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并且,比起其他人,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同类。
更何况,这里是古代,可不讲究什么人人平等。士农工商,在这个朝代大部分人心底,读书人就是要比商人崇高一点。
哪怕是一个白身与豪富相比。
那几个书生撕书的时候没人看见,但他们推翻箱子,满地抄本的时候,可是其他旁观的书生亲自捡起来的。
赵辰乾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面色黑沉如水,好在多年走商的经历磨砺出了一颗大心脏,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笑了一下。
“朗月,表哥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我这次走商回来,得了一批珍惜药材,过后就送到你府上,你看看还差什么,别和表哥客气。”
说话间,他已经站起身来往外走,宁桉心底沉思,虽然她还挺想知道后续的,但是做公关最忌讳的就是在事情未查明前擅自下结论,容易适得其反。
赵家的事,还需要后面慢慢调查。
“嗯,”想了想,宁桉开口,“表哥你先回去吧。”
眼看着赵辰乾匆匆忙忙上了马车往城里走,江晏青放下一直端着的茶盏,主动开口问。
“郡主还想逛逛书会吗?”
宁桉犹豫地摇了摇头,经历刚才那一遭,她对书会也没什么兴趣了,赵家的事就像根胡萝卜掉在她面前,勾得她心痒痒。
算了算了,宁桉叹了口气,这里不是现代,看赵辰乾的样子估摸着是不想让她插手这事,难得出来一趟,先玩玩吧。
“书会感觉没什么意思,我们四处走走吧,感觉风景挺不错的。”
“走吧。”江晏青站起身往外走,书会让这附近都人来人往,马车不太方便。
宁桉让人把马车看好,剩下的侍卫远远地跟在两人后面。
原主几乎不出门,宁桉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古代没有那么多污染,漫山遍野的树,空气清新。夕阳西下,天边的余晖把碧蓝的天空晕染出一片绚烂的晕红。
江晏青似乎对这一片很是熟悉,他熟门熟路地走在前面,山间小路旁有些横生的枝桠,他走过去,别开枝子,等宁桉过了之后再放开。
宁桉走在微微靠后一点,抬眼刚好能看见他清瘦的后背。
真奇妙啊……
她止不住想,如今他俩之间的氛围,不像是小情侣间的甜蜜,也不像是陌生人间的生涩,反倒有种熟稔自然的感觉。
江晏青他,好像并不讨厌自己这个害他科举不成的幕后黑手。
山色空蒙,宁桉走了以后就有些累了。她刚想开口,就见江晏青停了下来,侧过身说,“到了。”
嗯?
到了?到哪了?
宁桉一脸懵,往前走了几步。山势忽转,道路开阔起来,绵延到远方成了一片碧顷的湖。
夕阳似血又似金,洒在绵延不断的荷花上,风吹过来的时候,荷叶鱼鳞一般层层叠叠地倾倒过来。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宁桉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哪怕是在现代,她也没看见过这么多的荷花,占据了整个湖,几乎美出一种波澜壮阔的感觉。
“这就是饶水湖?”她呆呆愣愣地开口,转过头去,江晏青竟然在很浅地笑。
“郡主,这才是赏荷。”
不是府上那点残荷败柳可以比的。
宁桉莫名地领悟到江晏青的意思,一时间她竟然有种匪夷所思的感觉。
江晏青是听见她说赏荷才提议到这来的?书会是个靶子,饶水湖才是这趟出行的目的地?
可那只是她随口编的啊?宁桉心底有些窒息。
天边昏暗下来,江晏青背着光,宁桉看不清他眉眼,只能看见唇角一点点的笑意,很浅,很薄,但是很好看。
仿佛就在那一瞬间,这个人活了过来,不再是初见郡主府花厅里面诡谲艳丽的剪影,也不是再见时松柏高林间瘦削清雅的幻象,而是活生生一个人。
“所以你才提出要到文会来的?”宁桉发涩地问。
“嗯?”江晏青有点狐疑,“你一直坐在那,我以为你喜欢花。”
“确实挺喜欢的,”宁桉下意识回答,“不是,啊,这——”
救命!这个男的好会啊啊啊啊啊!宁桉心底疯狂尖叫。
对上江晏青黑沉沉眼眸里疑惑的神色,她忽然不想说话了,笑了一下,“越走越偏,我还以为你要把我拐了呢。”
江晏青看上去更疑惑了,“侍卫还在后面,我一个人打不过他们。”
“噗嗤——”
“江晏青,我逗你玩呢。”湖边有一处用木板搭出来的平台,宁桉站在上面蹲下去,把手浸到水里,抬起眼来看向湖面。
“我还以为你是想来文会斗诗。”
江晏青诚恳地摇了摇头,他是才华横溢学贯五车不假,不然也出现不在贡院面前恰巧斗上昌仪公主的法眼。
但这不意味着他像其他文人雅客一样喜欢寄情于诗,江晏青无波无澜地想,一个人每天都在想自己怎么才能活下去的时候,是不会想着这些高雅的情趣的。
一来二去,他学归学,非必要也不做诗了。
宁桉侧着眼看着他,不说话。
上辈子她喜欢住公司不喜欢回家,其实最主要的就是家里没人在等她,打开门了,空荡荡的房间冰凉得像个样板房,万家灯火照在上面,有种逼人的死寂。
到了假期,她也不喜欢出去旅游。
无论去到哪,都是拖家带口的一大窝人,宁桉时常听见有人在抱怨和孩子一起出来这不好那不好,可说这些的时候他们都是笑的。
别人越热闹,就衬得她就越孤独,孤独久了,就习惯了。
“真美啊。”宁桉喃喃开口,夕阳的红和荷花的红红成一片,余晖照在身上,又暖又舒服。
想了想,她突然抬头很认真地问,“江晏青,你以前有过喜欢的人吗?”
江晏青:“?”
“被绑到郡主府之前。”宁桉严谨地补充。
江晏青:“…………没有。”
宁桉的眼睛唰就亮了,“真的,不许撒谎啊!”
“真没有……”
宁桉:“嘻嘻。”
江晏青一脸疑惑加无奈地看向宁桉,宁桉反倒笑出了声,笑完之后,她神色忽然认真起来,“我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不然我们先相处着试试?”
试试什么?
江晏青像是被人闷头一棍一样,脸上第一次出现如此真情实意的狐疑,他无意识眨眨眼,无助地发出了声啊。
宁桉挥挥手,她知道自己的话对保守的古代人来说是有点冲击,但是!都成年人了,果敢一点嘛,喜欢就先相处着试试,万一错过了呢。
江晏青长得这么好看,反正都结婚了,试试不吃亏。
成熟的大人都是长嘴了的。
“和之前说好的一样,”宁桉认真地补充,“三年,我们先相处个三年,就是谈恋爱,谈恋爱你懂吧,算了不懂也没关系。”
“总之呢,三年之内我们互相接触着,若是相互喜欢上了,这婚就不离。如果不成,那也能当朋友嘛。”
江晏青一时间有种无措的感觉,这些话放在外面,妥妥的是伤风败俗。可是也不知道宁桉怎么做到的,这些话被她坦坦荡荡一说出来,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他想了想,“……行。”
话说出口之后,两人之间反倒突然沉默起来了。宁桉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水,捡了块石头打水漂玩,战绩突出,没有一块是超过两下的。
江晏青看不下去,替她捡了一块,一连漂到了湖的中间。
好幼稚哦,宁桉低头甜滋滋的笑,江晏青就把剥好的枇杷托在手绢上递给她。
太会了!竟然还买了枇杷!
江晏青是怎么藏的啊,先前一点都没看到耶。
好甜!
天色渐渐发黑,侍卫们迟迟不见两人回来,就想上前催促,刚走两步,就看见郡主手里拿着朵荷花走在前面,副君跟在后面,手里捧着大大一捧,宽大高挺的叶片把他视线遮了个严严实实。
于是郡主就拽着人的袖口给他领路。
郡主和他副君的感情真不错啊,暗地里,侍卫长接过荷花,偷偷瞅了瞅一同上了马车的两人,颇感欣慰。
幸不辱命,终于可以和夫人交代了!
***
回程的路上一路无话,宁桉上了马车就睡着了,手里牢牢抱着那只她精挑细选出来的荷花。
小小一朵花苞,还没开完,色泽却已经非常艳丽了。
江晏青坐在对面不动声色地看她,脑中不断复盘今日的收获。
今日出门这一趟,也让他确定了朗月郡主不是个草包。郡主府里洛家那件事,确实是朗月郡主策划出来的。
那当年的事,她又知道多少?
江晏青忍不住想,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景朝朝堂上有多波涛暗涌与他无关,总归他是要回到越国去的。
半响,江晏青缓缓松开手,神色冷淡地看向窗外,慢慢来,先和朗月郡主打好关系,才好继续往下查。
昌仪公主想撮合他和朗月,江晏青看得明明白白的,他也知道原因。
国师说了,虽是冲喜,可两人还是要有点感情才好掩盖天机,为郡主续命。
昌仪公主未必全信,但她不愿去赌。
马车哒哒哒跑得飞快,宁桉被江晏青轻声唤醒的时候,已经到了郡主府主院外。
拢着细绢的宫灯镶在马车内壁,灯下看人美三分,别说江晏青这个级别的大美人了。宁桉心满意足地偷看了好几眼,目送他一路去了西园。
郡主府是原本两个府邸合并起来的,江晏青的院子在西园的最东边,距离上来说,离宁桉的主院不太远。
也就是她之前实在是太宅了,才会一直没注意到府里多了个人。
“郡主。”
看见宁桉回来,悦来笑得一脸喜气洋洋,捧了两个铜瓶过来插花,边插边和宁桉聊天。
从宫里回来之后,宁桉就叫她和绸去两个人,打听打听京城里最近发生的事。
这里面就有赵家的消息。
“赵家被指责苛待子女?”
顿住筷子,宁桉拧着眉开口,赵辰乾那样,怎么看也不像是被苛待了啊?
“不是赵公子,”绸去摇了摇头,往年里与亲戚间的走礼都是她在负责,对赵家的事也了解得更加透彻,“是赵家的养女,白家姑娘。”
“郡主可能不记得了,先前宁夫人来看望您的时候,这位小姐也来了的。”
她这么一说宁桉就有印象了,这位白姑娘全名盈柳,人如其名,小脸苍白,眉眼清淡,总喜欢穿一身弱柳扶风的白衣,瑟瑟地跟在宁夫人的后面。
她第一次来看朗月郡主的时候,正赶上朗月郡主在犯病,被硬生生吓晕过去。
虽然是养女,但从宁夫人带她来看朗月郡主这事就知道,白盈柳在赵家应该挺受宠爱的。
并且,宁桉记忆里面,赵辰乾还和她抱怨过父母只关注这便宜妹妹,不理他。
“怎么说?”想起今日赵家的事,宁桉忍不住发问,“白盈柳亲自说她被苛待了?”
“这倒也不是,”绸去回答,“白姑娘年前许了婚配,已经嫁到了威远侯家,出阁之后,就陆陆续续有消息传出来,说白姑娘在赵家日子过得不这么好。”
“有人去问威远候世子,世子坐实了这件事。”
“白姑娘颇有善心,在京中名声不错。”悦来酝酿着开口,何止是不错,与她家郡主不同,白盈柳在外面,被夸得像个天仙下凡一样。
“所以,这事出来之后,赵家的生意就受到了影响是吧?”
宁桉总结,悦来几人又给她讲了讲赵家的事,听了半晌,她终于确定了这白盈柳拿的什么剧本。
古早小说里面,总有这么一个庶女,温柔和顺,才貌惊人,在外是人人交口称赞的大善人,活菩萨。
“这里我提出一个问题,”宁桉真诚发问,“白盈柳说赵家苛待她,她没有银子,生活过得不好。”
“那么问题来了,她在外乐善好施,施粥散财的那些银子,是从哪来的呢?”
“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她的师傅,又是谁替她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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