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桉之前上班的时候,公司内部有一种说法,如果你要报某个颇受感激的人的黑料,最好的时间不是在他风头最盛的时候,而是要再等一等。
人都是异变的,先前对人感恩戴德,可不过几日,这种情绪就会被迅速淡忘。
记忆却不会消退,这时候,再出现眼熟人的黑料,会迅速成为爆点。
七夕,中元……时间悄无声息流过去,京城里,关于赵家书会的议论声也少了许多。
从瑞祥楼回来之后,宁桉上了折子,前前后后又跑了几个地方,终于大差不差把该做的给做全,就等着挑个好时机打出名气来了。
就在八月开头的某一日,转机来了。
有人抬着先前在书会撕书,被赵辰乾打晕过去的白面书生到了赵家商会门口,铺天盖地地哭起来。
“儿啊,我的儿啊,你就这么去了,留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啊!”
商会面前,一白发苍苍,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泣涕连连,哭天喊地地往地上面色青灰的男子身上哀捶,悲鸣声很快引来一群百姓,围着几人指指点点。
“哎,这是怎么了,这不是那个张书生吗,怎么躺这了?”一旁不断有人连声询问,那老妇也不开口,呜呜咽咽地哀嚎。
旁边,中年妇女衣不蔽体,穿着破烂,怀里抱着个懵懂孩童掩面痛哭,泪水沾湿衣裳,一时间闻者皆不忍侧目。
“当家的,你就这么狠心!就不管我和恒儿了吗!”
只有懵懵懂懂的孩童,被母亲抱着,满面茫然。
与此同时,赵家商会里面,赵辰乾收到消息,连忙赶来。
却见街道那头,白盈柳依旧一身素雅长裙,发间难得的簪了几根金玉钗,弱柳扶风地走了过来。
“前不久城外那边不是办书会吗,我听说啊,这张书生在书会上不知道怎么了,惹到了赵家的公子,被打得吐血!”
“赵家公子!”一人惊呼,“那不是前不久冲到威远候府打人的那个吗?!原来早早就打了别人!”
这几句话一出来,已经有人表情怪怪地看向白盈柳了,她常年在外走动,自然有人知道这点赵家的小姐。
白盈柳心底一哼,放在之前被人这么看着,她保准止不住生气,只是现下却不在意这么多。
面上一惊,白盈柳像是才看见商会前几人一般,满脸哑然,震惊地扑过去,颤颤巍巍的指尖往张书生的鼻尖一探,惊叫一声退了两步。
“啊?!”
白盈柳惊诧连连。
“小姐,小姐你可要替我做主啊!”那老妇一把跪倒在地,一边哀嚎一边朝白盈柳磕头,哭声震天响,哄得围观百姓不忍再看。
看着老妇,白盈柳面上划过诧异,懊恼和悲切,连忙把人扶起来,一脸的感同身受,从头上拔下把的珠钗,闪亮亮的金玉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
“老人家,”白盈柳细语盈盈,眼含热泪,“我,是我们赵家不对,这钗子你先拿着,好歹能换几个钱。”
“我,我也只能——”
白盈柳声音悲切,像是再也说不下去,掩面轻泣。
乌黑的长发随着动作披散开来,皮肤苍白,眼角发红,言语间有种浓浓的悲哀。
“姑娘,”一旁的妇人看不下去了,叹息一声探步去扶,“别这样,赵家,哎——”
京城里谁不知道,赵家苛待幼女,偏宠长子。
想来这姑娘的日子也不好过,据说被赵家公子冲到威远候府打的人,还是她的相公呢。
可怜啊,摊上这么一家人。
“有钱无德,这还是个书生呢,都被打成这样!换我们这些来,岂不是打死都没人管!”
妇人言语愤懑,低声暗骂两声。
“我知姑娘心善,可这是实在和姑娘无关,姑娘多顾念顾念自己……”
“是啊是啊!”
一时间,几个妇人连声对着白盈柳安慰起来,白盈柳泪眼婆娑,脸颊嫣红,顺着势站了起来,却依旧摇头咬唇,一抬手褪下了手腕间的白玉镯往张书生的发妻上塞。
“抱——”
“拿什么拿!”
商会里传来一声暴喝,白盈柳故作惊恐地抬起眼,就见赵辰乾怒发冲冠地冲过来,抢过镯子,发了狠往地上砸。
蠢货!
看着满脸惊恐,哭得眼眶通红的白盈柳,赵辰乾气得眼前发黑,这事他赵家占理,白盈柳哭什么哭,给什么给!
这么一给,不就是说赵家心虚了吗!
她还顶着赵家人身份呢,就这么迫不及待做实赵家仗势欺人的事!
赵辰乾一时间脑内嗡嗡,不敢相信。白玉镯砸在地上,碎成几片,清脆的声响里,白盈柳尖叫一声,浑身发软。
老妇也像是被吓到了一般,浑身巨颤,怀里死死抱着的珠钗落了一地。
“哇哇哇哇——”
其中一根钗子扎到了被妇人抱着的孩童身上,那孩子瞳孔一缩,猛地哭了起来。
一时间,往日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赵家商会门前人人缄默,只有连绵不断的哭泣声。
赵辰乾冷眼看着这一切,白盈柳满面涨红,难得怒气冲冲地冲过去把孩子拉到身后,语气颤抖。
“哥哥!”
“别这么叫我,”赵辰乾怒极反笑,凉飕飕地扯了扯嘴,一挥手,赵家的护卫蜂拥出来,围成个圈,把几人困在正中。
护卫们都是走商惯了的,膀大腰粗地站成一排,凶神恶煞,气势汹汹,都不用开口赶,围观的百姓都齐刷刷地往后退了老远。
见状,白盈柳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意。
对,就是这样,赵辰乾越是以势压人,就越是衬得她这个赵家小姐出淤泥而不染。
赵辰乾一直在关注着她,自然没错过这丝喜意,心底失望更甚,颇有些心灰意冷。
就在这时,一温文儒雅的中年男子从商会里走了出来,见到面前的乱象,叹息一口,对着远处的百姓鞠了一躬,朗声开口。
“我乃赵家家主赵聿致,今日之事,我赵家自然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若是真是犬子所为,”赵聿致扫了眼赵辰乾,语气不变,“我自当亲自把逆子扣交官府,依律法处置,绝不轻饶!”
赵聿致多年儒商,颇为亲和,他这话一出,百姓们纷纷错眼,窃窃私语。
“若不是……”语气一转,赵聿致面色一沉,“无论是谁陷害赵家,我赵家绝不善罢甘休!”
迫人的气势从赵聿致身上迸发而出,多年的行商生涯让他气势极其逼人,瑞凤眼一扫,众人都被吓得喃喃无措,不敢开口。
“诸位!请回吧!”
赵聿致朗声开口,赵家的侍卫也涌了上来,把张书生一抬,也不遮着挡着,光明正大抬着往衙门走了。
老妇几人跟在后面,面色凄然,走之前不忘把满地的珠钗捡起来拽怀里。
这都是钱啊!
几人眼底强压喜意贪婪。
另一头,宁桉坐在瑞祥楼里,听着暗卫鸿一向她讲诉。
“确定人没了?”
听到那张书生是被人抬着来的,宁桉猛地抬头,眼眸紧缩。
死了?!
江晏青动作一顿,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
“确实是没了,”鸿一确切地点点头,他是皇帝专门培养的暗卫,死人见了不知道多少,一眼看过去就能确认人真死假死。
“尸体浮肿,淤青,脸上有伤,确实是被殴打之后没挺过来死的。”
“不对劲,”江晏青坐在一旁,闻言摇了摇头,“赵辰乾打的那次,虽然看上去惨烈,其实都是些皮肉伤,伤不到内里。”
“养两天就好了,张生年纪轻轻的,不至于熬不过去。”
宁桉若有所思,“看来,这是后面有人又下了毒手。”
“只是……”她有些犹豫,“赵家一直不忘关注着张生,怎么会让人后面又被打了。”
“鸿一,”宁桉问,“赵家盯梢的时候,是在哪盯?”
“张家住在巷子里,赵家的人都是蹲守在外面,盯住有哪些人来往张家的。”
鸿一略一思索,“张生养伤那几日,除了威远候世子乔装打扮来看了几日,和看伤的大夫,就再无旁人了。”
给张生看伤的大夫年过花甲,鬓发都快掉光了,走起路来颤颤巍巍,要说他能把张生打成那样,宁桉怎么都不信。
“威远候府不可能有什么绝世高手,能在盯梢下悄无声息地潜进去打死人。”
这话一出口,在场几人都明白了什么意思,面面相觑一眼。
宁桉叹息一声,“这么看来,怕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了。”
“张生未必想到自己会这么没了,”江晏青喝了口茶,意味深长地开口,“自以为和威远候府做生意的是他本人,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宁桉不在言语,摆摆手示意鸿一下去。
抬眼望向瑞祥楼,楼内一切都已经准备好,高台的侧边放了张桌子,堆叠着厚厚一叠纸张,宁桉亲自排版的,极富uc震惊体精髓的百家报体已经印好。
另一头,一排漆木桌后坐了三个中年说书先生,都是洛娘子亲自挑出来的好手,口技如何不说,声音绝对够洪亮。
“郡主,”鸿二从瑞祥楼外跑了进来,“赵家老爷那边传消息过来了。”
时机到了。
宁桉深吸一口气,老实说,大景和现代是截然不同两种社会,她也不确定百家报能不能办得下去。
可是总要去做。
洛娘子站在一旁看着她,宁桉独自站起身往外走,瑞祥楼的大门在她面前缓缓展开。
热闹的街市露了出来。
她执起火折子,对准挂在大门前的炮竹,手腕微倾,噼啪的燃烧声响了起来。
“瑞祥楼这是要开业了?!”
有百姓注意到动静,好奇地凑过来,又不敢里炮竹太近。更有孩童拍着手,兴奋地指着长长的引线拍手。
“放鞭炮喽!放鞭炮喽!”
“进来,”不知何时,江晏青走到了门边,拉着宁桉的手腕往里走,“别被嘣到了。”
引线燃烧殆尽,先是轻轻的噗嗤一声,紧接着噼里啪啦的爆竹爆开,燃起一片喜庆的红色。有楼里的小二举着锣鼓哐啷哐啷地敲,说书先生们齐声大喊,气震山河。
“我本是才华横溢的书生,却被诡计多端贼人撕书断笔,无路求学!”
“幸得赵家资助,让我有书读,有学上,报国有门!”
“赵家大恩,没齿难忘!昔日仇敌,一日不怀!现在!走进瑞祥楼,倾听我的报恩复仇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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