沐浴乳,闷头给他的小腿进行清洁工作。

    整整干洗了三遍,特别用劲儿,宋葬怀疑自己的毛孔都要被消毒到融化,整条腿散发着浓郁的牛奶香橙气息,简直被沐浴乳腌入味了。

    他麻木地盯着殷臣,眼神幽怨,终于把这疯子逼得意犹未尽地停下动作。

    殷臣还是不说话,低头给他擦干剩余的泡沫,再小心地扣好金链,温热手指捏着柔软的小腿肚,堂而皇之地摩挲了好几下。

    “……殷臣,你害怕吗?”

    最终还是宋葬小声打破了满室沉默。

    “怕?我在生气。”殷臣冷笑,语气不太友好。

    宋葬咬了咬唇,试图把自己饱受折磨的小腿收回来,却被抓得更紧。

    “那你为什么要生气?”他只好继续小声问。

    殷臣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忽然微微偏头,在他白净的腿侧用力咬了一口。

    超级用力,像要活生生啃掉一块肉似的,在他可怜的细嫩皮肉上,留下一圈淤红的清晰齿印。

    宋葬当场愣住,随之大惊:“干什么!!!”

    “你被老头骚扰了不告诉我,裤子烂了不告诉我,莫名其妙孵化出一只死章鱼也不告诉我,还敢让它碰你、碰我送给你的礼物?嗯?”殷臣居高临下压着他的腿,凤眸凛然,“宋葬,你又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有正事要做,我不想碍事,但我在害怕!”

    宋葬扯开碍事的约束衣,撕烂那缠绕在腰后的松垮袖子,随即一把抄起枕头就往殷臣脸上扔。

    他气势汹汹地回击:“它有问题,让我莫名其妙就非常害怕,怕得说不出话,都快吓死我了!我不想连累所有人一起发癫,你还要凶我!凶我就算了,你还咬我!”

    殷臣不闪不避,用脸接下这只松软的白色枕头。紧接着他脱了外套,不由分说屈膝上床,将气到头顶冒烟的宋葬捞进怀里,紧紧抱住。

    “干什么?”

    “现在不怕了?”殷臣摸着他冰凉的后颈,若无其事般低声问。

    “当然不怕。”

    “那就好。愤怒可以彻底驱散恐惧,我是故意气你的,现在没事了。”

    宋葬抬眸瞪他:“别想糊弄我,你趁机咬我就是在借故泄愤!”

    “嗯,我错了,对不起,”殷臣瞬间服软,狭长眸底却泛起一丝明晃晃的贪婪情绪,“可是你的腿好漂亮,像白云蛋糕。”

    “……变态。”

    殷臣并不把这句评价当作攻击,他欣然认同,专注地盯着宋葬黑亮的眼眸:“我好像有些馋你身子,宋葬。你不穿衣服时很好看,我想吃了你,或者被你吃掉,都行。”

    一番虎狼之词,在殷臣嘴里就像想喝可乐一样稀松平常。

    事情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宋葬不明白,但他已经被迫变得情绪稳定,无法再继续大惊失色下去了。

    他抿着唇曲起右腿,顶在殷臣最近过分敏感的腹肌上,略带恶意地压了压。

    一声隐忍的闷哼幽幽传来,宋葬抬手戳着殷臣温热的脸,警告道:“不许在宝宝面前说这种话,我答应过人家上帝,要好好照顾他。”

    “我不想要他了,只想要你,不行吗?”殷臣低声说,似是莫名委屈。

    “孕期心情就是反复无常的,我理解,”宋葬摸摸他的头发,“要不你再咬我一口?”

    殷臣却没有动,继续委屈:“你已经生我的气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资格。”

    “……殷臣,你学绿茶语录也没用,你长得就不像绿茶。”

    “那我该怎么办呢?现在我真的馋你身子,每次帮你换衣服,我都会异常口渴,浑身发热。我问了兰玉珩,她说这是因为我想和你做……”

    “闭嘴,不许说!”

    宋葬听得心脏一抽,急忙打断他继续发散的疯狂言论。

    殷臣幽幽看他,仿佛备受伤害般轻抿着唇:“嗯。”

    这人是什么时候学会软硬兼施的?

    宋葬不可置信地深呼吸,避开殷臣故意示弱的目光,咬牙说:“在这个世界,两个男人搞在一起是会下地狱的。你想去和撒旦见面,别拉上我。”

    “这样吗?”殷臣并不气馁,拉着宋葬的手一起撩开衬衫下摆,展露自己完美的姿色,诱惑他,“那下一个世界,我们试试好不好?我真的想。”

    宋葬喉咙微痒,有点经受不住诱惑,顺着他的意思抬手抚摸,但嘴上依然坚定拒绝:“我很脆弱,会痛死的。”

    “为什么会疼?我听说……只有令人上瘾的快乐。”殷臣不解。

    宋葬顿了顿,移开目光:“殷臣,你知道两个男人该怎么做吗?”

    “不太知道,但是没关系,你可以教我,”殷臣看出了宋葬态度的松动,唇角弯起得逞的弧度,将他抱得更紧,“你怕疼,那就让我疼。我很耐咬的。”

    “……下个副本再说。”

    “约定好了,就不许骗我。否则我会很生气的。”

    殷臣愉悦地露出笑意,不复先前刻意示弱的委屈模样,慢条斯理咬着宋葬发烫的耳尖,虎牙深深扎在细嫩的皮肉上,暧昧地捻了捻。

    然后他被宋葬推下床,直接赶出了卧室。

    宋葬一言不发躺在床上,被沾满殷臣气息的被褥床单彻底包裹,无处可逃。

    没人知道,宋葬也早就馋过殷臣的身子。

    但在这想法探头的那一瞬间,宋葬就怀疑自己有神经病,恐怕患上了某种扭曲版的斯德哥尔摩症状……

    因为他不会臣服于暴戾与胁迫,却依然不受控制地被吸引目光,甚至想要看看殷臣最为脆弱时的可怜模样。

    想把这个无所不能的强大存在,欺负得支离破碎、浑身颤栗,最好再落下几滴滚烫的泪。

    这是宋葬隐匿已久的恶念。

    他在乎殷臣,他不想让殷臣受伤,所以他非常克制。

    但这一回,他还什么都没有做。

    是殷臣自己主动提出了绝妙的建议,这可不能怪他。

    殷臣站在卧室门外,语气愉悦地温声报备,说自己要去找普渡修女加速剧情,尽快解决李维斯主教的秘密,努力早日通关……

    “你先乖乖休息,管家就在隔壁,很安全。下午我给你带烧鹅,还想吃蛋糕吗?”

    “我要蜂蜜蛋糕。”

    “好。”

    宋葬蜷在被子里,揉着自己滚烫的耳朵,唇角勾起一抹轻笑。

    *

    当殷臣带着一身愉悦气息,重返地下室时,李维斯已然被摧残得精神崩溃。

    他高高在上的儒雅面具被彻底撕裂,倒在普渡修女厚重的黑色裙摆之下,发出杀猪般的祈求与惨嚎。

    “你做了什么?”殷臣饶有兴致地问。

    “阁下,我在他屁股里塞了些许辣椒粉末,来自遥远海岸对面的天堂椒,”普渡修女微微一笑,“让主教大人感受一番,来自天堂的超脱快感。”

    殷臣挑眉:“很有想法。”

    支离破碎的主教大人痛哭流涕,不敢再抵触。

    因为修女威胁他,如果再负隅顽抗,就将辣椒粉替换成滋味浓厚的芝士……然后将他与几只肥硕的老鼠关在一个笼子里,尽情享受美食派对。

    李维斯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直接死去。

    他招了,全都招了。

    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主教大人,是个无恶不作的狂徒。

    他在小村落里当神父时,利用权力欺压贫民,以各种名义豢养娈童。

    升迁来到卡莱尔主教区后,他结识了同样年轻的莱利神父,两人的阴暗心思各不相同,却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没错,莱利神父还真是他的至交好友。只不过,莱利神父是隐藏在教会里的撒旦信徒,此生夙愿是成功寻找到传说中的《魔鬼圣经》,并与路西法签订契约,成为他在人间行走的代言人。

    而李维斯主教的目的很单纯,他是从小村庄里艰难走出来的人,过够了顿顿都吃甘蓝与豌豆的凄苦日子,一心只求钱权美色。

    莱利神父利用魔鬼般的诱惑,将一名同样信奉撒旦的富商介绍给了李维斯,三人达成合作,互相帮助、互相利用。

    富商在幕后搭建人脉,悄然造势,帮助身家清白、“受主青睐”的李维斯一步一步走向教会高层。

    作为回报,李维斯要替富商做出的种种恶行多加遮掩,传递教会高层的隐秘信息与资源。

    而与此同时,身为一区主教,李维斯也终于有权决定手下神父的驻扎之地。

    李维斯顺势将莱利神父安排在利普顿疯人院,给予莱利无尽的自由,让他随心所欲地寻找传说中的《魔鬼圣经》,并随心所欲地……利用疯人院中懵懂无知的病患们,践行各种召唤恶灵的实验。

    其实李维斯是一个无神论者,他不信这世上有天使与恶魔,不怕下地狱,更不怕天主的谴责。

    至于莱利神父捣鼓的那些事?反正都是疯子,死了也无人在意。

    然而,就在“圣子诞生”传闻出现的前一天夜里,莱利神父还给李维斯递过一封书信。

    莱利在信中兴奋地表示,他寻找到了许多外界来客与魔鬼留下的踪迹,撒旦复兴,近在咫尺。

    李维斯看得浑身直冒冷汗,再结合夜晚泛起乳白色的天际光晕,他彻底坐不住了,当即决定亲自来找莱利问个明白。

    结果一打开忏悔室的大门,莱利早已凄惨死去多时的腐烂尸体,陡然出现在李维斯眼前……

    神秘力量真的存在,居然真的存在!

    他直接被吓昏了,一想到自己作恶多端,未来可能会被怨灵纠缠,回在地狱经受永世酷刑,被魔鬼残忍折磨凌迟,李维斯本就绷紧的神经骤然断裂,吓得失禁横流。

    “就这?”林刑皱眉。

    “还有还有,我知道很多秘密,别杀我,我不想下地狱……提携我的富商叫亨特·欧泊利,售卖珠宝起家。他在纳尔镇养着一个女巫情妇,他们都在一个神秘组织里,叫什么圣罗兰十字会,狡兔三窟没有固定地点,还有,还有……”

    普渡修女提起一只肥硕的老鼠,抵在李维斯主教的脑门上:“还有什么?快点说。”

    老鼠那猩红的眼珠里翻涌着疯狂的饥饿,李维斯哭嚎声愈发扩大,颤抖着说:“他们已经找到了《恶魔圣经》的线索,呜呜呜……红衣主教临死前留下的秘宝,就是这本书!”

    “所以?你这不还是废话吗?这本圣经到底在哪里?”林刑有些躁动,不耐烦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恨不得“哐哐”给李维斯来上两拳。

    殷臣注意到他多动症似的异样,若有所思,随后唇角再次愉悦勾起,亲切又友善地抢先给了林刑一拳,让他迅速陷入婴儿般安详的睡眠。

    见此情形,徐蔚然和黎明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不知道殷臣又是在犯什么病,压根不敢作声。

    “呜呜……用路西法之子的鲜血进行献祭,就能将圣经招引而出……我全都说了,你们不要杀我……”

    殷臣勾着唇:“我不信你全都说完了,修女,辛苦你再折磨他几天。”

    “好的阁下。”

    普渡修女迫不及待应承下来,眼底闪过一丝兴奋的冷芒。

    随后,殷臣不紧不慢安排起了接下来的任务,唇角那抹明显的笑意仍未消散,连语气也比往日更加和蔼。

    “徐蔚然,把林刑扛回我的会客室。黎明,你去找张明慎,让他陪你一起搜查神父的房间,小心点,带上宋葬画的帝国纹章。”

    “好嘞,那个……您遇到什么好事了吗?”徐蔚然一把扛起林刑沉重的身躯,探头探脑,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心。

    “宋葬答应和我一起睡觉,”殷臣微笑回答,随即又微笑威胁,“不许再问,也不许大肆传扬,否则我会砍死你们所有人。”

    徐蔚然:……

    从地下室返回东楼的路,突然变得如此漫长而折磨。

    他就不该问,真的,真的不该问。

    *

    回到会客室,得知一切的管家,携带着瑞秋修女诞下的婴儿,默默等候在内。

    路西法之子是一个恰逢其时的线索,玩家们早已寻摸出了些许头绪,当场就能一探究竟。

    看着摇篮车里宛若天使的漂亮婴儿,管家先生露出慈祥笑意,在殷臣准许的目光中举起匕首,迅速划破了他的手指。

    嘹亮啼哭声响彻室内,异变果然随之发生。

    屋里气温骤降,原本在阳光下逐渐消融的冰雪,再次凝结挂霜,天色陡然阴沉至极,乌云氤氲翻涌着汇聚在疯人院上空,形似天主之怒。

    历史悠久的地基开始摇晃,墙砖寸寸开裂,冷风顺着缝隙疯狂向屋里倾倒。曾经四季温暖如春的疯人院内部,陷入真正的冬日寒潮。

    躲在卧室里的宋葬突然发现,地上那条装死许久的破烂裤子,也随之蠕动起来。漆黑掌印如逢甘霖,滑腻邪恶的细微水声再次骚扰起他的耳朵。

    宋葬面无表情,盯着那一小块深不见底的黑暗,装配好殷臣提供的银色子弹,抬枪上膛。

    如果还有东西敢趁机冒头,他随时可以一枪打爆。

    与此同时,卧室之外。

    徐蔚然摸着手臂炸起的鸡皮疙瘩,喃喃感慨:“还没有进行献祭,只是划破了手,就有这么大的阵仗?”

    他在群聊里催促黎明,尽快寻找可能存在的献祭方法。

    黎明久久没有回应,倒是兰玉珩突然在群里兴奋地发起了消息。

    【兰玉珩:妈呀,我的视力恢复了!!!虽然只能持续一天,啊啊啊魔药万岁!女巫万岁!!!】

    【兰玉珩:大家早安午安晚安,哈哈哈哈!】

    【兰玉珩:@徐蔚然,你们想要魔鬼的献祭仪式?等会儿啊,吉娜这里应该有资料。】

    没过多久,兰玉珩就将几种不同的献祭流程发了过来,从献祭材料到祭台样式,全都无比详细。

    众人凑在一起研究许久,挑选出两种最有可能的类型。一是寻找物品,二是寻求启迪。

    寻找物品需要用到的材料非常简单,而启迪却复杂得多,几乎都是世间罕见的宝物、诡异血肉和草药。

    这说明,利用后者找到《魔鬼圣经》的可能性,其实更大。可疯人院里物资匮乏,别说宝物了,就连代表异端的草药也没有几根……

    当大家陷入困境之中,黎明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们不如利用寻物仪式,来寻找启迪仪式所要求的材料,可行吗?”

    “卧槽有道理啊,老婆,你真是天才!”

    徐蔚然兴奋地摇晃起她瘦削的肩膀,嘴里得吧得吧个不停:“让我看看寻物的材料哈,黑山羊血一瓶,处女头发三簇,还有新生儿的指甲盖一片,罂粟两颗,迷迭香一把……这简单,我现在就去找羊!”

    黎明头晕眼花地按着太阳穴,而管家先生动作更快,毫不留情扯下了小婴儿的一片指甲盖。

    嚎啕声愈发嘹亮,而顺着他手指流下的鲜血,尽数被管家手疾眼快装进了玻璃瓶中,妥善保存。

    “砰砰砰——!”

    紧接着,三声突兀的枪响从卧室传来,殷臣表情一变,转身踹开门冲了进去,迅速将宋葬挡在身后。

    地板上,衣服布料被浸泡在汩汩涌出的泥泞黑浆里。

    黑浆中央,浮出半个女人的头。

    她皮肤苍白,全黑的眼珠冰冷而阴森,金发在粘腻邪恶的污浊里缠绕打咎。

    她缓缓扭头盯向卧室之外,狰狞幽怨地看着黎明。

    她是瑞秋。

    第078章 利普顿疯人院(15)

    憎恶、怨恨, 与疯狂的苦痛恶意,在黑浆翻涌的潮湿响动中迅速酝酿发酵,轰然爆发开来。

    “啊啊啊啊——!!!”

    瑞秋的嘴巴分明被掩埋在黑浆之下, 沉闷凄厉的尖叫依旧震耳欲聋。

    婴儿啼哭与她的叫声此起彼伏, 殷臣的好心情瞬间被破坏了大半。

    他冷着脸抬起刀尖,瞄准她的脑袋正欲挥砍, 可就在这时, 瑞秋却忽然愈发惊恐地尖叫起来。

    不等殷臣动作, 她艰难露出的半个脑袋猛然下沉,像是被某个藏于黑浆深处的恐怖存在,一把拽回了污泥之中。

    沾染污泥的金发仍然露在地上,半只脑袋沉沉浮浮挣扎半晌,惨嚎声几乎不堪入耳。

    殷臣微微挑眉,反手握住刀柄, 向淤泥深处用力捅下一刀。

    “轰隆——!”

    地砖被捅出一个大洞, 隐约可以看见楼下病人惊恐的尖叫。

    可那团附着在稀碎布料上的肮脏黑浆仍未消失,以一种诡谲的状态悬浮在原处。

    它看起来深不见底,实则从侧面看去, 这滩浆水竟然只是薄薄的一层……就像一个奇怪的异界传送门。

    目睹这番景象的管家先生若有所思,转身悄然离开了会客室, 来到安置瑞秋修女的单人病房。

    果不其然, 这个可怜的女人,正以一种近乎窒息的姿态被悬挂在天花板上。

    一夜之间,这间屋子的天花板好似被霉菌大肆寄生感染, 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漆黑霉斑, 不少斑点长着白色绒毛,更多则是以粘稠黑浆的状态依附在半空中

    她半个脑袋在殷臣的会客室里, 半个脑袋彻底淹没在浑浊的霉浆里,呼吸孔洞被堵塞得密不透风,悬挂的身体拼命挣扎着试图向上逃离。

    等等,向上逃离……?

    管家表情凝重,心中蓦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恐惧,冷汗在溢出的瞬间凝结成霜,禁锢着他发冷的四肢,抽干了他肺部的空气,令他几乎寸步难行。

    他快步向后撤退,可是已然来不及了,天花板每一处霉斑里都涌动着滑腻柔韧的活物,在他心生恐惧、企图逃跑的那一瞬间轰然爆发。

    长短不一、色泽迥异的大量触手,裹着邪恶黑浆汹涌而出,在空中挥舞着快速胀大伸长,齐刷刷拦截了管家的退路,将他迅速缠成一个蠕动的肉球。

    被肮脏触手包裹的感觉……非常可怕。头发会彻底被恶心恶臭的黏液打湿,呼吸道被一张一合的吸盘恶意堵塞,手脚无法动弹分毫,狠狠勒紧颈动脉的窒息与濒死感,被覆盖的眼珠传来尖锐刺痛与酸涩,整个人陷入没有任何出路的绝望黑暗。

    管家先生静静站在原地,努力压抑如擂鼓般不受控制、疯狂跳动的心脏,敛息闭气,不再主动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缺氧令他的耳道泛起阵阵嗡鸣,眼前亮起一片虚妄的灿烂彩光,如梦似幻……

    他成功进入了无比仿真的假死状态,睡得安详。

    原本紧紧缠绕在他身上的触手们,在同一时间蓦然静止,随即疑惑地放慢动作,缓缓松开桎梏。

    “噗通——”

    僵硬沉重的“尸体”轰然倒地,没有挣扎逃跑,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下一瞬间,林刑站在单间门口,浑身战栗,惊悚恐惧的大喊声倏然穿破云霄。

    “卧槽你什么时候醒的?!卧槽你乱跑个啥!!!”

    徐蔚然狂奔而至,再次一拳把林刑打晕,紧接着转头看见室内景象,也同样惊恐地瞪大眼睛,腿软手抖,“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他很害怕,却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害怕,绷紧尖端的肉红触手形容狰狞,流淌着令人作呕的霉浆黑汁……那是一种望尘莫及的、不堪设想的,根本无法与之匹敌的至高绝望感。

    他惶恐而无助地陷落于疯狂繁育分裂的怪物巢穴里,无论如何挣扎都无能为力,在窒息似的恐惧中浑身战栗。

    林刑被他的动静弄醒了,一醒就吓得痛哭流涕,徐蔚然也随之大哭出声。

    俩男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嚎啕大哭,为面色青白的管家先生大声叫魂。场面颇有些滑稽。

    “发、发生了什么?”

    姗姗来迟的黎明目瞪口呆,简直无法直视徐蔚然的蠢样儿。

    她手里抱着一堆显然属于女巫异端的草药,紧赶慢赶,跑得气喘吁吁。

    宋葬白着脸躲在殷臣身后,小声说:“我说得对吧?这种恐慌情绪不能随便传染开来,会出大乱子的。”

    “嗯,听着就烦。”

    殷臣缓缓握紧刀柄,扭头看见宋葬不太赞同的表情,想了想,对黎明说:“你来试试,祷告一下。”

    “祷告?”

    “天主教里有驱逐邪灵的驱魔咒,我以前听过。”

    黎明恍然大悟,攥紧胸前的十字架,咬咬牙扔开草药,快步跑到塞满挥舞触手的房间门口。

    她很谨慎地双膝跪下,视线一直低垂在地,坚决不与触手们产生任何眼神交流,集中精神,直勾勾盯着痛哭流涕的徐蔚然……以及他嘴里缺失的几颗牙齿。

    丑死了!相比起恐惧,她内心泛起的无语情绪反而更多一些。

    黎明清清嗓子:“我的拉丁文很垃圾,你忍忍啊……滚开,撒旦,精通所有狡诈的骗术家,人类救世主的敌人,你将在上帝之手中瑟瑟发抖……”

    她粗略背下的咒语并不准确,拉丁语发音也并不完美,但是居然真的有用。

    乌蒙蒙的天空上,有一道圣洁明亮的白光穿过厚重云层,与黎明修女的祷告共振,与凝结霜冻的邪恶力量分庭抗礼。黎明的十字架吊坠轻轻颤抖起来,萦绕着朦胧纯净的乳白光晕,在她的念诵中愈发耀眼夺目。

    滑腻触手们如临大敌,迅速涌动着瑟缩成团,联合在一起阻挡圣光的侵袭。

    圣洁光晕快速扩散,将地上哭哭啼啼的男人们逐渐包裹在内,犹如一只温暖柔和的大手,安抚着他们内心恐慌至极的不安情绪。

    徐蔚然率先平静下来,瘫坐在地上愣了愣,随后毫不犹豫扭头给了林刑两巴掌。

    林刑猛地弹跳起身:“我草!”

    “清醒了没?”徐蔚然虚弱地问。

    “嗯……我刚刚是魔怔了?”他茫然挠头,接着手里被塞了一把牛皮小鞭子。

    徐蔚然撸起袖子:“上帝的力量对这群恶心玩意儿很有用,咱俩一起上,抽死这些变态!”

    “噢,好!”

    林刑脑筋迟缓,但肌肉无比发达。在乳白光晕与修女祷告的加成下,圣水皮鞭熠熠生辉,犹如一把裁决邪恶的神圣法器。

    他有如神助,一鞭子就狠狠抽断了好几条稚嫩粉红的触手,肉浆飞溅,不属于人类的诡谲哀鸣从肉团深处传来,伴随着瑞秋修女愈发激烈的惨叫。

    “黎明,我恨你!我恨你!”

    “救救我……不!你滚!!快离开这里!!!”

    几句全然相悖的凄厉话语令人心生疑惑,黎明却没有停顿。

    她低眉敛目,情绪无比沉浸,继续快速念着驱魔咒,认真重复了整整三遍,又开始磕磕绊绊地背诵马可福音。

    整栋东楼被圣光彻底环绕,密密麻麻的黑浆与霉菌在圣焰灼烤中燃烧殆尽。

    失去“家园”,触手们无处可逃,被林刑二人联手夹击抽打至断裂,湿漉漉的深红肉块们接二连三掉落在地,流淌出一地红汁,散发着异样刺鼻的腥膻恶臭。

    殷臣见情势稳定,终于收起了那把吸食生机的长刀。

    他转而拿起手枪,做工华美的银色子弹随着巨响飞驰而出,精准打在每一只意图偷袭的泥泞触手之上。

    宋葬看得过瘾,但也难掩好奇:“你的银子弹真的好厉害,为什么连触手怪也能打伤?”

    “因为卡佩家族,其实是隐藏于世的驱魔人世家,”殷臣不紧不慢地解释着,换弹上膛,“所以我家特别有钱,金银珠宝根本用不完,全拿去铸造驱魔武器了。”

    “啊?真的假的?”宋葬瞪圆了眼睛。

    “真的,但我这角色非常叛逆,不愿杀人,只想救人,与仁慈天主的适配性很高,也很适合孕育圣子……”

    说到这,里殷臣忽然动作微顿,垂眸按着小腹,若有所感:“黎明借以驱魔的力量,好像并非来自天上,而是来自我的宝宝。”

    宋葬跟着一愣,发现这个可能性真的挺高。上帝是被困住了,但与他力量同源的孩子,依然自由。

    “但宝宝不是变成了鬼婴吗?我记得他冲进你肚子里时,怨气还挺重的。”

    殷臣勾唇:“他挚爱的生母已经与我们和解了,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在这种情况下,乖孩子是不会故意捣乱的。”

    话落瞬间,萦绕在他手上的圣洁光晕随之温柔颤动,像是在主动肯定殷臣说出的判断。

    “哎,真是个可怜的好宝宝。”

    宋葬心底发软,故作怜爱地摸着殷臣的肚子,上下其手,肆意揉揉捏捏。

    闻言,殷臣却莫名其妙眸光一冷:“不许夸他。”

    宋葬无语地顿了顿,用力捏住一块紧实温热的薄肌,小声说:“我只是想多摸摸你,你以为呢?”

    “……嗯,那你再摸一摸。”殷臣怔然片刻,喉结悄然滚动,安静地靠着冰冷墙砖放松身体。

    摸着摸着,混乱的单人病房里也终于重归平静。

    支离破碎的触手们在圣鞭抽打中变为黏稠泥泞的红浆,再无一丝生气,而瑞秋修女也彻底死了。

    她以怨灵的方式逃离身躯,又在乳白光晕的包裹中无助地燃烧起来,泛青的眸底淌出丝丝黑红血泪,怨恨狰狞的目光凝结在黎明身上,片刻后,又化作宁静的释然,在圣光的照耀下消弭无踪。

    黎明叹了口气:“我在莱利神父的房间,看见了绣着瑞秋名字的修女袍。被暴力撕扯得稀巴烂,沾满鲜血和她被扯断的头发。

    “她被莱利神父胁迫了,跟随普渡修女一起做过许多坏事。但后来……也是她救了我。她发现我即将被选为恶魔之子的生意容器,才会假意与其他修女一起霸凌我,将我的位置给换下来,替我受罪。”

    如果没有瑞秋,此时被黑浆缠身的怨灵就是她黎明了。

    也许她比瑞秋更擅长处理这种可怕的怪物,但看看林刑和徐蔚然那副狼狈样子,还有倒在地上停止呼吸的管家先生……就算顺利脱身,她不死也要脱下一层皮。

    黎明心情复杂,主动带走了瑞秋冰凉的尸体,去走廊尽头的盥洗室帮她整理遗容。

    徐蔚然屁颠屁颠跟了过去,至于余下的人,开始马不停蹄准备寻物仪式。

    张明慎从后园里扒了许多迷迭香,又跑去集市晃悠许久才找到黑山羊血。材料齐全,献祭的流程也颇为简短。

    不得不说,撒旦对他信徒还是颇为有求必应的,在林刑割开手腕,念出寻物请求的下一瞬间,就感到有一丝冥冥中的牵引扣动心弦,血液倒流回身体之中。

    随之而来的是阵阵破风声,众人眼前一黑,简陋小祭坛上陡然亮起血色光圈,以及……堆积成山的《恶魔圣经》召唤材料。

    几人呆愣看着一只浑身黑臭的青蛙跳下祭坛,一踩就是一个腐蚀脚印,几乎把殷臣的会客室折腾得乌烟瘴气。

    没错,恶魔的寻物仪式可不仅是定位物品,更要霸道地直接从别人手中抢走财宝。

    与此同时,离卡莱尔主教区不远的纳尔镇里,吉娜女巫发出尖锐爆鸣。

    “天杀的,是谁偷走了我饲养多年的剧毒魔蛙!!我的灵珠叶,我的婴儿指骨!!!我要诅咒这个狂徒暴毙而亡!!”

    默默坐在旁边打磨星盘的兰玉珩愣了一下,忽然间想到什么,赶紧低下头佯装若无其事,心虚得不敢出声。

    而闹得鸡飞狗跳的剧毒黑青蛙,最终被恢复意识的管家先生亲手捉住。

    他有些虚弱,但体力仍能坚持,微笑着将青蛙抱进了婴儿尿布里,绑得严严实实。

    献祭仪式由宋葬上阵主持,毕竟他抗性能打,以前有类似的经验。

    更何况,这么大阵仗的献祭仪式,必然会吸引来更多遥远存在的目光与注视,但张明慎是哑巴,说不了话,而林刑这脑袋也无法承担更多精神摧残。

    殷臣就更不可能了,因为他肚子里……还怀着一个神圣又脆弱的宝宝。若是真的被魔鬼注意到,阴差阳错被害“流产”可就得不偿失了。

    为求谨慎,殷臣把除他以外的人都赶出了会客室,亲自守着宋葬。

    看见宋葬割开手腕,熟练地在手指上蘸了些血,屈膝绘制起华丽又诡异的仪式图案,殷臣脸色有些难看。

    他黑着脸摩挲起刀柄,被宋葬轻轻瞪了一眼,才勉强收敛周身蠢蠢欲动的杀气。

    宋葬确认这人不会故意捣乱,这才收紧心神,佯装虔诚地跪在满地血色之中,背诵着足足长达十五分钟的晦涩拗口拉丁祭词。

    属于恶魔之子的鲜血,在祭坛中央逐渐沸腾,散发出迷人又梦幻的芳香气息。宋葬精致的脸上写满沉醉,湿漉漉的漆黑眸底波光粼粼,荡漾着愉悦的氤氲水雾。

    殷臣定定盯着他过于享受的怪异标签,眉宇阴鸷,手臂肌肉悄然绷紧。

    “铛——”

    “铛——”

    ……

    雄浑厚重的大钟具有数百年历史,是疯人院里永不挪移的常青树,天主教会的象征性圣物,代表着在主的注视下长定久安,可震慑一切怨灵与恶魔。

    哪怕时代悠久,它仍被妥善保养、反复修缮着,威严光华常年不减,穿透力无比之强。

    可就是这尊坐落于修道院旧址的高耸金钟,在撒旦的献祭仪式之上,一口气响了六百六十六次。

    没错,就是极为不详的六百六十六次,宋葬特意数过。从缓慢的鼓点化作激烈的狂风骤雨,疯狂的钟声响彻疯人院,传遍卡莱尔主教区,唤来划破长空的硕大闪电与恐怖雷鸣。

    温度再次骤然下降,狂风席卷,夹带着黑沉的雨水与肮脏的霜雪,打散了民户的猪栏牛棚。

    “噢,伟大而威严的霜雪女神,贱民一家求您怜悯……”

    “请您看看您臣服的子民吧,我们愿为您献祭瓜果珠宝,为您斩杀一切异端,求您收敛怒火……”

    惶恐的贫民们无措而惊惧,不约而同跪坐在地,虔诚地祷告起来。

    很讽刺,在天主管辖的教会区里,竟然根本没有任何人,会在第一时间去求助上帝。

    他们都指望着霜雪女神不再发怒,以求一丝苟延残喘的生存之机。

    宋葬并不知道外界的情况,但他同样浑身紧绷,随时准备逃离现场,总感觉即将有大事发生。

    他猜得没错,因为那疯狂自鸣了六百多次的硕大巨钟,居然爆炸了。将整栋楼房炸得顷刻倒塌。

    幸亏那诡异的钟声实在太过令人不安,修女们心怀警惕,提前疏散了所有临近人群。

    爆炸之后,黏稠黑烟勾缠着风雪蜿蜒升空,一块沉重的金色碎片掀翻修道院旧址,腾飞而起,直勾勾冲向祭坛的方向。

    会客室里,那扇刚刚被管家先生修补好的漂亮雕花窗户,再次被撞得稀巴烂,连带着半个墙壁也坍塌沦陷。

    “轰隆——!”

    随着一声巨响,灰尘四起,殷臣眼疾手快勾着宋葬的细腰向后一拽,将人牢牢护在怀里。

    而精准降落在祭坛中央的巨钟碎片,在沸腾鲜血的包裹中剧烈颤抖着,顷刻间布满大片大片繁复诡谲的华丽纹路。

    旋即只听“喀嚓”一声,碎片四分五裂,露出表皮之下掩藏的阵容。

    ——《恶魔圣经》。

    足有将近一米高、半米宽的硕大书册,就这样出现在两人面前。

    厚实的动物皮革包裹着木头,由密密麻麻的黄铜铆钉精细装订,无比牢固,内衬也是价格高昂的上等牛皮纸,由精壮小牛犊的细嫩皮囊鞣制而成,寻常人家根本无力负担。

    封面上,青红交错的狰狞恶魔头顶血红尖角,挥舞着粗壮手脚,满口獠牙,在血色光晕中熠熠生辉,是如此的邪恶、华丽又沉重。

    “啊,好厉害……”

    宋葬面如桃红,嗓音软绵而悬浮,颤抖着手抚摸起《恶魔圣经》的厚重封皮。在仪式成功的刹那,他心底被勾起了许多不该有的念头。

    淫邪,暴戾,贪婪……一切阴暗扭曲的负面情绪都如烈火蒸腾,炙烤着他躁动的灵魂。

    他甚至产生了诡异的幻觉。

    在灰尘飞溅的眩晕中,一名极似殷臣的俊美男人,穿着被水浸湿的白衬衫慵懒走来,不着痕迹展露出自己完美流畅的身材。

    紧实冷白的手臂,在水光中块块分明的漂亮腹肌,若隐若现的漂亮锁骨,暧昧滚动的喉结与肩颈线条……

    美男单膝跪地,绅士而克制地亲吻他的手背,下一瞬间又像小狼崽般狠狠咬住了他的指尖,眯眼舔了舔沾染在唇角的新鲜血珠。

    男人吻着他脆弱滚烫的耳尖,轻声诱哄:“我很喜欢你,迷茫又无辜的懵懂小羊……跟我走吧,宝贝,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宋葬必须承认,他真的吃这一套,简直喜欢得要命,被勾引得口干舌燥、心头微痒。

    但问题是正主就在现场,谁会看得上幻觉里的美男??

    他假装被诱惑,勾引着幻想里的美男继续对他献媚,看这家伙究竟有什么企图……同时也能把殷臣气得火冒三丈。

    殷臣确实生气了,心中莫名警铃大作,恨不得直接砍烂这本破书。

    但这可是副本推进的重要物品,他即将支离破碎的理智仍在进行最后的抗争。

    直到宋葬耳尖泛红,神色迷离而羞赧,晕乎乎地微嘟起唇,好似隔空吻上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刀光无声,快如闪电。眨眼间,豪华装订的《恶魔圣经》被劈成两半,祭坛化作齑粉,布满血红纹路的地砖随之裂开一道悚然深沟。

    宋葬被掐着脖子抱了起来,他却没有发出痛呼,而是浑身滚烫喘着气,黏黏糊糊地吻上殷臣紧绷的侧颈。

    “咣啷——”

    长刀脱手掉落在地,殷臣表情瞬间凝固,一动不动抱紧宋葬,宛若雕塑一样僵硬。

    “……唔?”

    紧接着,宋葬的吻顺势停止,如梦初醒般扬起泛红脸颊,迷茫开口:“发生什么事了?”

    “再亲我一下。”殷臣绷着脸要求。

    宋葬蹙起眉,虚弱无力地咳嗽两声,随即轻轻推开他,好似极为不可置信:“你莫名其妙掐我的脖子,就是为了让我亲你?”

    殷臣冷声控诉:“你先亲了别人。”

    “是吗?别人是谁?”

    “刚才绝对有一只鬼在这房间里,别想骗我。我肚子里的宝宝,能感觉到恶灵的气息。”殷臣有些幽怨。

    闻言,宋葬眨眨眼,眸底笑意如春风化雪:“没错,你做得很好,刚才那一刀砍得特别准,它已经死啦。”

    “所以你亲它了?”殷臣不依不饶。

    “有你在,我谁也看不上。”

    第079章 利普顿疯人院(16)

    简单一句话, 殷臣勉强被哄好了。

    他不情不愿地松开手,老老实实被支使着做起苦力。

    先给宋葬割开一道的手腕涂药,再给饱受摧残的脖颈冰敷, 力求尽快祛除那泛起淤血的深深指印……

    接下来, 他还要将劈成两半的牛皮纸重新对齐,用上好的透明胶水, 一页一页黏合归位。

    宋葬拉了张椅子坐在旁边, 一边欣赏殷臣半跪在地上做“手工”时紧绷的大腿, 一边解释自己先前那些堪称怪异的行为。

    “我怀疑我遇到魅魔了,他故意勾引我,肯定有所图谋。他抛出钩子,我当然要主动咬上去,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一眼就识破人家的魅惑技俩,他拍拍屁股跑路, 一点线索也留不下, 那多没意思。”

    殷臣蓦然抬头,眯起眼:“所以你就非要亲他?”

    “没亲到呀。我刚准备假亲一口,人家就被你砍死了。”

    “……假装要亲, 也不行。”殷臣抿唇。一想到宋葬对别人脸红的样子,他就想砍人。

    “要是我不朝那个方向嘟嘴, 你能保证自己不打草惊蛇, 一刀就能准确砍中他的要害吗?”宋葬换了一枚崭新的冰块,贴着侧颈的红印按摩滚动,接着轻哼, “那魅魔都没有实体, 察觉到我的恶意,他眨眼间就能消失的。”

    殷臣沉吟片刻, 很诚实地回答:“用这把刀,不一定。”

    “那不就行了,我没有暴露自己对他的反感,你也趁机把他杀了,皆大欢喜。”

    殷臣不置可否,低头摩挲着质感极好的小牛皮纸:“所以,你找到了什么线索?”

    “他诱惑我以后跟着他,让我把你的心脏和脸皮偷偷割下来,缝在他的身上,这样他就可以做我百依百顺的完美人偶……”

    说到这里,宋葬唇角勾了勾:“他说他比你好,不仅长在我的审美点上,而且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合我心意、听我的话。”

    “呵,魅魔。”

    殷臣冷笑,手一用力,刚刚黏好的牛皮纸再次四分五裂。

    “别生气嘛,没有自我思想的人偶多没意思,我才不稀罕。”

    宋葬好言好语哄着他,殷臣倒也没真爆炸,继续气压极低地做着苦力活。

    “夸我。”他闷声说。

    “嗯?”

    “夸我比那个魔鬼好看。快点,我要听。”

    宋葬眨了眨眼,毫不犹豫开始软着嗓音吹彩虹屁,把殷臣的头发丝都夸出了花来。

    他那一身的低气压,终于在时间流逝中逐渐消退。宋葬口干舌燥,默默抱着杯子喝热水。

    心情好了,殷臣的动手速度自然非常之快,足有三百多页的厚重书册,不到十分钟便被重新黏合归位。

    在做苦力的过程中,他还顺势读完了书上的所有内容。有很大一部分,其实就是圣经原文。

    但除此之外,还记载着大量属于“邪恶异端”的神秘学治疗药方,完全不科学的生理医学知识,有关撒旦的科普“常识”,一长串数百年前的修道院修士名单,灵魂献祭之法与女巫必备的草药科普……

    最引他注目的,是仅有短短几行的七大法师咒语,可以增强力量,控制水火等自然元素,自由飞行于天空之上,甚至是召唤恶魔为自己作战。

    书中强调,法师咒语无需任何条件限制,也没有任何危险。只要自身具有法师的资质与灵性,多加练习,便能熟练地使用这七大拉丁咒文,成为万人之上的伟大法师。

    于是趁宋葬不备,殷臣偷偷念了一句,瞬间感觉手臂肌肉开始发烫鼓胀,差点把他重金购买的胶水直接捏爆。

    很好,非常有效。从现在开始,靠着这本书的知识,他绝对能成为一名无比优秀的教会医生。

    当然,七大法师咒语仅是众多咒语中最为不起眼的一部分,还有许多一看就后患无穷的诡异魔法。

    例如召唤出镜子中的自己,深入了解自己潜意识里的阴暗欲望,以及……制作一扇通往地狱的门扉。

    殷臣若有所思,将地狱门扉的图纸悄悄撕下来,藏进自己的口袋里,以备后续利用。

    彻底梳理完《恶魔圣经》,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将蜷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宋葬打横抱了起来。

    宋葬:?

    殷臣在捏他的腰:“怎么样,这本书有让你感到害怕吗?”

    “我现在只怕你性骚扰。”宋葬扭了扭身子,被抱得更紧,只能没好气地回道。

    “好,说明这本书很安全。”殷臣悠悠然说着,完全没把宋葬的拒绝当回事儿。

    他一手稳稳托着宋葬,一手打开房门,蹲守在门外的玩家们顿时开始探头探脑。

    “怎么样怎么样?恶魔圣经出现了吗?”徐蔚然一脸期待。

    “自己去看,仔细甄别,不要随便尝试语焉不详的魔法,”殷臣简略地说,侧身让他们进去,“如果一不小心把灵魂献给恶魔,想讨回来非常麻烦。”

    徐蔚然想了想,扭头按住林刑:“你注意力不集中,别看了。万一你莫名其妙脑筋错乱,把自己变成一只青蛙,那场面多尴尬……我来看。”

    林刑面色一僵,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极有道理。他颓然靠坐在门边,看向殷臣:“老大,你救救我的前额叶吧。”

    殷臣答应得很爽快,但是额外提出了一个诡异的要求:“我想用你的身体做一些实验,可以吗?”

    他语气过于温和礼貌,林刑哑然失声半晌,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反抗。

    “……可以,不死就行。”

    “好,今晚你在会客室等我。”

    殷臣勾起唇,转身将宋葬抱回了卧室,安置在柔软大床上。

    原先被子弹打穿的地板,在管家先生那鬼斧神工的手艺之下,再次变得平整如新。铺上雪白羊绒地毯,没有一丝脏污残留,还泛着若有若无的清新青柠味。

    “你现在是伤员,先好好休息。蛋糕我现在去买,别乱跑,外面雪太大。”

    宋葬沉默片刻,看着自己手腕上快要愈合的切痕,不是很懂殷臣对“伤员”的定义。

    但是能躺着睡觉摆烂,他才不会拒绝。

    卧室外的人声细碎不断,徐蔚然在惊呼自己学会了飞行,随后一头撞上天花板,而黎明埋头研究起圣水与水球术的融合方法。

    管家换了身干净的西装,正在耐心哄着伤痕累累的小婴儿,做工精细的木头摇篮车前后轻晃,伴随着细微如绵羊的幽怨哭声。

    说到底,他俩才算是真正的伤员吧。

    宋葬哭笑不得地想着,不知不觉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困了。

    窗外狂风呼啸,丝丝凉意渗入室内,却钻不进热乎的被窝。壁炉火光摇曳,输送着温和的暖意。

    宋葬闭上眼睛,几乎不到几秒便顺利进入梦乡。

    再睁眼时,浓烈恶臭扑鼻倾天,“咕啾咕啾”的滑腻响动,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此起彼伏骚扰着他敏锐的五感。

    宋葬不敢置信地飘在梦境上空。

    视线所及之处,景象荒诞犹如地狱。彻底倒塌的疯人院里浓烟滚滚、火光四起,满地布满肮脏泥泞的污秽肉块,甚至还在疯狂地繁衍增殖。

    盘绕着残垣断壁的肉红触手们肆意挥舞扭动着,布满尖齿的吸盘裹着黏稠浆汁,它们不似现实中那么娇小粉嫩,反而硕大至极,好似恶鬼巨人的粗壮手臂……

    宋葬深吸一口气,意识到了一件无比可怕的事情。

    他昨夜在梦里创造的世界,居然没有消失,反倒被不明正身的邪恶存在疯狂入侵,近乎彻底掠夺了所有资源,大肆破坏着占据的土地。

    护工与修女们全都死了,死得破破烂烂,尸身布满大小不一的穿透孔洞,密集又恐怖。

    他们被挂在钟楼的最高点,叠成一座凄惨绝望的尸体高山,犹如某种残忍至极的示威仪式。

    麻烦了。

    非常麻烦。

    *

    与此同时,殷臣叫上张明慎,一起冒着风雪离开了疯人院。

    张明慎在图书馆里闷头研究一天一夜,终于找到了有关新月家族的关键线索。

    ——拥有新月家族血脉的每一个人,无论男女,容貌必然都无比美丽英俊。

    不只是普通定义里的“长得好看”,而是气质斐然,五官深邃精致如天工造物。

    哪怕满头污泥、衣衫褴褛,也会在普通人中鹤立鸡群。就算年龄已至七老八十,照样是全村最帅的那个俊挺老头。

    张明慎递上誊抄的资料时,在末尾加重写了三个大字:【吸血鬼】。

    殷臣非常认同他的猜测,当即从卡莱尔主教区开始排查。他早就让管家先生留心过,那些隐藏在贫民中的能人异士,以及相貌出众之人。

    这年代的阶级断层非常严重,贵族家财万贯、花钱如流水,教会滥用特权,以信仰之名剥削贫民、排除异己,而国王也悄悄沉迷炼金之术,不理政务、荒淫无道。

    有钱有权,代表有资格拥有良好的外貌。抹上含有铅的剧毒粉底,将手放进动物内脏中进行保养,用松节油与水银制作护肤面膜,购买死刑犯的脂肪来填补天花痕迹……爱美之人,总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但唯有最底层的贫民不一样。除了少数天生丽质之人,大部分都是身形瘦削矮小,皮肤枯黄干裂,长着一口烂牙,满手冻疮疤痕,或多或少都处于长期营养不良的亚健康状态。

    在这种困苦的生存条件之下,容貌俊美、皮肤细腻就是非常值得注意的重大疑点。

    管家先生寻遍主教区,最终还真在贫民聚集的边缘地带,找到了一位隐有名气的无证老医生,名叫凯恩。

    凯恩在年轻时就英俊逼人,闻名乡里。他曾经的职业其实是理发师,在大城镇里打拼,同时还兼任医生,为病人进行放血治疗。

    后来出于不明原因,凯恩突然彻底放弃了理发的工作,隐姓埋名回乡种田,只为与他相似的穷苦百姓们治病,收费极其低廉。

    他今年已有五十多岁,满手污泥,可泥垢之下的双手依旧白皙修长,鼻梁高挺、眼眶深邃,碧绿如翡的眼眸浪漫又迷人。

    殷臣向来不是一个行事温柔的人,尤其是宋葬不在他身边的时候。

    他直接把凯恩打晕过去,扛进一座私密性还不错的旅店里,让张明慎把凯恩清洗干净,来一次彻头彻尾的身体检查。

    当凯恩重新醒来时,他被麻绳捆着放在旅店的床上,左手掌心的贯穿伤鲜血淋漓,无法自行愈合,甚至冒着炙烤般的黑烟,疼痛至极。

    “驱魔人?”

    他很冷静,面无表情地开口询问。

    殷臣淡淡看着他:“你的中间名是新月。”

    “……你们有何企图?死心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新月家族全是吸血鬼,寿命至少长达千年,所以才会避世不出,隐姓埋名。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我不必问你就能知道。”

    殷臣坐在书桌前,一边说一边拆开一盒蜂蜜蛋糕。他试着尝了一口,随即嫌弃地皱起眉,和张明慎抱怨:“甜得吓人,宋葬的味蕾绝对有问题。”

    张明慎憨厚地笑了两声,却不敢接这话。

    殷臣可以说宋葬坏话,他可不能说,有致命风险。

    被无视的凯恩怔了怔,沉默着凝神观察他们。张明慎看起来毫无威胁,但那名显然出身贵族的俊美男人,周身散发着毫不遮掩的危险气息。

    比他曾经遇到的每一名神父与驱魔人,都要可怕许多。

    意识到殷臣真不是在故意诈他,而是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凯恩叹了口气,干脆也不再伪装。

    碧绿眸子顷刻间化作血红,口中两对虎牙悄然变得长而锋利,看似是禁锢的麻绳,也被他轻轻松松撕扯断裂。凯恩揉了下手腕,平静地坐在床头,发色黑如墨缎,皮肤白皙似雪,气质内敛而矜贵。

    “在不伤及家族的前提下,我愿意合作。”他的嗓音无比苍老,带着远古岁月的磨砺,与外表形成了巨大反差。

    殷臣的目光漫不经心打量过来:“这才像话。”

    都是成年人了,知道自己打不过,那就不必再遮遮掩掩。

    殷臣对吸血鬼毫无兴趣,他只想获得对副本进度真正有用的信息。

    ——新月家族是否真的拥有预测未来的能力?

    如果有,这种逆天的能力究竟从何而来?

    究竟是与这世界的外来神祇有关,还是自古便流淌在吸血鬼家族的血脉传承之中?

    凯恩不太想回答这些问题,但殷臣拔刀速度比他反应更快,只是眨眼的功夫,他用于吸血的坚硬尖牙就齐刷刷断了两根……

    “我大可以将你献祭给恶魔,让撒旦替我寻找新月家族的隐居地,然后杀死所有不配合的人。”殷臣掏出手帕,不紧不慢擦拭刀刃,轻描淡写说出了杀人全家的死亡威胁。

    “你是撒旦信徒?”凯恩脸色终于变了。因为他比旁人更清楚,这帮只信奉魔鬼的神经病,做事没有任何底线。

    “我们家族祖上,曾出过一位只喜欢研究旁门左道的前辈,是纹章学家,他热爱神秘学与魔法,找过十几个女巫当老婆,也想对新月家族的纹章进行更为复杂的改造……以及实验性的附魔研究。

    “他将家族纹章改为月亮的演变周期,分别代表不同的血族等级,附魔实验也很成功,但是在实验完成的那天,族里豢养的血奴有一半暴毙,另一半也彻底陷入疯狂。

    “前辈本人和他的直系子孙,大概几百个小孩吧?全都疯了,要么自残,要么自相残杀,甚至是主动找上强大的神父挑衅,冲进水银池里自寻死路……那时我才出生不久,留下的记忆依旧非常恐怖。

    “闹出的乱子太大,天主教会对我们进行过大规模围剿,当然,我们勉强赢了那场隐蔽的战役。新月家族因此没落,也因此拥有了一项不可思议的神奇能力,在谨慎经营与附魔纹章的保护中更加顽强稳固。说到底,那位前辈还是功不可没的,可惜疯了。”

    凯恩语气惆怅,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恐惧。

    “所以,你们真的有能力预测未来?”殷臣提起了兴趣。

    “每一名血族都拥有这个能力,贮存于指甲盖的月牙痕迹里,以血液为引,最多能预测十次未来。但是在使用之前,需要承担可能发疯的危险。我此生只动用过一次,是为了避开一名非常恐怖的女人……险些疯了,再也不敢用第二次。”

    “非常恐怖的女人?”

    联想到凯恩骤然放弃事业、离开城镇的人生轨迹,殷臣继续逼问:“名字、长相和身份,仔细说。”

    “她叫美杜莎。红发,血红色的卷发……美艳无双,有很多身份,”凯恩按了按眉心,显然这是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她是杜立特公爵的女儿,也是卡利亚男爵的女儿,反正那两个男人都说她是自己的后代。她结过三次婚,是许多贵族的情妇,也是贫民窟妓院里最为出名的女人。”

    “唔?!”张明慎震撼的感叹声响了起来。

    “很奇怪吧?她每次结婚都会换个身份,再认个贵族父亲。她热爱易容,经常染发伪装身份,使用假名,简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和她好过的男人根本抵挡不住她的魅力,哪怕他们几乎全都重病而亡,在临死前,也要拼着命把每一分铜板都白送给她,跪在地上求她收下自己所有的钱!”

    殷臣意味深长地抱起手臂:“所以你逃离城镇,是因为她看上你了?我想,你应该也和她做过吧,被迷得晕头转向?”

    “我承认,我是和她睡过,可是我只想在欢好时趁她不备,偷偷吸她的血,因为闻起来很香,”凯恩摩挲着自己平整的虎牙,沉痛道,“可我只喝了一口,就病了三天……她的血是臭的,恶心得不像活人。”

    就在这时,张明慎忽然“呜呜”两声,拿笔在羊皮纸上写了四个大字,递给殷臣。

    殷臣扭头一瞥,顿时眯起凤眸:“弗兰大领主的情妇,梅迪莎子爵夫人,就是你说的这个女人?”

    凯恩顿了顿,表情有些扭曲:“绝对是她。听说弗兰大领主重病数月,他那不是病了,是被下毒了!只有疯子才会让情妇掌管自己的封地。”

    “感谢配合,最后一个问题,”殷臣不动声色收起羊皮纸,“如果我砍下你十根手指,带走这些月牙印记,你还会拥有预知能力吗?我能否利用你的手指去预测未来?”

    “……”

    凯恩沉默片刻,警惕地攥紧拳头,血红眼眸变得锐利:“你也想变成疯子?”

    “你不说,我就全砍了,然后追根溯源,砍掉你全家的手指。”殷臣挑眉。

    凯恩闭了闭眼:“只能砍两根,左手的,我还要靠右手取悦女人呢。”

    殷臣勾起唇:“合作愉快。”

    话落的瞬间,殷臣的刀已然收回储物空间,顺带收走了两根血淋淋的白皙手指头。

    “房间开了一夜,你可以趁着今晚,好好养伤。我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放心。”

    木制屋门被推开,传来一声嘎吱的轻响。

    凯恩甚至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忍着痛站在原地,看向殷臣头也不回的离去背影。

    “这个人的血,好像也是臭的。妈的,这世上到底有多少可怕的怪物,我看他根本就不是人……”

    凯恩冷汗直冒,喃喃着躺回床上,头发在顷刻间变回了平平无奇的斑驳棕色,眼眸中翻涌的猩红逐渐消散。

    他猜对了,而唯一的奖励是保住性命、家族平安。

    殷臣提着烧鹅与蛋糕回到疯人院时,却得知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宋葬居然一直在睡觉,而且怎么也叫不醒。

    众人束手无策,尝试过各种祷告、魔法与圣水浇头的笨法子,都没用。

    殷臣盯着宋葬沉静的睡颜,很快联想到他曾说过的梦中创世,转头就拎起了林刑的衣领:“你是怎么进入他梦里的?”

    “就,就是晚上做完噩梦后啊,我精神受损,头疼欲裂的时候,莫名其妙进去了……”

    林刑吓得磕巴,但殷臣迅速提取了关键信息——精神状态越不稳定,越有可能成功被拉进梦里!

    他毫不犹豫拿出一根血淋淋的手指,沿着自己掌心狠狠割开一刀,将鲜血尽数涂抹在指甲盖的月牙印记之上。

    眼底陷入一片虚妄,昏昏沉沉好似笼着纱雾,细碎呢喃与呓语从四面八方挤入他的耳道口鼻……

    殷臣成功窥见了未来的一角,是他心头最为关注的人。

    ——宋葬躺在容貌秾丽的梅迪莎夫人怀里,甜甜地喊她“母亲”,漂亮的黑眸里亮起桃色爱心,混沌扭曲,满是意乱情迷。

    这吸血鬼的方法真好用。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开始极不稳定。

    他确实是快疯了。

    气疯的。

    第080章 利普顿疯人院(17)

    殷臣让张明慎盯着自己, 维持着这股灼烧的怒火与昏沉状态,倒头就睡。

    出现在宋葬的梦里并不难,尤其是当他有意为之, 而且紧紧把人抱在怀里时。

    ……

    浓郁诱人的香辣烤鱿鱼香气, 扑面而来。

    映入殷臣眼帘的第一件物品,就是那口熟悉又陌生的硕大铁锅。

    没错, 硕大, 而且油光锃亮, 坐落于修道院旧址的残垣断壁之上。殷臣一眼认出那是宋葬的永久道具,只不过比原先的尺寸大了几十倍不止。

    锅里传来“咕嘟咕嘟”的沸煮声,很香,闻起来像软软烂烂的鲜香海鲜粥。

    宋葬坐在不太结实的断墙上,左手拿着一串炙烤小触手,右手吃着一串炙烤大触手。

    吸盘生前的模样依旧清晰, 只不过那些密密麻麻的狰狞空洞, 尽数被孜然与辣椒粉给彻底填补,白胡椒颗粒分明,蜷缩卷边的触手略带焦黄, 看着就香。

    殷臣的沉默震耳欲聋。

    “你怎么来了?快,趁热吃点, 粥马上就好。”

    宋葬朝殷臣挥了挥手, 面色看不出丝毫心虚,甚至笑得很甜,挂着漂亮的酒窝。

    殷臣面无表情把他从断墙上抱了下来, 抢走宋葬吃到一半的触手, 自己两口就吞进肚子里。

    “你抢我的做什么?这里还有很多呢,吃都吃不完。”宋葬诧异。

    “别转移话题, 是谁帮你打死触手的,这个世界里还有谁在?说清楚。”

    殷臣神色凛冽,连刀也抽了出来。冷冰冰的刀柄抵在宋葬肚子上,冷声质问,就像一个头顶绿光的愤怒丈夫,即将杀妻杀子杀情敌,捅人泄愤……

    不是已经哄好了吗,怎么又开始了?宋葬表情有些古怪,无法理解他如此异常的态度。

    但看在殷臣几乎脑袋冒烟的份上,宋葬还是拉住他紧绷的手摸了摸,好言好语解释。

    “是,那只恶魔也被吸进来了,但不关他的事,你不信的话自己去教堂看,这些恶心的触手都是我自己杀的。

    “在我的世界里,我近乎无所不能,根本不需要亲自触碰这些触手,用魔法就能轻松解决。”

    “什么魔法,驾驭恶魔的魔法?”殷臣似笑非笑。

    宋葬没好气地抢走了他的长刀,用力捏他胳膊一把:“你现在去教堂看,看完回来再说话,否则就不许吃我的烤鱿鱼了,醋精。”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刀脱手而出,殷臣愣了一下,抿唇:“疼。”

    “委屈吧?我也委屈。被捏疼了?疼才正常,现在的我就是那么厉害。”

    宋葬气呼呼,转身一抬手,隔空掀开了直径比他身高还要长的铁锅盖子。

    卷曲泛红的鱿鱼小块,与雪白漂亮的嫩鱼片,在沸腾的粥里上下翻腾,硕大的铁勺在锅里自行搅拌起来。

    雾白朦胧的水蒸气源源不断,汇聚成一股粗壮如钟塔的透明水柱,直冲天际。

    宋葬的神色缓和下来,勾着唇,抱臂观察起水柱的移动方向。

    他在尝试调动神力,用各种东西修补天际密密麻麻的裂缝。一连串实验做下来,用铁锅做菜时产生的水蒸气,居然最有效果。

    殷臣总算看清他的本事不小,自知理亏,但是依旧因【未来画面】而怨气深重,默默朝教堂的方向走去。

    宋葬创造世界时偷了懒,直接按照游戏副本进行一比一复刻,所以教堂的模样,也与副本里如出一辙。

    那只本就虚弱的“魅魔”被打回原形,青面獠牙,手脚长着锋利的指甲,如同一只四不像的诡异野兽。

    它被倒挂在十字架之上,晃晃悠悠的。头顶那双猩红扭曲的峥嵘尖角,与圣水池仅有咫尺之遥,时不时便会被灼烧得嘶吼出声。

    殷臣盯着它沉默半晌,突然觉得自己确实有病,怪不得宋葬和他生气。

    他怎么会因为这玩意儿而产生危机感呢?

    有他在,宋葬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丑东西。就算是他的本体,也比这丑东西好看多了!

    重掌自信,殷臣的心思顿时回归到正事之上,冷静地凑近几步,近距离观察这只怪物的外貌细节。

    “你是撒旦吧,长得与恶魔圣经的封皮一模一样。”

    “吼——”

    “变傻了?”

    殷臣挑眉,将它从十字架上粗暴地扯下来,折断它的尖角,把它脑袋狠狠按进圣水池里,撞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烧灼声连绵不绝,小恶魔看似痛苦而疯狂地扑腾挣扎着,但却只受了点皮外伤,根本死不了……怪不得宋葬把它吊在这儿,反复折磨,但没有直接杀死。

    殷臣若有所思,沉吟片刻,随即一把拧下了它的脑袋。

    污浊黑血与不明黏液交缠涌出,沿着冷白指尖蜿蜒而下,殷臣眸底微冷,嫌恶地捞了一把圣水,涂抹在它平截面光滑的断颈之上。

    无头尸体激烈挣扎,溅起阵阵清透水花与烤肉的焦糊味。

    殷臣没有忍耐心中翻涌的暴躁,他空手上阵,残忍而平静地撕扯着恶魔那黝黑而粗糙的污秽皮肉,一片接一片地剥离撕落,根本不需要任何武器。

    这是一场虐杀。

    原先清澈美丽的圣水池里,堆积着满满一池犹如牛肉干般的破碎肉片,血色浮沫与扭曲的毛发碎屑飘荡于水面,翻腾着褐红发黑的烧灼气泡。

    殷臣将染满鲜血与肉泥的手清洗干净,心中顿时变得无比平静。

    他摸摸同样平静的小腹,看向十字架上雕工精细的受难耶稣,勾起唇角:“你的教堂有点效果。”

    刚说完,肚子里的宝宝就使劲踢了他一脚。

    孩子叛逆,殷臣根本不当回事,脱掉血迹斑斑的黑色长外套,随手遗弃,露出了无比勾勒腰身的西装马甲。

    他解开两颗纽扣,侧颈线条流畅利落,一小片冷白漂亮的锁骨清晰坦露在外……很完美。

    殷臣对自己皮囊的姿色颇为满意。他决定就这样回去给宋葬道歉,一定会有效果。

    宋葬确实喜欢。

    他目光坦然地流连在殷臣身上,毫不犹豫塞了几包风干鱿鱼丝过去。

    “有海盐原味的,特辣的,豆豉味的……这个偏甜,嚼起来有淡淡的奶油香,特别好吃。”宋葬一边欣赏美色,一边笑眯眯安利起新鲜出炉的小零食。

    殷臣来者不拒,全都收下,但还是犹疑地问他:“不生气吗?”

    “你不发疯,不伤害自己,也不再误会我了,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宋葬轻笑,显然心情特别好,“来吃碗海鲜粥,这些触手肉块都是能加抗性的好东西,我发财了。”

    “……好。”

    殷臣从教堂里拖来两张长椅,接过碗,坐在椅子上默默吃粥。

    至于宋葬,他还在紧锣密鼓地往铁锅里扔更多触手,争取尽快把满地黏糊糊的海鲜尸体全部解决。

    当然,他没对殷臣生气的原因,可不仅表面上那么简单。

    宋葬也有点心虚。

    在见识到这个世界被各种怪东西入侵、早已千疮百孔的下一瞬间,为求谨慎,他便毫不犹豫发动了【假面】的第三技能。

    ——结果无事发生。

    宋葬苦哈哈地孤身作战,打死所有毁天灭敌的硕大触手,再想方设法碾死了每一团疯狂繁殖的污秽肉块,还得随时留心被恶魔偷袭……真是累得要死。

    但更让他提心吊胆的并非这些。

    如果中阶段Boss没有出在他的世界里,也不是那些透过世界裂缝暗中窥探的恶意视线,那必然就是副本里的另一个陌生存在。

    万一这个Boss又像上次那样,缠着他,骚扰他,将曾经做过的恶事掩盖在爱意之下……别说殷臣不爽,他也会无比心累。

    届时这醋坛子肯定又要炸锅。

    宋葬暂时想不到什么太好的处理办法,倒不如先疯狂吃吃吃,努力增强抗性,提高实力,以免后续又被折腾得七窍流血。

    食物美味,世界和平,两人间的气氛也重归融洽,吃饱喝足后便开始聊起正事。

    “剩下的海鲜能带出去吗?我想让林刑也吃一点,他脑子再不好就拖后腿了。”

    宋葬闻言,骤然眸光一亮:“正好你来了,可以护着我。我早就想试试空间传送魔法,但是一个人真的不敢。”

    “什么传送魔法,哪来的?”殷臣蹙眉。

    “就是新月纹章自带的魔法,要在心中反复念叨你想去的坐标……”宋葬愈发心虚,“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已经用替身尝试过一次了,没有出事。”

    自从宋葬昏倒在画架面前,得知那一轮残月在画布上自行裂开,出现了不知通往何处的异界空间,他就对此事念念不忘。

    虽然精神污染性极强,还会偷吸他的血,但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另一个黑暗世界。

    宋葬在自己的地盘上试验过,被他随手捏造的替身人偶还算安全,至少没有暴毙而亡。

    殷臣倒没有生气,因为他能理解宋葬的做法,如果是他,他肯定也会趁机尝试。但现在宋葬的安全问题,才是关键。

    他想了想:“我来画,你保护我。”

    “啊?”

    “只能我来画。”殷臣瞥了宋葬一眼,重复强调。

    宋葬犹豫半晌,同意了:“好吧,你先等我研究好怎么做保护罩。一定要注意安全。”

    他决定模仿上帝的圣光术。

    自然,这罩子的结构与成分都和圣光不同,纯粹是一个乳白色的保护罩,也没有什么消除邪恶的特异功能。

    但是它隔音,能隔绝一切悉悉索索的呓语和呢喃怪声,在理论上还能阻挡异空间那原理不明的吸血力量。

    不仅如此,连画具与上色材料都由宋葬亲自创造,能完美符合新月纹章那抹独特的皎月银光。

    殷臣的绘画功底不算多好,最大的优点就是手稳,很快就画出了一个无比圆润的银白大饼。

    他站在画布前,等待许久,无事发生。

    殷臣回过头,迷茫地看向宋葬,宋葬忍着笑给他传声:“这哪里像月亮?加一点点阴影和高光,你现在画的只是一块圆饼。”

    “原来如此,可你为什么能在我心里说话?”殷臣边画边问。

    “因为我是上帝啊,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这次的业务比上次熟练很多。”宋葬得意地扬起脸。

    “……行了,你别想骗我,天空上到处都是破洞,越补越破了对吧?还有粥里的肉块,我一吃就知道,它们是从地底洞穴爬出来的脏东西。别以为我真把它们当成了鲜鱼片。”

    殷臣语气不急不缓,带着些许若有似无的嘲弄和不爽。

    宋葬委屈:“不许凶我,我已经很厉害了。”

    “没凶你,关心你。”

    殷臣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提起画笔,在高光处笨拙地添上一抹更为浅淡的银白。

    话落,异变发生,浑圆的银白月亮顷刻间开始熠熠生辉,流光溢彩、绚丽夺目。

    宋葬也没心思再插科打诨,集中精神维持好保护罩的稳定。

    果然,在殷臣后退半步的下一瞬,皎白月色倏然化作浓稠压抑的黑色漩涡,地动山摇,从月亮中心开始寸寸裂变。

    殷臣盯着圆心,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因为他在那处黑沉漩涡中,居然窥见了探头探脑的徐蔚然,像只愣愣的呆头鹅。

    看样子,这货是扒开了他俩其中一人的眼皮,确认瞳孔是否有所扩散……

    “可以传送了,你的实验很成功。”殷臣勾起唇,侧身朝旁边让开了几步。

    “好!”

    宋葬立刻打了个响指。

    支在残垣断壁之上的铁锅冲天而起,“噗嗤噗嗤”吐出几盘喷香的爆炒鱿鱼,先前做好的零食和海鲜粥也随之起飞,裹着乳白色的圣光防护罩,一股脑钻向画布中央的孔洞。

    这画面十分神奇而魔幻,但对于守在外面的玩家们来说……

    亲眼看见殷臣的瞳仁化作诡异的银白,轮廓变得扭曲混沌,然后莫名其妙从中心飞出几盘热气腾腾的菜,将徐蔚然击飞倒地……唯有惊悚一词可以形容。

    “好了,离开这里,”殷臣将画布砍成两半,毫不犹豫中断了世界之间的链接,“这个世界的入侵者,和副本世界的外神近乎同源。只要能从外面解决,你不会遇到更多危险。”

    宋葬乖巧点头:“都听你的。”

    当两人一前一后睁开眼睛,卧室里早已陷入混乱。

    徐蔚然脑门上顶着大包,惊恐地蹲在最远处,用冰块敷着伤口。

    管家先生与黎明在合力打扫清洁卫生,而林刑正抱着一包鱿鱼丝,大口猛吃。

    宋葬和殷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眸底看出了些许无奈。

    “这些都是能提高抗性的好东西,原材料是触手和肉块,不介意的话随便吃。”

    宋葬友善地提醒一句,就见管家不着痕迹抽了抽嘴角,显然是有点心理阴影,还默默把手里的海鲜粥塞给了林刑。

    而徐蔚然心有余悸地拿起一串烧烤,边吃边弱弱问:“所以你们到底去哪了?”

    “我的梦中世界,殷臣帮我杀了好多怪物呢。”宋葬弯起眸子,张口就把功劳推给了殷臣,语气甜蜜又依赖。

    殷臣倒是没有反驳什么,但他脸色很难看,因为卧室里的人实在太多,让他有些毛躁。

    他快速把宋葬包回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随后转身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会客室已经被重新打扫干净了,《恶魔圣经》就摆在茶几中央。玩家们在等待两人苏醒的间隙,早已反反复复读过几遍。

    窗外的天气依旧阴翳,暴雪却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消弭。

    见众人满脸都写着好奇,殷臣思忖片刻,简略地挑选出些许关键信息,从新月家族的历史,神秘的红发女人,再到那个试图“□□”宋葬的邪恶魔鬼,是如何被他亲手撕碎……

    “所以撒旦死了?”徐蔚然瞪大眼睛。

    黎明瞥他:“当然没死。”

    殷臣颔首认同:“上帝可以一分为三,祂的儿子,自然也有这个技能。我杀死它时只有一种感觉——很弱,弱小至极。虽说弱小,但它绝对没死。

    “我能确定的一点是,撒旦的位格不是伪神,它没有任何实力本钱,能够将上帝圈禁、控制,哪怕上帝一分为三,撒旦也不该是祂的对手。”

    “老爷,您的意思是……撒旦寻求了外神的助力?”管家先生突然开口,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沙发后边,把林刑吓得一激灵。

    “对,极有可能。”

    殷臣说着,打开自己先前收起来的牛皮纸,简略展示一圈,但没让任何人有机会读完细节。

    他不给别人看图纸的理由很简单。

    如果有谁趁他不在,擅自打开地狱之门,后果绝对不堪设想。最严重的可能性是,神祇的知识还没有拿到,但神祇无意间溢出的力量就能把这世界摧毁得一干二净。

    “我打算从通往地狱的门扉开始入手,直接下地狱看看,撒旦的地盘到底住着什么东西。但前提是需要一名无比优秀的木匠。”

    不仅是普通优秀,必须是那种极为出挑,甚至可以让神鬼也认可其才能的匠人。

    闻言,管家先生露出笑意:“那正巧了,老爷,我已经找到了普渡修女的木匠情人,他此时正身处于弗兰公国。”

    “是吗?你做得很好。副本通关后,和我去咖啡厅谈谈?”殷臣表情认真,确实对他的行动效率感到欣赏,甚至生出了些许招揽之意。

    “好的,老爷。”管家是个聪明人,一听就知道殷臣想做什么,笑容依旧温和。

    既然有明确线索了,那么大家接下来的行动路线便非常清晰。

    去弗兰公国,找那位惊为天人的木匠情人,打开地狱之门,顺便快速解决一下宋葬的个人任务。

    ——美杜莎,也就是宋葬的“继母”,梅迪莎夫人,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她肯定也掌握着些许关于外神或魔鬼的线索,否则绝不可能活得如此肆无忌惮,将一只强大的吸血鬼也耍得团团转,几乎不敢报复,而是主动逃离……

    如果能打败她,再掌控好弗兰公国的教会底蕴与骑士军团,那么接下来大家的人身安全,都将更具保障。

    弗兰公国离卡莱尔主教区并不算远,区区半天的马车车程,玩家们靠双腿来个往返跑都很轻松。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分支也不能放弃。截至目前为止,李维斯主教和圣罗兰十字会的人都从未承认过,疯人院底下豢养着无数老鼠的硕大地底空间,究竟由何方势力建造。

    而在宋葬的梦境世界里疯狂繁殖的肉块……显然出自地底更深一层的地方。两者之间显然有所关联。

    殷臣让张明慎和管家先生去调查霜雪女神的发展历史,顺便将【红衣主教的秘宝已被发现】这一消息,迅速传扬至神圣兰斯帝国的每个角落。

    同时他还要联系了兰玉珩,催她赶紧回来,准备暂时转移阵地。毕竟当殷臣抽不出空时,她可是真正靠谱的战斗输出主力。

    然而这计划还没开始正式施行,就陡然陷入了一个微妙的局面。

    因为在傍晚时分,普渡修女忽然一脸凝重地找上门来。

    她接到信鸽传信,说梅迪莎夫人即将抵达利普顿疯人院,一路马不停蹄横穿城镇,足足跑死了两匹上好的战马。

    这消息传来之时,殷臣才刚钻开林刑的前额头盖骨,正在实验一种毫不科学的“前额叶修复手术”,性命攸关的时刻,根本脱不开身。

    普渡修女定定盯着林刑粉红渗血的脑仁,以及殷臣手中诡异蠕动的畸形虫豸,沉默半晌:“她没有提前和我打招呼,我也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你们小心点吧,那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好。”

    殷臣没什么表情,他看似心境无波澜,迅速将一只蠕虫贴在林刑泛白的额叶边缘。

    “咔嚓咔嚓——”

    蠕虫大口啃噬着脑叶上细密的异常白点,全程清醒的林刑顿时浑身紧绷,表情有些扭曲:“娘的,这个声音好恶心。”

    “忍着,吃完病变区域再用生长因子,你的脑袋就能重新长好。”

    殷臣语气冷得诡异,手上也毫不留情,甚至还多放了一条更为饥饿的蠕虫进去。

    “大哥慢点慢点啊啊啊,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你??”

    “不关你事。”

    与此同时,宋葬正在吃殷臣买回来的烧鹅。

    重新放进壁炉里翻转加热半小时,脆皮的滋味更香了,

    他切了一半留给殷臣,专注享用起肉质细嫩的鹅腿,随即忽然听到一阵激烈的敲窗声。

    “咚咚咚——”

    宋葬茫然扭头,在油灯中瞧见了一名容貌秾丽的美艳女人。

    她有一头如奢侈绸缎般柔顺的金发,衣着华贵,气质斐然,却单手把自己挂在三楼的窗外,与殷臣前几天的奇葩行为如出一辙。

    而那双明亮如星辰的漂亮眼眸,直勾勾盯着宋葬的脸,爱意强烈又浓稠。

    宋葬心里猛地一抽,白着脸默默替她拉开窗户,突兀生出某种不太美妙的联想。

    女人跳进房间,一把将宋葬抱进怀里,浑然不顾他手中鹅腿的油渍。

    她语气激动又愧疚:“好孩子,我已经把你那恶心的弟弟掐死了,你快回家吧,之前都是妈妈不好。弗兰公国,不,神圣兰斯帝国的继承人本该是你!别的贱种都不配。”

    “……梅迪莎夫人?”宋葬绷紧身子,试探着问。

    “别那么生分,把我当你的亲生母亲就好。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孩子,等你跟我回家,我就去把你那不要脸的哥哥也掐死。就他也配得上子爵的封地?呵,那全都是属于你的财富。”

    宋葬:……

    不会吧,梅迪莎夫人居然是这副本的中阶段Boss?

    他看着她充满慈爱的红眸,谨慎观察着她与普通人毫无差别的身体强度,几乎察觉不到丝毫威胁——物理意义上的威胁。

    宋葬一拳就能打爆她的脑袋。

    稀巴烂。真的。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