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单间
来时路暖, 归去路寒。
江羡年传信说受宣平王所托,进宫调查妖妃一事。
江寒栖带着洛雪烟一路北上,从环抱青山走入纷飞白雪。
洛雪烟的衣服换了又换, 如今穿的是暖和的毛绒袄子, 外罩半路上买的一件白色斗篷。遇到雪天, 她把帽子一扣, 缩进毛领里, 恨不得全身上下的皮肤都被毛茸茸的衣物裹住。
然而,即使是下雪, 江寒栖还是一身秋装,料子薄到她从后面抱着他的时候能感到肋骨的轮廓。
大雪封路, 两人不得不在槐安落脚,等雪停再赶路。
找客栈的路上,洛雪烟瞧见路边一家成衣铺挂着大氅,指着那边问江寒栖:“那边有卖大氅的, 你要不要买一件?”
江寒栖没兴趣,看都没看便回道:“不要。”
“我看着你觉得冷。”洛雪烟看了他那一身压不住风的秋装, 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眉头拧到一起。
“那就不看。”
“你穿厚一点能怎么了?”洛雪烟知道江寒栖像蛇一类的冷血动物, 冬天穿不穿厚衣服对他的体温没影响, 但至少外观上看着和谐啊!
一路走来,路人的目光纷纷投向看起来不应季的江寒栖,连带同行的她也一块成为焦点。
“累赘,不舒服。”
“你也不怕感冒了。”
“不会感冒。”
洛雪烟拗不过江寒栖,叹着气摇了摇头, 把暖好的手抄给了他。
江寒栖倒是乐意要手抄,接过去直接把手揣了进去, 尽管绣着红梅的白色手抄和怒面貔貅的黑色衣袍的气质不甚相符。
他们走进一家客栈,被告知因雪天封路,客房爆满,只剩一间房了。
“一间?不行不行,换一家。”洛雪烟听完,拉着江寒栖要离开。
客栈的掌柜懒懒地拨了下算盘,说道:“姑娘,方圆几十里就我这一家客栈,离此地最近的镇子也要小半天才能赶到。你今日若想留宿,只能在本店落脚了。”
“真就一间了?我们可以多出些银两再买一间。”洛雪烟不死心。
“黄金万两也只有一间,”掌柜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瞥了柜台前的两个人,郎才女貌,很是登对,便问,“再说你和你夫君住一间怎么了?”
“不是夫君,他是我朋友。”赶路这么长时间以来,洛雪烟已经习惯和陌生人解释她与江寒栖的关系了。
“朋友啊,”掌柜眼皮一耷拉,看向江寒栖,“你是正人君子不?”
江寒栖愣了愣,点了点头。
掌柜将视线放到洛雪烟脸上:“那你好你朋友美色不?”
“当然不了,我怎么可能贪他美色?”洛雪烟一脸莫名其妙。
掌柜像是得出什么真理一般,得意地笑了笑:“这不就得了。你两怎么就不能住一间房了?”
洛雪烟感觉有很多离谱的地方可以反驳,又不知该怎么组织语言。几次欲言又止后,她看着江寒栖说:“你付钱,你决定。”
江寒栖觉得一间房睡两个人太窄了,正思考对策,听到身后传来了推门声,两个旅人在门口扯着嗓子大声问:“掌柜的,还有空房吗?”
“我要了。”江寒栖掏出钱袋,把钱放到掌柜面前。
掌柜嘿嘿一笑,收了钱,伸长脖子对旅人喊道:“没咯,两位客人另寻去处吧。”
走进屋,洛雪烟直奔床而去,看了看床的宽窄,目测躺两个人不成问题。可他们两个怎么睡?真在一张床上吗?床看着也不大,一翻身就能碰到另一个人。
虽然她放心江寒栖的人品,然而这并不代表着她能接受两个人同床共枕,男女有别,睡在一起怎么想怎么怪。
她提议:“要不我趴桌子上睡吧。”
“不用,床归你。我趴桌子上睡。”
“还是我睡桌子吧。明天还要赶路,你骑马需要休息。”
“我睡桌子。”江寒栖往凳子上一坐,似乎在表达他晚上睡桌子的决意。
“那床归我了?”
江寒栖点了点头,从抄手里抽出手,说道:“凉了。”
洛雪烟摸了摸水壶,里面装了热水。她翻过空杯,倒了杯热水,推到江寒栖面前:“先捧一会。”
江寒栖没回应,盯着她的手看。
“你手太冰了,捧会热水再给你捂,”洛雪烟收回手,给自己也倒了杯热水,捧着杯子暖手,见江寒栖还是不为所动,威胁道,“不捧热水,捂手免谈。”
江寒栖不情不愿地把两只手放到杯子上。
洛雪烟喝了两杯热水才感觉体内的寒气散去了些。她向江寒栖伸出手,还没说话,他迫不及待地把手送进了她的手里。
碰到冷得和冰没什么差别的手,洛雪烟下意识想躲开,骨节分明的手像蛇一样攀上她的手背,慢慢收紧,将她的手卷进了蛇身里。她挣脱不得,只好张开手配合蛇的缠绕。
蛇得到了渴望已久的温暖,缓缓舒展了身体,轻轻圈着她的双手。
洛雪烟看了眼江寒栖。只见他眼里一下有了光,虽然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她能明显感觉到他心情不错。
如果说秋天的江寒栖还在蛇和猫两种生物摇摆不定,那冬天的江寒栖毫无疑问成了一条冬眠的蛇。
他的饭量小了不少,反应也慢了许多,不爱说话,看起来恹恹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走神,只有到温暖的室内才会有点精神,捂好手的时候是他一天中精神最好的时候。
江寒栖的血是冷的,没法靠体温御寒,于是她这个恒温鲛人就变成了他的暖手炉。
他一下马就要捂手,可暴露在寒风中的手实在太冰了,她遭不住,慢慢就演变成在路上给暖好的手抄、歇脚时捧热水抵掉一部分寒冷、最后再捂手的步骤。
为了让江寒栖多吃点,这几乎变成了饭前必备环节,不然他吃不了多少东西就要撂筷子。
“还有几天到皇宫?”洛雪烟问江寒栖。
“还剩两天路程。现在大雪封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应该不会等太久。洛雪烟心想。
书里写江寒栖离队的时间不到一个月,他们肯定能在十二月中旬赶到京城,参与下个副本。
下个副本的剧情用四个字概括就是祸国妖妃。
西域有舞姬,一舞惊天下。君上大悦,纳入宫中为妃,赐封号为容,赏无上宠爱。
然而容贵妃非寻常人类,乃妖狐所化,擅魅惑之术,是煌月国安排的细作。煌月国进贡给安平国的目的就是让她扰乱朝政,削弱国力,方便日后起兵攻打。
进副本的时间段已是容贵妃布局完成大半之时。
三皇子萧跃安察觉容贵妃有异,对她起了疑心,恰好回宫途中遇到江羡年和今安在除妖邪,便委托二人进宫调查容贵妃。
洛雪烟不喜欢权谋,中间的弯弯绕绕全忘了,只记得结局是扮猪吃老虎的萧跃安做了皇帝。
入夜,雪下得更大了,寒风呼啸,窗呼呼作响。
洛雪烟脱完衣服,钻进被子里,冻得打了个哆嗦。她抖了抖棉被,翻身看向背对她站着的江寒栖,说道:“我换好了,你转过来吧。”
江寒栖是主动转身背对她的。她自己倒不觉得有转身的必要,就脱个袄子,她那里衣都快有他的衣服厚了,单穿也没什么。
江寒栖转回身子,问道:“现在熄灯吗?”
“你不盖被子吗?”洛雪烟拍了拍留给他的那床被子。
“不盖。”
“今晚这么冷,你不盖被好受凉了。”洛雪烟说着,又把头往被子里埋了埋,只露出眼睛以上的地方。
客栈提供了火盆,但室内没暖和到哪去,袄子一脱还是冷。
“不会。”
“那你披着我的斗篷睡觉。”
“不要。”
洛雪烟和江寒栖大眼瞪小眼,末了妥协道:“把火盆拿过去,放脚边。”
火盆放在床边,离桌子有段距离,江寒栖烤不到火。
眼看江寒栖又要摇头,她连忙跟上句:“你不拿明天别找我捂手。”
此言一出,江寒栖顿时老实了,听洛雪烟的指挥把火盆放到脚下。
“睡觉了,熄灯。”
蜡烛熄灭,眼前陷入黑暗,洛雪烟看江寒栖的身影走到桌边,矮了下去,说道:“晚安。”
“晚安。”
洛雪烟早上醒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雪。
她估计今天肯定赶不了路,也不着急起床,躺到肚子饿了才慢悠悠穿袄子下了床。
江寒栖还在睡。
洛雪烟蹑手蹑脚去下楼洗漱,吃了点东西,估计江寒栖差不多醒了,买了早点回到屋里。
然而江寒栖仍趴在桌子上。
洛雪烟把早点放到桌子上,看到炭火灭了,拿斗篷罩在江寒栖身上,取出火盆,出去找跑堂的换了新的炭火。
跑堂送来新炭火,洛雪烟问他:“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巳时了。”
巳时?怎么江寒栖还不醒?
洛雪烟回到屋里,越想越奇怪。江寒栖觉少,她从没见过他睡到这个时候。
洛雪烟放下火盆,推了推江寒栖:“醒醒,起来吃早饭了。”
她叫了会儿,江寒栖才懒洋洋地坐起来,看着没睡醒,眼都睁不开。他呆呆地盯着送到眼前的早点,眼皮一掀,对上洛雪烟的视线:“困。”
“等等。”洛雪烟扶住江寒栖的肩膀,阻止他趴回桌子,仔细看了看他脸上的红晕。
“江寒栖,你是不是发烧了?”
72.发烧
身为恒温妖物如何在没有体温计的情况下判断一只无生是否发烧?
洛雪烟用一团雪解决了这个问题。
她把攥成球的雪怼到江寒栖额头上, 得到了冷的回应。
说好的不会感冒呢?!
洛雪烟无语地看着江寒栖躲进被子,有很多想吐槽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握了会儿雪球,让手的温度被雪同化, 伸手摸了摸江寒栖的额头。
温差有点大, 她看江寒栖神志不清的样子感觉他烧得不轻。
无生发烧怎么降温?这种情况可以喝人类的药吗?
洛雪烟顿时头大。她试图叫醒江寒栖, 想问问怎么处理, 可他已经烧迷糊了, 任她怎么拍脸都没有反应。
洛雪烟看了看有点融化的雪球,取了条长毛巾铺到桌上, 把雪球放到上面敲碎,合上毛巾, 折了折,做了个简易的退烧贴,盖到江寒栖的额头上。
许是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凉意,江寒栖又要抗拒地缩进被子。
洛雪烟扯住被子, 摁住毛巾固定位置:“不要动,你现在在发烧, 需要降温。”
江寒栖挣扎几下,没抢过被子, 老实了。
“人类的药对你有用吗?”
意料之中, 无人应答。
洛雪烟叹了口气,说道:“我去药铺抓点治风寒的草药,你老老实实躺在这,别把毛巾搞掉了,我很快就回来了。”
洛雪烟掖好被子, 披上斗篷,到客栈的附近药店里抓了几副草药。
药铺的老板是个有商业头脑的, 往柜台上放了张写有“蜜饯”二字的纸,拿镇纸压着,后面放了一堆包好的蜜饯,旁边还有各种蜜饯的试吃。
洛雪烟看了看牌子,转头问店家:“这药苦吗?”
“可苦了。这边有蜜饯,姑娘可以顺便买包回去,喝完药来上一个,解苦。”
洛雪烟估计江寒栖是个怕苦的主,回头灌药指不定要怎么折腾。他遇上不爱吃的宁愿饿着肚子也绝不来一口,更别提喝难以下咽的中药了。
她尝了尝试吃,根据江寒栖的口味挑了两包。
回客栈后,洛雪烟去后厨打点厨子,借了个煎药的土罐,按医嘱处理好药材,放进锅里点燃了柴火。
之后她又讨了个食盒,去外面装了盒干净的积雪,提着食盒回到客房,又往毛巾里添了些雪。
洛雪烟在床边坐了会儿,观察江寒栖的脸色,换了次雪。她约摸煎药的时候差不多了,便下楼去盯着火候熬药。
药汤沸腾,她减了点柴火,揭开锅盖,见哪味药材要上浮就用筷子压一压,抑制沸腾的药汤滚出土罐。
柴火熄灭,洛雪烟闻着满屋子的药材味,好奇药汤能有多苦,忍不住用筷子沾了点放进嘴里。
舌头一舔到药汤,脑子立刻停摆,五官不受控制地扭曲到一起,冷颤一阵接一阵地打出来。
洛雪烟连呸几下,捂着嘴感受舌头受刺激大量分泌出唾液的感觉,难受地攥拳弓起腰,又不知所措地走了几步,折回原地打转。
这药是怎么做到又酸又苦又辣的!
她跟厨子要了碗水,漱了好几次口才把难以言喻的怪味从嘴里赶出去。
江寒栖,你有难了。
洛雪烟把药装进碗里,端起碗把手伸到不能再伸为止,维持那样的姿势上了楼。
她不想再闻那个该死的药味了,舔那一下差点没把她当场送走。
洛雪烟回到房间,等药凉到一口闷不会被烫到的温度,把江寒栖叫了起来。
“头晕”
眼看江寒栖要躺回去,洛雪烟眼疾手快拉住他,一拽,让他倒在她身上:“等下再晕,给你买了糖水喝。”
“糖水?”江寒栖的眼皮往上抬了抬。
“对,糖水。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口干舌燥,头晕得难受。”见江寒栖上钩,洛雪烟接着往下忽悠。
“嗯。”
“这不巧了?那糖水就是针对你这种症状的,不过你要一口气喝完,否则就没有那个效果了。”
“好喝吗?”
“我试过了,可好喝了,快来尝尝,”洛雪烟拿过药汤,在江寒栖接过之前抬高手,嘱咐道,“一口喝完才能尝到最佳口感,记住了吗?”
江寒栖晕晕乎乎地点了个头。
“必须要一口干掉哦。”
洛雪烟把碗给江寒栖,提心吊胆地看着他把嘴挨到碗沿上,喝了一口,警觉地皱起眉,半睁的眼睛眯了起来,五官开始扭曲,要把碗拿开——
她立刻跪坐起来,一只手捏着江寒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另一只手托住他拿碗的那只手,往上慢慢抬,将药灌进他嘴里。
被迫仰起头的江寒栖转动眼珠,难以置信地看向洛雪烟,像是遭受了莫大的背叛。他猝不及防被灌下大半药,扭头要吐出来。
“吞下去,不准吐出来。”洛雪烟死死抱住江寒栖,不让他逃开,一把捂住他的嘴,抬起下巴,将药汤送了下去。
她见碗里的药快洒完了,从江寒栖手里抢过碗,松开他,将碗放到一边。她紧接着拿了两块蜜饯,扯下江寒栖捂嘴的手,又捏着下巴迫使他张开嘴,塞了进去。
“你嘴里是蜜饯。这次没骗你,你不信嚼一嚼。”洛雪烟退到床下,看着江寒栖怒气冲冲地瞪着她。苦劲没过,他还在发抖。
江寒栖嚼了口蜜饯,下意识想吐,突然换成了迷茫的表情。
“好吃吧?”洛雪烟功成名就,微笑着用手绢擦了擦手,给江寒栖递了过去。
洛雪烟一系列的操作给毫无防备的江寒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他戒备地看着她,眼神有责备,也有些许惊恐。
洛雪烟把手绢塞到江寒栖手里,双手合十举到面前,放低姿态道歉:“骗你是我不对。但不这样你不会喝药,烧没办法退,对不住啦。”
她面上做得卑微,实则心里在窃喜。
聪明如她,想到给猫喂药的步骤,照搬到江寒栖身上,让煎药的辛苦没有白费。
江寒栖被药顶得有些犯恶心,捂嘴弓起身子,扭过头,不去看洛雪烟。
“喝点水往下送送。我尝过一口,知道这药有多苦,你多喝点水就好了,”洛雪烟倒了杯水给江寒栖,接着哄道,“我还给你准备了两包蜜饯赔罪,别生气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快喝点水压压味道来吃蜜饯了,这两包真的好吃,我精心为你挑的。”
说着,她拿过两包蜜饯抖了抖。
江寒栖转过头,看了看那两包蜜饯,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好苦,还要。”他把杯子还给洛雪烟。
“我再给你倒一杯。”
喝掉六杯水,江寒栖的脸色才算好看些,换着吃两包蜜饯。吃了没一会儿,他突然摇摇晃晃要倒,被洛雪烟一把接住。
洛雪烟关切道:“怎么了?”
“难受”江寒栖蹭了蹭洛雪烟的脖子,觉得有些奇怪。往日他感受她的体温会很舒服,但今天却越来越难受。
“你躺回去,我给你换换毛巾里的雪。”洛雪烟想把江寒栖从身上扒拉下来,拽了一下,没拽动。
“洛雪烟,我好难受鲛歌,我要听鲛歌”江寒栖感觉脑子化成了一滩水,他什么也思考不了,言行完全由本能支配。
他现在很难受。
莲心针发作的时候也很难受。
洛雪烟可以让他不难受。
“鲛歌对发烧没用,你躺好,温度降下来就不难受了。”洛雪烟这次用了点力气,但江寒栖还是紧紧贴着她。
“鲛歌我好难受你为什么不给我唱鲛歌”
江寒栖铁了心要听鲛歌,洛雪烟跟他说不通,只好敷衍地贴在他耳边唱了段。
“舒服了吗?”洛雪烟明知故问。
江寒栖摇了摇头,又蹭了蹭她的脖子,还是觉得奇怪。
抱洛雪烟变得不舒服了。
他有些无措,抱得更紧了些,还是很难受。
“难受”
“你发烧了,难受是正常的。你乖乖喝药就好了。”
“喝药?”
“对,你喝药才能好得快。”
“不想吃药。好苦。不要吃药。难受。”
江寒栖语无伦次地传达着身体上的不适。
他感觉像是有人往他骨头里灌了热汤,热得他头昏脑胀,被苦味激出的唾液好像也要在瞬间被蒸发了一样,奇异的苦味残留在口腔里,胃似乎在往外冒着令人作呕的苦气。
他烧糊涂了,说出的话也像是被高温蒸熟,每句都曳着尾音,像是在委屈。
怎么烧成小孩了?
洛雪烟还是头一次见江寒栖这样,觉得好笑。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手机,不然她肯定给江寒栖录像留念,当作教育他降温添衣服的素材。
“好了好了,不吃药,你躺好,我给你换换毛巾降温。”洛雪烟去拉江寒栖,结果又被他抱住。
她连哄带骗劝他撒手,他却死活不放,一个劲说着难受。
我体温比你高那么多,你不难受谁难受?
洛雪烟生拉硬拽,还是没能让江寒栖从她身上下来。
她好说歹说,让江寒栖放她换了毛巾里的雪,找了根发带,将毛巾固定到他额头上。她转身想起倒杯水给自己,一起身又被江寒栖缠上,一屁股坐了回去。
“我去喝水。”
“难受。”
“难受躺回去,别抱我了。你抱我更不舒服。”
“难受。”
“撒手。”
“难受。”
“那你倒是放开我啊。”
“难受。”
就这样,被抱到没脾气的洛雪烟在床边坐了十多分钟才等到江寒栖折腾够睡过去。
她现在知道有谁比江寒栖还磨人了。
是发烧的江寒栖。
73.共枕
江寒栖发烧反反复复, 退了烧,烧了退。
洛雪烟跟着忙活,喂水试体温换毛巾, 用光了两盒雪, 才让江寒栖的体温降回正常范围。
她下楼吃了点饭, 瘫趴到桌子上, 心想江寒栖下次再跟她犟不加衣服她一定重拳出击, 好好惩治一番。
他发烧,她受罪, 受不了一点。
洛雪烟休息片刻,给江羡年传音, 告诉她江寒栖退烧的事,顺便问了问她那边的情况。她发出去没多久,江羡年就打了过来。
“因因,哥哥退烧啦?”
“退了, 折腾了大半天。”
“辛苦了。唉,没想到哥哥也会感冒, 我以为他不会生病呢。”
洛雪烟听江羡年感叹,忍不住笑她:“你当你哥是什么百毒不侵的主啊?下着大雪他就穿那点衣服在外面吹冷风, 他不感冒谁感冒?”
“我哥冬天一直就穿那么少, 从没生过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他发烧。”
“你之前冬天看他穿那么少也不说说他。”
“小时候说过几次,他跟我说不冷,我以为他不怕冷,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原来哥哥也会冻着啊。”
洛雪烟发觉江羡年似乎把江寒栖神化了。
在江羡年眼里,江寒栖无所不能, 刀枪不入。可他明明也会受伤,也会觉得冷。
她一点也不怀疑江羡年的善心, 心知她是江家唯一真心待江寒栖的人,然而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代入江寒栖想了一下,突然找到他在江羡年游历前迟迟未对她改观的原因。
江善林视江寒栖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愿见他。可江寒栖毕竟是他的养子,是他亲口承认的江家人,随便打发也说不过去。
于是他将江寒栖外派,命他四处除妖,利用他的功绩巩固江家在除妖师界的地位,给江羡年当家主铺路。
江寒栖对外说是江家大公子,但一年里在江家的时间却少之又少,和江羡年的相处时间并不长。
在为数不多的相处当中,江羡年对他一无所知,自然也不可能把温暖送到他心坎上。
“你哥再怎么厉害也是个普通人啊。”洛雪烟感觉有必要尽快改正江羡年对江寒栖的看法,不然感情线没法推。
“知道了。”江羡年话音刚落,洛雪烟听到她那边传来婢女通报赴宴的声音。
江羡年应了声,跟洛雪烟说道:“因因,我和今安在要去赴宴了。哥哥辛苦你照顾了。”
“没事,你那边情况还好吗?”
“暂时看不出什么门道。不过宫里面的礼仪好麻烦哦,我和今安在都快被逼疯了。你和哥哥什么时候过来啊?我好想你。”
“看你哥感冒什么时候好。不过这两天一直在下雪,可能到时候还要看看路面积雪的情况。”
“好吧,我现在要出发了,因因你注意保暖,回聊。”
“好,回聊。”
洛雪烟切断通讯符,起身走向床,打开食盒,把手放到雪里凉了会,探上江寒栖的额头。
差不多的温度,这次退烧好像退了个彻底。
洛雪烟打了个哈欠,看着熟睡中的江寒栖,想到自己要趴在桌子上睡一晚上觉,胳膊提前发麻。
她转头目测桌子的大小,感觉躺在那么小的桌子上睡觉不太现实,又打起了凳子的主意。四个圆凳,摆一排还不够她一个人长。
圆凳不行,那打地铺?
视线触到水泥地,期待的心终于死了,她今晚非趴着睡不可了。
洛雪烟认命地叹了口气,掏出《学宫之花今天有主了吗》最后一册,找到折页,重新品了下女主和秦雁落独处时的互动。
和上次一样,她又嗑上女主和秦雁落的CP。
比起女主和八个男主互相暧昧的拉扯感,她还是更爱女主对秦雁落的恨性恋。
轻微的占有欲混着只此一人的特殊性,燃烧满腔怒火将厌恶的视线投到对方身上,却给内心深处的一点隐秘爱意的悄然探头提供了机会。
爱。欲。恨。
矛盾的感情搅和在一起,熬成一锅千滋百味的情汤。女主将心也加了进去,一点点炖熟,却骗自己里面无心。
别太好品。
洛雪烟疑心作者应该跟秦雁落的原型有过一段拧巴的虐恋,她写女主和秦雁落的拉扯总是格外真实,像是真情流露,那八个男人可没这个待遇。
临近结局,女主和秦雁落即将要掰了,HE爱好者洛雪烟做好折角标记,把书一合,当作没看见一样。
只要她不看,刀子就扎不到她身上。
临睡前,洛雪烟跑到楼下换掉食盒里的雪,以备不时之需。随后她跟跑堂要了新炭火加到两个火盆里,一盆放在床边,一盆放在桌边。
她试了试江寒栖的体温,给他掖好被角,抱了床被子,吹灭蜡烛,摸黑走到桌旁。
趴着睡觉到底不舒服,洛雪烟睡了没多久就因呼吸不畅睁开了眼。
她稍稍动了下手臂,立刻感到难以言说的酸麻。脊椎长时间无法舒展,腰也酸,背也疼。她难受地坐了起来,感觉眼睛受到长时间压迫不太舒服,颈椎那块也僵得不行。
洛雪烟活动了一下肩膀,转了转头,重新趴下,这次却睡不着了,怎么趴都难受。
麻了,趴着睡是什么酷刑。
洛雪烟直起身子,扶额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床。江寒栖的轮廓在黑暗中并不明显,她只能看到那边有一点起伏。
她怀念在大床上像八爪鱼一样尽情舒展的感觉!
第三次趴下,洛雪烟没坚持多久,再次坐了起来,直直看向床。
不行,她还是想睡床,委屈谁都不能委屈自己!
洛雪烟披着被子走到烛台边,点燃蜡烛,看了看江寒栖。他还在之前的位置,躺得板板正正,根本没动过。
她想了想江寒栖的设定。小说可没写他睡觉不老实爱乱动。退一万步讲,他两在怀梦山还相拥着睡过一晚上,那可比睡在一张床上离谱多了。
再说这么大一张床呢!
洛雪烟做完心理建设,比了比江寒栖占的位置,爬上.床,推了推江寒栖:“江寒栖,往里一点。”
江寒栖没动弹,她用力把他往里推了推,躺下感受了一下宽度,感觉一翻身就能碰到他。她坐起来,使劲把他推到最里面,床前立刻空出一大片地方。
洛雪烟将斗篷放在正中当分界线。
不是她信不过江寒栖的人品,她是怕自己乱动搞出什么幺蛾子。
洛雪烟铺好被子,吹灭蜡烛,穿戴整齐地钻进被窝,美美入睡。
江寒栖睁开眼,头清凉凉的,身上一阵轻快,没有烈火灼烧的不适感,不过有些疲惫。
他摸上额头,闭上眼,长舒一口气,突然惊觉身上盖了被子。
被子?
江寒栖猛地睁开眼,看到帷帐,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
发烧时混乱的记忆片段一点点拼到一起,喉咙里好像又反出中药的苦味。
他隐约记得昨天早上头晕得厉害,看什么都在转,身子发轻,飘飘然像是要飞起来一样,但骨头却无时无刻不在受着烈火煎烤。
火烧得最旺的时候,洛雪烟把什么东西放到他额头上,冰冰的。随后她搞来了一碗“糖水”,给他灌了进去,搞得他胃里翻江倒海,几次想吐。
再后来他醒醒睡睡,每次醒来都会听到洛雪烟问他什么。他听不清,只想睡觉,敷衍几声又立即合上眼。
发烧,下雪,又是一年冬天。
江寒栖转过头,看到洛雪烟睡在旁边,脸朝着他,两人中间隔了那件白色斗篷。
斗篷的帽子拱起,挡住了视线,他抬手把帽子压扁,看见她大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睡得很香。
江寒栖轻轻把被子往下扯了扯,让洛雪烟的脸全都露了出来。淡淡的红晕布在雪白的皮肤上,他心想她盖的那床被子肯定很暖和。
余光瞥到放在枕头上的手,江寒栖看过去,那只手在斗篷旁边。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越界,撤回手,不经意看到越过斗篷的的长发。他挑起一缕,摩挲发尾。
江寒栖觉得洛雪烟的头发比他头发的颜色要浅一些,于是摸了缕自己的头发,放到一起做对比。果然,他的发色更深。
两缕头发在手里,他手痒,将头发编到一起。他轻轻一拉,头发毫不费力地分开了。他不厌其烦地重新打了个结实的结,编一道,紧一紧。
这次总算扯不开了,他和洛雪烟的头发像两条共生的藤蔓一样,枝条交缠,互相攀附。
结发。
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有些暧昧的词语,江寒栖飞快解开头发,把洛雪烟的头发放了回去,莫名有些心虚。就在这时,他看到她的眼皮动了动,慌忙闭上眼,装作无事发生。
洛雪烟翻了个身,许久没动静。
江寒栖正要睁开眼,却看到她转了回来,连忙又把眼合了起来。湿漉漉的冰手放到额头上,他听到洛雪烟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总算退烧了。”
之后又是一阵悉悉索索,旁边传来绵长的呼吸声。
江寒栖睁开眼,望见被子外露出一截冻得通红的手指。
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一下子被触动,他将手越过斗篷,小心地用食指碰了碰洛雪烟的小拇指,然后像做了坏事一样偷偷观察她的*七*七*整*理表情。
见洛雪烟没有要醒的意思,他又大着胆子把手探进被子,碰了碰她的手背。
蜻蜓点水一般的碰触仍未惊醒睡梦中的鲛人。
他慢慢把整个手放了上去,洛雪烟的手和他的手一样冰。
心跳声震耳欲聋。
74.名字
寒风呼啸, 遍地素白,簌簌雪落。
洛雪烟看到街上有人牵着马走过,消失在雪里。她伸手接了片雪花, 感觉雪变小了些, 昨天她出去挖雪的时候还是鹅毛大雪, 打到皮肤上生疼。
冷风灌进衣领里, 她冻得一个哆嗦, 带上窗,转过身, 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床边,她盖过的被子掀在一边。
洛雪烟庆幸江寒栖醒的晚, 不知道她昨夜也睡在床上。她走过去慰问:“醒了?”
江寒栖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看起来还没完全醒来。
洛雪烟怕江寒栖穿中衣冻着,拿了她的斗篷披到他身上。
她系上斗篷, 看了眼江寒栖的脸,觉得用俯视的视角看他还挺新奇的, 有种上位者在支配的微妙感觉。
她用抚上江寒栖的脸,引导他抬起头, 仰视她。
头发披散的江寒栖敛了具有侵略性的锋芒, 只剩下勾人心魄的美丽,像是媚骨自成却涉世未深的妖物,清纯中带着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魅惑,惹得人忍不住去靠近。
身居下位的散发美人似乎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望着她:“干吗?”
“帮你活动下脖子。”洛雪烟睁眼说瞎话, 捏了捏他的脸,恋恋不舍地拿开手。
江寒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下楼搞点东西吃。”
江寒栖摇摇头, 他刚退烧,没什么胃口。
“不吃饭怎么行?你昨天就喝了点水,一口饭没吃。”
“没什么想吃的。”
“真没想吃的?”
“没有。”
洛雪烟看出他没什么食欲:“那你多喝热水,我下去吃饭了。”
“嗯。”
洛雪烟走后,江寒栖走到窗边,推开窗,满目皑皑白雪。
还在下雪。
他摊开手,让雪落到手上,举到面前,思绪在眼中沉浮翻滚。
手慢慢变小,飘到上面的雪花化成血水,滴到裙摆上。
呼吸加重。
血汇聚到菜刀上,刀重重落下,砍向他的喉咙。
雪和血,纯白与鲜红在眼前不断变化。
十年前的那场大雪从未停过,雪堆到一起,将他深埋其中,压得他无法呼吸——
“江观南。”
呼唤撬开挂在牢笼上的锁,灵魂逃离十年前的那场大雪,重获自由。
江寒栖猛地回过头,看到洛雪烟站在桌边,朝他招了招手。他感到奇怪:“你从哪得知我表字的?”
“谢无忧告诉我的。”
江寒栖没想到谢无忧会把他的表字告诉洛雪烟,疑心他还跟她说了他进江家之前的事,警觉道:“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想知道啊?把窗关上过来。”
江寒栖关上窗,走到她面前。
“他跟我说”
洛雪烟压低声音,江寒栖配合地把耳朵凑了过去。
“大郎,该吃药了。”
听到吃药,江寒栖下意识后退一步,眼神防备,直直盯着洛雪烟。
洛雪烟笑得前仰后合:“骗你的,过来吃面。刚做好,可热乎了。”
江寒栖这才看到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最上面铺了个金灿灿的煎蛋,缀着绿色的葱花。
“我亲自下厨做的,”洛雪烟挑了挑眉,把江寒栖拉到桌旁,摁着他坐到凳子上,往他手里塞了双筷子,“江公子赏脸吃点。”
“你还会做饭?”江寒栖惊讶。
洛雪烟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和做饭这种事不搭边。
“会啊,就是不会生火。你快尝尝好不好吃。”洛雪烟催他动筷子。
她本人挺喜欢烹饪的,奈何不太会用古代的灶台。做清汤面的火是她借用厨房拜托客栈厨子控制的。
江寒栖尝了口,面味道清淡,但意外鲜美,甚至胜过他吃过的许多珍馐。他喝了口面汤,热乎乎的汤水进到空空如也的肚子,冰凉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
“怎么样?合胃口吗?”洛雪烟期待满满地等着江寒栖的反馈。她许久没下厨,感觉有些生疏,不太确定做的清汤面是否能入得了江寒栖的眼。
“很好吃。”江寒栖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那你多吃点,不够我等下再去借厨房下一碗。”
“发烧的事,谢谢你。”
“想谢的话吃完饭再喝碗药。”
“咳咳咳。”
“咳嗽了?等会去抓点咳嗽药。”
“我好了。”
“不信。”
“真好了,不用吃药了。”
洛雪烟看江寒栖当真了,顺着往下揶揄:“以后还敢不敢穿那么少了?”
“我不冷。”
“我现在下去煎药。”
洛雪烟装作要起身,被江寒栖一把抓住。她扔出两个选择:“加衣服还是喝中药,选一个。”
江寒栖沉默片刻,回道:“加衣服。”
“这才对嘛,”洛雪烟笑着坐回去,拍了拍江寒栖的肩膀,“吃吧,等雪停了就去买衣服。”
雪下个不停,两人哪儿也去不了,在房间里无所事事。
洛雪烟提议窝在被子里看话本,将《学宫之花今天有主了吗》借给江寒栖看,自己则掏出《霸道妻主求放过》重温。
两个人并肩坐在床上,人手一本书,每人一床被子。
江寒栖头一次看NP设定的话本,皱眉翻完第一册,问洛雪烟:“最后女主和谁在一起了?”
“你不介意剧透吗?”
“不介意。”
“和八个男人在一起了。”
江寒栖瞳孔震颤了一瞬:“八个?!”
“对啊,一女八男。你看最前面的插画,这就是结局。”洛雪烟凑到他旁边,翻开第一页,展开插画。
江寒栖看了看插画,欲言又止。
洛雪烟感觉他的灵魂受到了重创,问道:“你是不是把其中一个男主和女主绑在一起,接受不了女主和其他人谈恋爱?”
“没有,”江寒栖对八个男主倒没什么感觉,暧昧情节能跳就跳,专挑主线看,他随口问道,“你喜欢这里面哪个男主?”
“少庄主挺对我胃口的。”
少庄主?
江寒栖回忆了一下少庄主的相关情节,感觉他和今安在的性格有些像,都不太聪明。他立马想到少庄主的十个缺点,打算掰着手指头讲给洛雪烟听。
“不过要说我最喜欢的角色,还得是秦雁落。”
洛雪烟突如其来的补充把江寒栖组织好的话堵在嗓子里:“秦雁落?她不是女主的死对头吗?”
“不不不,死对头狭隘了,你细品一下,她才是女主真爱。”
“可她不是女的吗?”
“是啊。”
“那她怎么能是真爱呢?”
“路别走窄了。管他是男是女,看对眼就喜欢上了呗,”洛雪烟想趁机把江寒栖的拧巴劲改一改,给他日后谈恋爱打下坚实的基础,“别说性别,其他事情在感情面前统统靠边站。你要是以后有喜欢的人就大胆追,别想太多了。”
刚说完,通讯符响了起来。洛雪烟接通,听到江羡年的声音,兴高采烈地喊她:“阿年!”
她掀开被子,披上斗篷。下了地,走到窗边和江羡年说悄悄话。
江寒栖听洛雪烟眉飞色舞地和江羡年聊天,联想到她说的话,低下头,“秦雁落”三个字映入眼帘。他神情复杂地往下看去,越看越觉得女主和秦雁落越界了。
洛雪烟该不会喜欢
江寒栖不敢细想,啪的一下合上书,心烦意乱。
雪停后,洛雪烟立刻拽着江寒栖去成衣铺买了几套冬装,外加一件有超大毛领的黑色大氅。
她本想怂恿江寒栖买下那件红色大氅,这样可以跟江羡年的红色斗篷凑成同色系。她耽误江寒栖走感情线,心想这次助个攻全当补偿了。
哪知偏爱艳色的江寒栖一反常态,看中了黑色大氅。
洛雪烟围着穿着大氅的江寒栖转了圈,对那圈毛领爱不释手,摸了又摸。
“想要?”
“不要,太大了。我穿了会拖地,”洛雪烟左看看,右看看,感觉江寒栖又美了一个档次,看得嘴都快咧到耳朵后了,“请江公子以后务必多穿大氅造福大家双眼!”
“这么好看?”江寒栖瞟了洛雪烟一眼,稍稍低了低头,方便她摸毛领。
洛雪烟疯狂点头。
她单方面宣布,穿大氅的江寒栖挤掉日常装江寒栖荣获美人榜第一!
“去京城再买,这家店的衣服一般。”江寒栖推开门,风涌进店铺。他顺手扣上了洛雪烟的帽子,往前迈了一步,挡住了风。
洛雪烟走出店外,突然扯了扯江寒栖的袖子,指着街边道:“看那边。”
江寒栖看过去,望见寒风卷起积雪,雪像烟雾一般在空中弥漫,慢慢散开。
洛雪烟怀念道:“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我娘亲在怀我的时候看到风吹雪,觉得那一幕很美,心想若生了女儿就以‘雪烟’命名。这样她以后见到孩子就会想起那个美好的瞬间,想起她是以怎样期待的心情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江寒栖过了会儿才接上话:“你娘亲很爱你。”
“嗯,我也很爱她,”洛雪烟感觉鼻子酸酸的,“忽然有些想她了。”
可惜今生母女缘分已尽,她再也不可能见到妈妈了。
娘亲。
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江寒栖在心底默念那个陌生的称呼,不自觉地抵上手掌心的疤痕。
他望着雪烟消散,原本被遮掩的一切渐渐显形,雪却不见踪影。
美好之物总是转瞬即逝。
晴空万里,屋檐下的冰柱滴滴哒哒往下滴水。余雪被行人踩踏,脏成了黑泥一般的粘腻物,团在一起,令人见了心生不悦。
身着雪白狐裘的男子站在街边。他生了一张佛面,饶是脸上没什么表情也透着悲悯,唇未见起伏,却有浅笑浮现,远远一看像是巧匠用世间最纯净的白雪雕出的一尊佛像。
一架马车在京城中疾驰,四面由华贵的织金锦包裹。
只见重重鲛纱帐被一只雪白的手挑起,坐在车里的少女和男子的视线交错了一瞬,还没看清他的长相,被风呛到,放下了帘子。
男子哈出一口气,收回目光,耳垂下的白玉狐狸摇摇晃晃,自言自语道:“寒冬将至。”
番外 痴心
朗朗晴空下, 蓝色蝴蝶乘风而起,摇摇晃晃地奔向白云。不知是哪条坏心眼的枝干故意挡住升天的道路,白线一缠, 蝴蝶坠落, 蓝色撞进翠绿。
从蝴蝶尾部延伸出的白线往下拽了拽, 蓝色彻底被翠绿包围, 这下连动都没法动了。
“小桃, 我拽不下来了。”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哭丧着脸。
“小姐别急,我来试试看。”小桃接过控制风筝的线筒, 用力拽着线往下一扯,蝴蝶死死卡在树枝里, 晃掉一片黄绿相接的叶子。
“哎,别拽了,”宋妙仪怕树枝戳坏风筝的纸面,不让小桃用蛮力拉风筝, “去找丁伯伯来取吧。”她口中的丁伯伯是府里的管家。
小桃离开偏院,宋妙仪留在树下, 仰头盯着宝贝风筝,紧紧拽着线。
丁零当啷的声音闯入聒噪的蝉鸣中, 像冰凉泉水之于炎炎夏日。
宋妙仪转过头, 看到浑身银饰的男孩踩着悠哉悠哉的步子从拐角处走出,从头到脚都在发光。她有些怕生,瞄了一眼就飞快转回头,继续望着树上的风筝。
“要帮忙吗?”
丁零当啷的声音越来越近,宋妙仪看向走向她的男孩, 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摇了摇头, 小声回道:“不用。”
“你的风筝不是卡在树上了吗?”男孩追问。
宋妙仪不敢应声,默默往旁边跨了几步,拉开她和男孩的距离。
男孩眉头一挑,探究的目光在宋妙仪脸上停留片刻,什么也没说,朝着树走过去了。
宋妙仪偷偷看男孩,见到他三下五除二地爬上了树,顿时目瞪口呆,眨巴着眼傻傻看着他站在了勾住风筝的那条树枝上。
“哎,你……”她心惊胆战地看着男孩踩着上下晃动的树枝往前走,蹲下身,解下缠绕的白线,拿到了风筝。
“想要吗?”男孩炫耀似的扬了扬手里的风筝。
宋妙仪点点头。
“叫我名字。”男孩提出条件。
名字……唔,他叫什么来着?
宋妙仪努力从对男孩乱七八糟的印象中扒拉出他的名字,找来找去却发现她根本不记得人家叫什么。
她只知道男孩来自苗疆,会下蛊,很危险,不好相处。
小桃跟她说苗疆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人下蛊,如果惹他们生气会被蛊虫吃掉。
“我不记得了,”宋妙仪害怕男孩给她下蛊,后撤了一步,可怜兮兮地为自己开脱,“我年纪小,记不住名字。你可别生气,我不是故意忘记的。”
“真不记得了?”
宋妙仪点头如捣蒜,连带着头上的双髻也跟着像两只兔耳一样晃来晃去。
“那你这次可要记好了。我姓谢,名无忧。喊一声听听?”
“姓谢名无忧。”宋妙仪照葫芦画了个四不像的瓢。
“错了,是谢无忧,不是姓谢名无忧。”谢无忧纠正道。
“谢无忧。”宋妙仪终于叫对了名字。
谢无忧取下风筝,宋妙仪连忙上前去接,但她没接住,风筝飘飘忽忽地落到地上。她哎哟一声,捡起风筝抱在怀里,一抬头,谢无忧已经下了地。
“谢谢。”宋妙仪还是有点怕谢无忧,往后去了几步。
谢无忧发现她一直在保持和他的距离,试着往前迈了一步。宋妙仪赶紧后退。他再往前,小姑娘又往后。
他得出结论:“你很害怕我吗?”
“有点。”
“我长得这么可怕吗?”
“没有。”何止是没有,宋妙仪觉得谢无忧的眼睛是她迄今为止见过最漂亮的一双眼睛。
“那你怕什么?”
“我怕虫子。”宋妙仪谨慎观察谢无忧的神情。
“我身上又没有虫子。”
“你有蛊虫,很吓人。”
“蛊虫?”谢无忧看了看宋妙仪怀里的蓝色蝴蝶,问道,“那你怕蝴蝶吗?”
宋妙仪摇摇头。霎时间,银铃声震,紫色灵蝶横空出现,宛如仲夏时节破茧而出的一场盛大幻梦。
谢无忧收回灵蝶,走到呆滞的宋妙仪面前,放飞停在食指上的灵蝶:“这就是我的蛊虫,你害怕吗?”
宋妙仪怔怔地用手笼住飞得不紧不慢的灵蝶,慢慢张开手,只看到亮晶晶的紫色畿粉。
“我想玩你的风筝,”谢无忧指了指蝴蝶风筝,“可以一起吗?”
“嗯……好吧。”
小桃带人回到树下时,谢无忧已经和宋妙仪放起了风筝。她看着和谢无忧相处融洽的宋妙仪,怀疑她被下了蛊。
第二年谢无忧来,见到宋妙仪第一句话就是问:“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姓谢名无忧。”
“错啦,不给你好吃的了。”
“谢无忧你还给我带吃的了?”宋妙仪来了精神,围着谢无忧打量他身上哪里藏了吃的。
“嗯,为了答谢你记得我的名字。”谢无忧来宋家前总担心一年前见过面的小姑娘把他忘了。
“嘿嘿,不会忘的。”宋妙仪一直惦记着他的灵蝶。
两人在一年一度的重逢里抽了个下午一起放了风筝,那只蓝色蝴蝶无比顺利地升上天空。
夏日的相会不定时,也不长久。
谢无忧每次临走前都害怕宋妙仪忘了自己,千方百计开出条件让她期待下一次的见面。
时间悄无声息地在两个孩子身上留下来过的证明。
宋妙仪被江南的柔水生养,出落得愈发水灵;谢无忧被南疆的群山哺育,脉脉含情的桃花眼揉杂着山野的恣意,也多了些隐隐约约的情愫。
青山含蓄,秀水懵懂,谢无忧在江南多了个心上人。
相思被时间扯得无比绵长,化作清风,从南疆下到江南,吹开江南的碧波。
再等一年,再等一年,等她开了窍,我就坦白心意。
谢无忧笃定宋妙仪必定是他未来的妻子。可他等啊等,却等来了她定亲的消息。
他五雷轰顶,问她定亲的人是谁。
宋妙仪羞红了脸,回他,是她的竹马,他们已经互相喜欢很长时间了。
谢无忧惊觉他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是如此之短。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他最多只能陪她一周,但她的竹马却可以与她日日相见。他哪里能比得过?
余光瞥到手腕上缀满铃铛的银手镯,谢无忧召出一只灵蝶,送给宋妙仪。
不,他还没有输。他还有——
蛊。
那年夏天有灯会,谢无忧约宋妙仪单独出来,她赴约了。
灯会入口旁一溜摆摊卖面具的,蝴蝶款式最多。谢无忧见宋妙仪喜欢,提议戴着面具游灯会,宋妙仪欣然同意。
他挑了个花纹繁杂的半面蝶面,戴上可以遮住上半张脸;宋妙仪也选了蝴蝶面具,颜色比谢无忧苗服的蓝要暗一些。
两个人戴着面具逛完灯会,作伴回宋府,要穿过一座拱桥。
“我们在桥边吹吹风吧,我不想那么早回去。”谢无忧放慢了脚步。
宋妙仪陪他停在桥边,将手搭在桥柱上,看着河水,突然好奇问道:“谢无忧,你会来看我成亲吗?”
她伯父的蛊毒已除,谢无忧的叔父不必再来,谢无忧自然也没下江南的理由。
谢无忧不语。
宋妙仪转头看他。只看到露在面具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桃花眼躲在面具之下,映照灯火,反出微光,辨不出是何种神情。
“你希望我来吗?”谢无忧突然发问。
“自然是希望的,你可是我在苗疆唯一的朋友。”宋妙仪脱口而出。
朋友,仅仅是朋友而已。
搭在桥柱上的手猛然收紧,谢无忧转头对上宋妙仪的目光。
银铃声在寂静的桥上格外清晰,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像是陡然升腾而起无名怒火,又像是因为激动而逐渐加快的心跳。
谢无忧伸出手,银镯上的每个铃铛都在剧烈地抖动——
食指轻轻点在唇珠上。
“嘘,”谢无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若只是朋友的话,我不想去。”
宋妙仪的眼神变得迷离。她呆呆地望着谢无忧,垂在身侧的食指轻微动了下,很快就放松下来。
“叫我名字。”谢无忧拿开手。
“谢。无。忧。”宋妙仪一字一顿,像是丢了魂一样,眼里失去了光。
“说宋妙仪喜欢谢无忧。”谢无忧愉悦地诱导下去。
“宋。妙。仪。喜。欢。”宋妙仪没声了。
“说宋妙仪喜欢谢无忧。”谢无忧笑意不减。
“宋。妙。仪。喜。欢。”宋妙仪又是停在了他的名字之前。
“你就那么喜欢他吗?”谢无忧没了笑容,阴沉沉地俯身盯着宋妙仪。
紫色蝴蝶在他左眼里缓缓展翅,铺满整个瞳孔。
苗疆圣子一脉,伴千丝蛊降生。
千丝蛊是情蛊中的极品。无需情动,只要成功下蛊,就可让人死心塌地,今生今世唯爱下蛊之人。
然,一蛊得一心,用之不可毁。
所以下蛊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心上人眼里装的情波是发自内心还是情蛊所致。
千丝蛊一点点融入宋妙仪的身体。就在这时,她忽然艰涩地说道:
“蝴。蝶。很。好。看。”
谢无忧愣住,听宋妙仪艰难地张嘴往下说:
“谢。无。忧。很。好。蝴。蝶。蛊。虫。漂。亮。”
谢无忧想起和宋妙仪成为朋友的那个午后。
她说自己很怕虫子,所以很怕会下蛊的他。在知道他用灵蝶下蛊后,她一点也不害怕了。
对此,宋妙仪是这么解释的:“蝴蝶很漂亮,你的蛊虫是蝴蝶,所以你肯定是个好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笑宋妙仪奇怪的好人定义,但也很欢喜能因为蝴蝶和她做朋友。
如今想来,谢无忧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是什么好人。”
好人是不会用下蛊这种卑劣的手段求心上人的真心的。
“谢。无。忧。好。”被下蛊的宋妙仪也不忘维护他的形象。
“也只有你这么觉得,笨蛋宋妙仪。”谢无忧苦笑,不舍地摸了摸宋妙仪的脸,闭眼,隔着蝴蝶面具,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我不会去看你成亲的。但是,祝你幸福。”
千丝蛊退回谢无忧体内。
恢复神智的宋妙仪有些晕,甩甩头,问眺望远方的谢无忧:“你刚刚跟我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回去吧,我累了。”
回苗疆后,谢无忧再没踏足江南,潜心投入蛊术的研究中。
宋妙仪成亲前一个月,他收到了请帖,粗略看了眼内容,用烛火点燃,烧成了灰。
宋妙仪成亲前两周,他比之前更忙了,接管了叔父的大部分事务,忙得团团转。
宋妙仪成亲前半个月,寨子里举办了给男女牵线的牵线篝火晚会,他被好几个小姑娘送了定情物,都没有接。
宋妙仪成亲前十天,他搞来一坛酒想练练酒量,一喝就醉倒在桌子上,一晚上没醒。
宋妙仪成亲前一周,他早早下山,坐上渡船。
上岸后,他买了匹快马,一路狂奔,直下江南。马累死了一匹又一匹,他却像不知疲惫一样日夜兼程,沿着记忆中熟悉的路线死命赶路。
宋妙仪成亲的那天晚上,他赶到宋家,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去,喜庆的红灯笼在晚风中摇摆。
他看了一晚上灯笼,天亮踏上了返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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