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山村诡事(18)

    宁燃对他这反应毫不意外。

    知道自己的大哥思维简单, 宁燃便揉着额头幽幽说:“你只需要知道两件事。第一,人类好,第二, 神仙坏。”

    宁焰似懂非懂:“那我们还造不造反了?”

    殷无雪也哭笑不得:“当然!那狗皇帝对百姓做的恶心事儿, 可比神仙还要变态呢。

    “鲛人部队都出发了,计划是全部藏在护城河里, 与正面攻城的镇北军呼应夹击, 宁焰你到时候可别被吓着啊。”

    “所以……我们要联合被欺压的鲛人一起打倒暴君, 以挽救万民于水火。如果可以的话,连带着神仙也要顺便打倒?”

    宁焰拆开一块被粽叶包裹的白糍粑,恍然大悟般边吃边说,“道长,我悟了!”

    “……他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殷无雪默默看向宁燃。

    “一年前吧,宁焰是为了救我才变成傻子的。脑缺氧三小时, 强行死而复生, 被迟烟想办法救回来了。”

    宁燃给他哥又夹了块鸭翅,扭头小声继续:“恢复意识之后,他就一直状态不稳定。有时候特别正常, 有时候就会莫名其妙地缺根筋儿。殷道长,你有解决办法吗?”

    殷无雪犹豫片刻, 小声试探:“我能加入未来研究院吗?”

    “你能治好他, 我就找迟烟为你强力推荐,咱们很缺人的。”宁燃正色道。

    “说好了!我会尽力试试,他的情况比较像污染后遗症, 比较邪性, 迟女士救活他的手段也挺邪性……可能要查阅偏门古籍才行。”

    殷无雪压抑着兴奋情绪,认真回答。

    她自顾自深思熟虑片刻, 眨眼后,居然像变戏法般“砰”地消失在餐桌前,吓得宁焰差点被糍粑噎死。

    宋葬从头到尾没说话,因为他在偷偷给殷臣抢鸭肉吃。

    宁家厨子拢共做了两只醉鸭,鸭腿和鸭翅没多少对。

    而宋葬在鹤林山庄的时候,几乎天天和宁家兄弟一桌吃饭,对这俩货的进食速度很是熟悉。

    他们就是两个超级大饭桶,饿死鬼投胎,还喜欢突击比拼谁吃饭更快……手慢一点可就什么都夹不到了。

    于是宋葬全神贯注地抢了十分钟菜,殷臣的精致瓷碗早已被堆得冒尖儿,实在装不下再多食物。

    “殷臣,你没胃口?”他心头疑惑,发现殷臣的神色隐约有些怔然。

    “……你挑的好儿子,正在我肚子里发疯呢。”

    殷臣瞬间恢复正常,还似笑非笑地掐着他的脸,语气嘲讽:“呼风唤雨,搅动风云,很有生命力。”

    那小屁孩就是块石头成精,压根不懂神仙的底细,会发出抗议也很正常。

    宋葬不打算进行任何“胎教”,它有自我思考的能力,被殷臣这样不平凡的存在带在身边看世界,总会开拓视野、逐渐理解一切。

    如今最重要的是,哄哄殷臣。

    宋葬挪着椅子凑近了些,偏头吻上他修长又漂亮的手指,黏黏糊糊说:“那我亲你一口,你多吃两口,好不好嘛?”

    “只有亲嘴才算数。”殷臣指尖微颤了下,态度却毫不动摇。

    “有别人看着,我会害羞的,等回屋了再慢慢亲,”宋葬将声音又压低几分,暗示道,“宁府有帮忙换水的丫鬟,特别方便。”

    “小情侣别说话了,我们听得见!”宁燃痛苦扶额。

    殷臣掀起眼皮瞥他一眼,叛逆劲儿顿时就上来了,直接侧身在宋葬唇角狠狠咬了一口,留下肉眼可见的泛红印记。

    “我就亲。”

    殷臣不紧不慢地说着,夹起鸭翅,扔回宋葬碗里。

    宁燃:……

    不仅亲到了宋葬,还恶心到了在座所有单身玩家,殷臣心情颇为愉悦。

    愉悦的他思忖片刻,又毫无停顿地提起正事:“宁燃,我建议你把冷库里的尸体全烧了,别管你姨娘的问题。鬼魂才是最弱小的怪物。

    “如果你的推测正确,他们都有随时尸变的可能性,甚至主动对人类展开攻击。”

    宁焰嚼着糯米饭:“所以老大,你觉得我们的推测到底对不对啊?”

    殷臣颔首:“生前自由,死后归天……这个副本,不像是世界里的世界,更像一栏半封闭的羊圈。”

    “我们是羊,神仙是牧羊人?”宋葬若有所思。

    “嗯,举个例子。在宽阔草原上放羊时,牧民无法支配羊群的走向,但他们可以利用牧羊犬来进行驱赶、约束。

    “把羊养肥以后,只要宰了它们,无论是烧烤煲汤吃羊肉,还是剥了羊皮做成棉衣外套,都在牧民一念之中。可随意支配,为所欲为。”

    “卧槽,这次我是真听懂了,这个例子好形象,嘶……”宁焰表情扭曲,“鲛人族,也算是羊圈里的牲畜之一吗?”

    “黄羊的肉,紧致柔韧,比绵羊更加美味。”殷臣意味深长。

    正好说到鲛人一族,殷臣便提起了苍木山里的古老阵法。

    他去放置夜明珠时,便感觉有些奇怪。以他的阅历来看,这阵法不是佛道法术,更像仙人手笔。

    想要设计如此精密玄妙的阵法,本就难如登天,几乎非仙人不可为之。

    而若想发挥出阵法的完整实力,唯有残忍破开鲛人女王的鱼尾,硬生生取出那颗举世罕见的宝珠,才能做到。

    但问题在于,鲛人的单兵作战能力,足以超越任何普通妖物。

    随便一尾巴甩过去,就能将石头精给打成细碎软烂的石头粥。

    在肉身强横至极的改造人出现之前……就算是精通术法的高深道士,就算是几拳打死山君的威猛武者,也没有可能轻易杀死一只鲛人。

    更别提,鲛人之王那颗最是独特的夜明珠了。此般天材地宝,在凡俗民间从未真正出现过,更像是年轻人喜欢听的志异传说。

    但凡理智正常,人类绝不会对其抱有丝毫的痴心妄想。

    哪怕真的费尽心机、九死一生,成功拿到了绝世至宝……又有谁会傻到暴殄天物,只用它来镇压一个村中山头的魑魅魍魉?

    正常人宁愿把宝珠磨成粉,自己吃掉,也不会将其置于山泉阵法中,一放就是千年之久。

    唯独仙人,丝毫不缺灵材资源,更不会将随手便能捏死的鲛人放在眼里,才有可能如此行事。

    就像家底丰厚的牧羊人,会随意把最肥的那只羊杀了,将羊八宝腌制后拿去打火锅、泡酒,或是随手扔掉。无论怎样处置,都不会有任何重大损失。

    将近期发生的各种事件串联起来,殷臣的例子确实算是最为贴切。

    神仙并没有彻底掌握这个世界,也无法直接控制人类的言行举止。

    祂们采取的应对措施,就像是放出了几只不太熟练的牧羊犬,来约束肥羊们散步和吃草的范围。

    也像一种反复试图“拨乱反正”的预置防御程序,对人类的未来走向围追堵截。

    宁燃听得很明白,表情微凝,没再说话。他虽然日常嘴毒态度不好,但关键时刻绝不作妖。

    埋头加快速度吃完饭后,宁燃转头就找出了火折子和一大桶食用油,大步朝冷库走去。

    “殷无雪你人呢,过来帮忙驱邪!”他边走边喊了两声。

    殷无雪不知跑哪儿去了,还是没有回应。

    宋葬想了想,也跟着宁燃一起下去看看,毕竟要被烧掉的尸体,再怎么说也算是他家长辈。

    身为“孕夫”的殷臣被他留在原地,瓷碗里还剩许多漂亮鸭肉,都是宋葬偷偷夹来的。

    殷臣若有所思地盯着碗,良久后才夹起一块腿肉,慢悠悠放入口中。

    宁焰欲言又止,没忍住好奇心:“老大,怎么会是你怀孕啊?不该是宋宋怀吗?”

    “为什么是他怀孕?”殷臣语气不解。

    宁焰比他更为不解:“因为你是上面那个……?”

    殷臣夹菜的动作停顿片刻,陷入沉思。

    偶尔兴致上来,他会主动坐在宋葬腰上,勉强也能算是上面那个?

    但绝大多数时候,在熄了烛火的夏季深夜里,殷臣都更喜欢躺在冰凉湿润的蚕丝床单上,无脑听从宋葬的安排。

    宋葬好像比他熟练多了。

    就算起初生涩,很快也会信手拈来,用柔软的绸缎和发带,还能玩出点有趣的小花样。

    听说,殷无雪赠送的一次性技能书,在其中起到了巨大作用。

    殷臣的夜生活体验,愈发丰富多彩,还因此对她改观不少。

    如果她被大量的信力冲垮神智,甚至变成庞然扭曲的巨人观……日后,可以再多救她一命,以示谢意。

    “我就是喜欢怀宝宝,可以增进感情。”

    他的想法开始逐渐飘远,于是随口对宁焰应付了一句。

    宁焰双眼发光:“增进感情……原来如此,如果这招真的有用,直男能用不?女孩子喜欢会怀孕的男人吗?下次我也试试!”

    殷臣听得无语片刻,扶额道:“别人我不知道,兰玉珩肯定喜欢,她不想自己生孩子。”

    “老大教教我,你到底是怎么怀上的啊?”

    “你学不会。”

    “求求你了!”

    与此同时,地下室冷库。

    被打杀的小厮尸体还算完整,宋大爷却只剩了半张脸,腐烂脸皮下露出两排松垮的牙床,看着实在有些狰狞。

    “先把冰块移走,慢慢来。”

    “好的宁哥。”

    两人卷起袖子,刻意避开躺在墙角的尸体,一边闲聊着一边开始干活。

    “对了宁哥,县太爷派来的官兵怎么样了,还没醒吗?”

    “完全没醒,很诡异,”宁燃扭开油罐子,舀了一勺洒在小厮身上,“那种使人昏迷的无形力量,到底是什么?”

    宋葬试探着碰了碰宋大爷的眼皮,,随口回应:“单从它展现出的攻击形式来看,我觉得最像魑魅……魑魅和某种高维生物的力量混合体。”

    宁燃动作一顿,忽然扬起眉梢:“等会儿,有点道理啊。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那就是魑魅的其中一类?

    “我打个比方,将一台普通的商用无人机拆开,进行超现代的军事化芯片改装,内置高精尖电磁弹药,外装添加隐形涂料,并且可以加长距离远程遥控。

    “它保存了原有的出厂基础功能,平日可以用来俯拍风景,战斗时却会爆发出难以想象、难以理解的恐怖力量。”

    宋葬听得头晕,努力将这事儿简化一点:“意思是,只有杀了神仙,才有可能彻底解决他们昏迷不醒的问题?”

    “还有一个办法,提前把这些人全部杀光,以防他们被无形的力量控制,反过来攻击我们。”宁燃越说越是跃跃欲试,杀心大起。

    “……婴儿也杀?”

    宁燃递给他一只油勺,挑眉:“一视同仁。我在这游戏里杀过几百个婴儿,你不会想知道细节的。孤儿院副本,简直恶心至极。”

    宋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支持也不反对,扭头拿着油勺往宋大爷身上泼洒,尽量浇得细致些。

    他边倒油边和尸体聊天。

    “大爷,鬼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谁告诉你鬼竹可以杀人的?”

    “太爷爷没跟你说过诅咒的事,对吧?我能理解你遭遇背叛的愤怒,可是,你真的想杀死所有宋家人吗?”

    “我很好奇,逃难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会发现宋唯一不是你的儿子呢?我怀疑,有人想让宋家彻底绝后,全家死绝,所以你被利用了。

    “如果你当时真的杀了阿奶,那你就点点头,行吗?”

    “咔、咔……”

    下一瞬间,僵硬的骨骼摩擦声,从尸体颈椎处悄然传来。

    宋葬的动作陡然僵住,惊愕地睁大眼睛,腿一软就白着脸瘫坐在了地上。

    宁燃立刻放下油勺:“怎么回事?”

    宋葬用手撑着身子向后挪动,眸里含泪,颤声说:“宁哥,他刚才动了,他对我点头了。”

    宁燃没说话,直接点燃两只火折子,毫不犹豫朝尸体扔去。

    烈火轰然升起,溃烂松软的皮肉在高温中迅速融化,黏腻如浓稠液体般不断滴落。

    宋大爷被烧得几乎只剩骨架,却依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残余烂肉堆积在脸上,无端透出些丧失理智的扭曲怨恨,拖着沉重的双腿,歪斜迈步冲向两人。

    宁燃拎起宋葬的衣领向后猛拽,谨慎地快速后退。

    幸好宋葬浇油时很是细致,不出多时,烈火就将宋大爷脸上的皮肉彻底烧成飞灰。

    也恰在此刻,一抹纤细而虚幻的身影,在火光中悄然倒映而出,长发披散,手持锦帕,是个女鬼。

    她的身影随着火焰同频摇曳,哀怨泣诉,摇头晃脑,却遏制着尸体再次靠近的速度。

    “姨娘,是你吗?”宁燃瞪大眼睛。

    女子哭声愈发哀伤,沁出浓稠的仇恨与血泪。

    宁燃心想,干脆也不需要等到中元节了,连忙大声问:“娘,是谁辜负了您,是谁害了您,是徐国师还是那狗皇帝?儿子未能为您生前尽孝,迄今仍有无上遗憾!

    “娘,您只要给我一个名字,儿子愿倾尽全力,为您报仇雪恨!”

    话落瞬间,哭声一滞。

    火光里影影绰绰,逐渐现出一张狰狞至极的恐怖人脸。

    从骨骼轮廓中,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个男人,但他没有脸皮。

    红白相间的肌肉纹理严重充血,彻底坦露的血红牙床有些溃烂,蠕动的蛊虫从他眼窝里探出触角,在黄白脂肪层里四处游走。

    那女鬼未曾解释什么,掩嘴哀哭半晌,目光一直落在宁燃身上,将他从头到尾极为仔细地看了一遍,这才缓缓消失于烈火深处。

    火光愈发强烈,几乎将冷库彻底覆盖,浓烟滚滚,足以将任何活物烧成灰烬。

    宁燃若有所思:“有点太恶心了。他的脸被折腾得那么惨,肯定是人为所致。这个人应该在皇宫里,也许是我爹,还可能是把我娘害死的家伙……很难说。”

    唯有打进皇城里看看,才会得知真相。

    他在思考,而宋葬被呛得流眼泪:“宁哥,我们先走吧?这里,咳……太呛人了。”

    “啊,差点忘了还有你在,”宁燃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你先上去,我还要做防火措施。”

    宋葬拔腿就跑,趁机哭着去找殷臣求安慰。

    殷臣根本没感觉到什么危险,一头雾水地搂着他,结果却被他拉着回了客房,径直就往床榻上带。

    宋葬楚楚可怜地流着眼泪,柔软嘴唇因恐惧而咬得泛白,一边小声抽泣,一边脱他衣服。

    “……你哭什么?”殷臣赶紧抬手拔了发钗,茫然无措地问。

    “我害怕。”

    宋葬忍着哭腔软声回答,对他下手时却是一点也不软。

    殷臣呼吸重了些,难以抵挡这种态度,轻抿着唇偏过头,默默放弃抵抗。

    黑发散落堆叠垂下,滚烫泪珠落在脸侧,一连串滑入颈项深处,滚动的喉结被虎牙贴着碾磨撕咬,颤抖眸光在顷刻间支离破碎。

    “……宋葬,你故意的。”

    “我没有。”

    为了堵嘴,宋葬立刻吻上他温热的唇,厮磨着呼吸交缠,黏黏糊糊地继续撒娇:“我都哭了,你哄哄我。”

    *

    殷臣从没想过,哄个人居然能累成这样。

    黑眸含泪的宋葬哭着吻他,这一行为就好像有某种魔力,让他无法强硬地拒绝任何要求。

    落入弱势的后果,就是被狠狠欺负了一顿,占尽便宜。

    快乐攀上顶峰的感觉,与痛苦几乎毫无区别。而且这一回,他腰很酸。

    真的很酸。

    殷臣黑着脸抬起手,在宋葬腰侧狠狠拧了一把。

    宋葬没有反抗,格外餍足地懒洋洋躺在床上,任由殷臣对自己为所欲为。

    摸摸抱抱腻歪一会儿,两人刚熄下去的兴致很快又重燃起来……然后愉快地厮混了大半天。

    殷臣还特意把半块小石头给放了出去,让修竹带着俩孩子去城里随便吃喝玩乐。

    修竹一手抱着张家婴儿,一手牵着半大男孩,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陷入沉思。

    他完全想不通,小石头究竟是从哪来的野孩子。

    出于私心,修竹试探着拐弯抹角问了几回,小石头都理直气壮:“我爹是宋葬,我娘是宋葬的媳妇!”

    被迫接受现实,修竹大受震撼。

    ……难不成,长公主其实早早就生了孩子,早早就曾与这乡村野夫无媒苟合!怪不得她会躲来田家村,原是想体验普通农家夫妻的小日子吗?!

    修竹心里又酸又涩,焦虑至极,被难言的怒火与妒忌燎烧着大脑,连记忆也开始出现断断续续的空白。

    两个时辰后,他抱着完好无损的俩孩子站在宁府门前,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那野孩子居然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跑。

    小石头重新变回了半块石头,化作流光冲入殷臣腹中,张口就开始嘀嘀咕咕、义愤填膺地找“娘”告状。

    殷臣听了半天才听明白,修竹居然也会驯鸽。

    他借用书铺的纸笔写信,控告长公主与野男人私通,恳请天子出手惩治,利用信鸽将其寄向了京城的方向。

    “难道修竹是皇上的人?”

    “不应该,他是公主府的家生子,对我心有爱慕。他很忠诚,此前从未去过京城。”殷臣若有所思。

    “……等等,你知道修竹喜欢你?”宋葬蓦地坐起身来,黑曜石般幽沉的眸子深处泛起丝丝寒意。

    殷臣微微一怔,不理解他为何如此在意。

    无限游戏里喜欢殷臣的人很多,而且神经病玩家更多,npc是最不足为虑的那一类。

    曾经有个疯狂的男玩家,对他心生爱慕,直接在副本把灵魂献祭给邪神,就为了签订扭曲的阴暗契约,和殷臣打一炮。

    ……然后殷臣把他一刀砍死了,结局很完美。

    “这是角色设定,”迷茫的殷臣尝试解释,“谁当长公主,他就喜欢谁。”

    宋葬笑意不达眼底,轻声问:“所以,为什么梅迪莎喜欢我的时候,你会那样不高兴?”

    殷臣被问住了。

    他垂下眸子,艰难思索片刻,试探着给出答案:“因为我能控制自己,但控制不了你。

    “因为我很清楚自己的欲望……但我不知道你会想要什么。”

    这两句话里潜藏的情绪,隐隐透着些许不安全感,实在不像殷臣会表露的感情。

    但宋葬非常满意。

    知道殷臣也会有不安全感,反而让他很有安全感。

    “你只想要我,对不对?”宋葬弯起唇,“快点承认,不然我就哭给你看。”

    殷臣神色一僵,真有点怕宋葬继续哭下去,今晚两人都别想睡觉。他立刻毫不犹豫地回答:“嗯,我只想要你。”

    宋葬更满意了,奖励似的亲亲他侧脸,不动声色地吹起枕边风:“明天就要正式攻城,我们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人士。

    “修竹也许被控制了,就像万花蛊那样,你觉得呢?”

    殷臣瞥他一眼:“行,我们现在就去把他开膛破腹,找虫子,满意吗?”

    “殷臣,你真好~”

    三分钟后。

    殷臣用刀背把修竹拍晕过去,直接顺着他的后脊椎划开一条血线。

    “石头,你看一眼。”

    殷臣说完后停顿数秒,紧接着再次抄起匕首,将刃尖狠狠扎进腰椎左侧,向上一挑。

    一只肥硕至极的乳白蛆虫,被匕首贯穿着带了出来。

    它约有人类拇指宽度,外表柔软,身形极长,殷臣足足拉扯了将近十秒,才将整条蛆虫完整地带出修竹体内。

    “环绕脊柱,以螺旋状的形式一路缠上颈椎,很阴邪的下蛊方法。”殷臣蹙眉。

    宋葬已经备好了铁锅,蠢蠢欲动:“好多肉,赶紧炸了吃掉吧,肯定能加抗性。”

    “……宋葬,有些时候你真的很变态。”

    殷臣敲了下刀柄,随手将蛆虫扔进锅里,幽幽说。

    “是吗?也许我们接吻太多次,我把你的那份变态吸收掉了。”宋葬勾着唇说,盖上锅盖,丝毫不以为耻。

    【你食用了真龙蛊·成虫,抗性+30】

    很显然,修竹体内的蛊虫已然存在许多年,用于监视长公主的言行,通风报信、暗传隐秘。

    永嘉帝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他的女儿。

    亦或者说,他从未在意过任何亲生孩子,无论男女,他只想要稳固皇权。

    “修竹能知道什么?难怪他们一直找不到遗腹子的线索,”宋葬乐了,“得知你在乡野里怀孕生子,以永嘉帝的德行,反而会看你更加顺眼。”

    “杀他吗?”殷臣掂掂匕首。

    “算了,还需要他帮忙带孩子呢。让他眼睁睁看我们相亲相爱,才是最残忍的惩罚。”

    “……宋葬,你真的很变态。”

    *

    中元节当天,清晨的街市热闹非凡。

    盛大热烈的祭祖游行,震慑鬼怪的锣鼓表演,在临朝各处纷纷开场。

    永嘉帝注重仪式感,因此皇城里才最是热闹喧嚣。

    身材精壮的高大汉子们赤着上身,面涂艳丽油彩,扮作关公钟馗等人间英杰,手持棍棒武器,个个威武不凡。

    他们列队嘶吼、载歌载舞,在熙攘欢呼的人群中缓缓前进。

    ——逐渐靠近紫禁城的方向。

    锋利的刀枪全是精铁打造,坚硬的棍棒皆由道长开光。

    谁也没有发现,他们是鲛人的士兵。

    第112章 山村诡事(19)

    鲛人一族自古得天独厚, 似人似鱼,可被视作智力极高的两栖类哺乳动物。

    男子无需孕育宝珠,可凭自身意念随意分开鱼尾, 随时化出人类双腿, 在陆地上停留一段时间。若每日浸泡大量海水,甚至可以永远在人世间生活。

    可惜如今是古代, 科技毫无发展, 道法皆被限制。

    大海是他们温暖美好的故乡, 却也是鲛人占领世界的最大阻碍。

    与靠谱的人类合作掀翻暴君,让半鲛人成为两方媒介,算是无可奈何的折中之法。

    身份文书的问题很好解决,由县太爷李志负责伪造,再由殷无雪进行二次加工,能完美地以假乱真。

    镇北军已经抵达京城之外十多里, 正在暂时停步休整。有殷无雪坐镇, 消息一条也传不出去,正好让鲛人出面当马前卒。

    一队鲛人潜藏在京城外围的护城河内,另一队士兵充当“戏子”在清晨进场, 可以提前探查更多未知信息,随时修正后续的突袭与埋伏策略。

    进了京城, 鲛人们窥伺偷听着百姓的闲谈八卦, 还意外得知了一件荒谬之事。

    就在一周前,永嘉帝突然昭告天下,颁布寻人启示, 寻找一名格外酷似“开国皇帝”的年轻男子。

    据说这事儿的起因, 是某一天深夜时分,徐国师半睡半醒间忽察有灵光闪过, 连夜冲向观星台进行占卜……

    国师表示,崭新的紫薇帝星已然出现,二星连珠,相互托倚,光脉灼灼,说明大临王朝将会更为昌盛。

    而那颗冉冉降世出现的新帝星,正是太//祖的命格转世,他理应被尊为圣子,接回宫里,给予无上尊荣。

    看来永嘉帝是真的急了,为了找到先皇遗腹子,居然开始直接胡扯故事。

    当然,这位年轻男子的基础特征,与“在乡野偷偷成亲的恋爱脑长公主”,几乎没有一点类似之处,完全怀疑不到殷臣的头上。

    倒是不少人听闻消息都趋之若鹜,幻想自己一夜飞升为人上人,于是纷纷前往皇城找上官府,自称是转世圣子。可惜经过验证,无一为真。

    ……虽然全是假货,但永嘉帝并没有将这些人赶走,而是格外“仁慈”地将他们养在了皇宫里,好吃好喝善待着。美名其曰,为太///祖爷爷积累福德。

    可天上哪有平白掉馅饼的好事呢?有出宫采买的杂役透露,其实那些人都过得生不如死,被斩断四肢,挖出心头血,扔进了徐国师及其弟子的炼丹炉里。

    一排排的人彘则被立在皇帝寝宫之中,成为他心情暴躁时的人肉练箭靶子。

    这些混淆视听的炮灰,居然也会被如此残忍虐待,足以说明永嘉帝对遗腹子的深切恨意,堪称丧心病狂。

    然而殷臣完美避开了一切追踪。

    他甚至是名正言顺进入京城的,没有做任何掩饰。

    皇家对于中元节的安排,其实颇为丰富。

    正午时分,永嘉帝将会带领皇子进行祭祖仪式,朝臣皆要参与。

    祭祖过后,他将在玉凌宫里召开“家宴”,本质上就是大肆欣赏歌舞表演,热热闹闹地喝酒吃肉,“以敬先祖”。

    节假日时期的特殊支出,由国库负责出资,不走天子私库。正因如此,永嘉帝绝对不会放过这个享乐的绝佳机会。

    而身为长公主的殷臣,自然也在家宴邀请的范围之内。

    他进城时只带了一队护卫,两架马车,隐姓埋名的李志,以及沉迷于古籍的何文彬。行事作风很是低调。

    而宋葬早已提前一天跟着宁焰出发,以外出旅游的名义,把宋家人都带来了京城。

    他们直接搭上宁府的商队马车,日常开销也一并算在宁焰头上。

    虽说眼瞧着副本即将收尾,宋葬却没有彻底放松警惕,他还惦记着自己莫名其妙的个人任务。

    无论“不要被吃绝户”究竟是什么意思,宋葬必须要维持谨慎,保证宋家全员都性命无恙,安全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为此,宋葬毫不吝啬地花费重金,在京城最好的酒楼里包了三间厢房,供家人居住。

    他还请来几个类似导游的专业人士,专门带着爹娘哥嫂出去逛街。

    嫂子如今是孕早期,但尚未出现严重的孕反现象,胎象稳定,正好可以赶紧享受一下旅游的乐趣。

    田月香玩得最开心。

    自从宋葬“成家立业”以后,她终于把他当成一个靠谱的成年人来看待。不管宋葬能做出多么惊天动地的厉害事儿,在她眼里都很正常。

    毕竟宋葬可是她的儿子,打破了一脉单传的诅咒,拼死生出的金贵幺儿,自然命格不凡。

    欲言又止的宋唯一,见她这样更是不敢说话,老实地跟在妻子身后。

    他俩一大早就起床围观游行去了,看得津津有味、乐不思蜀。怀孕的嫂子没有去凑热闹,与宋嗣一道坐在酒楼大堂听书。

    今儿的说书先生,在讲《无雪道长系列之大闹三清殿》,剧本出自宁焰之手。

    剧情发展越来越酷炫狂霸龙傲天,但临朝百姓就吃这套,还在民间激起了一阵道士潮流。

    宋老太爷最是淡定,他很清楚宋葬想做什么,意味深长地抽着烟,感慨道:“年轻人合该出去闯荡冒险一番,做出丰功伟业,以前是我太胆怯,也太狭隘了。

    “人皇治世,不畏于天。敢于逆天改命,才是破解这狗屁世道的正解。二郎,别忘了把老头子我也接出去看一看,仙人秘宝究竟有何神妙之处。”

    宋葬笑吟吟地应下这话,转头离开酒楼,坐上了公主府派来的一抬小轿,低调地从后门进府。

    长公主的确最是受宠。

    他虽然已经在封地定居,但皇城之内,依旧保留着恢宏豪华的公主府邸,坐落于皇宫东侧,距离极近。

    只要坐上马车,不到三柱香的时间便能进入皇宫,和永嘉帝随时相见,一诉父女情深。

    当然,青天白日可不是造反的好时机,他们准备先进宫享用一顿皇家菜肴,顺便探探宫里的实力底细。

    为了方便行事,宋葬特意打扮成了丫鬟。

    长公主的贴身大丫鬟,地位可比不受宠的妃嫔还要高超几分。

    不出意外,宋葬的女装扮相比殷臣更为合适。

    虽然同样身形高挑,但宋葬显得更纤细孱弱些,稍微抹些脂粉,抿了红纸,再用银钗挽起黑发……

    看着如同备受宠爱的富家小姐,漂亮又精致。

    修竹呆呆抱着婴儿坐在一旁,看向宋葬,眼底的惊艳难以遮掩。

    “看什么?”

    殷臣冷不丁发现他的眼神微妙,不由眯起眸子,冷冷问道。

    “公、公主?!小的不敢乱看,只是感觉驸马爷的女子打扮,格外美丽……”

    修竹被吓了一跳,赶紧傻乎乎地坦白心情。

    看来取掉蛊毒,确实有用。

    这小书童的眼睛,又一次变得愚蠢而清澈……一眼就能看见底。

    殷臣压了压内心升腾的杀意,淡声吩咐:“午后你随我一道进宫面圣,带上那个婴儿。”

    “啊?是,遵命!”

    修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稀里糊涂间,脑袋里出现了许多毫不合理的奇怪记忆,甚至还有许多空白画面,让他很伤脑筋。

    他生怕被公主嫌弃,如今是一句话都不敢多问,只能老老实实听命行事。

    而宋葬早已不将他视作威胁,红着脸提起裙摆,在殷臣面前转了一圈。

    他小声问:“好看吗?”

    “好看,”殷臣的手绕过乌黑长发,贴在宋葬微凉的后颈上,暧昧地揉捏片刻,悄然压低嗓音,“下次,穿着裙子□□。”

    “……嗯。”

    宋葬软绵绵地应了一声,脸更红了。

    好变态啊,但他喜欢。

    殷臣确实很喜欢宋葬的少女扮相,上了马车还要黏黏糊糊地扣着他手腕,反复吻他。

    宋葬被迫补妆,费了一整块胭脂红纸。

    其实殷臣今日穿得更为郑重,层层叠叠的鲛纱裙摆繁复华丽,如流光瀑布般摇曳而下,被烈日照耀着反射出夺目光彩,将马车厢也衬得逼仄。

    明艳张扬的受宠公主,合该有这般盛大的架势,宋葬越看越喜欢,还故意勾引他主动多亲几口。

    可惜贴贴的时光总是短暂,进了皇宫,即便是长公主也需要下车换乘。

    公主可继续坐上八抬轿辇,其余的仆从则必须步行跟随。

    “你也上来,父皇不会责怪于我。”

    宋葬来不及拒绝,就被殷臣拉了上宽敞的轿子,极为放肆地搂在怀里。

    八人抬轿,负担他俩的重量算是绰绰有余,一路都很平稳。

    但宋葬做事谨慎,依然伪装成拘谨丫鬟的模样。

    他微微垂头,扶着殷臣的手臂,好似极为坐立不安。

    “放松点,我养面首很正常的。”殷臣勾着一抹散漫的笑,随手捏捏他的脸。

    宋葬却咬着唇摇摇头,压低嗓音:“我已经闻到血腥气了,特别浓郁。这里有股阴森森的感觉,很不舒服……这些宫人都闻不到吗?”

    殷臣对此并不意外,偏头贴着他耳朵低声回:“要不你再仔细看看?他们确实闻不到。”

    宋葬神色一僵,连忙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洒扫太监。

    那太监身形颇为清瘦,将扫帚横着贴在身前,谨小慎微地站在墙边躬身行礼。

    宋葬皱眉扫他一眼,视线被他手上的那把扫帚吸引而去,随即心中顿时悚然。

    ——那是鬼竹。

    从扫帚的加长手柄到切成丝片的细竹条顶端,竟然全部都由鬼竹制成,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淡淡阴气。

    宋葬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慢慢往上移,透过那顶近乎遮挡全脸的太监帽子,盯着他那毫无血色的嘴唇。

    那不是因为虚弱或恐惧而泛起的灰沉,他的嘴唇,更像一个死人。

    “嘘,别回头。别让他们知道,你已经知道了。”殷臣轻轻搂着他,低声提醒。

    目前看来,只要不点破这些活死人的真实身份,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宋葬脸色惨白,瑟缩着垂头靠在殷臣肩侧。

    身后的脚步声越听越是沉重、僵硬,像牵线木偶般一步一步向前拖拽。修竹鲜活的小碎步反而格外突兀。

    怪不得,前来迎接公主的宫人们都没什么存在感,只低着头沉默做事,无比安静。

    他们身上的死人味儿,其实并不算多么浓郁,脂粉香囊与深宫的血腥味混杂交融,完全没有出现强烈的尸臭。

    若非仔细定睛观察,随意看去实在难以分辨端倪。

    而且……宋葬能感觉到,这些人的体内,分明也残留着生的气息。

    ——蛊虫!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玩意。

    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把宫人体内的蛊虫全都挖出来吃掉,抗性大丰收。

    宋葬有点饿了,但他没有表现出来,继续瑟瑟发抖地黏在殷臣怀里。

    相比起立刻大吃特吃,他更喜欢被殷臣抱着哄一会儿。

    活死人的抬轿速度并不算慢,而且非常稳定,很快两人便抵达了玉凌宫。

    酒香盖过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殿里幽幽传来清雅的丝竹管乐声,双面排开的餐桌上,摆满茶点与各种精致小吃。

    身姿轻盈的舞女们以白纱蒙面,穿着青素薄裙,在大殿中央莲步轻舞。

    而永嘉帝抱着最小的儿子坐在上首,侧头与皇后高声说笑,心情似乎颇为愉快。

    殷臣的两个公主妹妹早早就来了,她们作风都很嚣张狂妄,搂着清俊的面首喝酒,对舞女的姿态评头论足。

    相比而言,皇子们显得格外老实本分,安静拘谨地坐在餐桌前,连酒也不敢多喝几口。

    毕竟永嘉帝的疑心病太过严重,就连远在海县的村民都会偷偷讨论几句。

    余下不多的幸存皇子们,都很害怕自己被父皇抢先弄死。

    殷臣领着宋葬走入玉凌殿,姿态散漫地随意一礼:“父皇,孩儿来迟了,有好酒吗?”

    永嘉帝瞪他两眼,随即抚须大笑:“缺不了你的!哈哈哈哈,还是雪儿最得朕的心意!”

    ——没错,从严格意义上而言,长公主的官方姓名就是殷无雪。由永嘉帝亲自赐名。

    但玩家们基本不提这事儿,殷无雪更不敢冒用殷臣的名字,在外头宣传自己的高深道法。

    这世上没几个人知道长公主的闺名,所以殷无雪自称是无雪真人,反倒不会引起太多麻烦。

    宋葬听得唇角抽了下,忍住笑意,低头扶住殷臣左臂,与他一道坐在永嘉帝右下首的位置。

    衣着精致的活死人宫女们,拖着缓慢的步伐从桌后出现,替长公主端上崭新的热乎糕点与美酒。

    备受皇恩的孩子,待遇就是格外不同,谁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宋葬拿起筷子,负责替长公主布菜和试毒,趁机喝了一口宫里自酿的玉泉酒。

    甘酿入喉,宋葬愣了半晌,眸子微颤。

    系统提示来了,却与以往司空见惯的通知都不一样。

    【你饮用了真羽仙君的玉泉酒,生命+1,抗性-1。】

    抗性居然少了一点?

    真羽仙君又是何方人物?!

    无论他究竟是谁,宋葬都感到无比兴奋。

    宋葬早在苍木山上吃过大量蛊虫,抗性几乎涨了成百上千,就算每喝一口酒就会失去一点抗性,他也毫不在意。

    能增加生命的东西,才是无限游戏里最为稀缺的罕见宝物。

    感受到宋葬的跃跃欲试,殷臣也挑眉喝了一口,随后睨着他低声说:“悠着点,别醉倒了人事不省。”

    “你需要多喝点吗?你的那把刀……”

    “不,都给你,”殷臣顿了顿,再次强调,“我真的不需要。”

    宋葬这才似信非信地点了头,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

    嘿嘿,躲在长公主华丽的裙摆下,大口喝酒。

    宋葬心情愉悦,一大壶酒最终全被他喝得一干二净。

    强行加了几百点生命值,宋葬顿时感觉精力充沛、气血旺盛,在酒精的叠加作用下神采奕奕。

    稳稳的,很安心。

    与此同时,徐国师终于姗姗来迟。

    按照年龄计算,徐国师已然是一名中年男人,但他丝毫不像宋葬想象中的仙风道骨,看起来竟是一个极为俊美的高挑青年。

    一身不染尘埃的雪白道袍,唇角带着浅笑,身姿挺拔,芝兰玉树……吸引了许多妃嫔的欣赏目光。

    仔细想想也有道理,若想声称自己可以炼制长生不老的仙丹,徐国师只要顶着这张俊美无俦的脸,走出来转几圈,就会格外令人信服。

    宋葬不由又仔细打量起了永嘉帝。

    这人被徐国师衬得像个猥琐男。

    被酒色掏空,眸光虚浮,眼底泛着阴邪的气息。但他自我感觉良好,完全没发现有什么不对,还当场嗑了两枚由国师炼制的红丸,精神亢奋,胃口大开。

    皇子妃嫔们谁也不敢指出问题,只能昧着良心出言奉承,生怕被这暴君当场杀了头。

    他们倒不像永嘉帝那般虚弱,至少身体都很健康,但是……精神状态显然有问题。

    恐慌不安,眼神闪动,手脚和嘴唇都不太听话,时而会不自觉做出机械刻板的各种小动作。

    很像动物园里被严格圈养、没有自由的猴子。

    宋葬猜测,他们大概是喝玉泉酒喝多了。普通人若是频繁接触这种“宝物”,只会在漫长的生命中一步一步走向疯狂,最终彻底丧失神智,成为任人宰割的愚蠢猪猡。

    不必想,徐国师肯定在这事儿上掺了一脚。

    更令宋葬感到难以忍受的是,这位国师一直在若有若无地偏头,盯着殷臣的方向。

    更准确地说,他是在观察宋葬。

    他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而病态的笑容,意味深长的黏腻目光有些阴湿,落在宋葬湿润的唇角反复游动。

    宋葬对这种视线非常敏感,也大概清楚国师为何会如此看他。

    【假面】的第三技能,终于找到了实施目标。

    殷臣黑着脸,在宋葬腰侧掐了一把:“你的万人迷系统又启动了?”

    “嗯。”宋葬一脸乖巧,老实承认。

    他知道徐国师不是什么好人。

    就算徐国师能给他带来坚定的忠诚与爱……那必然也不是什么阳光健康的情感。

    幸好永嘉帝同样很爱徐国师,频频找他说话,才让那令人浑身不适的视线暂时移开。

    这场家宴整整持续了一个下午。

    除了吃喝与观看歌舞,永嘉帝还特意让预备皇商们入殿觐见,借用过节的由头,要求商贾给他送礼,并将收到的礼物在殿中一路排开,任由皇子嫔妃点评观赏。

    宁府也是前来送礼的预备皇商之一,竞争力极强。

    负责人自然是宁焰。他不发神经时,看起来就是一个阳光俊朗的大好青年,很讨长辈喜欢。

    宁焰给永嘉帝献上几款“仙丹”,摆明了就是来和徐国师打擂台的。

    九九还魂丹,金枪不倒丹,还有铜墙铁肤丹……一切仙丹原材料,皆由宁府独家供应,秘而不宣。

    宁焰表示,皇帝大可当场验证仙丹的真伪。

    永嘉帝闻言便大笑出声,边笑边拿起腰间佩剑,一刀就捅穿了坐在他左下首的无辜大皇子。

    大皇子翻着白眼倒在地上,口吐鲜血,杏黄袍子中洇出刺目红晕。

    宁焰露出爽朗一笑,态度自信,将还魂丹轻轻掂了掂,转手曲起一指,精准地弹入大皇子口中。

    “呼——哈!”

    大皇子瞬间死而复生,效果无比震撼。

    他捂着胸口猛然坐起身,惊恐地喘着气,因濒死带来的极致恐惧而大哭起来,鼻涕眼泪直流。

    永嘉帝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嫌弃地开口:“大皇子殿上失仪,扣三月俸禄,来人,拖出去打十板子,即刻禁足。”

    带刀侍卫将痛哭的大皇子越拖越远,哭声逐渐微不可察。

    他就这样被皇帝放弃了。等待他的宿命恐怕绝非禁足,而是直接扔进冷宫,砍断四肢,成为国师手中的材料。

    殿上众人齐齐低头,战战兢兢地不敢作声。

    宋葬也随大流露出惊恐之色,白着脸躲在殷臣身后。

    他在躲避徐国师的视线。

    这疯子不仅没有在意宁焰的挑衅,还继续似笑非笑地盯向宋葬,悄然舔了舔殷红的薄唇。

    宋葬心神大震,忽然发现一件极为微妙的事情。

    徐国师的外貌特征,很符合殷臣的风格。

    狭长微挑的风眼,线条优越的挺拔鼻骨,冷白皮肤在宫灯中氤氲着清透微光,纤长睫毛在侧脸洒下一片阴翳,唇角那抹戏谑弧度,弯得恰到好处。

    目测看去,好像连身高也完全相同。

    宋葬确实喜欢这款长相,特别好看,与他自己是截然不同的类型,所以精确符合他的审美。

    可这是因为他喜欢殷臣……所以才慢慢开始喜欢这些特点的。

    宋葬犹豫片刻,拉住身旁的僵尸宫女,小声问:“徐国师一直都长这样吗?”

    宫女白着一张小脸,双眼空洞,僵硬地摇了摇头。

    果然。

    正当宋葬准备转头告诉殷臣,数秒后,宫女却猝不及防地再次开了口。

    她艰难牵扯着自己冰冷的嘴唇,语气缓慢刻板地一字一顿道:“公子,他是为您而改变的。您喜欢吗?”

    宋葬瞳孔微缩,陡然感受到徐国师投来的热烈视线,霎时间泛起一阵恶寒。

    救命,真的遇上神经病了!

    “宋葬,坐我怀里。”

    殷臣根本不需要宋葬提醒,直接黑着脸开口说道。

    宋葬毫不犹豫坐了上去,将脸埋在殷臣颈窝蹭蹭:“有变态,我好害怕。”

    殷臣冷笑一声,粗暴捏起宋葬的下巴,姿态颇为轻浮散漫,像是在戏弄玩物般凑近他,在宋葬唇上狠狠咬了几口。

    宋葬非常配合,眸底泪光盈盈,浓密长睫簌簌颤抖,红着眼尾欲拒还迎。

    当着变态的面秀恩爱,也许能刺激他做出一些出格行为。

    徐国师并没有显露愤怒之色,狭长的眸子却悄然幽深几分,带着愈发浓稠的渴望与执念。

    “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哦?”

    “臣想讨要一名命格独特的丫鬟,可助陛下寻得圣子……不知长公主殿下,可否割爱?”

    他微微躬身,勾起薄唇。

    第113章 山村诡事(20)

    “哦?是哪个丫鬟?”永嘉帝双眼亮起, 兴奋问道。

    徐国师转过头,居高临下看着殷臣,不急不缓的温柔嗓音中, 藏着一丝更似傲慢的浅薄歉疚。

    他弯唇道:“回陛下, 正是公主怀中的娇人。

    “臣惭愧,本不该横刀夺爱……但圣子一事, 事关重大, 微臣不得不敬劝公主, 当以国家大事为重。”

    永嘉帝表情认同,无脑信任着徐国师的每一句话,连声催促:“国师说得对,雪儿听话,还不快快将人让出来!”

    殷臣真的生气了。他手臂倏然紧绷,探向藏匿在裙摆一侧的锋利匕首。

    但尚未等他当场杀人, 宋葬就在他怀里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让我被国师带走吧, 没事的。我有万人迷系统。”

    殷臣动作微顿,反手就拿起酒杯狠狠摔在了地上。

    金贵瓷杯轰然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发出一声刺耳的清脆响声。

    他半真半假地对永嘉帝发火:“如今他连女儿的人都要抢了?父皇,您以后就把那小白脸当女儿养算了!区区丫鬟, 随他拿去就是。”

    殷臣措辞锐利, 心中不满溢于言表,他边说边粗暴拎着宋葬的衣领向外一拉,猛地把人推到大殿中央。

    宋葬红着眼眶踉跄两步, 软着腿“跌落”在地, 垂下头无助地瑟瑟发抖。

    全程保持低调的皇贵妃,眼底倏然露出恐慌。

    “殷无雪, 你跪下!给你父皇道歉!”她急得不行,咬牙训斥。

    皇贵妃早已失宠,在新立的皇后面前身份尴尬。能维持富贵生活,全靠长公主深受皇帝喜爱,母凭女贵。

    更何况,若是换子一事意外暴露,那可就是诛九族的死罪了。

    永嘉帝倒是比她淡定,见殷臣毫不犹豫就将宋葬推了出来,态度立马和缓不少。

    他笑呵呵的,仿佛真是一名宠溺女儿的老父亲:“哎呀,雪儿莫要生气,父皇宫里还有许多貌美娇娘呢,你自己去挑,看上就带走,全依你心意。

    “皇贵妃你也是的,别总苛待咱家闺女。”

    殷臣冷笑一声,像是不想搭理皇帝,偏头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玉泉酒呢?再给本公主上两壶!”

    他顺势与站在殿尾的宁焰对视一眼。宁焰使了个“放心”的眼色,趁着无人注意他,悄然退出大殿,爬上屋顶蹲守徐国师的动向。

    而永嘉帝再次大笑起来,嗓音毫无中气,带着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的脱力与虚浮。

    “好,好!谁说女子不如男,雪儿要喝多少都行,今儿必须在老祖宗眼皮下喝个尽兴。御医就在外头候着呢,哈哈哈哈!”

    大殿里的氛围再次热闹起来,众皇子偷偷向殷臣投来羡慕的眼神。

    羡慕一个被皇帝当成宠物猫看待、几乎永远无法继承大宝的公主?愚蠢。

    殷臣目光冰冷地一个一个反盯回去。

    他心情不好,开始无差别言语攻击在场所有人,还找借口把二皇子给随便揍了一顿。

    永嘉帝完全不介意他的冒犯,乐得看猴戏。

    而与此同时,宋葬已经被徐国师给温柔地领走了。

    他低着头,瑟缩地跟在男人身后,才刚走出玉凌宫,就被徐国师请上轿辇。

    没错,宋葬一个人坐八抬大轿,徐国师在轿辇下面跟着走路。

    黏腻潮湿的痴迷目光死死纠缠在他身上,一点一点描摹着宋葬稍显凌乱的黑发,漂亮精致的下颌线条,不安颤抖的湿润睫毛,洇出一抹红晕的眼尾……

    越是凝视下去,他的呼吸越是沉重,好似暗处伺机而动的阴暗怪物,比四角宫墙外大片的血红晚霞还要更加引人注目,令宋葬根本难以忽视。

    而负责抬轿的八名宫侍,全是死人,没有一丝呼吸,沉重步伐却在狭窄宫道上拖拽,共奏着刻板而富有规律的死寂回音。

    这场景着实有些荒诞,宋葬不敢作声,但其实他今儿喝酒喝得太多,活跃的大脑格外兴奋。

    越是兴奋,他就越想扮演孱弱无助、备受欺凌的小可怜。

    轿辇一路通向观星台,足足有十米多高的石砖塔楼,在这个时代堪称壮阔恢宏。

    宋葬依然不需要下轿,他被僵尸们抬着从楼梯缓步向上,渐渐没入黑暗的塔楼之内。

    宁焰偷偷摸摸跟了上来,站在塔楼之下,正欲尾随而上,却听见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从周围快速逼近。

    浩浩荡荡的僵尸将他包围,足有将近三十余人。

    他们都穿着最为简朴的宫侍衣装,有人被扒了半张面皮,露出狰狞的血红牙床,有人缺胳膊少腿,森森白骨格外晃眼。

    为首的活死人太监,两眼空洞地盯着宁焰,呆板道:“国师有令,即刻封闭观星台,无宣不得入内。违者,杀无赦。”

    “无赦你全家!”

    宁焰后退一步,直接破口大骂。他还算谨慎,没敢直接上手打架,而是打开殷无雪准备的辟邪符箓。

    一阵金光闪过,宁焰神清气爽,活死人们却毫发无伤,巍然不动。

    这些僵尸居然不是邪祟?

    宁焰试探着狠狠击出一拳,将为首的太监脑袋当成西瓜打爆。几团肉红色的细长线虫,顺着僵尸的断颈之处向外逃窜,钻入地砖缝隙。

    “嘶,又是蛊虫……”

    镇北军再厉害也打不过这群变态东西,还好玩家提前进宫探了探底细。

    他被恶心得头皮发麻,而犹如提线木偶的活死人们,也开始纷纷朝他聚拢而来。

    不怕疼不怕死,还格外皮糙肉厚,有几个家伙断了头也能继续展开攻击,性子凶猛的蛊虫还试图钻进宁焰的眼睛鼻子里……实在是极难对付。

    宁焰被缠着陷入苦战,发现其中不少宫人都曾被粗劣改造过,算是被废物利用的半成品,留在皇宫里端茶倒水,处理杂务。

    改造成功的,恐怕都被分配去捕猎鲛人了。

    徐国师这个丧心病狂的科学怪人,还真有几分本事。

    沉默而激烈的打斗持续了足足一炷香,宁焰终于等来帮手。

    宁燃从高耸的宫墙之上轻盈跳下,一脚就把从背后突袭宁焰的活死人踢飞出去。

    “这里什么情况?”宁燃拔出佩剑,与宁焰背靠着背,“外边的游行结束了,鲛人部队已经潜伏完毕,镇北军也在路上,没大问题。”

    宁焰的压力骤然减轻,对着观星台扬了扬下巴,小声吐槽:“宋宋太过貌美,被那变态徐国师看上了,八抬大轿送到观星台一起看落日。

    “我打了老半天僵尸,他俩还藏在里面没出来,就问你这事儿离谱不离谱。”

    宁燃挑眉:“正好趁宋葬能拖着他,咱们赶紧去冷宫转转?”

    “不是,这怎么行!你不怕宋宋被欺负啊?”

    “殷臣敢让宋葬离开自己的视线,就说明徐国师绝无可能伤他性命,”宁燃无语,“这么简单的道理,你硬是没懂?”

    “啊?噢……”宁焰陷入沉思。

    没错,徐国师当然不会伤害宋葬。

    但他也确实是个变态。

    直到进入黑暗的塔楼内部,宋葬才悚然惊觉,徐国师的眼睛有些古怪。

    那双狭长眸子竟在暗色里闪着幽光,猩红光芒湿漉漉地黏在他脸上,像极了冷血动物的冰凉竖瞳。

    “我的双瞳,由狸奴与毒蛇的缝合品改造而成,可在夜间视物。若你不喜欢,我也能换上一双更漂亮的眼睛。”

    徐国师似是能看穿他的心思,冷不丁轻声开口,细心解释。

    宋葬吓得浑身一颤,惊惶嗓音裹着浓浓的哭腔:“你想对我做什么?”

    徐国师微微抬手,顷刻便让活死人们停下步伐。

    随即他蓦然凑近一步,在黑暗里贪婪地盯着宋葬的泪珠,压着翻涌心绪,克制地哑声说:“首先,请你记住,我叫徐命。”

    “……我记住了。”

    宋葬想,他还挺有礼貌。

    徐命的呼吸重了几分,当即得寸进尺:“唤我的名字,多说几次。”

    “徐命,徐命,徐命。你想对我做什么?”宋葬乖乖说完,已是眼眶通红,可怜无助地恳求,“求求你,不要杀我。”

    徐国师轻抚右耳,发出一声餍足舒适的低喘。

    他抑制着兴奋时努力压低的嗓音,在某一瞬间竟然也像极了殷臣,好似刻意模仿练习了许久的成果。

    宋葬心底升起一阵恶寒。他见过很多变态的人,但变态到这种程度的,属实罕见。

    徐命自顾自缓了会儿,才抬手让活死人继续抬轿向上。

    他一步一步跟在宋葬身侧,幽幽盯着宋葬颤动的黑眸,话里行间夹杂着复杂的浓情与怨气。

    “我从不愿伤你,我只想让你爱我。宋葬,凭什么我如此深爱着你,你却对我一无所知呢?

    “你看不见我,你误解我。你也认为,我是那不要脸的媚主奸佞之辈,顶顶的下贱货色,目无王法的嗜血狂徒……可对?”

    宋葬小心翼翼地缩在靠椅上,纤细手腕瑟缩着后移,深陷在徐命精心准备的金丝软垫里。

    “没有,我没有,我都不认识你。”

    “是啊,你甚至不认识我,”徐命低笑一声,苦涩质问,“可那个甘愿扮成掌中云雀,沉溺于虚伪的父女情深,躲入乡野村落逃避家国大任的虚伪之徒,又有什么好?!”

    宋葬瞪大眼睛,他酒意氤氲的微热脸颊,因愤怒而陡然泛起薄红:“你不许这样说他!”

    徐命早已料到宋葬会是这般反应。

    他收敛笑意,狭长凤眸流转着浓稠的幽光,定定看了宋葬半晌,突然开口:“宋葬,我比他耐操。你信我。”

    这一句丧心病狂的虎狼之词,险些让宋葬当场呆滞。

    宋葬沉默片刻,眼底溢出的厌恶难以遮掩,声音也冷了下来:“你欺负我可以,别侮辱他。”

    “演不下去了?”徐命勾唇。

    紧接着只听“嘎吱”一声,轿辇停在了塔楼中层的阴暗厅室。

    厚重砖墙挖出两扇正正方方的小窗,依稀透着血红的夕阳微光。

    不知所措的宋葬被稳稳放在地上,正欲起身,就见徐命掀起雪白长袍,抬步踩入轿辇之中。

    俊美男人收着宽袖,双手轻轻搭在宋葬肩头两侧,面容隐没在黑暗中,低头居高临下看着他。

    “我知你性子恶劣,素来酷爱装模作样,虚伪至极,可我还是爱你。为何你不懂我的心?

    “你只与长公主一人有过鱼水之欢,却不曾碰过其他人,对不对?宋葬,你怎知我就是不如他好?你试试,我不会让你失望。”

    薄荷香气萦绕在呼吸之间,宋葬心中恶寒更甚。

    他怎么知道殷臣身上常有的味道?

    他难道真的不清楚,殷臣就是先皇的遗腹子吗?

    “不可能,我不愿意……你先说清楚,把自己改造成这副模样,到底有何企图?”

    宋葬努力颤声拒绝,恨不得将自己埋在软垫深处,楚楚可怜地躲避着徐命的触碰。

    “我想被你看见,被你理解,我只愿你肯施舍一丝心悦,这是天大的罪过吗?”徐命话里的幽怨更甚,“宋葬,我在逆天改命,拯救人族,你本不该恨我,这一切都错了。”

    逆天改命,拯救人族。

    他敢振振有词地说出这话,恐怕是确有其事……但宋葬依然无法信任于他。

    “你拯救人族的方式,就是把活人变成行走的尸体,改造成人兽不分的妖物,用蛊毒控制他们的思维与言行?”

    “……原来你看见我了,其实你也关注着我,对不对?”

    徐命的理解能力似乎格外异于常人,心情竟也陡然好转。

    他勾着唇收了手,像条冰冰凉凉的毒蛇滑进轿辇座椅,在宋葬身侧坐下,轻声继续:“你说得对,我问心无愧。毕竟……改造人,才是这个世界的正解。”

    拉扯半天,这人终于提到正题了。宋葬顿时精神一振:“为何这样说?”

    徐命眯着那双黏稠的猩红竖瞳,好似能看透他心中所想,不紧不慢地笑了笑,屈指轻叩轿沿红木。

    下一瞬间,僵硬呆立的活死人宫侍们忽然开始行动,端来两盏华丽的琉璃宫灯。

    一托盘满满当当的酒水茶点,悄无声息放置于轿辇两侧。

    ……这变态什么意思?还搞起浪漫烛光约会来了?

    宋葬内心震撼,不动声色闻了闻托盘里的物件。

    三叠漂亮糕点,样式比宫宴还要精致细腻,是徐命提前备好的预制菜,出炉时间大约在今日中午。

    两盘下酒小菜,一壶普洱,都很新鲜。可惜是僵尸做的,有股尚未消退的毒虫子味儿。

    最为贵州的玉泉酒就不必提了,那浓郁甘醇的香气丝丝流淌,缭绕在狭小的空间里,馋得人唇齿生津。

    宋葬默默抹掉了睫毛上湿润的泪珠,也不客气,自顾自端起酒壶给自己斟满,仰头一饮而尽。

    这可都是珍贵的生命值加成,能喝多少是多少。

    徐命没有阻止他,支着下巴缓缓描摹着他的侧脸弧度,唇角挂了一丝阴暗又诡异的笑意。

    若是殷臣在场,肯定会掐着他后颈,冷着脸逼他少喝一点。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果真是比狗还大。

    或许是因为宋葬愿意安分地坐着,与他共进一次晚餐,徐命的精神状态总算正常了几分,断断续续聊起宋葬全然不知情的世间隐秘。

    宋太爷曾提过的狗血神君故事,原来还有后续。

    人间有规则,天宫当然也有规则。就如七仙女不该与董永成为凡间夫妻,神君也不该私自下凡,寻找前世妻子、再续前缘。

    这神君犯下的罪过,甚至比七仙女更加严重。他意图强夺人皇之位,搅乱凡人姻缘,插手干涉人族命运……逐一列举,皆是违逆天道之举。

    正因如此,为防止天道针对仙神降下惩罚,玉帝率先将神君镇压于“天镜”之中,封印五百年而不得出。

    这所谓的天镜,正是人间与天宫的交汇点。

    徐命告诉宋葬,天道无情,只会维系规则行事,但本就得天独厚的神仙……各个有情。

    有情者,必然偏私于己身,绝不愿为其他种族割让分毫利益。

    例如绝天地通的阴毒算计,例如即将逃离封印的神君。

    临朝成立至今,已有四百余年,且尚在最为鼎盛之期。

    不过百年,心怀怨恨的神君便会出关。

    他将会报复幸福生活在临朝的每一个人,他要再次夺回自己苦命的妻子。

    说到这里,徐命露出一丝嘲弄笑意:“再续前缘?可惜,这一世,他的妻子早已移情别恋,诞下子嗣,又凄惨死去。

    “祂们为了报复人族,为了一己私欲,故意将阴曹地府彻底封闭……所以那神君挚爱的妻子,在死后再也无法转世轮回,只能生生化作怨鬼,勉强苟活于世。”

    宋葬努力记下所有信息,脑海中忽有灵光闪过,连忙问:“你所说的神君之妻,可是宁家二公子的生母?那他的生父又在何处?”

    徐命停顿一瞬,端起酒壶替他斟酒,随后才似笑非笑地回答:“就在这观星台内。”

    “……他是死是活?”

    “谁知道呢?那莽汉被我扒了面皮,砍了四肢,封存入罐,足足腌制十年之久。”

    徐命低声说着,俊美无俦的面容诡异抽动了一瞬,隐约透出些许扭曲与癫狂,但转眼又消失无影。

    他眯眼欣赏着宋葬眸底溢出的愕然惊慌,勾唇补充:“如今,那罐子立怕是酒香浓郁,滋味醇厚至极,可惜……比这真仙所酿的玉泉酒还要差上些许。

    “宋葬,你想看看我的作品吗?”

    宋葬向后挪了挪:“我,我不想看。”

    “不,你想看。”徐命一言道破真相,不由分说将他拉了起来。

    塔楼里共有四个房间,宋葬被迫逐一观赏。

    有饮茶雅室,徐命的实验室,仆从杂役所住的大通铺……以及“人罐”堆积处。

    人罐,是徐命最喜欢使用的邪法,据说可酿酒,可卜卦,也可饲养剧毒蛊虫与阴邪的改造人,用处繁多。

    被鬼竹吸引、暗中潜入宋家的黑发怪物,肉身佛之头颅也出自于其中一罐,是徐命早年恶趣味的实验作品之一。

    闻着暗室里的繁杂异味交叠,宋葬皱着眉又喝了一口酒。

    “既然你格外爱吃我的蛊虫,那么我酿的酒也该合你胃口。不如小酌一杯,替我评判,它们与仙人之酒还有何差距。”徐命站在他身侧,微笑着发出丧心病狂的邀请。

    “我不喝,”宋葬果断拒绝,狐疑问他,“你也是肉///体凡胎,为何会拥有仙人之酒?”

    “宋葬,你记住,我叫徐命,我是天命之子,我本该得到一切。”徐命摩挲着酒壶纤细的长颈壶口,嗓音带笑,却是怨气昭然,“意图阻止我拯救人族的,一直都是你们。”

    “天命之子?你先告诉我,为何改造人才是这世间正解,你究竟有何凭据?”宋葬扬起酒意熏染的白皙脸颊,刻意激他继续说下去。

    可徐命完全没有被刺激到。他倚在墙边看着宋葬的脸,有些出神地慢慢继续:“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神仙并非无所不能,绝天地通的效果,也不会在转瞬间便能完善。

    “如今仅是没了地府轮回,鬼魂无处可去,精怪十不存一,对人族无甚影响……可待到最终完善的时候,就连鬼魂也无法苟存于世。

    “没有投胎之说,人族只能诞下一具又一具毫无灵魂的躯体空壳、痴傻肉团。而那没有依托的香火信力,也将被污染成最是阴邪的噬魂毒药。”

    宋葬有些怔然,难以想象这背后究竟有多少阴谋涌动。他深吸了一口气,故意佯装蠢笨,弱弱地小声说:“徐命,我听不懂……”

    “听不懂也无妨,你只需知晓,这世上本该唯有我才能克制香火之毒,这世上本该唯我独法!”

    徐命又莫名其妙激动了起来,他蓦地抬手扣住宋葬肩膀,冷笑道:“即便我修道不精、好走偏门,可那区区殷无雪又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胆敢偷盗属于我的香火信力?

    “她就像那六耳猕猴,被偷天换命的阴险之徒。按照天道安排,她理应处处与我针锋相对,成为我实力更进一步的磨刀石,最终在香火毒害中无法自控、爆体而亡!

    “可宋葬,你告诉我,你对她做了什么?为何她会放弃与我正面相斗,为何她能肆意沽名钓誉、不劳而获,且迄今未死?为何你宁愿对她如此之好,也不肯分给我半点温柔?”

    宋葬愣愣看着他,被吓得泪流满面,颤抖着小声抽泣。

    若徐命所言为真,这种心灵扭曲的黑暗版龙傲天,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家伙,他前半生必然遭遇过许多坎坷惨事,睚眦必报,手段极端狠辣。

    还好有安心与信赖的【假面】,替他省下了许多麻烦。

    徐命很享受宋葬为他流淌的眼泪,不仅没有半分心疼,还恨不得伸舌头舔一舔。

    宋葬绞尽脑汁避开猥亵,趁着这人情绪激动,终于打听出了殷臣与殷无雪的身世之谜。

    其实殷臣也算得上受害者。

    临朝开国皇帝,在世俗意义上来看,确实得位不正。但从人族发展而言,他手刃神君、强夺大宝,反而是英明神武的拨乱反正之举。

    没错,他正式登基以后,便成为了被天道所承认的人皇,身负紫薇帝星之气运,还可绵泽数代子孙。

    哪怕被神君降下诅咒,一脉相承的血缘仍在顽强延续,直到先皇妃子诞下殷臣为止。

    临朝气数未尽,殷臣出生后承接了祖辈之气运,正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位人皇。

    但这份人皇气运,被世家出身的皇贵妃利用邪法偷走,移花接木,安置在殷无雪的身上。

    正因如此,殷无雪的修道天赋才会如此超凡,好似天生的道家圣子。可实际上,她正是偷窃气运的罪人后代。

    就像玄幻小说前期,疯狂打压主角的反派天才那样……她应该风光又骄傲地度过大半人生,最终成为天命之子涅槃前的磨刀石,凄惨死在主角手上。

    可这一切都被宋葬毁了。

    宋葬送给她的正统香火成神法,是来自真神格位的降维打击,直接将徐命那注定要崛起的辉煌人生,彻底搅乱、残忍掀翻。

    徐命是真的恨他,可又莫名其妙地痴迷于他……两种同样浓稠激烈的情绪相互冲击,徐命的精神状态,自然不会好到哪儿去。

    正如此时此刻,宋葬发现,徐命在发泄情绪的同时,也在故意说狠话、恐吓他。

    因为,每当宋葬受到惊吓,就会“下意识”地端起杯子,喝酒壮胆。

    这是他“不小心”露出的破绽,并“意外”让徐命察觉了这一关窍。

    徐命似乎真的想要灌醉他,让他像那些活死人般逐渐神志不清,失去自我意识,最终只能任人摆布……

    这很正常。忠诚与爱意的定义,本就不存在固定标准答案。

    被阴暗病态的心理认知所影响,很有可能会表现得极尽扭曲。

    当然,殷臣也不是什么阳光健康的人。

    家宴结束了。

    他在皇帝寝殿里,慢悠悠切割着永嘉帝的脑袋。

    第114章 山村诡事(21)

    永嘉帝是一个最容易被操纵的不稳定因素, 且有可能在被逼退位之时,闹出些许不可理喻的乱子。

    殷臣从未想过,把他留到造反的最终时刻才去解决。

    而且……这次永嘉帝是真的惹到他了。

    残阳似血, 盛大的家宴赶在落日前匆忙结束。

    殷臣直接撕掉了半截冗长的鲛纱裙摆, 尾随着步伐僵硬的寝务宫人,提前闯进了永嘉帝的寝殿之中。

    他利落地将宫人们全部砍成块状, 静静敛眸平复暴躁心绪, 顺便替宋葬收捡了些营养价值较高的蛊虫。

    寝殿灯火通明, 却盖不住似有若无的阴气森森。龙涎香的味道浓郁刺鼻,像在欲盖弥彰地遮掩着某种妖邪气息。

    石头精的反应格外激烈,蜷缩在他身体里颤抖哭泣,聒噪地嚷嚷着,说它很不喜欢这个地方。

    殷臣没有理会,面无表情地守在殿门之后, 待到皇帝毫不设防地踏入宫内, 便立刻反手关门,一刀捅穿了他的胸膛。

    他与永嘉帝没什么好聊的,也不在乎这便宜父皇的所思所想。

    身体虚浮的皇帝顷刻间就断了气, 但殷臣依然不曾停止动作。

    他带着满手鲜血,微微勾唇, 斜着刀腹拍了拍永嘉帝的脑袋, 听见一阵怪异的回声。

    雪色刀尖轻巧地挑开后颅骨,划破脑膜,殷臣动作停顿片刻, 饶有兴致地轻笑一声。

    湿漉漉的粉白脑仁中, 果然出现了婴儿拳头大小的空洞,脑壁上挂着犹如蔓越莓般紧密堆叠的圆形虫卵, 还有几只孵化不久、在慌乱逃窜的半大幼虫。

    一国之君的金贵脑袋,竟在不知何时,成为了某种黑色硬壳蛊虫的繁衍巢穴。

    实在讽刺。

    殷臣心情明媚了几分,不紧不慢将永嘉帝的脑袋彻底分解,剖开几只成年的蛊虫,若有所思地观察研究,这类阴邪生物的原理与结构。

    徐国师不仅在改造人类一道上有所建树,就连缝合昆虫也格外娴熟。

    这硬壳虫看着最像蟋蟀,以及几种节肢昆虫的扭曲结合体,并保留了酷爱在夜间鸣叫的惯例。

    可以设想永嘉帝的睡眠质量究竟多么糟糕,必然噩梦连连。

    恐怕连他那疑心病的加重扭曲,也与蛊虫的骚扰有些关联。

    殷臣站起身,将缠于指骨的黏液擦拭干净,找出被永嘉帝藏起来的玉玺,模仿他的笔迹,写下一张传位诏书。

    ——将帝位传给先皇遗腹子的诏书。

    支线任务的完成率,瞬间飞涨至85%,只待镇北军正式破城,玩家顺利登基就能彻底结束。

    解决完手头上的任务,殷臣终于有闲心去理会石头精的哭诉。

    “最让你不舒服的地方在哪?我打开看看。”

    等待半晌,殷臣缓步来到皇帝榻前,一刀劈开了脚下切割精细的金砖地板。

    下一瞬间,各种腐烂恶臭与陈旧血腥混杂的怪谲气味,蓦然翻涌而上。

    殷臣微微蹙眉,定睛看去。

    寝殿之下,竟也有着偌大的饲养洞穴。

    黑暗无光,几乎一眼望不见边际,堆满了数不胜数的狰狞断肢浓浆,密密麻麻的细小蛊虫在烂肉间穿行爬动。

    殷臣忽然间发现,不同种类与花色的蛊虫群落,会自觉地分别占领着一块区域,泾渭分明。

    细细观察,好似还有一定程度的分布规律……

    “石头别哭了,看看这是不是阵法。”

    连苍木山的泉眼都曾被仙神取用,那这性质最为特殊的皇宫之内,又怎会不存在上古阵法呢?

    很快,得到肯定答案的殷臣再次提起长刀,抵着冷白掌心用力割开皮肉,以滚烫鲜血涂抹双眼……此处鬼魂聚集的恐怖数量,就连殷臣也不由感到讶然。

    这皇城里究竟死了多少人,才可能造成鬼魂堵塞、堆积着相互挤压,堪称水泄不通的惊悚效果?

    大部分鬼魂都来自化作提线木偶的僵尸宫人,还有刚死不久、神志不清的永嘉帝。

    殷臣试探着打开寝殿后门,拥挤的鬼魂依然没有离开。

    它们好像都被集中困在了同一个地方,虚浮命魂之上,似有一条无形无色的牵引之绳,禁止它们远离皇寝。

    而牵引绳的中心,恰好就在皇帝睡觉的床头。

    *

    与此同时,宁家俩兄弟解决了所有围堵拦路的宫人,顺利突围。

    宁焰最终被说服,跟着宁燃一道踩着宫墙屋檐,飞速抵达冷宫禁地。

    相比起观星台里那堆还算“美观”的人罐,冷宫之内的景象,带来强烈数倍的视觉冲击。

    四面厢房都没有窗,不久前还活蹦乱跳的大皇子,此时已被砍断手足,虚弱地躺在西边宫殿之内,承受着热烈夕阳的曝晒,断断续续哀嚎着,绝望等待死亡。

    一只“锈迹斑斑”的棕黑大缸,不偏不倚,坐落在冷宫大院之中。

    两人对视一眼,提着佩剑缓步靠近,探头看去。

    大缸被装得满满当当,好似一锅发霉变质的人肉鲜粥。

    几乎彻底溶解的糜烂皮肉,扭曲漂浮的断肢尸块,半个被故意切开的颅骨碎片……

    “靠,这也太臭了,像五百年前发烂发臭的猪潲水。”宁燃狠狠拧着眉,嫌恶吐槽。

    宁焰茫然地看他一眼:“你鼻子有问题吗,这哪里臭了?很香啊,真的好香。”

    “……你说,这缸里的东西很香?”

    宁燃心头一凛,原本还算随意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绷着唇仔细打量宁焰。

    而宁焰神色怔忪,直勾勾盯着缸中断肢,缓慢又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从未闻过这般香甜诱人的味道,甚至无法用言语描述其精妙,好似来自蓬莱仙境,只需沾染几丝气息,就能彻底洗涤他痛苦污浊的灵魂。

    口渴,垂涎欲滴,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馋意从心头疯狂升起。

    宁焰知道这不正常,他开始心慌,可越是慌乱越是难以自持,他想勾跳入缸内,大口畅饮,永世沉沦,与糜烂的尸块们融为一体。

    地砖与鞋底碾磨挤压出细碎的摩擦声,宁焰呼吸急促,双腿在挣扎中兀自颤抖,却还是控制不住,一步一步朝着大缸边缘挪动。

    “宁燃,宁燃你拉我一把!快点,我忍不住了,我要……”

    宁焰浑身冒汗,双眼渐渐变得空洞,起初条理清晰的求救话语,也随之愈发混沌诡谲、杂乱无章。

    “我要成仙,我马上回家,我杀了谁?嗯嗯?要……我要毁掉游戏……我救你……”

    宁燃没有回应一句话。

    他沉默且格外冷静地跟在宁焰身后,与宁焰维持着不到一拳的距离,浑身紧绷。

    就在宁焰抬手攀住缸沿,用力撑起半个身子,即将不受控制地一头栽入其中之时,他双腿剧烈颤抖地再次疯狂挣扎起来,近乎破碎的嗓音痛苦而绝望。

    “宁燃!!!”

    千钧一发之际,宁燃终于动了,从宁焰身后紧紧抱住他往后一拽,按着他暴起青筋的潮湿鬓角,朝他太阳穴里插了一根锋利至极的银针。

    这银针极长,比宁焰的头还要长上些许,针尖浸润着透亮雪色,直接将他的脑袋狠狠贯穿。

    带着粘稠拉丝的血肉碎末,银针从另一侧太阳穴穿了出来。

    宁燃下手特别狠,动作毫不犹豫,甚至能听到颅骨碎裂的碰撞声。

    而宁焰浑身一震,终于瘫软下来,颤抖着躺倒在地,狰狞表情倏然松弛,几乎有长达数秒的理智空白。

    随即他像是溺水后被救活的遭难者,猛地呼出长气,胸膛剧烈起伏,偏过头吐出一口好似活物的污浊黑血。

    宁燃拿起提前备好的火折子与一叠符箓,全部点燃,尽数盖在那团扭动抽搐的黑血之上。

    “……呼,呼……宁燃你踏马烧着我头发了!!”

    宁燃不着痕迹松了口气,唇角立刻勾出嘲讽的笑:“别废话,休息好了赶紧去找秘宝。我救你一命,还把你脑子里的水彻底倒干净了,你就对我这个态度?”

    “啥?!”

    “置死地而后生,殷无雪教我的办法。宁焰,睁大你的小眼睛,看看抗性数据,怎么样?现在谁是大哥?”

    宁焰咋咋呼呼的声音一滞,撑着地砖坐起身来。

    片刻后,他猛地抱住宁燃的双腿,感动得流下眼泪:“呜呜呜,宝贝弟弟你真好,呜呜呜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爹,咱爹你来养,我只想孝顺你这一个爹,呜呜……”

    宁燃:???

    *

    观星台上,可没有如此美好的气氛。

    被迫参观完各种阴暗扭曲的变态实验品,并经受了无数次言语恐吓、露骨调戏之后……宋葬不知不觉间,给自己灌了两大壶玉泉酒。

    他有些微醺。

    虽然平日很难喝醉,但仙人佳酿的劲儿就是不大一样,越喝越上头。

    日月齐现于高空之中,恒星在天际露出点点残影。

    飘飘然的他终于被徐命带上塔楼最高点,慵懒倚靠着舒适长榻,欣赏即将到来的鬼节夜色。

    临朝没有高楼,观星台便是全京城最适合赏看美景的地方。

    偌大皇城在他眼中一览无余,远处笼于薄雾的群山更是壮阔震撼。

    徐命长身玉立,背对着他,墨色发尾随风轻扬。

    当宋葬以为他要发表些悲春伤秋的自怜感言时,徐命忽然轻笑着一挥广袖。

    血色夕阳陡然间颤抖起来,裹挟着日月星辰如潮水般迅速褪去,独留一片干干净净的蓝白天空。

    这是什么大魔导师的炫技行为?!

    宋葬压着翻腾酒意,仰头定定看向诡异蓝天,心中轰然爆发的震撼,几乎难以言喻。

    ——他看见了一张人脸。

    硕大,宽阔,犹如低头窥探蚁穴的超级巨人,将宋葬视野所及的每一寸天际彻底占据,严丝合缝。

    即便那张脸硕大至恐怖的地步,但比例依旧符合常理。

    宋葬能细细分辨得出,这竟是一位样貌出众的玉面郎君。

    乌发红唇,眼窝深遂,睫毛浓长,鼻梁高挺。放大数倍的五官堪称完美无缺,经得起任何评判打量。

    玉面郎君双目紧闭,好似正在酣眠的慵懒谪仙。

    不,他就是谪仙……宋葬蓦然醒悟,原来这就是被封印在天镜之中的受罚神君。

    徐命居然有这般法力,可以轻易给宋葬展示镇压神仙的天镜,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如果玩家从未存在,除了漫天仙神以外,徐命此人,恐怕堪称全天下第一强者。

    宋葬黑眸闪着新奇的光,惊讶地问:“你是如何做到的?”

    “祂从来都在那里,如同魇鬼般压在人族头顶,”徐命勾唇走向宋葬,给他倒上一杯新酒,温声回答,“可惜绝大多数的人,注定汲汲营营、一生凡俗,永远不会知晓……压在我等身上的那座大山。”

    连看都看不见,又谈何跨越山河?

    宋葬配合地喝下美酒,轻呼了一口气,歪头看着徐命,被酒意熏染的嗓音愈发轻快柔和:“徐命啊徐命,你若真想拯救人族,又怎会对活生生的凡人如此残忍?我还是不愿信你。”

    徐命不以为意地笑着:“此乃必要之牺牲。我走投无路,别无他法。想战胜仙神,孱弱的人族必须剑走偏锋,无所不用其极,否则绝不会有一丝胜利的希望。”

    宋葬眨眨眼,再次看向玉面神君,好奇地问:“天宫上的每个神仙,都有祂那么厉害,像祂这般巨大吗?”

    “自然。在祂们眼中,人族与蝼蚁无异。唯一值得觊觎的,便是天道时而利好于人族的气运,以及人族命魂之甘美。”

    命魂之甘美……

    宋葬饶有兴致地支起身子,甚至胆敢支使于他:“仔细说,再给我倒杯酒。”

    “好。”

    徐命也很听话,拎着酒壶,还算守礼地保持了距离,坐在长榻最尾端,别有用心般收敛着眸底的黏腻目光。

    不同于殷臣曾提过的羊圈例子,在徐命口中,凡俗世界,更像一个巨大且极其复杂的蜜蜂巢穴。

    神仙们对人肉,亦或者说蜜蜂本身,毫无食用的兴趣。

    但祂们格外喜欢昆虫分泌而出的甘美蜂蜜,也就是人之命魂。

    命魂口感甜蜜、营养丰富,可滋养仙体,炼丹作阵……

    甚至连蜜蜂们辛勤搭建的复杂蜂巢,在切割采集以后,也具有一定药用功效。

    徐命低声说:“蜜蜂身形微小,性情温顺。若是落在泥地之上,不经意便会被人一脚踩死。

    “但它有翅膀与锋利的尾针,当族群遭遇危险之际,也会极为大义地采取反击,不惜以命换伤。

    “蜂蛰之伤,可致剧烈疼痛,溃烂炎症与肿包。而若是被大量的蜜蜂一起群起而攻之,甚至会有致命风险。”

    正因如此,人类既不把蜜蜂完全看在眼里,也不敢真的彻底轻视于它。

    为了采集甘美的蜂蜜,人类更是绞尽脑汁想出了各种方法与策略。

    烟熏火烧,封堵浇油,抓捕蜂王,亦或是穿戴大量的防护措施,以求谨慎。

    神仙想要得到人类的命魂,也会有同样谨慎的态度。

    祂们要提前策划,慢慢折断人族变强的翅膀,挑拨干涉人皇迭代的气运,断了人类转世投胎、生生不息的轮回之路。

    据徐命预测,当绝天地通的手段彻底完善,当无处可去的鬼魂失去香火、缓慢死去,最终彻底化作无形之聻,逸散于天地……

    在这时便算是彻底大功告成。

    神仙们只需避开天道窥测,悄悄掰下“蜂巢”的一小部分,就能从世界碎片中吮吸出大量甘美无形的柔软命魂。

    “原来如此。”

    宋葬听得津津有味,打量着天空中的沉睡神君,不由若有所思。

    这些隐秘邪恶的阴谋算计,居然不能被系统判定为第三个秘密,只能算做支线任务有所进展时,所取得的补充性副本背景介绍。

    可是,如今的苍木山周边无比平安和谐,他们还能上哪儿去找身份异常的山村老者呢?

    难道非要和神仙打一架?

    就在这时,徐命忽然打断了宋葬的思绪,偏执地盯着宋葬幽幽质问起来:“你为何频频看向那废物神君?难不成如今的你,更心悦于祂?

    “若我也将脸放在天幕之上,你也会愿意这般看我吗”

    “……不会,”宋葬实在无语,忍不住轻笑出声,“徐命,你怎么这么傻呀?”

    徐命微微一怔,喉结微滚,像是压抑内心翻涌的兴奋,哑声问:“这是何意?”

    宋葬歪头看着他,墨玉般的黑眸晕着醺然酒意,唇角弧度却渐渐泄出些许讽刺。

    “没什么意思,你如今所说的这些我都信,但先前你提过……改造人才是唯一正解?

    “别说笑了,徐命,将蜜蜂改造成更为强悍、更具毒性的马蜂,又能有什么用呢?在我们人族眼中,马蜂,也不过是更有可能危及性命的蝼蚁,仅此而已。

    “你还有别的手段吧,但你不说。肆意侮辱、肢解凡俗百姓的身体,不过是为你自己爽快罢了。

    “你就是纯粹的恶,你就是心性扭曲,你再怎么用这些高尚的借口自我欺骗,包装粉饰,也绝无可能掩饰你罪恶的行为。世人不会忘记,天道不会忘记……我也不会。”

    徐命安静了很久,呼吸声一点一点从平稳变得急促,努力收敛的阴暗目光也抑制不住地黏糊浓稠起来。

    看着像是被宋葬骂爽了……

    他将酒壶缓缓塞进宋葬掌心,眸光流转着温声诱哄:“多骂几句。宋葬,你就当我是个贱皮子,行吗?

    “至少这般作恶,你便绝不会忘记我,心中也算有了我的痕迹,足以真真切切地看见我……我永不后悔。骂我吧,让你自己也好受些。”

    爽到的恐怕只有徐命一个人,宋葬内心的狐疑渐浓。

    这人必然还有更多与神仙对抗的手段,说不准还憋了个大的,但他不想在此时回答,也不愿对宋葬说谎,所以就顺其自然地打起了感情牌。

    为了不让徐命再爽下去,宋葬没有继续说话,扬起酒壶就往口中猛猛倒灌。

    看着蓝色光屏上飞速弹跳的生命值增加提醒,宋葬也终于感到身心舒爽。

    他勾着唇倚在软榻上,彻底无视徐命那恍若实质的凝视,不知不觉中脑袋一歪……就这样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在当年最容易暴毙的菜鸟玩家阶段,宋葬曾经强迫自己疯狂练习,并成功熟练掌握过三个重要技能。

    ——装死,装睡,装流泪。

    他连鬼都能骗,如今骗一骗活人,更是手到擒来。

    夜幕终究降临,玉面神君的面容,染上细腻月华与层层阴翳。

    徐命谨慎地试探许久,甚至自行发现了宋葬精致的脚踝之处,缠着一串细细的双层金链。

    他用力扯了,根本扯不动,闪闪发光的金链衬得宋葬肤白似雪,不知是被何方人士强行套牢,几乎犹如钢筋水泥浇筑般无比牢固。

    逐渐开始破防的徐命,总算抑制不住地暴露出更多昭然野心。

    从茶桌之下,摸出了一把气质怪异的桃木剑。

    外观造型,与殷无雪曾经的木剑十分相似,可徐命的法器自是格外不同,刃尖包裹浸润着厚厚一层阴邪不详的幽然黑光。

    他抬起木剑,轻轻拂过宋葬被酒熏热的侧脸,猩红竖瞳里闪着诡谲扭曲的光,剑尖抵着纤细脖颈一路向下,缓缓描摹。

    “宋葬,你究竟想要什么呢?是万人之上、凡俗至尊,还是白日飞升、成仙成神……”

    “成仙或许更有趣些,对不对?我不想当那世间唯一的真仙了,我要与你共治天下,宋葬,你会比如今更快乐自在千千万万倍!我能帮你,我是为了你好,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话落瞬间,泛着黑芒的桃木剑向下一偏,陡然刺向宋葬左胸鲜活跳动的心脏。

    衣衫撕裂声响彻夜空,剑尖扎着细腻皮肉,继续势如破竹地朝心脏刺去。

    ——没刺动。

    徐命怔然片刻,转着手腕再次用力。

    ——还是没刺动。

    宋葬睡得香甜,右手还揣着那壶近乎饮尽的玉泉酒,唇角扬着自然而柔和的弧度。

    徐命冷白的脸皮悄然抽动,收回木剑,定定盯了宋葬片刻,试探着想要取走他怀中酒壶。

    很遗憾,结果依然纹丝不动。

    诡谲压抑的呼吸声愈发重了,徐命忽然神经质地低笑出声,嗓音里裹着崩溃又幸福的扭曲情感,浓郁而激烈。

    “怎么可能?不,不……这不可能!我还尚未成神,人族绝无可能位列仙班!啊,不,你是人,但你决非此世之人!!

    “宋葬,不愧是你。不愧是你!你是这般不同于人,你究竟来自何等奇异的世界?!有你珠玉在前,我又该如何克制我的野心,我该如何才能满足你的心意……”

    “轰隆——!”

    “滋啦——!”

    屋漏偏逢连夜雨,恰在这时,一阵阵极为陌生的恐怖巨响,紧贴着徐命敏感的神经挑动起来。

    足有两百发的大型现代烟花,皇宫里接二连三直冲而起,绚丽彩光化作红芒散落大地,将暗沉天幕照耀得犹如白昼。

    这是玩家们提前约好的攻城信号弹。

    镇北军策马而来的激烈冲杀声,护城河里悄然立起的壮硕人影,宫外信使匆匆忙忙的急报……此起彼伏的噪杂喧嚣轰然交融、混沌至极。

    今夜的京城,注定无人能安心入眠。

    除了宋葬。

    因为殷臣终于来了。

    他毫无声息地出现在徐命身后,提着一把裹满污血的雪白长刀。

    这是殷臣故意弄脏的。他忍着洁癖,一直没擦干净,专门等到此刻用来恶心徐命。

    真想要杀人时,殷臣向来不愿多说废话,抬手就一刀斩下了徐命的头颅,干脆利落。

    他眯其冰凉凤眸,静静欣赏那颗漂亮的脑袋摔落在地,“骨碌碌”向外狼狈滚动。

    很好,现在终于可以狂说废话了。

    殷臣黑着脸转身找人算账,屈膝半跪在软榻上,狠狠捏住宋葬微烫的脸,用力揉捻。

    “唔,我疼……”

    宋葬没再装睡,心虚地移开眼,软声示弱。

    殷臣却在冷笑。

    “宋葬,我都没撕过你裙子,你居然敢让别人先扯破它?”

    “什么意思?瞧不起我?”

    第115章 山村诡事(22)

    “怎么会呢, 我好想你。”

    宋葬早有准备,熟练地软声哄他,曲起膝盖, 贴上殷臣压着软榻的大腿, 轻轻蹭了蹭。

    精致金链勾着纤细踝骨,牵扯出反复碰撞的碎响。

    “你看, 这是你好久之前送我的, 我一直戴着。我被你套牢了, 我是你的。”

    殷臣面无表情扣住他脚踝,微烫指腹碾着细嫩皮肉摩挲片刻,随即猛地拽着宋葬往怀里一带,冷笑:“你喝了多少酒?”

    宋葬顿时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柔弱无助地倚着他控诉:“是他欺负我,为什么你还要骂我?他灌我酒, 还想用剑挖我的心, 我好害怕,抱抱……”

    殷臣当然无法拒绝“抱抱”的请求,哪怕他现在心情不好。

    他轻抿着唇, 买了一张大型退热贴,贴在宋葬被剑挑破的衣衫之上, 恰好把那处破损遮得严严实实。

    热乎乎的宋葬摸起来很舒服, 抱在怀里的感受格外不同。

    可只要一想到,宋葬会浑身滚烫,是因为喝了其他男人送出的酒……殷臣心底便泛起某种说不上来的暴躁情绪。

    就算宋葬只是在狂薅生命值加成的羊毛, 但他的心绪, 总会莫名其妙飘到不该去的位置。

    而宋葬其实真的有些醉了。

    真的。

    人在兴奋状态下,总是更倾向于爱做自己喜欢的事。

    宋葬原本没想拖到徐命挖心的这一步, 但他也是真的很喜欢钓鱼执法。

    他还喜欢幻想一些不存在的事情。

    例如拥有一块名正言顺、只属于自己的地盘,最好能一口气包下好几个山头,围成严密的禁地,截断卫星信号,确保绝对隐私。

    然后,在家里也搭一个露天的漂亮观星台,牵着殷臣躺在夜幕下,谁都看不见他们在做些什么。

    好刺激。

    想着想着,宋葬倒在殷臣怀里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殷臣完全看不懂他,不由阴阳怪气,“还在想徐命?舍不得?”

    “谁说的!我在想一些怪怪的东西。”

    宋葬笑意更浓,亮晶晶的眸底水光潋滟,仰头贴在殷臣耳边亲了亲,随即压低声音,不过脑地说了好几句悄悄话。

    全部堪称虎狼之词。

    放在平日里,宋葬可是内敛羞赧的乖孩子,就算是在床笫之间,他也没有说过太糟糕的言语。

    他最多只会夸夸殷臣漂亮的身体,夸得殷臣从头红到尾……才不敢像今晚这般乱讲一通。

    但物以稀为贵。

    殷臣反应很强烈,他浑身僵硬,耳尖悄然热了起来,滞怔许久都想不出该如何回话。

    贴在宋葬身侧的腿,更是紧绷像块板砖。

    而宋葬还在晕乎乎地软声撒娇,温热唇瓣染着酒香,贴在殷臣颈侧亲了又亲:“宝宝~我想对你做好多事,我想和你有个家~”

    殷臣有些呼吸不上来。

    他不太确定,宋葬酒醒后,是否还会这样说。

    他用力揉了揉宋葬的头发,把人家精心打理的发型全部揉乱,随后逼迫自己说起正事。

    “镇北军已经攻城了,我们要和宁燃汇合。你醒醒酒,我先去肢解这个恶心的缝合怪。”

    “这怎么行?”

    偏偏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无头尸体冷不丁开口反驳。

    殷臣似乎也不是很意外,他顺势将惊讶的宋葬拉至身后,若有所思地看向尸体。

    没了头的徐命,居然自己晃晃悠悠坐了起来。

    失血过多的冷白脖颈,在明媚烟火的映照衬托之下,泛着格外诡谲病态的苍白。

    他抬起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浸着鲜血的修长手指攥紧雪白道袍,按了按,用力撕扯开来。

    衣衫破碎,露出同样冷白的胸膛。

    正当宋葬以为他要耍流氓时,一张人脸,艰难挣扎着从他胸前生长而出。

    微微凸起的寄生脸皮,倏然变得鲜活起来,五官同样俊美无俦,甚至比徐命脑袋上的那张脸……更像殷臣。着实惹人生寒。

    脸皮上殷红的薄唇动了动,胸腔震颤,发出偏执而低沉的诱哄:“宋葬,如今我更像他了。我还能做得更好,你还喜欢什么样的脸?我都有,你看看我。”

    宋葬:……

    他沉默了,因为在这种场合大笑出声,好像不太礼貌。

    殷臣也沉默了,他忽然觉得自己今晚的醋意,爆发得毫无意义。

    早在他们正式之前,早在几月前的异人副本里,宋葬就已经强调过很多次。

    ——他宋葬从来都看不上冒牌货。

    连完美复刻的“殷臣”也没放在眼里,宋葬怎么可能会对这个神经病感兴趣。

    笑死,为了模仿他,这人居然在自己的身体里,培育新的脸皮。

    不仅如此,徐命甚至还敢顶着这样一张生在胸前的脸,故作深情地勾引宋葬。

    殷臣仔细打量徐命,突然发现这张脸皮的质感有些微妙。

    以他的经验来看,绝对是从人类臀部割下的细腻皮肉。

    至于是不是徐命自己的屁股,如今都不太好说。

    简直太奇怪了,神经病,学人精……

    恐怕就连神经病这一点,也是故意从他这儿偷学来的。殷臣心中冷笑,再回忆宋葬方才在他耳边说的悄悄话,心中油然而生出强烈的自信。

    只要他不死,这世上无论是人是鬼、是神是魔,都永远不可能有上位的那一天。

    谁也没能力把宋葬从他手里抢走。

    殷臣的心情飞速好转,压根不想搭理徐命,抬手紧紧搂着宋葬,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

    宋葬就喜欢这种喘不过气的拥抱,沉浸式享受着殷臣的贴贴,更是懒得搭理徐命。

    阴暗扭曲的徐命,被刺激得愈发心绪不平。

    他低沉而诡异地笑了起来,缓缓贴着墙壁蜷起身子,还在汩汩冒血的断颈处忽然神奇地开始愈合,白骨挤压着血肉肌理,抽搐蠕动。

    不出多时,被刀砍下的平整横截面,又长出了一张崭新的脸。

    这张脸显然还没有被彻底完善,是徐命藏在颈椎之下,精心培育的第三代“模拟殷臣”。

    宋葬愣愣盯着他的断颈,看了半晌,难掩错愕。

    他不理解,实在是不理解,终于忍不住认真质问:“徐命,如果你把琢磨这些腌臜邪法的心思,全部放在修身养性、钻研道途之上,你早就能成为下一个受人景仰的三清祖师了。

    “你明明是天命之子,也说过你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为什么全然不屑于正道,非要做这种恶心人的东西呢?”

    蠕动的断颈颤了颤,发出一声泥泞而惘然的低笑。

    徐命没有再故意勾引他,只平静回答:“谁也不曾教导过我,哪一条路,才是正道。若非我数次死里逃生,我也永远不会知晓,那是天命之子崛起之前,合该遭受的磨难。”

    “……什么磨难?”

    “也许无人知晓,我的师承,并非来自古老道观。在不知事的年纪,我便已然被养在宫中。

    “先皇被仙人诅咒,求子艰难,也曾痴迷于求仙问道,便在皇宫养了许多道士、道童。宋葬,我也是先皇的道童。”

    说到这里,徐命兀自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补充:“我是会爬龙床的,道童。”

    原来如此。

    龙阳之好,在临朝上层阶级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对于未成年人的界定,更是疏松且缺乏保护。

    没人会在意孩子的心理健康,就算要把孩子送进富贵人家做“书童”,那也是吃穿不愁、备受争抢的好差事。

    宋葬终于明白了,怪不得徐命的性格如此扭曲,原是有这般根源。

    “你很可怜。身世凄惨,绝不是你罔顾人命的借口,你还是该死。但我会承认,你很可怜。”他只能如此回答。

    闻言,徐命绷紧的身体倏然一松,脱力地靠着墙壁,露出胸前那张更好看的脸。

    “怜惜也是一种关注……我已然知足。”

    殷臣没有多余的同情心:“你别管他,他会留在皇宫里弄死这么多人,不仅是因为心理变态,还有其他图谋。我刚才就在永嘉帝的寝宫,找到了有意思的东西。”

    宋葬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什么什么,让我看看!”

    殷臣从宽大袖口里,摸出一张精细的临朝国土堪舆图,缓缓展开。

    他彻底无视了徐命,指着地图耐心与宋葬解释:“南方苍木山,北方石伏山,东面司籹山,西面端訾山。看出来了吗?这是极大型的仙人古阵。

    “这四座大山,与彼此间的距离几乎相等,可以完美连接为一块方正大阵,阵眼就在皇宫中心。

    “我暂时还不清楚,用于镇压古阵的宝物是什么,但它肯定已经被取走了。所以从理论上而言,仙人随时可能借此阵法的未知能力,做出我们难以预料之事。接下来必须小心点,赶紧给我醒醒酒。”

    “醒酒?”宋葬眨眨眼,软声要求,“那你要先亲我一口。”

    “好。”

    殷臣从善如流,轻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宋葬满意地弯起唇角,夸奖道:“好乖的宝宝。”

    殷臣一愣,有些不自在地回:“亲也亲了,你还是没醒酒。”

    “谁说的?”宋葬绝不承认,“我已经开始冷静思考了,这些山的名字都是谐音,对不对?”

    藏母,弑父,死女,断子……全家人死得整整齐齐。

    “简直丧心病狂,到底是谁取的名字啊。”宋葬摇头感慨。

    殷臣也不清楚,倒是徐命有所了解。

    “是饥荒中走投无路的绝望百姓,在鬼使神差的影响下,残忍抛弃了珍爱的家庭成员、减轻负担……又鬼使神差共同取出的名字。”

    徐命的两张嘴同时开口,传来高低不一的微妙共振。

    而且听着都像极了殷臣。

    “鬼使神差”被加了重音,显然与神仙谋划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殷臣若有所思:“你是如何得知这些隐秘的?”

    徐命低笑:“我曾经甚得帝宠,因此接触过宫里的正统修道之法。

    “可惜道士都是骗子,我试图修炼正法,因此而数次走火入魔,却也因祸得福。在反复濒死之际,我终于得以渐渐看清这个世界的脉络,找到真正有用的修行法门。”

    宋葬不由感慨,徐命果然是黑暗龙傲天人设。

    每次遭遇死劫,实力就会大涨一波。只不过在那时,神仙早已将人间世界的晋升路途堵死了大半。

    徐命所能领悟的修行方法,虽说全部阴邪至极,但也恰好都钻了绝天地通尚未完善的漏洞。

    他所见识过的世界,本就围绕着皇宫里的阴私邪恶。他所掌握的晋升之法,也是在正道上经历九死一生后,才终于掌握的有效路途。

    至于可使人白日飞升的秘宝,徐命主动表示,他没想这么快就去触碰。

    因为,只要与开国功臣的后代有所接触,他也会成为被“牧羊犬”针对、打压的连带目标。他作恶多端,若是被神仙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绝不是什么好事。

    宋葬对那秘宝更好奇了:“漫天仙神会如此防范于秘宝的存在?既然如此,利用秘宝这一条路,必然也是有效的飞升途径。”

    “不错,秘宝正是天道赐予人族之物,是人皇驱赶神君、拨乱反正的奖励。”徐命回答。

    “所以,秘宝到底是什么东西?”

    “太///祖皇帝坐化以后,留下的唯一一颗舍利子。它被我扔在冷宫,镇压阴气,极为有效。”

    殷臣挑眉:“你不敢触碰秘宝,却敢于仿造秘宝,胆子确实不小。”

    “这也能仿造?”宋葬讶然。

    徐命胸前抽动的人脸,缓缓勾起了唇。

    宋葬这才得知,其实徐命所制作的一部分【人罐】,并非用于酿酒,而是在从零开始“酿制”舍利子。就像那个肉身佛之头颅,也是制作舍利子的失败品。

    这种丧心病狂的可怕实验,居然真的被徐命做出了不错的成绩来。

    虽说【人罐舍利】无法真的让人白日成仙,彻底打开通天之门……但是可以短暂挖出一个通往仙界的小洞。

    此项技术仍处于初级阶段,舍利子们只能反复打开仙界的同一个地方。

    那就是——真羽仙君的藏酒洞府。

    说来好笑,临朝皇宫里大量贮存的玉泉灵酒,全都是徐命在测试实验品时顺手偷回来的。

    他利用仙酒讨好皇室、配合蛊虫操纵宫人,还能在每次偷酒时都趁机吸取些仙界灵气,壮大己身。

    “天才,举世无双的超级天才,”宋葬难掩遗憾,醉醺醺地感叹,“如果你是我们这边的人该有多好?为什么非要挖我的心,把我也改造成怪物,这是畸形的爱!”

    “别遗憾了,我可以让他更加畸形。”殷臣似笑非笑地开口。

    话落瞬间,雪白刀光一闪而过。

    宋葬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徐命就被砍成了数百块碎片,连皮带骨,稀里哗啦洒落一地。

    殷臣抽出手帕,缓缓擦拭着血污刀面,蹙眉道:“他体内有三十多种动物基因,两边肾脏镶着几枚形似山君的妖丹,还有万花蛊幼虫的卵。

    “疯子,把自己的身体也当成培养皿。”

    宋葬怔了怔,清晰的恶寒感再次涌上心头,终于感觉酒醒了些。

    还好殷臣动作快,毫不犹豫销毁了所有肉眼可见的腌臜肌理,只留下那一小坨蛊虫卵,饶有兴致地收进储物格里。

    而那两张酷似殷臣的脸皮,薄如蝉翼、透着微光,正挂在清理干净的雪色刀尖之上。

    最离奇的事情出现了,徐命居然还没有死。他的低低笑声,同时出现在了两张强行剥离的嘴唇内部。

    宋葬和殷臣对视一眼,都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徐命就是那种怎么都打不死的蟑螂型反派,他随时都有办法再次复活。

    只能先把脸皮随身带上,毕竟他们还有正事要做。

    *

    与此同时。

    殷无雪正在半空中御剑飞行,头顶漫天烟火,周身泛起金光,吸引着全城百姓的好奇注视。

    京城里绝大多数居民,都被这规模震撼的烟花给直接吓醒,实在难以遵守中元节的早睡禁令,探头探脑地开窗观景。

    再说了,这可是传说中脚踢玉帝、拳打阎王爷的无雪道长,她在皇城坐镇,哪还有鬼魂胆敢肆意妄为!

    殷无雪精神亢奋,兴致勃勃地操纵着烟花秀。

    她利用信力,数次将飞天而起的火药摆成了几行耀眼大字。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永嘉帝暴虐无道,残杀亲子!】

    【皇贵妃善用巫蛊,偷龙转凤,谋害先皇遗腹独子!】

    包括鲛人被剥削、虐杀的悲惨故事,殷无雪也不忘反复强调。

    百姓们看得过瘾,胆子大些的甚至还发出了阵阵欢呼叫好声。

    毕竟……谁不喜欢围观皇家的阴私秘密!

    就在大家都集中精神看大戏时,京城的驻扎军营被彻底杀了个人仰马翻。

    镇北军的精锐骑兵自不必提,早早将城门封锁,直击皇宫的鲛人部队更是骁勇,对上御林军和宫里的活死人护卫,照样可以随便乱杀。

    试图逃离京城的皇亲国戚被一个一个抓了回来,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殷无雪将他们也一并拉上半空中,进行大规模滴血认亲。

    结果这些身份尊贵的“皇族血脉”,就连亲兄弟,也几乎没多少是血脉相连的,场面一时颇为尴尬。

    皇家伦理大戏在天幕上开演,抱着舍利子秘宝的宁焰坐在宫墙边缘,看得津津有味。

    他扯扯宁燃,感叹道:“话说,这不是一个低魔世界吗?殷无雪也太牛逼了吧,怎么能把自己搞得那么强?”

    宁燃摇了摇头,平静分析:“有时间限制的强大不是好事,离开副本,她会出现巨大的落差感和心理阴影。

    “还有,别忘了那股无形之力……神仙并不弱小,只会比她更强。按照之前的计划,殷无雪不需要像这样当出头鸟的,我们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造反,完全可以顺利完成任务。”

    “有道理,她现在真的有点危险。你看天空上那张人脸,若隐若现的真瘆人……神君如果突然醒过来,一口就能把她活生生吞了。”

    的确,太出风头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徐命看着殷无雪潇洒的身姿,同样笑得瘆人。

    他那两张互相摩擦的脸皮堆叠在一起,露出笑容时会扯出无数褶皱,愈发显得颇为诡谲。

    也许是殷臣和宋葬的感情确实无懈可击,徐命好像有些崩溃了,一直没再开口说话,只偷偷盯着宋葬晃动的裙摆打量,阴暗粘稠的视线犹如实质。

    殷臣见他还在故意恶心人,直接把他连带长刀一起收进了系统储物格里。

    “等一下,活物也可以被系统储存的吗?为什么我不行?”宋葬惊讶地问。

    殷臣高深莫测地勾起唇:“暂时只有我可以。安心吧,我们先换一身体面衣服,我该当皇帝了。”

    镇北军的做事效率极高,将住在京城里的官员大臣们也都抓进了皇宫,带入议政殿内。

    看见身着男装的殷臣,从龙椅之后走出来,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谁也没想到,被永嘉帝捧在掌心的长公主竟是男子,而且仔细一看,殷臣的脸,居然和先皇年轻时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大家都想不通,为何先前会将如此离奇的事情全然忽略。直到神色恍惚的皇贵妃,被鲛人士兵押上高台。

    她亲口承认自己换了孩子,以及使用巫蛊之术强夺气运、施加障眼法术的前因后果。

    殷臣维持着高冷表情,从“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取出那份伪造的传位诏书。

    临朝宰相被推上台前,亲自捧着圣旨细细阅览,良久后,确认这是永嘉帝的字迹,才小心翼翼地交还给殷臣。

    紧接着,他便掀开袍子跪在地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官员中权力最大的宰相,率先低了头,其余慌乱无措的大臣们也赶紧跟着一起跪下。

    【支线任务:造反,造反,造反!掀翻这个破天!(100%)】

    有强大军队坐镇,造反成功其实是必然之事。

    但唯有强调“先皇遗腹子”这一名正言顺的身份,才能大大减轻忠君大臣们撞柱自尽的风险。

    殷臣今夜特意嘱咐过,要留着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官员,不能随便杀了。

    因为若想快速完成主线任务,很有可能会需要找上他们。

    山村老者,恐怕并不止来自苍木山这一座山。

    殷臣拿出临朝的堪舆图,让宁家两兄弟帮忙竖直铺开,任由大臣们上前观阅。

    “岁数已至花甲之年,且家乡来自这任意四山之一的人,向前一步。”他淡淡道。

    大臣们眼神迷茫,只有寥寥三人犹豫着出了列。

    包括当朝宰相,他出身贫苦农家,在官场沉浮奋斗了几十余年,历经两代皇帝,这才得此地位。

    “你们几人随我来。其余爱卿,自行回家睡觉,有事明日再议。”

    殷臣挥退众人,顺便发了条消息给殷无雪,让她赶紧收工,把张家婴儿也带进宫里。

    随后,他看向留下的官员:“谁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隐瞒多年,说出来便有暴毙风险的秘密。”

    三名大臣惊恐得连称“不敢”,都战战兢兢地摇了摇头。

    殷臣也不心急,慢条斯理地勾起唇:“你们都出自那四座大山,必然明白我想知道什么。

    “将秘密告知于我,只会有濒死的风险。不说,你的九族必死无疑。”

    宋葬没去参合殷臣的审讯环节。

    他主动扮作漂亮的小太监,与宁家兄弟一起守在大殿门口,低头打量着那颗平平无奇的舍利子。

    一炷香过后,宁焰开始不安地和他嘀咕:“不对劲啊,殷无雪她是会飞的,她人呢?怎么还没来?”

    宋葬闻言怔了下,同样心生疑惑。

    他忽然想到了支线里的任务描述,赶紧白着脸轻声问:“你们说,【掀翻这个破天】,会不会还有其他意思?”

    宁燃瞳孔微缩,迅速仰头看天,数秒后蓦地攥紧了腰间剑柄。

    “……我操,天镜真的破了。快点看,那些光点根本不是星星,全都是漏光的破洞!月亮就是最大的破洞!”

    第116章 山村诡事(完)

    没有人知道, 天幕中数以亿计的破洞,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出现的。

    或许是在支线任务完成的那一瞬间,或许是在很久之前, 亦或者是……

    当徐命站在观星台上, 像变魔法般驱散了残云夕阳,展现出玉面神君沉睡的巨脸之时。

    宋葬盯着黑洞洞的夜空苦思冥想, 但他真的无法确定, 徐命到底还搞过什么小动作, 是否早就已经在暗地里捅破了天。

    若他真有捅破天的能力,当时故意为宋葬展示出天镜的具体细节,恐怕也是他障眼法的一部分。

    但徐命必然也无法预料得到……他会被殷臣收进一个名为“储物空间”的异世存在之内,非神力而不得出。

    还好还好,最爱搞事的本尊已经被关了起来。宋葬宁愿和神仙打一架,也不想参合更多阴谋诡计。

    宁燃的佩剑已然出鞘, 他绷着脸低声说:“主线任务最关键, 只要我们通关了,殷无雪也会被一起转送出去。都别打扰殷臣,出了事我们最好自己解决。”

    “有道理, 我试试她给我留下的符箓,能不能飞……”

    宁焰也没冲动, 他从袖口摸出一枚圆鼓鼓的金丝锦囊, 随后又顿了顿,犹豫地看向宋葬:“宋葬,要不你就留在这儿?万一出点什么事, 真的不太好交代。”

    宋葬轻轻点头, 抿着微白的唇小声问:“宁哥,可以帮忙把我家人接进宫里吗?还有, 人是要救,但能不能先试试秘宝的效果呢?”

    假设秘宝真的可以让凡人拥有仙力、飞升上界,那正好能分割走一部分潜在的敌人,吸引神仙的关注。

    “对哦,我得把我爹娘接进来!秘宝也得等等,何文彬和那小婴儿都在酒楼,幸好殷无雪还没把他们接走……你俩先别乱跑啊,我接人只要十分钟!”

    宁焰急急忙忙说完,稍稍蓄力一步,轻盈地飞身跳上议政殿的翘角屋檐,风风火火窜了出去,眨眼便没了踪影。

    独留宋葬和宁燃站在殿门两侧,沉默着大眼瞪小眼。

    宁燃微微抿唇,压低嗓音问宋葬的意见:“对了,如果咱们要飞到天镜里救殷无雪,还是我一个人去更好。你觉得呢?”

    “……可是人多力量大,不是吗?”

    说真的,神君形态过于诡异,宋葬自己都没什么把握,更不会想放任宁燃单独对敌。

    宁燃确实不算弱者,但就算把这兄弟俩的力量加在一起,宋葬也能随便一拳打爆他的脑袋。

    “人再多也是蝼蚁,但我不同,”宁燃轻咳一声,低声解释,“我是神君前世老婆的亲生儿子,是她这辈子唯一的血脉亲人,你懂吧?

    “虽然我是她和其他男人生的……不过相比起无关人士,我在神君面前,肯定更有优势。”

    “依我看,神君要么会直接一巴掌扇死你个杂种,要么会对你如获至宝、无上珍爱,”宋葬幽幽提醒,“只存在这两种极端情况哦,没有其他斡旋的余地。”

    “我有保命的法子,要是神君被刺激得疯狂追杀我,那挺好的,殷无雪也会更加安全。”宁燃心里有数,勾了勾唇。

    宋葬微微眯眼,忽然觉得宁燃的态度有些奇怪,神色语气都与往常完全不同。

    不会是被乱七八糟的怪物污染了吧?

    “你今天什么情况?居然这么温和,冷酷的心灵突然春暖花开了?”宋葬狐疑地抱起手臂,开玩笑般试探着。

    宁燃露出浅笑:“忘记告诉你,我哥脑子好了很多。只要他精神正常,全世界都会对我春暖花开,没什么值得我再生气的。”

    宋葬一怔,惊喜地瞪大眼睛:“那太好了!怎么治的?”

    “是殷无雪的功劳,所以我必须救她。我刚才说的话别告诉我哥啊,”宁燃顿了顿,还是不太自在地别开脸,“……啧,我怕他得意忘形。”

    “宁燃,你可别再继续别扭了。咱们随时有可能死在副本里,有爱就要大声说出来,没人会因此看不起你。”

    宋葬无奈地提醒了一句,才说完片刻,内心就蓦地升起一股醍醐灌顶的感觉。

    这些话同样是在提醒他自己。

    他看不见未来,却也丝毫不想和殷臣分开,那就最好别再优柔寡断,总要有个结果。也许应该尽快结束这种……有实无名的微妙状态。

    等以后慢慢稳定下来,他必须认真准备,找个完美的机会和殷臣正式表白。

    说起来,殷臣今天好像也别别扭扭的,居然没有答应要和他有个家!

    宋葬不动声色打开系统面板,点开殷臣的私聊对话框,偷偷骚扰他。

    【宋葬:我酒醒了,我要闹了!】

    【宋葬:你是不是不想和我结婚!】

    *

    与此同时。

    殷无雪在黑暗中挣扎着睁开眼睛。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但她很清楚,自己被算计了。

    就在支线任务即将完成的那一瞬间,四面八方的空气倏然一静。

    紧接着,规模磅礴的香火信力汹涌朝她奔来。

    半透明的能量泛着陌生的淡淡金光,不由分说疯狂冲入她身体之内。

    殷无雪拦都拦不住,冥冥之中炸起的危机感应刺痛大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吸纳到了属于临朝皇帝的信力?!

    ——她命中还有尚未褪去的人皇气运。

    淡金香火的凝聚能量太过强大,殷无雪差点就直接成神了。

    但她明白,这不可能。

    她的气势一节一节不受控制地向上爬升,直到系统面板弹出支线任务100%的消息提醒。

    下一秒钟,美梦破碎,皇贵妃移花接木而偷来的所有气运,尽数从她身上疯狂剥离,重归皇宫。

    可怕的气运流失后遗症,立刻现形。

    磅礴信力仍在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她却失去了【修道天赋】,再也没有肆无忌惮掌控信力的顺畅感。

    周身经脉变得僵硬而滞涩,她怀疑自己马上就会爆体而亡。

    为了避免瞬间爆炸的危机,殷无雪将目光投向头顶情况诡异的天镜。

    她可以借助多余的磅礴信力,努力补上这些破洞……然而努力失败。

    失去气运的殷无雪倒霉至极,不仅没有成功填补,甚至被意外吸进了天镜之中,陷入短暂的脱力昏迷状态。

    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无法呼吸。

    这是一片无声、无光,极致黑暗而绝望的彻底真空。

    肺部迅速鼓胀,经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殷无雪咬着牙爬起来艰难摸索,勉强确认了自己的方位。

    她居然站在玉面神君的鼻腔通道里。

    更绝望的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好像有细微的气流逐渐吹拂而来,掀起殷无雪的碎发,又轻轻地将她向更深处吸去。肺部的压力失衡似乎有所减轻,但……

    这个庞然巨物,已然不会再继续沉睡。

    ——被她挣扎闹腾出的动静所刺激,因此即将彻底苏醒。

    她现在是真的很倒霉。

    “我操,这到底是什么级别的副本难度!不应该啊!!”殷无雪试图崩溃大喊。

    可在令人窒息的天镜之内,根本无法发出声音,她像个疯子般沉默着露出狰狞表情。

    下一瞬,神君彻底恢复了呼吸。

    但祂的呼吸中没有一丝氧气,只有殷无雪完全不能理解的仙人灵气,浓稠似海,又迅猛如风。

    好似深不见底的黑洞张开巨口,反复拨弄着她蝼蚁般渺小的身躯。

    殷无雪突然很庆幸,自己身体里还贮存着大量的信力,足以帮助她支撑着平衡。

    趁着没有被彻底卷走,她赶紧呼唤出系统面板,在狂风中浮浮沉沉着疯狂打字。

    【殷无雪:我在神君的鼻孔里!操操操操操!】

    【殷无雪:@殷臣大爷救救我!@宁焰你们在哪儿啊救救我!操操操!】

    顺便发泄了一下崩溃情绪后,殷无雪咬紧牙关,用信力在神君的鼻腔黏膜中狠狠挖掘,迅速凿出两个浅浅的洞。

    她把脚塞进湿漉漉的洞里,努力站稳,被大风刮得头晕目眩,默默坚持着等待救援。

    三十秒过去了。

    一件更令人难以理解的绝望事件,轰然爆发。

    殷无雪经历过无数次濒死的危机,但从未有哪一回,像此时此刻这般使她绝望。

    她在群里发的两条消息后方,全都亮起猩红刺目的感叹号。

    积分商城无法连接,亮红色边框的系统提醒,也随之蓦地弹了出来。

    【警告!信号不稳定,游戏内网连接故障,发送失败。】

    【店员一号温馨提示:请玩家迅速检查周围环境,规避小概率生成的跨时空交错区域,以防意外出现。】

    【若无可见性危险,请玩家尽量停留于原坐标,维持直立状态,立刻提交故障反馈报告,并第一时间点击右下角的紧急救援按钮。】

    殷无雪几乎难以站稳,颤抖着手点击求救。

    【应急系统加载中,请耐心等待……】

    【错误!故障反馈报告提交失败。】

    【错误!SOS信号发送失败。】

    【警告!警告!系统异常!】

    【应急系统二次加载中,请耐心$%^*……】

    “……我日你大爸!!”

    殷无雪骂完就反手抽了自己一巴掌,重归冷静。

    不能再耽搁,不能再依赖别人,她倾尽全力抓紧了仙君的鼻腔粘膜,匍匐在地。

    顶着吸力的间歇性压迫,她一边疯狂运转修行功法,一边缓慢挪动着向外爬去。

    就算有爆体而亡的风险,她也必须强迫自己吸收炼化体内一切能量,将香火成神法修炼到极致,哪怕走火入魔也不能停。

    她是人,她只能憋气三十分钟。

    方才的几次嘶吼消耗了太多能量,肺部痉挛胀大,顶上喉头气管……不知不觉中,殷无雪陷入严重缺氧状态。

    缺氧濒临休克时,许多人脑海中会出现严重的幻觉。

    这是大脑在彻底关机前最后一次提供的安慰,享受不可思议的乌托邦世界,最终安详死去。

    殷无雪也开始产生幻觉了。

    那是一个美丽的红发女人,她身侧还有另一名蓝发女人,身形虚无缥缈,几乎不可直视……同样美不胜收。

    两者面容如出一辙,气质却截然相反。红发张扬明媚,蓝发冷静而温柔。

    “妈妈,我在临死前变成女同了吗?”殷无雪呆滞地坐在地上,喃喃说。

    红发女人眼底泛起疑惑,但很快又变得释然:“你是谁?好吧,不管你是谁,你肯定是我那两个漂亮儿子的好朋友,对不对?”

    “你的漂亮儿子……”殷无雪迟钝的脑筋转动片刻,猛地瞪大眼睛,“宋葬和殷臣?是是是!我就是他们的同伴,关系特别好!”

    红发女人了然一笑,勾起红唇:“很好。你触发了成神之法的紧急避险装置。”

    “紧、紧急避险?!”

    “对呀,儿子离我太远,我放不下心,当然要提前准备好充足的保障,”女人拉长的慵懒语调有些傲慢,却格外可靠,“就算他没有资本成为真神,妈妈也会帮他成神。”

    “漂亮姐姐,你也当我妈行吗?我爱你我的妈妈。”殷无雪听得求生欲大爆发,不管不顾地抱住她的腿,连声叫妈。

    红发女人笑意更深,轻轻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嘟囔:“好想宋葬,希望他过得好,有机会能来看看我……算了,他过得好就再也不会见到我了,还是永远不见最好。”

    “妈妈,他们过得很好!结婚十几次,爱得要死!生了好多宝宝,如胶似漆!”

    殷无雪开始疯狂造谣,张嘴胡诌。

    亢奋状态下的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理解,宋葬怎么会有一个典型欧洲人长相的“妈妈”。

    但她好像真的得救了。

    红发女人摸摸她的脑袋,缓慢向后退了一步。

    全程沉默的蓝发女人也露出一丝浅笑,抬起细腻雪白的冰凉右手,温柔地点在殷无雪发顶之上。

    雪花纷纷扬扬,殷无雪忽然间脑袋一片空白,迷迷糊糊看见了来自遥远异世界的陌生农民。

    她看见他们从苦难剥削中一步步挣扎而出,抱着蔬菜瓜果,跪在精心雕琢的神像面前虔诚祈祷,痛哭流涕,感谢霜雪女神的慷慨与宽容。

    原来蓝发女人在为她传授经验,神妙灵韵犹如仙人抚顶。

    若想成神,绝不能仅仅专注于修炼,功利性地放眼于自身的强大。

    总要为深陷苦海的人民做些什么。

    行事原则,可以论迹不论心。但在此之前,她也必须要保证无愧于心。

    殷无雪在反省自己的心路历程,除却气运剥离的影响,其实她也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她只在乎完成任务,并体验绝对力量带来的快感。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她将永无成神之日。

    “轰隆——!”

    下一瞬间,无来由的巨响将她从梦中惊醒。

    在浑身抽搐的剧痛中,殷无雪再次睁开眼睛。

    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在疯狂涨大,经脉扩宽,鲸吞着无处可去的淡金信力。

    一不小心翻个身,居然还撑破了玉面神君的半边鼻孔……

    相比起神君本尊,她依旧渺小,就像小狗与人类的区别。

    但这也比蝼蚁要大多了!

    她视野豁然开朗,对这面天镜的感知与理解,隐隐约约翻了几倍。

    神仙不可无故下凡,人族不可随意飞升……否则,将会遭遇天雷劫难。

    不过,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她卡在仙界与人界中央,说明此处绝对有漏洞可钻。

    看着眼皮缓缓颤抖的玉面神君,殷无雪扬起拳头,瞄准祂的眼睛,飞身而起,竭尽全力疯狂击打,挖出一处更为开阔的“洞穴”。

    她的身体状态,无法支撑更多的天雷打击。

    所以在逃离之前,为防止意外出现,她要先抓个仙人盾牌挡在前面!

    *

    议政殿内,诛九族的威胁极有成效。

    两名垂垂老矣的官员,都说出了自己的家乡隐秘,皆与宗族之乱、人心险恶有关。真要深挖,能连根带出不少罪恶丑事。

    可这些都不是殷臣想要的。

    他没有表露任何态度,淡淡看向沉默的张姓宰相。

    张宰相单薄的身形晃了晃,再次掀起袍子跪在地上。

    花白鬓角布满细小汗珠,似是在与未知的情绪激烈斗争。

    足足一炷香过后,张宰相才谨小慎微地开口:“敢问陛下,这世间可有真仙?”

    殷臣挑眉:“自然有。”

    “不。”张宰相蓦地抬起双眸,直勾勾盯着殷臣,陡然间变得胆大包天。

    在那一刹那,这位气质儒雅的老者,好像被某种难以捉摸的东西所彻底夺舍。

    “不不不……不!

    “不。这个世界没有真仙。”

    他的声音忽然有些机械而呆板,一字一顿,尾音却带着极似殷臣本人的音色,同时还裹着很像徐命的粘稠笑意。

    殷臣若有所思地保持沉默,冷眼等待他继续缓慢说下去。

    “分割体01,你越界了,你不该干扰游戏规则。你是我的一部分。你将会承受集合体的无情惩罚。”

    话音甫落,敏锐的系统面板即刻亮起,带出一连串错误提示。

    【通关要求:掀开山村老者们极力掩藏的秘密(3/3)】

    【恭喜玩家,恭喜玩家,恭喜¥*&#%……】

    【警告!警告!未知故障!副本最终结算失败!】

    【请玩家耐心等待,系统将在三十秒后再次尝试结算进程。】

    殷臣的表情骤然冷了下来:“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你是01,集合体是千千万万个01……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人类社会的道理,集合体在逐一掌握。”

    张宰相嗓音未变,说着外人听起来莫名其妙的呆板话语,唇角却缓缓勾起了诡谲而恶意的笑,双眸闪烁起幽沉的光。

    若仔细看,会发现他的眼睛早已泛着非人质感,成千上百的彩色瞳孔交叠,犹如异界飞虫的细碎复眼。

    “你爱的,集合体会带走。你恨的,集合体会奉上。你拥有的一切,集合体都会复刻。分割体01,你在历史与时空的长河之中,从不独特。”

    “苍天啊宰相大人,您在说什么!还不快快给陛下请罪!”

    两名官员早已惊愕得喘不过气。

    “陛下,张宰相定是被妖鬼附体才会有此胡言乱语,他,他平日绝非如此疯癫的性子……”与张宰相交好的老臣跪了下来,硬着头皮替他求饶。

    妖魔附体?这话倒是误打误撞说对了。

    “你们可以离开了,”殷臣漫不经心地吩咐,“走前替我关上殿门,吩咐一声,任何人,无召不得入内。”

    老官员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殷臣似笑非笑,垂眸睥睨着双膝跪地的张宰相。

    他在变强,集合体也在变强。这很合理,所以游戏副本里才会出现,连他也难以感知的“无形力量”。

    那所谓天才绝艳的国师徐命……在系统建造npc模型时,恐怕也掺了些来自集合体的残渣碎片。

    怪不得,怪不得,徐命的设定强度分明比不上他一根头发丝,却依旧如此难以打杀。

    答案水落石出,无形化作有形,眼下的事态反而变得简单起来。

    殷臣心态非常平稳,不再感到丝毫焦虑。

    他们已经通关了,无论如何,都通关了。

    没有成功结算、脱离副本,是因为违规闯入的存在插手干涉,带着恶意将信号强行隔断。

    它们到底是在针对他,还是针对宋葬?

    ……两者皆有?那还真是恶心。

    “你很烦,去死。”

    殷臣语气淡淡,面无表情伸出右手,冷白指腹用力按在老者的颈动脉处。

    垂坠松垮的褶皱皮肤上满是棕黄老斑,手感极差,殷臣冷沉的凤眸里,终于露出些许嫌恶情绪。

    集合体很恶心,审美更加恶心,哪怕只是对于皮囊的选择,也非常恶心。

    “请01自便。”张宰相咧开嘴,属于徐命的扭曲低笑从胸腔中流淌而出,好似烈日下曝晒变质的黏稠蜂蜜.

    “我只是一名无足轻重的信使。而你的失败,早已在未来注定。”

    殷臣嘲弄勾唇,手腕轻轻一转,这具皮囊的颈项骨骼,霎时被捏成了浆糊状的溃烂碎肉。

    他没有就此停止。

    紧实有力的手臂径直钻进断颈内部,没入血淋淋的烂肉深处。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犹如利剑,顺延着曲折脊椎一路向下,碾碎胸腔肋骨,捏开肝肾胃袋,扯出足有几十余米的滚烫肠子……

    他完美无瑕的光滑皮肤,在探寻过程中经历了严重腐蚀,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分化溶解,露出狰狞的晶莹白骨,又以同样恐怖的速度重新恢复。

    【警告!警告!检测到未知力量干扰!】

    殷臣看都没看异常提示,专心致志地继续摸索。

    他并不在意一幅精心打造的皮囊就此毁灭,在此之前,他要让宋葬离开。

    他要找到张宰相体内的……分割体源代码。

    “滋——”

    一声烧灼电流似的异响,从烂肉里悠然传出。

    “找到你了,信使700。”

    殷臣眯起凤眸,慢条斯理收了手,拿起提前预备好的湿润帕巾。

    身上好脏,要清洗干净。

    *

    系统面板闪烁的种种警告,宋葬他们全都不曾收到,还在殿外一门心思琢磨秘宝的事儿。

    “以命魂为基石,其实也挺危险的,”宁燃琢磨,“我怀疑这是一种另类的献祭仪式,也许让我的便宜老爹出面更安全。”

    宋葬歪头:“有道理,要不去问问殷臣的意见?”

    他俩还没商议出个所以然,宁焰已经拖着两架马车赶了回来。

    ——没错,他亲自代替高头大马,左右肩膀套着缰绳,亲自拉车。

    行动效率很高,同时也极具观赏效果。

    可惜宁焰没心思开玩笑,他一边跑焦急大喊:“快快快,舍利子在哪!殷臣说的那个阵法开始运转,四座山的村民全都死了!!!再不做点措施,死的就是我们!”

    宋葬脸色一变,瞧见田月香扶着嫂子从马车下来,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爹娘活着,哥嫂太爷也活着。原来个人任务的危机,就在这里等着他。

    若是他没有再三谨慎,提前把家人全部接出田家村……这次副本等于白来。

    宋宁何张,四大功臣的后代,尽数齐聚与皇宫之中,与皇家血脉只有一墙之隔。

    激发秘宝的条件顺利达成,宋葬怀里的舍利子开始自行闪闪发光。

    “嘎吱——”

    议政殿门在此时倏然打开。

    殷臣脱了外袍,独留一身雪白里衣,手里拎着银白长刀,缓步走入院中。

    他嗓音冷淡,简明扼要地指示:“宋葬来我身边,舍利子放在院子最中心。谁都不要随便抬头看,有污染风险。”

    宋葬怔了怔,乖乖摆好木盒的位置,小碎步跑向殷臣身侧:“发生什么事了?你衣服呢?”

    “以后再解释,”殷臣将长刀塞入宋葬手中,“集中精神听我说,你们的站位有讲究。宁东,宋西,张南,何北。时间不等人,都动起来。”

    何文彬一脸茫然,但还是老实地抱着张家婴儿放于南边,自己小跑至北面站定。

    宁焰摸着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立于东边。

    而下一瞬,宋老太爷竟主动穿过人群,走向院子西角,微笑站定。

    “太爷爷,您怎么……”

    “别小看我的硬朗筋骨,”老太爷抱着水烟袋,洒脱地笑,“二郎,你年岁尚小,若是命魂被外物扰动,容易受惊发病。既然如此,不如让老头子我也出来潇洒一把。”

    “太爷爷说得对,宋葬,你有更重要的任务。”殷臣贴在他耳边,轻声说。

    宋葬攥紧手里的银刀,嗓音微颤:“你继续。”

    “赶紧把我肚子里的石头精剖出来,现在的它,可被看作皇家血脉,用作激发秘宝的核心,以及秘宝选定的‘飞升之人’。”

    “……天啊,殷臣你怎么这么聪明!”宋葬双眸发亮,瞬间兴奋起来,“你站好,我现在就剖!”

    “二郎,二郎媳妇,你们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田月香满脸担忧,“你们咋穿的宫里衣服,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唯一大概知道些许内情,他嘴唇很白,格外担忧地深深看了宋葬几眼,不容置疑拉着田月香坐回马车厢里。

    “月香,孩子们在拯救世界,你如今就安心在这儿享福,好吗?”

    “福什么福,宋狗蛋你给老娘撒手!”

    “我不!”

    ……

    夫妻俩争吵之时,众人得以顺利开始做起正事。

    宁燃翻找出殷无雪的飞天符箓,贴在佩剑顶端,脚踏剑柄,“唰”地腾空而起。

    他必须要去找找殷无雪,否则良心过不去。

    而宋葬没有丝毫犹豫,左手还搂着殷臣的腰,右手便已将长刀打横,拧着手腕狠狠一划。

    衣衫碎裂,沉闷湿滑的切割声回荡在两人呼吸间,透着谁都无法理解的微妙暧昧感。

    刃尖残忍地穿透层层血肉,卡在一颗浑圆的石头之上。

    那身布料柔软的雪白里衣,霎时被鲜血洇透浸染。

    “爹爹别杀我!我这就去启动秘宝……呜呜呜,爹爹是大坏蛋……”

    小石头惊恐地翻滚而出,落地时化作半大稚童,光着屁股边跑边嚎啕大哭。

    哭着哭着,它又一把抱起了盒中舍利,得意地叉腰大笑。

    “……嘿嘿,我小石头也是有爹娘教训的天道人族啦!我要再活它个亿万万年!”

    宋葬听得想笑,按紧殷臣的腹部伤处,轻声揶揄:“你怎么把它哄骗成这样的?”

    “不许污蔑我,我没有说谎,”殷臣扣着他鲜血淋漓的手腕,捏了捏,“有我在,它会成仙,有无尽寿数,可以尽情体验世间一切美好事物。”

    话落瞬间,无穷无尽的夺目金光从舍利子中汹涌而出,遮盖了一切有光之物。

    四山阵法运转之威能,也被衬托得犹如萤火微芒。

    下接龙脉气运,上续天道功德,一束牢不可撼的巨型光柱,在天地间搭建出独一无二的飞升通道。

    舍利子旋转着飞入小石头眉心,引领它向前走去,吸纳天地灵气,在【登天梯】上一步一步气势攀升,一点一点脱胎换骨。

    此般如同白昼的壮丽场面,自是绚丽至极、无比震撼,宋太爷唇色惨白,眼睛却更为炯炯有神,脸侧有止不住的热泪淌下。

    变故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谁也没有看见,玉面神君早已彻底苏醒。

    祂在与殷无雪的缠斗中,被诱导着“意外”地打破了整面天镜。

    祂不是故意的,但霉运终于流转到了祂的身上。

    神君睁着满是白血的狰狞独眼,被细蛇锁链般的天雷反复骚扰、折磨,最终竟然猝不及防地一脚踏空。

    祂咬牙抓住了身受重伤的殷无雪,不受控制地愤怒嘶吼着,从天幕之中翻滚而下。

    登天仙梯恰在此时倏然出现,勉强拖慢了神君降落的速度,可祂体积太过庞然,天梯根本无力阻止。

    ——天梯的宽度,甚至比不过神君的鼻孔。

    若祂真的落地,偌大临朝国土,将会被一瞬间碾压成平平整整的烂泥。

    殷无雪疯狂吐血:“救命啊我拖不住祂了!谁能搞死这恶心玩意!!救命啊宁焰你们人呢?!”

    “咳……我在这里。”

    蝼蚁形态的宁燃飘在半空,表情空白,幽幽开口。

    紧接着,神君报复性的坠落蓦然一滞。

    “唔?”

    硕大如满月的仙人瞳眸,发出“嘎吱嘎吱”的尖锐转动声,艰难而滞涩地聚焦于宁燃身上。

    “唔?”

    “爹,你回去吧,别把我娘压死。”

    “……唔?”

    殷无雪绝望扶额:“这神仙睡得太久,脑子里的蛛网还没扫干净,是个几乎只有蛮力的蠢货。”

    宁燃若有所思地点头,使着眼色让殷无雪赶紧跑路,随即大着胆子御剑凑近了些。

    他夹着嗓子,伪装幼童:“爹爹,我好想你。”

    “唔?!”

    “爹爹~”

    ……

    误打误撞,宁燃为小石头的成仙路,争取到了足够宽裕的时间。

    石头精最终返璞归真,化作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隐没于万千璀璨星辰之中。

    当然,那是在天镜彻底破碎以后,回归了原本样貌的满天繁星。

    数道故作老成的清亮童音,穿透云层,响彻天地。

    “吾已证道真仙,愧不敢承纳天道馈赠,转而借此立下宏愿——

    “信使700,你并不存在,你从未诞生,你毫无意义!

    “……爹爹,这是什么意思呀,我看不懂?”

    两种无形的力量,在无人知晓处疯狂地交相缠斗。

    直到掌握主权的地头蛇浴血胜利,将对手的存在本身,彻底抹除于世。

    【系统信号连接成功!】

    【开始进行第44次结算重启,请玩家稍等片刻……】

    宋葬太阳穴猛地一疼,心脏应激地剧烈跳动起来。

    不知为何,眼前这些莫名其妙的系统提示,让他有种厌恶又惧怕的诡异熟悉感。

    他悄悄攥紧殷臣的手。

    【恭喜玩家,通关副本“山村诡事”,奖励结算中……】

    【游戏完成度评分:A级。】

    【主线通关奖励:10000点。】

    【支线通关奖励:2000点。】

    “殷臣,你瞒着我做了什么?”

    “我在保护你,我成功了。”

    第117章 现实:未来研究院的新发现

    “第三个秘密, 是什么?”

    “这世上没有真仙。一个无关紧要的秘密。”

    殷臣漫不经心说着,眸光落在幽蓝的系统面板之上,嗓音嘲弄:“他们都是废物。谁也别想把你抢走。”

    宋葬怔了怔, 根本听不明白殷臣在说什么。

    但他能感受到, 殷臣话里毫不遮掩的傲慢。

    站在自己人的角度上,殷臣的傲慢真是可靠又安心。

    他怀疑殷臣偷偷背着他, 和别人打了一架。

    战况一定非常激烈, 必然折腾得浑身鲜血淋漓, 擦都擦不干净……否则,殷臣绝不会只穿着里衣就出来见人。

    真是的。这个躲着他偷偷打boss的坏毛病,殷臣一如既往改不掉。

    宋葬暗自腹诽几句,倒没有浪费时间再去逼问,他扯开殷臣濡湿的里衣,微凉指腹贴上了洇出鲜血的紧致腰线。

    他想趁着传送开始之前, 赶紧给殷臣简单包扎一下。如今的宋葬有经验了, 非常擅长处理各种惨烈伤口。

    可没等开始动手,宋葬就被殷臣轻轻搂住了腰。

    两人无言对视片刻,殷臣勾起唇:“别折腾了, 给我一个离别吻。”

    “……殷臣,你突然好浪漫哦。”

    “有意见?”

    宋葬红着脸摇头, 擦了擦指尖血污, 捧起殷臣比往日苍白些的俊美脸庞。

    殷臣失血过多,形状漂亮的薄唇却依旧殷红,受伤的皮囊里流淌出愈发滚烫的热度。宋葬无心再去关注外物, 认真地蹭着柔软唇瓣碾磨、轻咬, 直到系统提醒再次亮起。

    【转移传送开始,倒计时, 3,2,1……】

    “又是一个月见不到你,我会想你的。”宋葬与他额头贴着额头,小声撒娇。

    直球的攻击力,总是非同一般。殷臣闻言微怔,定定盯着宋葬,迟缓地点了点头。

    这种时候还发什么呆?

    宋葬恨恨地咬他一口,在他唇角留下了浅淡的晕红印记,随后颐指气使地大声要求:“快点说你也会想我!”

    “……嗯,我会很想你。”殷臣低声回应。

    爽了。

    下一瞬间,宋葬的视野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再睁开眼,朝阳明媚。

    从副本里带回来的好心情仍在持续,宋葬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

    他走上阁楼,拉开椅子坐在硕大的冰棺面前,隔着玻璃摸了摸小白安详的睡颜。

    “小白,我要给你找个新爸,一家三口也挺温馨的对不对?你另一个爹可厉害了,能帮你买好多牛骨头,随便啃。”

    小白根本没有理他。

    宋葬支着下巴,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良久后又忍不住轻轻叹气:“怎么办,你还没有醒过来,我就开始感到幸福了。”

    “是不是觉得很生气?恨我没良心,那你就要早点醒……不然我迟早会幸福得要命。

    “我还要寻欢作乐、花天酒地,留你一条狗孤孤单单地躺在这儿,这辈子都吃不上饱饭。”

    虽然看起来有些神经质,但就算小白躺在冰棺里,也从不影响宋葬习惯性地找它聊天。

    很多心里话,唯有告诉猫猫狗狗才更加令人放心。

    而且小白真的不一样。它是只很好很好的小狗。

    当猪肉摊子的老板,故意用新鲜排骨勾引小白和他走的时候,当邻居家的老奶奶炖了一锅黄豆猪蹄,开玩笑要抢它回家的时候……小白总会眼巴巴咬着宋葬的裤腿流口水,耍赖撒娇,趴下不动。

    但它从来没有抛下宋葬,独自踏入邻居家门,也从未追着收摊的小车一去不回。

    纯粹热忱、独一无二的偏爱,是宋葬失忆期间,最为强而有力的精神支柱。

    如果没有小白,宋葬也不会结识任何对他怀有善意的街坊邻居。

    谨慎至极的躲藏生活,等同于无穷无尽的枯竭麻木。

    “其实我已经特别幸运了,是吧?全家就你一个小倒霉蛋,笑死……”

    抓着小白进行一番日常的威逼利诱,又聊了聊与殷臣有关的事情,宋葬终于满意离开。

    他说得有些口渴,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水,仰头一饮而尽。

    天开始热了,应该在水里加点新鲜薄荷。

    可恶,才刚离开副本,他就已经开始想念殷臣了。

    窗台上新养的几盆绿植,才初初冒着鲜嫩的细芽。想要尝到自己种的薄荷叶,恐怕要等下一个月。

    宋葬给小盆栽一一浇水,披了件薄外套,随即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宁焰的呼唤。

    “宋宋,快来吃早餐!如果你被被窝绑架了就吱一声!”

    “……来了来了。”

    宋葬哭笑不得地开门下楼。

    紧接着他惊讶发现,今天到场的玩家人数居然格外齐整,连管家先生也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感。

    陆星游一如既往像具尸体,趴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而谢春野和迟烟凑在一起盯着平板,表情似乎比往日都要严肃些。

    兰玉珩与张明慎也来了,他俩显然没吃早餐,刚从激烈的副本战斗中归来,就急匆匆地赶到了鹤林山庄。

    “发生什么事了?”宋葬小心地问,面上露出几分不安。

    “没有大事,吃完饭咱们一起开个会,”迟烟笑着安抚,“小宋,你先安心吃饱了再说,等会儿殷无雪也会来,她还在飞机上呢。”

    “……好。”

    宋葬听得茫然,乖乖拉开椅子坐下,挖起一勺柔软温热的鸡蛋羹。

    管家先生的厨艺越来越优秀了,堪称登峰造极,美味得令人感动。

    宋葬胃口大开,埋头闷不做声地消灭了半碗蛋羹,倒是宁家两兄弟一直没怎么动筷子,都恍恍惚惚的,像是没能彻底回过神来。

    迟烟看在眼里,状似无意地锤了宁焰一胳膊肘,漫不经心问:“在开会之前,你俩先说说,新副本里有什么好玩儿的事吗?”

    宁焰沉默片刻,侧头给大家展示自己暴起青筋的太阳穴。

    他苦着脸:“还好宋宋没有参与秘宝启动仪式,燃烧命魂实在太痛了,我差点爆体而亡,连现实世界的身体也出现了应激反应,一直偏头痛。救命啊——”

    “呵,你这算什么?”

    宁燃黑着脸打断他,语气更是痛不欲生:“我认了一个进击的巨人当爹……后来他发现我不是他亲儿子,差点就把我的灵魂直接生吞了。宁焰,你知道吸星大法有多恐怖吗?不,你不知道。

    “我说真的,这次我彻底体验到了那种被吸到秃头脱肛、险些被剥皮生吃的绝望。幸亏殷无雪的符箓都在我身上,否则我绝对死无全尸。”

    宁焰听着听着,凝重的表情逐渐变得扭曲微妙,最终憋不住爆笑出声:“哈哈哈,你居然脱肛……哈嘎嘎嘎我不行了……”

    “还笑?你也想试试?我帮你?”宁燃咬牙切齿。

    这兄弟俩的关系,果然永远都不可能和谐美好。

    迟烟无语地将他俩按回座位上:“安静,不许打架!”

    随后她幽幽叹息:“我就知道,咱们研究院的几个玩家都特别命途曲折,尤其是宋葬,每次被分配到的副本都好奇葩,辛苦了。”

    “不辛苦。”

    宋葬腼腆笑笑,不动声色地装了一大碗鲜肉粉。谁都没发现,他还没吃饱。

    “对了宋宋,还有件事儿。因为山村诡事是首次出现的副本,我和宁燃商量着,想上传攻略视频赚点积分,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宁焰提起正事,说到一半又诡异地顿了顿,表情有些微妙:“事情是这样的,我和殷臣……咳,聊过一些比较隐私的特殊话题,不太想让别人知道。

    “所以就让宁燃上传他那一边的玩家视角,可行不?他和你们的接触也比较少。”

    “当然可以。”

    宋葬一口答应,甚至求之不得。

    他已经可以想象,无限游戏在一年之内,连续出现两个崭新的高难度副本,足以引来多少玩家的关注热潮。

    【假面】如今的经验值还在源源不断上涨,正是因为天海之旅的通关视频,迄今仍挂在论坛热门区域。

    没错,宋葬到现在还会一直被新观众狂骂呢……真的赚翻了,好期待。

    得到宋葬的许可,宁燃抓紧时间毫不犹豫地点击上传。

    他设置了购买攻略的价格,只需1000积分,便宜实惠,童叟无欺。

    结果还没过几秒,宋葬就听见宁燃难得语气兴奋地喊道:“卧槽,播放量已经一百了?!”

    眨眼间就能白赚十万积分,这可比比九死一生地通关要轻松无数倍,怪不得总有人冒着暴露隐私与秘密的风险,兢兢业业做着攻略。

    宁燃心绪起伏,起身给了宋葬一个无比用力的拥抱,并郑重承诺:“放心,我会帮你控评。

    “谁敢骂你,我就找系统举报他人身攻击,趁他评论被删之前,我帮你再狂骂他十条,保证把这些傻Ⅹ骂到怀疑人生。我特别会骂人,在网上谁也吵不过我。”

    啊,其实那大可不必。

    宋葬想了想,悄然勾起唇,眸底故意露出些许娇羞:“没关系的,别让评论影响你的心情。殷臣已经和我说过,他会帮我把那些人全部砍死,这才是最爽的报复方法。”

    只要把殷臣搬出来当借口,每一个爱用论坛的游戏玩家,都会被瞬间说服。

    “……好有道理,醍醐灌顶。”宁燃陷入沉思。

    *

    等吃过早饭,殷无雪终于风尘仆仆地赶来了鹤林山庄。

    如今已是春季末尾,空气中泛起了初夏的热意与潮湿,她是自己一口气跑上山的,额角冒着细汗,气喘吁吁。

    走进别墅内,殷无雪率先郑重地给宋葬鞠了一躬。

    “谢谢你,谢谢殷臣救我小命!以后如果有要帮忙的事情,一定要来找我,我义不容辞!”

    宋葬赶紧把她拉起来,茫然道:“别这么客气啊,我也没做什么,不需要谢我的。”

    “不!多亏有你!

    “殷臣说我做的事情对你都有利,所以他才特意让小石头顺手救了我。我差点就迷失在濒临成神的错觉里,回不来了……特别特别恐怖。

    “还有你妈妈,超级无敌大美人,红头发。她和女神大人真的狠狠救了我一条狗命。天啊,我爱死她了。”

    殷无雪一脸心有余悸。这次副本带来的刺激太多,她到现在仍处于极度亢奋的精神状态,一时间根本无法恢复。

    她没有点明梅迪莎的身份,但宋葬一听就知道她在说谁。

    “你居然见到她了?”克制着心中的震撼与不可思议,宋葬压低嗓音,“方便私聊把细节告诉我吗?我有点想她。”

    “当然当然,我会保密的。她也很想你。”殷无雪也放轻了声音,非常配合。

    两人私下交流片刻,陆星游终于被谢春野无情地摇晃而醒。

    “好,人齐了。开会。”

    迟烟瞥他一眼,站在餐桌中央,冷不丁用力地敲了敲桌子。

    细碎的机关齿轮声在众人头顶悄然响起。

    紧接着,原本格外明亮的别墅客厅,出现了一连串新奇的变动。

    窗户蓦地封锁,大门怦然紧闭,偌大厅室内倏然变得黑暗无光,伸手不见五指。

    连电视冰箱也被转为断电状态。

    “怎么样,这是我专门从德国定制的全自动窗帘系统,附带卫星无线信号屏蔽器和断电装置,厉害吧?保证咱们能体验到极致的隐私享受。”

    迟烟颇为自得的声音,从黑暗中幽幽响起。

    她掏出一支老式的电池款手电筒,贴在下巴处,从下往上打亮了自己笑意嫣然的脸。

    “嗷——!鬼啊!”宁焰下意识发出一声惨叫。

    “给我安静,让美丽的女鬼先说话。”谢春野冷冷开口。

    迟烟白了他一眼,清清嗓子:“好了好了,都正经点,给老娘认真听着——

    “昨夜凌晨1:49分,未来研究院的最新型探测仪器,再次检测到较为强烈的双重能量波动。

    “经过连夜调查,排除所有干扰数据后,我院研究员基本可以初步确定,那位来自不明空间的未知存在,也就是代号X,已再次出手干涉无限游戏,且波动强度直逼历史所记录的峰值极限。

    “对比记录数据可知,代号X在今年发出过四次可被检测的能量波动,在过往三年之内最为频繁……恰好与宋葬成为正式玩家的日期所吻合!

    “结合过往的星标玩家行为调查,我们作出了一个不负责任的初步推测——

    “殷臣在游戏副本里的参与度和活跃度,与代号X的行为模式,有重大关联。

    “通俗点解释,只要殷臣拿刀无脑乱杀,代号X便会一直保持静默状态,无法探测;只要殷臣认真参与游戏流程,深度挖掘副本内情,代号X便会发出较为明显的能量波动,且可被研究院的仪器捕捉记录,留下珍贵数据。”

    迟烟喝了口水:“简而言之,殷臣就是最特殊的星标玩家,是我们研究的关键突破点。以后在匹配中遇到这位玩家,谁都不许消极怠工,必须认真参与副本进程,别想着靠他躺平……好了,你们有什么要问的?”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还在亢奋的殷无雪忍不住率先举手:“姐姐,我没听懂!”

    宋葬也默默跟上:“真没听懂。”

    至少前面那一连串的话,宋葬都闻所未闻。

    迟烟了然地笑了笑,嗓音和缓:“我知道你们不懂,慢慢解释。

    “在此之前,为了保障未来研究院的安全与稳定发展,针对新加入的玩家,研究院内部有一段专门设立的保密考核期。

    “但如今情况特殊,迟家也比以前更为强大,我倒不必再如此谨慎。”

    没错,曾经的洛城首富迟家,如今已然成为全国首富,在海外也建立了大量军火产业,武装势力堪比许多小国联合。

    怪不得谢春野一直忙于帮迟烟赚钱。原来都是为了给研究院提供保障。

    宋葬窝在沙发上,吃着几乎要化冻的牛奶雪糕,听完了迟烟的解释。

    未来研究院,这个名字的真正意义,绝不止是中二病大爆发那么简单。

    无限游戏世界的存在,对人类的未来有大利,也有大弊。

    这是一个潜能无限的超级宝库,也是一个残酷无情的大型绞肉机,日后会演化成何等模样,全靠人类自己把握、合作并理智利用。

    迟烟与其他玩家有些不同,她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执念,从小到大的理想就是赚钱,安安稳稳赚钱,在和平世界里疯狂赚钱。

    被莫名其妙选为玩家后,迟烟便对未来的人类社会产生严重担忧。

    伟力集于一身,会引发无法收场的大乱子。

    她想好好赚钱,不发低劣下贱的战争财,就必须要保证世界和平。

    于是迟烟马不停蹄地创办了实验室,采购设备,创立研发项目组。

    她在泄露秘密的死亡边缘反复横跳,雇佣了许多对无限世界不知情的科学家,帮助她探索游戏世界的空间原理、能量来源和运转机制。

    被雇佣的研究员们,至今都以为迟烟在研究某种对外保密的外星人,以及地球上可能存在的外星人基地。

    ——据迟烟表示,国内确实存在来自外太空的生物遗迹。但她只是个商人,无权知晓更多内幕,也没有资格带着自家的研究员去进行实地考察。

    当然,迟烟也没打算真的放过这事儿,她已经与政府方面展开初步合作,循序渐进获取更多内幕资料。最迟在明年年底,她就能获取第一次实地考察的资格。

    迟烟这人做事果断,舍得砸钱,运气不错,胆子也真的很大。

    她带领的项目组,已经成功做出了肉眼可见的成果,研发设备可探测到游戏世界的能量波动与特殊信号。

    不仅如此,她甚至借用无限游戏的灵感和技术提取,开发了一款超高级的沉浸式全息游戏。

    内测成功后,这游戏在现实网络上就火得沸沸扬扬,预购人数高达百万,今年暑期便会正式上线。

    当然,赚个卖全息游戏设备的钱,只是迟烟为项目组砸了重金后的回本手段之一,在她眼里几乎不值一提。

    更重要的是,在长期监测游戏世界的特殊信号之时,研究院的检测仪器,居然捕捉到了另一种诡异陌生的能量波动。

    ——代号X,就是他们发现的未知存在。

    它存在行动规律,可能拥有智慧,是某种不存在于人类世界的特殊物质,且无法归类于被人类发现的100多种宇宙星际分子,结构概念难以定义。

    能量传递时有轻微辐射现象,会缓慢腐蚀一切有机生物。

    普通人类,若在无防护状态下接近它的能量残留,不仅有患癌风险,且会出现严重的认知障碍、人格解体和精神分裂等后遗症,永生无法痊愈。

    简单来说,如果抗性太低,靠近代号X等于必死无疑。

    “相比起无限游戏,这玩意显然要危险得多,”迟烟正色道,“还有,关于之前追杀宋葬的那帮人,谢春野也调查出了一些线索。

    “这是一个核心散布在国外的组织,进入境内实行任务的人,基本都是无知雇佣兵。骨干成员应该也并不知道游戏世界的存在,但是有极大概率,他们都与代号X的逸散能量产生过密切接触。

    “全是疯子,完全不怕死的疯子,而且我看不明白他们想做什么。最大的可能性是,他们想通过你来追查殷臣的下落,所以宋葬,你最近千万别随便出门。”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注意安全。”

    临时会议正式结束,兰玉珩他们与迟烟似乎还有话要聊,但这不关宋葬的事。

    毕竟他是柔弱无助、容易受惊的战斗力底层,需要被小心保护,唯一任务是和殷臣搞好关系。

    宋葬老老实实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种草养花,吃饭训练,每日巡视一遍记忆宫殿,再和小白聊聊天……

    他发现自己好想殷臣,想要亲亲抱抱,想要每天醒来都能看见这个人,躺在他的身侧。

    一个月的时间,忽然变得无比难熬。

    迟烟这月很忙,但她依旧坚持着在零点前赶回鹤林山庄,给大家分别调了一杯漂亮的鸡尾酒……然后晕乎乎地倒头就睡。

    宋葬获得了一杯色泽秾丽的血腥玛丽,在昏暗夜灯之下,殷红酒液顺着玻璃杯壁流淌而下,隐隐透着些不详的预兆。

    他满怀期待地闭上眼睛,等待殷臣发来组队申请。

    直到黑暗中弹出的金色通知栏,大大出乎了宋葬的预料。

    【特殊副本开启提示——】

    【玩家宋葬,请注意。通过数据核查,你已达到精英玩家晋升标准。】

    【本次游戏日,你将强制性参与晋升考核副本,引导新手玩家,领略游戏世界的无穷奥妙。】

    【注:成为精英玩家,你将获得积分商城永久优惠券*10,咖啡厅全开放式娱乐权限,以及免除固定副本的专属限时福利。】

    【请玩家保持积极心态,切勿消极游戏,展望美好明天。】

    “不是……这……”

    宋葬心中大惊,却根本找不到拒绝的方法。

    金框提示与视野黑暗一起消散。眨眼间,宋葬被强制传送到了熟悉的咖啡厅里。

    卡座区域围坐五人,有男有女,全是陌生面孔。

    他们神色各异,眸底或多或少都闪动着不安情绪,身体素质也挺一般,是被强行选中的新手玩家。

    宋葬沉默着左右环视,殷臣不在。

    他现在没心思社交,点了杯双倍浓缩咖啡。

    店员一号亲自为他送来咖啡,一如既往露出明媚微笑。

    “你好,玩家宋葬。店员一号的初步游戏指引已经完成,请注意,新手玩家在等待你的下一步引导。”

    宋葬抬眸定定盯着她,轻声问:“殷臣在哪里?”

    “很抱歉,店员一号没有查阅权限。”

    “如果他来找我,将我的遭遇如实告知于他。”

    宋葬说完,目光转向无措的玩家们,嗓音有气无力:“想活下去吗?不乱摸乱看,抱团行动,听我指挥……

    “走吧,赶紧的。”

    【副本开启,倒计时3,2,1……】

    第118章 幸福小区(1)

    【游戏名称:「幸福小区」

    扮演角色:无

    通关要求:你必须要让它们感到幸福(0/3)

    支线任务:或许, 你也能让他们感到幸福?】

    果然是新手副本,不需要完成角色扮演的任务。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不存在预定角色, 宋葬前期的游戏探索自由度, 自然会更高。

    他的行为不会受到多方面限制,没有被npc“识破”的风险, 更不需要故意打入npc内部, 产生毫无必要的羁绊和牵扯。

    但弊端似乎更加严重。

    在获得自由度的同时, 他不会提前知晓任何有关副本的背景信息,所有人都是两眼一抹黑,没有任何可供调查的大致方向。

    如果运气太差,甚至有可能在开场落地的下一秒,就意外踩入死局之中。

    要谨慎。

    殷臣不在,他更要谨慎。唯有全须全尾地安全通关, 才能把殷臣更快哄好。

    他知道殷臣肯定会特别生气, 而宋葬就算再想生气,事到如今也毫无办法。

    心情实在不太美妙,宋葬便强迫自己维持着紧张情绪, 将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到来的副本中去。

    为避免麻烦,他决定在这些新手玩家面前, 立一个有气无力的病弱阴郁玩家人设。

    嗯, 重点最好放在阴郁之上。

    视野中的黑暗快速退散,副本正式加载完毕。

    耳边传来温柔的风铃声,微风习习。

    宋葬缓缓睁开眼, 平平无奇的卧室天花板映入眼帘。

    白腻子并不算新, 泛着时日已久的暗黄淡色,但很干净。

    靠近阳台的边角墙壁, 有少量漏水腐蚀导致的细微裂缝。

    宋葬躺在一张柔软的双人床上。

    他静静等待五分钟,闭眼装睡,却没有等来任何试图袭击于他的怪物。

    没想到,被开局骚扰那么多回,这次他居然碰上了相对安全的起点,运气还不错。

    宋葬坐起身来,掀开被子,用指腹仔细压了压质量尚佳的床垫。

    很好,床垫一侧略微凹陷,靠墙另一侧的弹性完整如新,连那边的枕头也更显软弹。

    这说明卧室的长期使用者,只有宋葬一个人。他暂时不曾发现有同居人的存在痕迹。

    床垫中没有藏着任何鬼怪或人类尸体,床底塞满男性换季衣物,很是安全。

    床上用品是整齐的咖啡棕色四件套,与微凉的初秋气候相映成趣,泛着淡淡的阳光味道。

    左手边的床头柜,摆着一只米白色的发条小闹钟,一盆平平无奇的多肉植物,造型都是圆滚滚的,很可爱,令宋葬的暴躁心绪逐渐被细致抚平。

    宋葬踩着蓝白相间的软布拖鞋,起床在屋里慢吞吞地绕了一圈,尽量不去乱碰任何东西。

    卧室不大,五脏俱全。

    阳台外晾着衣服,挂了一串颜色清新的风铃,有两盆最好养活的绿萝,以及略微落灰的折叠式熨烫板。

    熨烫板下的洗衣机,应该是屋里最贵的大件家具,有智能面板,自带洗烘一体的功能。

    干净简单的书桌前,摆着架高的笔记本电脑,两台放在透明防尘罩里的机械键盘,键帽是护眼的嫩青草色与深绿色,都很漂亮。

    书桌抽屉里是各种各样的便签笔记本,一捆便宜的黑色水笔,一台从学生时代用到现在的老旧计算器,以及几乎被黑色笔迹填满的生活手账。

    闲适日常的温馨氛围,将宋葬一点一点包裹起来。

    看来,这是一栋平凡普通的居民楼。

    他所居住的楼层比较高,开发商的防水也做得不太好,但房主应该是一名在认真生活的正常人。

    宋葬推开卧室的门,继续向外探索。

    整套房子的结构是一室两厅,面积不大,但卧室只有这一间。

    隔壁房间的墙面直接与客厅打通,独留下两根用于承重的柱子。

    原本略显压抑逼仄的空间,因此从视觉上显得大气宽敞起来,长时间有阳光洒落,空气也会更加流通。

    特意打通的区域里摆着小餐桌,安装了投影仪,幕布收在天花板上。墙角放着可以招待朋友客人的沙发折叠床。

    折叠床旁边,还有一只超级松软的豆袋沙发。只要轻轻坐进去,就会被吸入柔软的沙发肚子深处,特别好玩。

    果然是独居单身汉的理想温馨住宅!

    宋葬更放心了。

    他勾起唇角,打开冰箱,上下确认没有任何动物或人类残肢,随后拿了一瓶日期新鲜的甜橙味苏打水。

    “嗞——”的一声,透明的碳酸气泡泛着甜橙香气,落在玻璃瓶口雀跃弹跳。

    宋葬慢悠悠喝着饮料,把自己整个人埋进豆袋沙发里,越陷越深。

    直到他的后腰压住了一个未知硬物。

    宋葬动作微顿,吸了吸鼻子,熟悉的血腥味从沙发底部悄然蔓延而出。

    血的味道略显陈旧,估摸着应该有十天半个月了。由于气候偏凉且非常干燥,这位不知名的被害者肢体,并没有快速发臭腐烂,而是渐渐开始萎缩风干。

    宋葬隔着沙发,伸手谨慎摸索片刻,发现血腥味的来源其实并不是人类断肢。

    通过骨骼结构可以确认,豆袋沙发里,藏着一只死去多时的无头小猫。

    房主作案的嫌疑,近乎高达99%……原来他也可能不是一个在认真生活的正常人,反倒更有概率是个虐杀小动物的衣冠禽兽,甚至是找不到机会的潜在杀人犯。

    宋葬有些哭笑不得,垂眸思索着这次任务该从何处入手。

    最好先检查生活手账,同时上网翻看他的社交帐号,也许能挖掘出隐藏于普通人中的虐猫团伙。

    但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几次急促的敲门声。

    来人似乎是邻家的热忱大婶,和他很熟,扯着嗓门喊道:“小宋,小宋,警察同志来啦!你准备准备!”

    “准备准备?”

    宋葬疑惑地小声嘀咕,拎着饮料过去开门,眨眼就被塞了一大碗热腾腾的土豆焖排骨,浓郁咸香的味道扑面而来,鲜嫩小葱撒在软烂的土豆块与小排骨上,无比诱人。

    印着金鲤鱼的大碗底部盛满焖烧酱汁,刚出锅的热菜,摸着滚烫至极。

    换一个人来接手,恐怕早就被烫得五官扭曲。

    但宋葬还有更不讨喜的人设要立。

    他不着痕迹看了眼大婶手上厚实结块的老茧,扯着嘴角轻“嘶”一声,似笑非笑:“好烫,您这是想用土豆焖排骨烫死邻居,人赃俱获,怪不得警察要上门排查。”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大婶听得又好笑又无语,她一把夺走大碗,自个儿风风火火地走进宋葬家里,步伐熟稔来到厨房,将香喷喷的热菜放进灶台蒸锅里,盖好锅盖。

    手上忙活着,大婶的大嗓门也没停,头都不回地继续说:“我还不是瞧你最近忙得很,整天不吃不喝闷头写小说,瘦得像排骨成精,啧啧,再瘦下去,看以后哪家好姑娘还乐意要你。

    “怕你饿死在家,我还特意焖了排骨给你补补,这都不满意啦?以后别叫我李婶,叫我李姐!”

    说完她又吐槽起了灶台角落没清理的落灰,拿起抹布就是一顿猛擦:“你这粗枝大叶的年轻小伙,表面上倒是光鲜亮丽,背地里多少天没开过火了?

    “还不赶紧学学做饭,别等以后结婚了连个蛋炒饭都不会做,就知道坐沙发上让你对象端茶送水。时代变了,男人可不能再是这废物德行啊!”

    一整套动作加念叨真是自然而然、行云流水,宋葬看得出来,这李婶必然与他关系不错,肯定是频繁串门还会帮忙做饭的交情。

    邻里关系如此友善和睦,倒是配得上【幸福小区】这一名称。

    从李婶的念叨中,宋葬也大概了解了自己的职业。

    写小说的内敛阴郁宅男,而且还是双线并行。

    线上长篇连载,线下投稿报刊和杂志社,艰难打着两份工,大头收入都用来交房贷了。

    他随口应着李婶的话,慢悠悠打开冰箱,拿了瓶酸奶,又从冷冻层里找出几支牛奶雪糕,一起包进塑料袋里递给她:“行了行了,您回去吧,这些给您孙女吃。”

    “你也不看看今天多少度,生怕我家乖孙不拉肚子是吧!”李婶没好气地笑骂一句,倒也没客气,拎起塑料袋风风火火地离开,“土豆吃完了,把碗洗干净再送回来,臭小子!”

    宋葬若有所思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由得想……警察怎么还没来?他到底要准备什么?

    为以防万一,他拿起沙发旁正在充电的手机,不知道密码,但顺利地通过面容解锁。

    宋葬翻了翻相册,没有猫狗,只有温馨的日常生活记录。他微微挑眉,复而搜索起近期的社会新闻,同时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向下俯瞰。

    幸福小区一共有三栋楼,高度相同,结构相同,皆是一梯三户的设计。二十五层楼,外加顶楼公用露台,将小区花园包围在建筑中心。

    宋葬的家位于第24层,从这个高度向下看,人影犹如颜色各异的大豆,而停在楼下的警车,像是两块圆滚滚的小面包。

    花园还算宽敞,基础绿化做得不错,甚至有一条骑行跑步专用的环形道。

    若非他此时身在副本……住在幸福小区里,再养一条小胖狗,绝对是宋葬心中最为理想的单身生活。

    浏览器里加载出拉不到底的新闻页面,有蓝底白字的恶性伤人事件通报,也有关注度不低的初中生校园霸凌,大学澡堂里的多机位偷拍摄像机,死于工厂爆炸事故的退役举重冠军……

    这是一个与现实极为相似的世界,人口众多、网络发达,每日新发的案件与信息更是繁杂。

    宋葬叹了口气,将关注范围渐渐缩小,定位至幸福小区所在的新江市,安宁街区。

    由于治安良好,安宁街区派出所处理的警情,除了电信诈骗以外,多半都是些电瓶被偷的鸡零狗碎。

    至于最近一个月,他们在重点承办两起案件。

    ——半月前,安宁街区,有不明人针对流浪猫狗进行大量投毒,导致幼儿误食,迄今仍在ICU里昏迷不醒。

    ——昨天夜里,幸福小区A栋南面,有一起高空抛物致死案件,嫌疑人尚未查明,但已能确定调查范围。

    宋葬默默揉了揉额角。这两起案件,看起来好像都和他有些关联。

    暂且不提沙发里藏匿的无头猫尸……他家就在幸福小区A栋,且房间大多坐北朝南,落地窗和卧室阳台之外便是小区花园。

    若他心有恶意,随时可以疯狂向外乱丢垃圾,砸死全世界。

    但事情真有那么简单直接吗?

    宋葬点开手机备忘录,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写作技巧小便签,日常灵感记录,买菜居家省钱攻略,以及轻微社恐的快速回避社交方法。

    每一张备忘录下,都有两个刻意加粗划线的大字:“加油!”

    他明明就是一个在努力生活的宅男,就算真想投毒,他也没钱买那么多毒药,更不可能存在作案时间。

    宋葬小声自语:“这游戏怎么还在针对我。殷臣,我又被欺负了……”

    屋里安静无声,唯有机械闹钟的指针发出细碎响动。

    当下最重要的事,是在警察调查时以最快速度摆脱嫌疑。

    “叮咚——”

    门铃再响时,宋葬已然调整好了状态。

    他打开防盗门,懒洋洋掀起眼皮,有气无力:“你好?”

    两名刑警站在门外,一男一女,个头都挺高的。宋葬一看就知道他们经受过专业训练,紧绷衣衫之下,有着肉眼可见的武力值与肌肉含量。

    将他们放在普通人堆里,基本可以随意乱杀。

    不过是调查个高空抛物,居然把最能打的警察给派了出来?

    宋葬心中思忖,两人不约而同亮出证件,态度算得上友善。

    年轻男警官的头顶有【玩家】标识。他主动对宋葬点了点头,眼里攒动的紧张情绪稍有松弛,率先开口:“你好,警察。身份证件出示一下。”

    相比起他的主动,宋葬只随意扯了下唇角,转身淡淡道:“好,稍等,进来坐。”

    宋葬让他俩坐在沙发上,回卧室翻箱倒柜半天,终于在书桌底下的犄角旮旯,找到了那张薄如蝉翼的身份证。

    他捏着身份者站起身,拍拍灰尘,特意留心看了一眼证件上的照片,随即动作倏然僵硬。

    好眼熟,有点太眼熟了。

    身份证所采用的那张人像,居然是宋葬在《丘比特之吻》里拍的高清大头照。

    按理说,玩家们留下的所有游戏痕迹,除非特意带出副本,否则都该在通关那一瞬间重启、抹除。

    回想起来,当时唯一有能力也有想法保存宋葬旧照的,分明就只有殷臣一个人。

    “殷臣,你在哪?吱个声?”

    无人应答。

    宋葬咬着唇,无意识地蜷了蜷指尖,差点没控制住把椅子靠背捏成碎片。

    直到“咔嚓”一声细响传来,木屑沾了满手,他才恍若如梦初醒,做了两次深呼吸,保持冷静。

    如果殷臣真的在他家里,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主动出来?

    他不应该总是想他的,不如先解决好事到临头的问题。

    宋葬拿着身份证重返客厅,给两位警察倒上热水,随后端出蒸锅里温热的土豆焖排骨,自顾自拿起筷子,戳着金黄软烂的土豆块,眯眼咬了一口。

    有点礼貌,但是不多。

    女警官的目光略带审视,没有碰茶几上的塑料杯,盘问着宋葬昨日的生活起居。

    “我没出门,在家写作。

    “嗯,用电脑写的,软件上有实时字数同步记录,你们可以自己查。

    “我一直没离开过,写了三个小时。没有人能证明,你查电脑就知道了。”

    宋葬语调慵懒,不紧不慢地回答问题。他其实很配合,警察问他什么他就说什么,心思却全然不在调查之中。

    咬过一次土豆,宋葬便没再继续吃下去,垂眼观察着筷子上泛起的细腻油光,总觉得味道有些不对。

    片刻后,他戳开所有土豆,又用筷子慢慢撕开了肉质软烂的小排骨,木筷尖头碾着饱浸汁水的骨髓,压了又压,好似在刻意恶劣地玩弄食物。

    女警很快看不下去了,冷声提醒:“宋先生,这是一起性质严重的命案,请你端正态度,配合我们的调查。”

    闻言,宋葬掀起眼帘,幽黑如墨的瞳眸微微转动,与女警的视线蓦然交触。

    “不是我做的。我只认识李婶,我不知道任何线索。

    “你们在我身上浪费的时间,毫无意义。”

    宋葬语调平静,暗色眸底沉郁无光,近乎透着几分死寂。

    他宛如一只精雕细琢的瓷白人偶,被仔细装扮得干净漂亮,静静摆放在餐桌前。

    极为拟真,精美而引人眼球,却格外了无生气。线条优美的人皮面具之下,唯有无极质的僵硬空洞。

    就好像,方才“玩弄食物”的那个宋葬,只是栖居于人偶体内的……顽皮游魂。

    女警的目光颤了颤,罕见地主动选择了躲闪,不由自主避开这令她心生寒意的错觉。

    宋葬若有若无勾起了漂亮的唇,但他微微下垂的眼尾,却根本没有弯起一丝弧度,依旧透着压抑的死寂。

    那种隐约阴暗的僵硬笑容,让女警愈发感到紧绷不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恐惧。

    但宋葬的话很有道理……她混沌的大脑里茫然地想着。

    她扭头给男警察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包夹着宋葬,向卧室走去。

    可惜,如此温馨日常的可爱卧室,恐怕大大出乎了警察的预料。

    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衣柜床底也不会有任何可疑物品。

    更何况,宋葬的肢体语言,其实一直非常放松。

    哪怕时而显得诡异古怪,却不包含丝毫心虚。警官只能批评他态度散漫,除此以外无可指摘。

    宋葬用指纹解锁了笔记本电脑,任由警察自行查看,随后便漫不经心地让出空间,斜倚在床头靠枕上,继续喝甜丝丝的碳酸饮料。

    他在观察这个男玩家的背影。

    练过,能打,知道控制面部表情,行事也挺冷静的,可以用用。

    宋葬全都看在眼里,并在心中给他起了个比较好记的外号——寸头。

    寸头玩家的出生地点,应该是在出勤警车上,或派出所之内。

    没有副本背景预告,落地就被大量陌生的npc环绕,寸头也一直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他的心性和临机应变能力,都比不知所措的普通人要稍好一些。

    想到这里,宋葬主动与他交换了手机号码,并冠冕堂皇地表示如果还有疑问,可以随时打电话找自己进行调查。寸头

    女警不着痕迹松了口气,拉着唇角微扬的寸头男,快步离开。

    宋葬站在门边,安静偷听他俩越飘越远的对话。

    “小陈,你觉不觉得这宋葬有点邪门?”

    寸头男含糊着和稀泥:“唔,可能是吧,那要把他加入重点嫌疑人名单吗?”

    “不,哎,他算是有不在场证明的。电脑和支架相连的灰尘痕迹很完整,说明他很久没有将电脑带离书桌,至少昨晚绝对没有。

    “再结合写作软件的实时使用记录,可以直接排除嫌疑了。”

    寸头男摸摸脑袋,继续含糊带过问题的重点:“噢,那咱下楼继续排查?还有23户业主,今儿又要加班了。”

    “等会儿,你真不觉得他很邪门吗?漂亮得不像人,几乎没有任何社交,年纪轻轻孤身买个二手房,昼伏夜出家里蹲,面对权威角色登门的反应也很奇怪。

    “如果咱们再在网络上查出危险发言,或者不寻常的浏览痕迹……他的侧写档案,绝对是典型中的典型。”

    女警认真严肃的声音,最终被电梯截断。

    如此看来,她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对宋葬放松警惕的。

    很好,派出所的npc不是无脑反派,推测问题时思维冷静,不会因为心有怀疑,便冲动行事。

    宋葬对寸头男的工作环境放心了几分。

    但与此同时宋葬也很清楚,他仍然在被游戏针对。这一次的新手副本,不仅会比《天海之旅》更加困难,而且很有可能格外危险。

    幸福小区太过风平浪静,便说明还有更多尖锐、巍峨而恐怖的致命浮冰,静静藏在深海之下,难以看清踪迹。

    殷臣不在,如果伪神boss出现,他就要单枪匹马自己上了。

    想想有点小兴奋。

    宋葬戴上洗碗用的橡胶手套,从豆袋沙发里取出猫尸,发现它其实比想象中更大一些,看着像是成年缅因猫。

    因后续的风化干燥等种种原因,尸体才会显得尤为萎靡瘦小。

    他手指稍稍用力,一点一点掰开胸腔部位的干瘪毛皮,定睛观察。

    果然,尸体内部的易腐烂脏器都已经被掏空,且做过粗糙的防腐措施,所以散发出的味道极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

    宋葬若有所思,举着猫尸面向客厅的落地窗,迎着微凉秋风,将白皙鼻尖埋入猫尸深处,深深嗅闻……

    宋葬发誓自己不是变态,真的。

    但他真的隐隐约约闻到了熟悉的排骨香味。

    那份来自邻居李婶的土豆焖排骨,那些造型精致的软糯小排……全部都是死猫肉。

    宋葬相信自己的嗅觉。李婶采取的原材料,必然来自他手中的无头缅因猫尸,以及它被残忍掏空的胸腔肋骨。

    她知情吗?答案显而易见。

    她是家庭主妇,做了半辈子的饭菜,怎可能分辨不出猪肉与猫肉的区别?

    “砰砰砰!砰砰砰!”

    门外忽然有敲门声响起。

    “小宋,警察同志还在吗?”

    李婶热忱的嗓音一如既往。

    宋葬微微挑眉,没有回答。

    “听说两位同志忙得没空吃饭,我赶紧炒了两盘下酒卤菜送来,这爆炒鸡胗老香了!小宋你也必须尝尝,快开门!”

    “砰砰砰!砰砰砰!”

    第119章 幸福小区(2)

    宋葬拿起遥控器, 打开电视机,将节目调至午间新闻频道,最大音量。

    今日的本地新闻, 正在直播跟进新江钢铁厂的钢水爆炸事故, 满目疮痍,死亡人数极为惨烈。

    宋葬还没有取下手套, 他一边侧耳倾听着直播, 一边空手挖土, 把缅因猫埋进了家里最大的盆栽深处。

    房外的敲门声越来越激烈,频繁如鼓点。

    李婶的大嗓门渐渐因力竭而嘶哑,最终逐渐变成诡异的沉默。

    她维持着沉默,继续疯狂敲门,防盗门的铁皮层开始松垮震颤,反振出聒噪尖锐的摩擦声音。

    宋葬想了想, 干脆直接置之不理。按照正常恐怖片流程, 他现在也绝对不能开门。

    他慢悠悠将这碗排骨封入塑料膜中,塞进冰箱底层的冷冻库,暂时保存。

    随后他给寸头男发了条消息, 提醒他注意安全,暂时不要上楼。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 宋葬卷起袖子, 洗手刷锅,开火做饭。

    饿了,炒个蛋炒饭吃吃。

    宋葬的厨艺还不错, 养了自己那么多年, 清淡简单的家常菜他基本全都会做,最近还特意和管家先生多学了几招。

    谁都不许在他饿肚子时, 打扰他认真吃饭!

    二十分钟后,宋葬端着热腾腾的蛋炒饭,坐在电视机前,边吃边看。

    钢铁厂的跟进报道,恰好来到高潮。

    可被确认的死亡名单,已经高达三十余人。

    据调查,工厂钢水包爆炸时,隔壁车间正在彩排中秋预演会,还有几名领导下来视察。

    路过的清洁工和财务部会计,车间工人、主任和副厂长及其助理……都在钢水舔舐墙体的那一瞬间,被彻底融化,尸骨无存。

    新江钢铁厂的规模极大,在职员工数以千计,没有签合同的临时工更是数不胜数,短时间内难以统计具体数量。但根据家属报案反馈,失踪人数仍在不断上升。

    在钢铁厂内失踪,几乎等同于彻底死亡,融烂在绝望的高温之中,连渣滓也无法剩下。

    人类孱弱至极的皮肉身躯,甚至无法抵挡一滴钢水的恐怖威力。

    他们死得幸福吗?

    他们的家属幸福吗?

    宋葬强行将通关任务拽了出来,认为这事儿绝对可以深入调查。他放下碗筷,给寸头男发消息。

    【宋葬:幸福小区里应该有新江钢铁厂的职工和家属,你回派出所后查一查,拉个名单。】

    【陈sir:收到。】

    【陈sir:宋哥,我有俩好朋友也在游戏里。一男一女,头发五光十色,非常好辨认。他们都是弱鸡,很容易被打死……您能抽空帮我找找吗?我这边有新消息的话,也一定会随时联络。】

    【宋葬:好,如果你遇到其他玩家,让他们都来A栋2402找我。记住,途中尽量不要和陌生居民随意搭话。】

    【陈sir:谢谢哥!我都记着——不乱摸不乱看,抱团行动,听指挥。】

    宋葬满意地收了手机。

    寸头男有积极的心态和求生欲,同时也很关心朋友,这是好事。只要不是王澍那种容易发癫的神经病,宋葬都很愿意与其暂时交好。

    直播报道临近尾声,表情严肃的警察拉了横条,表示钢铁厂内仍有安全隐患,禁止记者继续深入拍摄。

    摄像头后退着,扫过警戒线周围的十几辆警车、消防车,以及疾驰而去的救护车。

    最终一帧影像,落在钢铁厂门口。零散几簇雪白的雏菊,因阻碍官方车辆救险而被迅速清扫。痛哭瘫倒的家属躺在大马路中央,拒绝离开。

    宋葬拿起手机,拍下了那张涕泗横流的麻木脸庞。

    与此同时,李婶那过于扰民的激烈敲门声,终于惊出了他们的另一户邻居。

    邻居粗暴地推开门,听声音,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我□□个疯婆子,疯够了没?!还要他娘的敲多久?!”

    “砰砰砰!砰砰砰!”

    李婶没有回话,继续砸门以示回应。

    宋葬赶紧端起饭碗,放轻脚步,重新来到大门玄关处。

    他坐在紧贴着防盗门的柔软换鞋凳上,饶有兴致地继续边吃边看热闹。

    没办法,看热闹就是特别下饭。

    而那壮汉似乎被气得磨牙,转身大步回家拿了把菜刀,又怒气冲冲地跑回来,将菜刀挥舞得虎虎生风。

    他嗓音粗犷,隐约带着些莫名狰狞的杀意:“你造谣!胡说八道!再他妈乱打乱砸,老子砍死你信不信?!”

    “砰砰砰!砰砰砰!”

    “放你娘狗屁!!”

    宋葬微微一怔,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对,这个邻家壮汉好像能与李婶进行流畅对话。

    他根本听不见李婶的声音,但邻居却能与她有来有回地争执吵架……有点意思。

    宋葬咬着筷子摸口袋,立刻打开手机录音。

    门外的争吵仍在持续,且越来越肆无忌惮、情绪激烈。

    壮汉一刀砍在走廊墙上,大吼:“老子不就是意外踩死了你家一只猫,下贱货色活着也是浪费粮食,你记仇到现在什么意思?

    “哭尼玛的哭,不是已经赔钱了吗?!不够?怎么不够?

    “你老公窝囊,老子可不窝囊!以后还敢往老子屋门泼粪试试?老子下一次踩死的就是你家孙女!

    “幸福小学三年二班,许朝阳,是你孙女吧?啧,长得挺嫩……哈哈哈哈死老太婆,怂了?哎,这就怂了?

    “给老子跪下道歉!”

    宋葬听得皱眉,浑身不适。

    大人之间有纠纷,吵架再激烈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但是牵扯到无辜的小朋友身上,实在是有些过火。

    他站起身,打开防盗门的猫眼盖子,眯着眼观察屋外的景象。

    那枚漆黑瘆人的狭小孔洞,被李婶砸得有些松动,透出些许偏移扭曲的正午微光。

    一只彻底扩散的青白瞳孔,紧密贴合在门外猫眼上,直勾勾与宋葬对上视线。

    死人眼睛,又是这一招,真老套。

    宋葬已经早有心理准备,根本没被吓到。

    他还端着碗,不紧不慢舀了一勺炒饭送入口中。

    嚼嚼嚼。

    这是李婶的眼睛。

    宋葬盯她半天,从眼尾熟悉的细纹中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原来李婶已经死了。

    当李婶死亡这一认知,从宋葬心间缓缓浮现,下一瞬,壮汉嚣张恶劣的怒骂声戛然而止。

    敲门声也随之陡然消失,只剩阵阵撕心裂肺的惊惶惨叫,回荡在走廊上。

    壮汉仿佛遭遇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起初像条激烈的鱼在疯狂挣扎、嘶哑哭号着,最终却根本难以抵抗,眨眼间蓦地没了声音。

    宋葬也不着急,还在安静吃饭。

    他扒拉完最后两口,回厨房洗碗刷锅,折腾了大约五分钟,屋外依然无比宁静。

    于是宋葬放心地推开了防盗门。

    右侧邻居家门口,扯出一条绵延拖拽的漫长血迹,与左侧李婶的房门紧密相连。

    好一个简明扼要的凶杀案现场。

    壮汉临死前的出血量极大,新鲜粘稠的血液在走廊上肆意积蓄,一点一点流向宋葬的方向。

    宋葬微微皱眉,首先拍照录像存证,随后拎起吸水拖把,将家门前的血污全部清理干净,反复喷洒空气清新剂。

    被殷臣影响,如今宋葬也越来越爱干净,忍不了脏东西进入自己的领地。

    在有超自然现象存在的世界里,保存完美犯罪现场,其实是最没必要的一个环节。

    趁着家里有清洁用品,宋葬干脆在走廊做了次大扫除,染上血点的消防门与电梯按键,砖缝间的血污霉斑,统统都要处理。

    不出多时,原本乱七八糟、泛着细微霉味儿的老旧走廊,如今打理得整齐漂亮,空气中弥漫着香喷喷的甜橙味道。就连安装不规范的消防水管,也被宋葬重新调整到可用状态。

    宋葬满意地呼了口气,神清气爽,顺手把现场录像发给寸头,然后……轻手轻脚地撬开了壮汉的家门。

    一进门他就毫不犹豫屏住呼吸,蹙紧了眉。

    积攒已久的酸涩汗臭味,犹如毒气般汹涌扑面而来,鞋架里隐隐弥散的潮湿气息更是臭不可闻。

    若是敞开了呼吸这屋内的空气,恐怕一不小心就会真菌感染。

    宋葬加快动作,在壮汉屋里翻找出各种品牌的剧毒老鼠药,甚至还有两瓶撕了包装的百草枯。其中一瓶,已然被用掉了半个瓶盖的分量。

    半个瓶盖的百草枯看似不多,但只要被吞入腹中,便等同于百分之百的致死计量。

    那个仍在医院ICU艰难续命的幼童,很有可能就是误食了这种农药。

    “破案了,原来你才是那个到处投毒的家伙。”宋葬微微眯眼。

    这种人,被残忍虐杀也是活该。

    当然……李婶把猫肋骨做成土豆焖排骨、投喂无辜邻居的行为,性质也没比投毒好到哪儿去,同样非常变态。

    作为一个死宅,宋葬社交圈子极为狭窄。能频繁进入他家门的邻居,只有李婶。

    也唯有李婶擅长如此精巧的针线手艺,能把豆袋沙发底部的缝合线拆开,又不着痕迹地缝补回去,从外表上看丝毫没有惹人生疑。

    他的两个邻居都有问题,全是变态。

    宋葬暗自腹诽,手上动作也没耽搁。收走所有毒药以后,他顺手偷了一箱全新的可乐,一把快递盒里尚未拆封的瑞士军刀,以及壮汉的手机电脑。

    反正这男的死了,但可乐是无辜的!

    收刮完毕,宋葬快速回家洗了个战斗澡,换上舒适柔软的家居服,倒好一杯冰可乐,悠哉游哉打开电脑。

    他把壮汉的电子设备连上电脑,粗略编写一段木马病毒,轻轻松松破解了这人钥匙串里的所有密码。

    没错,宋葬擅长的东西其实很多。为求生存,其他玩家精通的特长,他基本也全都懂些皮毛。

    静音撬锁、三秒破解保险柜和编写木马程序……全是埋藏在宋葬记忆深处的知识。但他在找回记忆之前,就遇上了很靠谱的同伴,实在太久没有亲自用过。

    如今只能单人行动,非常有助于他复习曾经学过的通关小技巧。

    被破解的社交软件里,果然有不少丧尽天良的小团体。宋葬喝着可乐,迅速将壮汉参与的虐猫群聊一个一个举报上去,黑了这些盈利组织的内部银行账户,直接冻结掉他们所有的肮脏钱款。

    内含血腥暴力,管理员处理举报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就提示群聊被封、已报警处理,支线任务的进度条也立马有所进展。

    宋葬有些摸不着头脑。

    支线任务的要求是——让他们感到幸福。

    “他们”是谁?

    将虐猫恶人绳之以法,感到幸福的应该是小猫才对,“他们”究竟是谁?

    想不通,干脆先不想了。宋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亟待处理。

    那几个被传送进来就失散的新手玩家……应该仍在苦苦等待宋葬的捕捞。

    *

    离开电脑桌,伸了个懒腰,宋葬拿出两块五花肉,扔进水盆解冻。

    他提前煮上今晚的米饭,一共五人份,以防有人没饭吃,直接饿昏头了。

    正准备出门逛逛,顺便买点青菜,门外再次传来熟悉的喊话声。

    “小宋啊,刚才敲你门怎么不开呢?婶子炖了锅筒骨汤,快来拿一碗,特别新鲜,那大骨棒里的骨髓可香了,正好也能给你补补!”

    宋葬怔了一下,不由陷入沉思。

    这锅所谓的筒骨汤……应该是由那位壮汉的新鲜尸体炖煮而成。

    李婶也太丧心病狂了,专逮着他一个人祸害。她到底能有什么动机?

    宋葬绷紧唇角,怀着满腹疑惑推开房门,跃跃欲试想和她打上一架。

    可惜,先前那个瞳孔青白的恐怖李婶根本不在,元气满满的热情李婶又回来了。

    宋葬掀起眼帘,倚在门边一言不发盯着李婶。他没有说话,将李婶从上至下细细地反复打量。

    很鲜活,闻不到死人味儿,心脏有规律地跳动着,眼皮眨动的频率也符合常人。至少宋葬没能看出丝毫破绽。

    可宋葬心知肚明,他在猫眼里看见的李婶,毋庸置疑已经死了,绝对是个死人。

    两种截然不同的现实形成矛盾,让眼前景象显得格外诡异,泛着处处不贴合的异样感。

    幸福小区里,必然有某种超自然的存在。

    它或许可以悄然改变宋葬的视觉认知,或许可以完美粉饰李婶的尸体状况……

    亦或者,那是一个能够拟态为人类的鬼怪,化作李婶的形象出门活动,干扰视听,而且做得天衣无缝、难以分辨谁真谁伪。

    宋葬想,这个存在,应该会是达成主线任务的关键之一。

    他还没说话,李婶倒是被盯得不自在了,小声嘟囔道:“你这眼神,嘶,真让婶子瘆得慌。”

    宋葬也不曾暴露内心所想,只缓慢扯了扯唇。

    他慵懒地耷拉着黑眸低“嗯”一声,随手接过筒骨汤,转身就抬手关了门。

    “小宋,你今儿真没礼貌!记得洗碗!”

    李婶气呼呼地喊了几声,脚步沉重地冲回自家,也效仿他那样“砰”地关上房门。

    无论怎么看,她都像一个正常的活人。

    宋葬若有所思,但并未贸然去触碰这个……显然极为刻意的诱饵。

    他把收下的筒骨汤也放入冰箱冷冻层里,认真洗手。

    确认李婶回家后再也没出来,宋葬戴上鸭舌帽,压了压帽檐,披着风衣出门晃悠。

    该去找寸头的朋友了,以免他们莫名其妙突然死掉。

    宋葬缓步走入电梯,按亮1层的按钮,双手插兜站在墙角,耐心等待电梯下降。

    居民楼的电梯已然开始老化,有几枚按键因接触不良而频频闪烁,略微松动的轿厢架嘎吱作响,头顶传来滑轮与钢丝绳紧绷的颤动声。

    电梯里贴了许多无证小广告,以及两张LED的宣传广告牌。

    左侧是按摩上门APP,高P的年轻姑娘穿着制服,笑意盈盈站在画面中央。另一侧,是中秋月饼的精美高清大图。

    宋葬将将两边的信息随心记录下来,打开手机,准备网购几盒月饼尝尝。

    就在这时,迅猛风声蓦然从头顶传来,一道极为沉重的恐怖巨响紧随而至。

    轿厢因冲击而晃动着紧急停摆,顶灯碎屑哗啦啦掉落。剧烈的重击几乎彻底压弯了电梯顶部,骨骼血肉与钢板同时断裂的沉闷怪声,令人心头阵阵发寒。

    坐电梯站在墙角,果然最为安全。

    毫发无损的宋葬抬起头,眯眼观察。

    被砸裂开的钢板缝隙中,有淅淅沥沥的鲜血顺延流下。

    他看见了人类的断肢,七零八落的颅骨碎片与脑浆混合物,以及……

    一簇五光十色的头发,湿漉漉地垂落下来,穿插在红白交错的黏液之中。

    短发,隐约能看见有断颈处的喉结明显突起,是男的。

    寸头要伤心了,宋葬想。

    救命时机不会等人,如今只有一人坠楼,另外的女生朋友可能还没有出事。

    宋葬决定爬上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背着他偷偷杀人。

    看了眼被砸坏电路的监控摄像头,宋葬不再遮掩,抓着广告牌借力一跃而起,抬腿就踹翻了半块钢板,翻身落在轿厢之上。

    电梯井里昏暗逼仄,空气中透着潮湿压抑的霉味和陈旧的机油气息。

    宋葬拿出手机的电筒,蹲下来仔细观察受害者的尸体情况。

    以肢体受创的程度来看,这个男生至少是从十层以上的高空被人推下。

    正脸着地,导致颅骨彻底破碎,面容更是摔得犹如烂泥,但这个高度不至于让尸体彻底稀碎,腰部向下仍然勉强保留完好。

    死得实在是有些凄惨,连尸骨都难以完整收敛。

    宋葬叹了口气,将电筒调亮,卡在风衣领口,保证视野清晰。

    他正要离开,瘫倒在轿厢顶上的尸体动了动,毫无预兆地猛然抽搐。

    折断脊柱牵动着上半身,一点一点缓慢坐了起来。融烂的脸皮诡异蠕动着开始重组,很快组成了半张全新的完整面容,带出阵阵黏腻不详的异样声音。

    宋葬定睛一看,险些呼吸都要停了。

    因为那半张浸染血色的冷白侧脸,分明就与殷臣一模一样。

    “殷臣……是你吗?”

    宋葬连忙凑近一步,不敢置信地放轻嗓音。

    半张脸上,凤眸猩红,血色薄唇勾出一抹冰凉阴鸷的沉然冷笑。

    “你给我等着,我要□□你。”

    “欸?”

    “咕唧——”

    话落瞬间,这张形态显然不够稳定的诡谲面容,居然直接朝着宋葬的方向爆炸了。

    他恶劣地炸出了一朵狰狞血花,斑驳血点径直洒落在宋葬干净的风衣之上。风衣下摆的纽扣,甚至挂着几块视觉冲击力极强的湿润烂肉。

    宋葬颤抖着手去收拢那些烂肉,但完全找不到与殷臣相似的五官细节,只感觉指间鲜活的血肉过于滚烫,烫得灼人。

    殷臣真厉害,居然能追到别人的副本世界里。

    就算是故意来放狠话威胁他的……也还是好厉害。

    宋葬的心脏在砰砰直跳,唇角悄然浮起兴奋的笑。

    “宝宝,我好喜欢你……”

    下次见面,他必须要亲死殷臣!

    太刺激了。

    当然,享受了强烈刺激过后,凶手还是要继续找的。

    宋葬精神无比亢奋,擦了擦手中的血,攥紧那条从电梯井蔓延而上的曳引钢丝绳。

    以他的臂力,足以在转瞬间抵达男生坠落的精准楼层。

    ——14楼。

    外层的电梯厅门处于闭合状态,除了两枚踩在最边缘的新鲜鞋印,几乎看不出曾有命案发生。

    宋葬站在短窄的14层平台上,抬起沾满机油血污的手,扣住两边缝隙稍稍使劲,直接粗暴掰开了外层厅门。

    “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巨响过后,走廊亮起的应声灯光,倏然落入黑暗的电梯井中。

    宋葬微微眯眼,与双眼空洞的寸头男对上视线。

    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刑警制服,脊背却莫名有些佝偻,眼尾嘴角无力耷拉下来。原本那股沉稳自信的气质,彻底消失不见。

    他一动不动,整个人紧贴在电梯门前,姿态诡异地定定站立着。若是宋葬再往前一步,就能把他直接撞倒。

    “下面那人,是你推的?”宋葬歪了歪头。

    听见宋葬的声音,陷入呆滞的寸头好似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双腿蓦地发软,“扑通”一声瘫倒在地。

    “我,我好像疯了。救救我,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寸头满脸惶恐,后怕地大口大口喘着气,眼底发红,无所适从。

    看样子是抗性太低,精神状态出了点问题,但还没有彻底疯狂。

    “你是警察,去保安室调监控,”宋葬垂着眼,将他试图抓上来的手轻轻拍开,嗓音平稳,“还有,不要随便碰我。”

    “好,好,监控,我要看监控……”

    他恍若一道幽魂,不愿接受自己做下的命案,急迫地想要找监控,证明清白。

    当然,居民楼内部的走廊过道,根本没有监控。

    除了不知去向的林瑶,以及电梯井里摔烂的尸体……无人知晓,当电梯轿厢正常运转之时,14层电梯厅门为何会莫名其妙自行打开。

    以及,在寸头将好朋友残忍推下高楼之前,究竟发生了何等大事?

    宋葬只能先找出寸头男的行动轨迹,观察他是否早就已经表现出了某种异常。

    两名警官的行动很有规律,从24层向下排查嫌疑人员,每隔十分钟左右,便会结束调查,乘坐电梯继续向下。

    在和宋葬用手机交流时,寸头依然颇为理智。

    直到两人迈入第15层的电梯,异样才开始渐渐展现。

    角度倾斜的摄像头里,林遥抱着手臂,提起一名新的可疑人,而寸头背靠着电梯右侧墙面,站得笔直。

    他嘴角一直在抽搐,肩膀时不时自行耸动,说话的嗓音也很奇怪,隐约带着“滋啦”的电流声。

    “你当时怎么了?”

    “我……不记得。”

    两人交谈间,电脑显示器里的寸头忽然扬起了脸。

    透过监控摄像头,他与宋葬目光相接,嘴角猛然扯至诡异的弧度,笑道:“我记得。”

    第120章 幸福小区(3)

    “啊啊啊啊啊!有鬼啊啊啊——!”

    偷偷看热闹的保安大叔夺门而出, 拔腿就跑,不受控制地大声尖叫,引来小区里遛娃的爷奶们侧头围观。

    寸头也被吓得呼吸一停, 险些直接掉下椅子, 惊疑不定地盯着那个露出诡谲笑容的自己,脸色渐渐变得愈发惨白。

    “……这大叔比鬼还吓人, 别管他。”

    宋葬揉揉额角, 随口安抚了寸头两句, 眼睛仍一眨不眨看着显示器里的男人。

    一片沉默的监控室中,两人的视线紧密交缠着,气氛隐约变得莫名古怪。宋葬心中好奇,主动开口问:“你是谁?”

    话音甫落,视频图像忽然闪动起来,似是转码信号突然有些不稳。

    当画面再次恢复平稳时, 男人的身形已倏然逼近监控顶端, 他距离镜头实在太近,只能露出两双笑意冷然的双眸。

    因镜头畸变,他平正的眼尾好像也诡异上挑了几分。

    “你说呢, 宋葬?”男人幽然盯着他,阴恻恻地反问。

    宋葬瞪大眼睛, 毫不犹豫脱口而出:“你是我的宝宝。

    “我好想你!殷臣殷臣你在哪里, 你是不是自己出不来,我能帮你吗?”

    殷臣没有回答他接二连三的问题,冰冷眸光在诡异闪动的屏幕中分外阴翳。

    他瞥向宋葬身侧的寸头, 似笑非笑地继续问:“没有我在, 你玩得很开心吧?”

    “胡说,我一直在想你!”

    “宋葬, 你别想离开我第二次,别想躲着我,我绝对不会给你逃跑的机会。”

    “……殷臣,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宋葬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殷臣的情绪,显然是越来越扭曲而极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特别喜欢幸福小区。我能感觉到你的情绪,宋葬,你想留在这里,你想住在这里,你宁愿养一条狗也不来找我,”殷臣嗓音冰冷,凤眸里却有红意翻涌弥漫,好似烈火炙燃,“你这个不负责任的疯子,别妄想再摆脱我,我永远不会让你好过。”

    刺耳的电流声从两侧音箱轰然炸响,滚烫的显示屏上有混沌斑驳在疯狂闪烁,电路烧焦的怪异气息缓缓逸散开来,紧接着只听“砰”的一声,难以负荷巨大能量的电脑机箱燃起了大火。

    宋葬压在心头许久的火气也被猛地挑了起来。

    他发誓他从不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

    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随便骂他,侮辱他,冤枉他,离开他。

    真的无所谓。一只手指就能碾死的蚂蚁,永远无法影响他的生活,宋葬根本不会看在眼里。

    但殷臣不行。

    和他朝夕相伴、与他日夜相拥的殷臣,绝对不行。

    更何况……这段关系里到底谁是疯子?

    居然倒打一耙说他宋葬是疯子,嗯?这世间还有天理吗?!

    宋葬一脚踹翻了办公桌,半个身子肆无忌惮闯入摇曳烈焰之中,居高临下瞪着显示器,几乎气急反笑:“你能感觉到我的情绪?!放屁,那你怎么没发现我特别喜欢你!

    “你这个情商为零的嘴毒混蛋,滚出来!口口声声说要□□我是吧?!我现在脱衣服,有种你就马上给我滚出来,你操一个试试!”

    “咔嚓——”

    刚骂完,濒临崩溃的显示器便在火焰中彻底报废,殷臣的影子就此消散无踪,根本没有和他继续吵下去的意思。

    放完莫名其妙的狠话,拍拍屁股就跑了是吧?

    火警响铃聒噪至极,宋葬气得不行,越听越烦,拎起保安的对讲机砸了上去。

    “砰——”

    对讲机瞬间粉身碎骨,监控室的天花板直接塌了一半,那挑动神经的警铃声仍未消停。

    ……不得不说,幸福小区的火情警示系统,比宋葬想象中更可靠些。

    对业主而言,这是一件好事。

    宋葬深吸一口气,用最快速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今殷臣不在,他独自生气也毫无意义,不如等下次殷臣出现了再继续吵上一架。

    寸头还坐在靠椅上愣愣发呆,垂着眼不知道在像什么。宋葬只能一把拽起他衣领,迅速拉着人远离火灾现场。

    保安大叔的尖叫与火警嘶鸣,已然在小区里闹出了很大的动静。监控室外,很快围满了看热闹的居民。

    但是瞧见寸头那身气质斐然的笔挺警服,再看看宋葬风衣上星星点点的血迹……谁也不敢轻易上前。

    午后暖阳洒落在两人苍白的脸上,干燥而温柔,却被身后滚烫炙热的火焰,衬得冰凉如水。

    “你正常了吗?”

    宋葬松开手,抬步沿着人群的反方向离开,语气恹恹地偏头问他。

    “……我正常?不知道,但是宋哥,你正常了吗?”

    寸头落后半步,跟在宋葬身侧,哑着声音反问。

    他其实不太敢与宋葬对视,眼底涌动着几分躲闪的恐惧。

    这很正常。

    宋葬没回答,他也在自我检讨。

    他刚才做出的种种行为,很崩人设,就像在和一只蛊惑人心的“鬼魂”激烈吵架。

    吵架就算了,还吵得特别上头,让不知具体内情的人听到,只会感到前言不搭后语……像个疯子。

    没办法,殷臣是唯一有能力疯狂挑动他情绪的人,他控制不了。

    宋葬扯了扯唇,感觉这事儿算是一种甜蜜的困扰。

    他刻意避开人群,踏上被绿植覆盖的花园石板道。初秋气息缠绕在树荫里,渗着淡淡的凉意。

    安保监控室的坍塌起火问题,会有专门的人负责调查处理。宋葬不打算耗在那儿接受调查、浪费时间。

    他决定先原路返回A栋,看看诱发了寸头异常表现的第15楼,打探一下具体情况。

    在此之前,很多事情都需要寸头的主动配合,才会更加方便。

    确认四下无人,宋葬看了寸头一眼,平静解释:“监控里那个和我说话的人,不是害死你朋友的东西,不必把他放在心上。”

    寸头“嗯”了一声。

    沉默半晌,他又白着脸兀自低声开口:“宋哥,我叫陈景生。被我推下去的人,他的名字是叶小河。他妹妹叫叶小溪,我还没找到她……”

    “好,我们现在去找她。”宋葬回答。

    寸头,也就是陈景生,并没有在得到宋葬答复以后,露出丝毫放松的神情。

    他咬着牙反复深呼吸,努力调节自己悲恐交加的复杂情绪,尽量冷静地将话题转回正事之上:“我想抓住凶手,不可能不把那个人放在心上的,因为他最可疑。

    “宋哥,你能告诉我吗,他到底是谁?”

    宋葬微微颔首,倒也没有想刻意隐瞒:“他是我对象。等通关新手副本以后,看看游戏论坛你就知道了。他很厉害,也很出名,是战斗力最高的玩家之一。”

    “玩家?那他为什么会以那种……诡异的形式,出现在监控里故意吓人,还想扰乱我们的调查?!”陈景生不敢置信,一时又有些激动起来。

    “因为他神经病,看不出来吗?”

    陈景生愣了下:“看,看得……”

    话还没能说完,宋葬突然脚步一顿,蓦然扭头盯向陈景生,毫无预兆地阴了脸。

    他勾起唇,语调轻缓,却透着阴冷:“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说他坏话。你对他有负面的想法,最好闭紧嘴巴,永远别让我听见。

    “他不会害我,更不屑于加害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

    其实陈景生很识时务,性格也很适合无限游戏。

    他在察觉到危险的下一瞬间,便迅速把多余的情绪彻底收敛、努力藏好。

    不论心中想法是如何激烈,他都会在冲动行事之前,下意识去选择那个保命的安全选项,避免冒犯到明显要比自己强大的存在。

    这给宋葬省了不少麻烦。

    他得以平静地与陈景生聊了一路,氛围迅速重归和谐。

    随意套了几句话,宋葬得知陈景生是特种兵出身,已经因伤病与频繁的PTSD而退役三年。

    按理说他的待遇应该很是丰厚,但陈景生似乎需要很多很多钱财,只靠退役后的福利政策,生活根本难以为继。

    迫于生计,如今他在做海外非法组织的境内雇佣兵,专门负责杀人这一区域。这种刀尖舔血的脏活,没有任何保障,随时可能被雇主放弃。

    按陈景生的话来说,甚至不如无限游戏的系统机制,更加令他心安。

    所以他被拉入咖啡厅后,很快就选择接受了现实,甚至跃跃欲试准备认真打拼一场。

    谁曾想游戏才刚开局,好友的凄惨死亡就给了他沉重一击。

    宋葬有些感慨,同时也不由对陈景生的职业提起了兴趣。

    受雇于海外组织的杀手……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些源源不断追杀自己的海外雇佣兵,和陈景生的雇主有所联系和交集?

    比较,会在境内雇凶杀人的组织,本就极为罕见。

    宋葬点开系统面板,输入了陈景生的名字:“加个游戏好友。”

    “好。”陈景生愣了一下,很快就通过申请,而且什么也没多问。

    也许在陈景生眼里,宋葬就是个阴晴不定的神经病,不太好相处。

    宋葬能感觉得到,但他毫不在意。

    他每天都和殷臣在一起,就算被传染得有些阴晴不定,好像也很正常。

    喜欢一个人,本来就会变得跟他越来越像!

    *

    回到A栋时,一楼电梯口围满了人。

    左侧的电梯间前拉着黄色警戒条,彻底被警方封了起来。

    轿厢紧急制动后停在三楼,消防队伍已经赶到,准备从四楼的电梯井吊索下去,取出遇难者近乎粉碎的尸体。

    有三五个警察正在疏散看热闹拍照的人群,寻找目击证人,忙得不可开交。连负责维修电梯的工人,也都只能围在后面发呆挠头。

    好在两边电梯是分开运转的,双向电梯井完全不互通,A栋居民还可以排队继续使用另一侧。

    一名警察转头瞧见陈景生,眼神又落在宋葬染血的风衣上,顿了顿,状似无意地打了个招呼:“景生哥,原来你在这里,这什么情况?林队长呢?”

    陈景生表情自然,熟稔地拍拍他肩膀:“我刚才去调监控,林队还在上面排查。

    “噢对,这位宋先生是死者坠落时的乘梯人,他没受伤,但是有点受惊了。谁还有问题的赶紧问啊,然后安排个心理咨询的过来,我先带他回家休息一下。”

    宋葬配合地轻咬下唇,颤着乌黑睫羽,眸底露出细碎的不安情绪。他故意往陈景生身侧偏了偏,做出一副无意识寻找庇护的脆弱姿态。

    落在他身上的审视眼神,很快变得温和起来。

    警察没再揪着宋葬观察,而是快速和陈景生汇报起援救尸体的情况。他们正在排查死者坠落的精确楼层,暂时还没能定位。

    陈景生反应很快,闻言就马上提到了监控室里“莫名其妙”的火灾,顺便吐槽一下老小区的豆腐渣工程。

    “塌了?!是不是机箱爆炸?

    “那火不灭,指不定还有可能连环爆炸,啧,我让消防赶紧去看看……景生哥你先忙着啊,我这儿没事了,不用帮忙。”

    永远不会有人想到,天花板其实是被宋葬拿对讲机砸穿的,监控室起火,大概也和殷臣脱不了关系。

    两人顺利避开所有嫌疑,优先乘上了右侧电梯,来到十五楼。

    离开电梯后,宋葬站在空旷的走廊里,驻足扫视了一圈。

    生活痕迹其实不算多,三户人家的防盗门上,都贴满密密麻麻的小广告和宣传单。地板砖缝里,泛着一股拖也拖不掉的陈旧霉味儿。

    电梯按键上,没有大量反复叠加的指纹痕迹,这也有些不太寻常。最近残留的几枚新鲜指纹,显然都来自陈景生和林遥。

    “除了有嫌疑的那一家人,你们当时还敲过隔壁两家的门吗?”

    陈景生摇摇头:“不记得。我脑子蒙蒙的,不知不觉间什么都不知道了,再后来……你就出现了。”

    “看来你的同事才是关键。”宋葬若有所思,抬步走向1502号房。

    这户人家最是可疑,门两侧贴着破烂的红对联,新春福字是两对憨态可掬的小白兔,看起来时日已久,却长期无人清理更换。

    宋葬看了眼手机,今年是猴年。

    1502户的对联福字,全是五年之前挂上的老装饰。

    这里根本不像有人常住的家庭。

    宋葬正欲说话,就见陈景生压低声音焦急地道:“宋哥,我听到叶小溪的哭声了,她就在里面!”

    “那你还愣着?直接踹门。”

    “好!”

    陈景生拥有强行闯入民户的丰富经验,连着两脚就踹开了老旧的防盗门,大步冲入屋内。

    他浑身紧绷蓄势待发,随时准备与恶徒搏斗,可却发现屋里的情况彻底超乎他想象。

    没有人在伤害叶小溪。

    这个染着一头彩色头发的年轻女生,正蜷缩在厨房灶台之下,举着锈迹斑斑的钝菜刀,一点一点切割自己侧颈的皮肉。

    刀很钝,却硬生生将她的脖子磨出了大量血沫,刃口浅浅没入肉中,逐渐逼近最为危险的大动脉。

    叶小溪哭花了妆,被泪浸湿的睫毛膏与浓黑眼线一塌糊涂。可她似乎只能控制自己的脸,双腿僵硬蜷着,割喉动作规律而机械,犹如提线木偶,恐慌无措的哭声,也因实在力竭而渐渐微弱。

    她身边还躺着另一个陌生玩家,也是年轻女孩,正死死掐着自己的喉咙,太阳穴青筋凸起,在缺氧状态下不受控制地翻起白眼,喉头艰难发出“嗬嗬”的挣扎动静。

    “小溪!”

    陈景生双目赤红,正欲上前夺走菜刀,叶小溪便拼命摇着头尖叫起来。

    “别碰我!!!哥、哥你千万别碰我!不要!”

    陈景生动作一僵,她哭着继续道:“警察姐姐救我,被拖进主卧了……救命!救她!”

    林遥居然也在这里?

    在监控摄像里,她不是与陈景生一起坐电梯下楼了吗?

    “陈景生,把右边那个打晕。别亲手碰她,用擀面杖。”

    宋葬说完,也没管叶小溪的尖叫抗拒,凑近两步,将菜刀从她绷紧的手中缓缓夺了下来。

    看起来轻而易举,其实宋葬真的费了些功夫。她表面孱弱纤细的双手,犹如钢铁般坚硬僵直,毫无韧性,只能慢慢地匀力掰开。

    若是抢刀时太过粗暴,叶小溪的两只手都会彻底折断,直接导致生活不能自理。到那时候,她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失去菜刀,叶小溪立刻如浑身过电般剧烈地抽搐了一瞬,随即突然找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她不可思议地攥紧手指又松开,流着泪喃喃:“我……我没事了?”

    宋葬把菜刀塞进风衣口袋里,站在原地等待危险降临。

    然而,屋子里一片安静,只有叶小溪在小声抽泣,无事发生。

    “没有鬼来拖走我吗,难道只害女孩子?”宋葬有些遗憾,“陈景生,去主卧看看。”

    “好。”

    陈景生的动作也很快,被敲上一闷棍的女玩家瞬间陷入昏迷,终于松开了勒紧自己咽喉的手。

    她脸色惨白,呼吸微弱,但至少没有窒息而死。

    幸好这一棍打得及时。

    主卧里的场景更为诡异。

    林遥没有死,也没有被异力控制,像是睡着了。

    她面色红润,黑发垂落,原本素净的脸被化上全妆。

    精致勾勒的红唇色泽秾丽,脸颊两侧的腮红明媚绯然,假睫毛黏得严丝合缝、卷翘浓密。

    粉底液比本人稍白一个色号,有些厚重,但还算服帖。

    莫名其妙被人打扮过的林遥,此时正安静地躺在双人床中央,双手交叠于胸前,躺姿僵硬而规矩,双腿伸得笔直。

    她还穿着警服,从衣袖褶皱与刮蹭的灰尘可以看出,林遥确实是被强行拖拽进来的,而且拼命挣扎过。

    宋葬将她翻过来继续检查,衣服从头到尾都很完整,未发现肉眼可见的皮外伤。

    唯有被黑发遮盖的枕头上,洇着几近干涸的血块。

    陈景生摸摸她的后脑,摸出了一手黏腻的血,恍然:“后脑遭受重击,导致昏迷。”

    宋葬点点头,打量着落满灰尘的卧室,问他:“这家业主是谁?”

    “我看看……房产证上的名字是张大强和杨梅,一对夫妻,无子女。本地户口,做小生意的,这几年社保和物业费都在正常交,他们名下也没有其他房子。”

    陈景生也发现了不对劲。这间房子显然早已闲置,既然如此,这对夫妻究竟去了哪里?

    宋葬和他将屋里彻底检查了一遍。

    重要证件、钱财和居家必需品早就搬空了,只剩下夫妻二人的大件结婚照,还有难以搬运的家具。

    没有危险,也没有异常,唯一堪称凶器的唯有那把钝锈菜刀。这里仿佛只是一个早已被舍弃的空荡居室,四处泛着灰尘与淡淡霉味。

    无从调查,找不到其他可疑之处,如今也只能等林遥醒来,再去问她的遭遇。

    宋葬敛眸思索,缓缓摩挲着口袋里冰凉厚重的菜刀。他想着回家把刀拆开看看,却忽然感到有股寒意窜上指尖,像是过电似的带起一丝刺痛。

    他若无其事地收了手,假装丝毫没有察觉,对满头大汗的陈景生说:“先把人都带回我家,你再去派出所交差。等下班回来,买点急救包和酒精碘伏,有备无患。”

    陈景生知道宋葬的意思。

    警方在调查坠楼案,他必须要想办法糊弄过去,否则会惹上一身无用的麻烦。

    “我明白的,宋哥。”

    他力气大,也没让宋葬帮忙,将女玩家和林遥轻轻松松扛了起来,一手一个,游刃有余。

    叶小溪脸色还有些苍白,但足以自行走动。她站在屋门口等他们出来,小心翼翼地问陈景生:“景生哥,我大哥呢?”

    闻言,陈景生的眸光陡然灰暗,抿起唇,一言不发。

    他沉默地抱着两人率先走进电梯,一路都没说话。

    叶小溪不是傻子,她能看出他情绪有异,本就苍白的脸愈发灰败,颤抖着唇,想问又不敢再问。

    宋葬看在眼里,并没有参合他们的感情问题。

    回到家,反手关上屋门,宋葬扭头就去做晚饭了。

    一下子多了好几张嗷嗷待哺的嘴巴,他自己也在和殷臣吵架,实在没空兼任心理疏导大师。

    不如打个火锅,吃饱再说。

    而陈景生顶着叶小溪支离破碎的目光,如履薄冰。

    他将昏迷的两人放在长沙发上,安静伫立许久,终于忍不住哑声开口。

    “小溪,你扇我一巴掌。”

    “景、景生哥?”

    “扇我!”陈景生大吼着,转瞬又满眼通红,嗓音沙哑,“对不起,我杀了他。我杀了他!我疯了……我什么都不知……”

    “啪——!”

    陈景生的声音戛然而止,客厅里蔓延着死寂的沉默。

    叶小溪怔怔看着自己通红的掌心,流着泪摇了摇头:“你没有理由杀他,也不会伤害他,我知道的……

    “现在你是我唯一的哥哥了。我们要活下去,给他报仇,也给我报仇。”

    *

    两人在进行悲痛的感情交流,宋葬在厨房里偷懒,兴致勃勃地玩着菜刀。

    这把刀很怪,刀背足有50毫米厚,就算当成砖头砸人也颇具威力。

    普通家庭根本不会选择日常使用,更像是故意定制的特殊款式。

    怀着好奇,宋葬戴上橡胶手套,拆开已经松动的木制刀柄。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窜了出来。

    死人味。

    死了很多年的死人味,甚至已经不再发臭,暂时无甚威胁。

    宋葬将木头扔进水池里,随即稍稍用力,直接掰开了菜刀本体。

    手感沉重的厚实铁块,在宋葬手里犹如脆弱的苏打饼干,眨眼间支离破碎,哗啦啦掉了一地。

    一张轻飘飘的纸片也随之落在地上。

    那是叶小溪的拍立得照片。

    她的照片,居然出现在陌生人家,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里。

    少女抬手比着“耶”,没有化妆,笑容明媚灿烂。

    拍立得底部,有一行血红色的娟秀小字。

    “叶小河终于死啦~景生哥哥是我一个人的~我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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