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邮还在愣愣地看着电脑屏幕,这时候网吧老板终于停下了吸溜泡面的动作,去迎新来的网管。
网管是个姑娘,年岁不大,老板一五一十地跟她安排着注意事项:“上六休一,平常你就负责开机子,给客人送泡面。对了,77号机别开,也别重置系统,那座有主了。”
姑娘远远朝在角落里的77号机看了一眼。
确实是个好位置,靠近角落,周围几台机子都离得挺远,平常也不会有人特意挑那个位置坐。
而且头顶上有个窗户,光线照下来的时候,会把人照得很好看。很适合偶尔来网吧玩玩的电竞大神或者明星开直播。
她八卦之心熊熊燃烧,正想问问定位置的是谁,老板摆摆手说:“别提了,就刚才走的那少爷,用电脑鼓捣什么信息竞赛,咱们也不懂。”
“在网吧鼓捣竞赛?”姑娘震惊了。
别说她震惊了,就连赵邮也震惊了。
他知道游时从初中就在参加信息竞赛,更是在初二的时候就拿了csp-s一等奖,但是他那位神秘的竹马哥哥走了之后,他就再也不打了。
他刚才看见屏幕上代码也以为他只是玩玩,但是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定下了网吧的位置。
没再接着听老板后面跟网管说什么,他快步追出了门。
街上没什么人,只有游时一个人,单肩背着包在巨大的悬铃木下慢慢地走。
他时不时拽一下书包肩带,仰起头看一眼茂密深绿的树冠,看着秋日的阳光从树荫中倾斜而下。
独自一人的游时总显得很安静,安静到赵邮会忘掉游时其实是个让整个二高闻风丧胆的二世祖。
他也不知道这种时候游时会想什么,但是他总能看见游时这个时候眼神总是很淡,似乎总在回忆着什么。
他追上去拍一下他肩膀,又立刻收回手,跟在他旁边慢慢走:“你不是说不打了吗?”
“是不打了啊,”游时那种淡漠的目光立刻收回来,眼睛弯了一下,痞气地说,“就是玩玩。几天没碰了,有点手痒。”
赵邮第一次听说不碰竞赛题手痒的。
“玩玩?”赵邮不相信地看他,“那网吧老板说77号机子是你定的。”
游时没看他:“不是我定的,我没付钱,老板免费让我用的。”
“没付钱?”赵邮又问,“凭什么免费让你用,我说我是你兄弟我也要搞竞赛他让不让我免费用啊?就凭你脸好看是吧。”
“你这不是知道答案吗?”游时笑着看他一眼,接着拍拍他肩膀,“下次别自取其辱。”
赵邮:“……”
“到底为什么?”赵邮又说。
“凭我给他解决了几次麻烦,”游时右手拇指勾着书包肩带,无所谓地说,“打走了几个收保护费的混混。”
赵邮竖了个拇指:“时哥牛逼。”
他眼神真挚,是发自内心地觉得游时牛逼。
游时这个时候却呼噜了一下赵邮的头发,说道:“以后我跟着你,你上去打架,我在下面给你竖拇指,喊邮哥牛逼。以后我就是你最佳气氛组,行不行?”
赵邮被他一番话说懵逼了,他打又打不过游时,等真有事的时候他在现场不拖游时后腿都算烧高香了。
而且听游时说话的意思,他好像并不是很喜欢打架。
“为什么?”赵邮偏过头问,“打架的时候很帅啊,打完还有一堆人抢着当小弟。”
游时抬起眼睛看着远处悬铃木,阳光入眼的瞬间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然后说:“打架多累啊。”
游时头发顺着丝丝的凉风摇起来,在阳光下都笼着一层金边,他因为迎着风而半眯着眼睛,唇角挂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就是赵邮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对,缺了他的鸭舌帽。
“看我干什么?”游时偏过头看他,“我脸好看?”
赵邮倏忽回过神,反应过来游时刚才说了句屁话,立刻反驳说:“不好看,滚。”
“不过吧……”赵邮犹豫了一会然后说,“你不带帽子的样子,确实挺像初中那时候的,感觉挺听话一小孩。”
游时那时候规规矩矩地穿着白衬衫,不怎么去网吧,也不天天戴着鸭舌帽和耳机到处晃,读着全江城最好的初中,次次联考全校第一,中考时却赌气似的考了个稀烂,进了江宁二高。
游时依旧看着前面,也没回答。
赵邮犹豫着说:“江应他……还没有联系到吗?”
他其实没见过游时这位传说中的哥哥江应,只是初中那时候他俩一个宿舍,游时提起江应提的多,他便有了印象。
后来游家突遭变故,江应又人间蒸发,连带着整个江家一起。
之后游时中考,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去了江宁二高。
其实有人听说过游时之前的传说,什么竞赛大神,什么联考第一。但是在进了二高之后这些传说统统破灭。
“别提他,”游时眉头轻微地蹙了一下,接着又笑道,“江应谁啊,不认识。”
“得,不提他,”赵邮骂道,“不告而别的人不值得!”
游时深深地看了赵邮一眼,然后不轻不重地掐了他脖子一下。
趁在赵邮发作之前,游时手疾眼快地按住了他,笑眯眯问他:“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赵邮本来是想过来帮他打架的,结果这小子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他想了想说:“你数学卷子写没?我抄抄。”
“没写,”游时没看他,“没打算交。”
“哥哥、皇上、祖宗,”赵邮差点哭了,“你那140的数学成绩不写数学卷子不是浪费吗?我找了一圈,能做数学的只有你了。”
游时虽然成绩渣,但是有两个方面极其变态,一是信息竞赛,二就是数学。
他数学不是很好,是他妈变态的好,总分三百分的成绩,一门数学给了他将近一百五。
他不能说是其他科目瘸腿,只能说是只有一门数学是站着的,还他妈站得顶天立地,站得睥睨群雄。
他转过头看着赵邮,眼角眉梢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笑:“那数学卷子太简单了我瞧不上,我写不写都没差别。”
赵邮有点崩溃:“懂了,不是卷子的差别,是人的差别。”
“那你其他作业写没?”赵邮舌头在口腔里转了一圈,“我可以勉强让你抄抄。”
他们二高虽然成绩不咋地,但是自习作业样样不少,出不了成绩一半原因是师资水平不行,另一半原因就是生源不行。
只能说学生和老师谁也别嫌弃谁。
“不抄,”游时说,“反正没人管。”
即使游时表现出了天才一般的数学天赋,但是其余几科拉得救不回来,久而久之也没人管他了,任他在最后一考场自生自灭。
“接下来去哪?”赵邮突然觉得他们两个二流子一样在大街上闲逛有点傻。
但其实他们就是二流子,只不过其中一个不太有二流子的气质。
“回家。”游时说。
“你家有人吗你就回家?”赵邮说,“不如再找个网吧待一会,我顺便给你说说郝飞生日会都有谁会去,隔壁班那个很好看的女生也会去,我早就想认识她了……”
“没人,”游时直接打断他,“有猫。”
赵邮猛然停下来时差一点咬了舌头,怨恨地看着游时一点点走远。
游时没回头,远远冲他摆摆手,笑着说:“到点了,回家喂猫去了。”
从这里回家倒也不算太远,扫个车八九分钟就能到,但是游时还是慢慢地走了二十分钟走回去。
他站在那栋独栋小楼前抬头看。
游时刚一站定便有几只流浪猫从栅栏中间钻出来,蹭着他的裤腿。
他蹲下身,手指一钩,挠了挠小流浪的下巴,接着从书包里翻出来一袋猫粮,不要钱似的倒在地上。
这里是别墅区,周围非富即贵。
环境优美,每一户人家院子里都绿意盎然,还有不知名的枝条从栅栏里伸出来,上面开着黄色的小花。
但是周围安静地几乎有点寂寥,像是没有人住的一潭死水。
游时偶尔会回想到他们之前住的老城,破旧的低层小区,楼道楼梯上扶手上生的全是锈。旁边就是城中村,都是低矮的平房。
那个时候他父母工作很拼命,不经常回来,便把游时托给邻居照顾。
那时候他最多只有五岁,整天叫着“哥哥”跟在大他两岁的江应屁股后面到处跑。
江应很护他,也一直管着他,带着他玩,带着他打街机游戏,还会带着他学习,游时后来走上竞赛道路,有很大的原因都是因为江应。
只是后来江应人间蒸发,他父母也相继出轨。
这个时候他父母已经创业成功,成为商界成功人士,带着游时搬离了大杂院,进了别墅区。
他们都知道对方出轨的事实,但是为了不闹出丑闻,他们一直没有把事情挑破,也没有离婚。
他们在游时面前毫不避讳地吵架,明目张胆地带人回来。
外界看来游家一切安安稳稳,但一切岌岌可危。
游时闭了闭眼睛,把一些画面从脑海里驱逐出去,然后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一只八九岁的老猫窝在角落,是只橘猫,很胖,像个鸡腿,长得有点丑。
它鄙夷地偏过头看了门口的人一眼,然后不情不愿地“喵”了一声,神情好像在说“老子在这”。
但站在门口的清瘦少年并没有进来,而是眉头皱着,眯着眼看沙发上的人。
游时浑身的戾气就要从骨骼深处刺出来,语气说不上好:“你怎么回来了?”
艳丽的女人半依半靠地坐在沙发上,薄薄的眼皮垂下来,有些凉薄地看了游时一眼。
游时长得确实很像他母亲,美丽,漂亮,又带着点拒人千里之外的冷。
“你现在连妈都不喊了吗?”乔清野问。
游时没听她说话,自顾自蹲下来换鞋。
“你明天就上高二了,能不能上点心,你们老师的电话我这学期收了七个,说你抽烟逃课,还跟外校的人打架,”乔清野说,“在学校学乖一点,读读书,行吗?”
“你是觉得七个电话耽误你约会了吧。”游时没什么语气地说。
乔清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你是刚吃了炮仗回来吗?还是又打架了?”
“是,”游时看着她痞气一笑,“又打架了。打赢了,你儿子还不赖吧。”
乔清野懒懒地靠回沙发上,目光更加冷了:“是,游时,你是个拖累。”
游时冷冷地看着她,没说话。
“小时候你就是个麻烦,如果不是有邻居照应着,我和你爸会把你送人,当然你现在更麻烦,从你中考故意考进二高开始,”乔清野说,“你住着我的房子花着我的钱,最好给我老实一点,不要让我接到你老师的电话,也别麻烦我。”
“和初中那时候一样最好了,你最好做到和初中一样。”乔清野理了理鬓角的头发,看着他甜甜一笑。
“我初中?”游时路过客厅,走上楼梯,边走边真情实感地疑惑地问,“我初中什么样?”
乔清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听话,省心,不用我管,而且足够挣面子。”
游时笑了,他在楼梯上停下脚步,低下头看着乔清野笑,声音低低地说:“原来是这样啊。”
母子俩一个楼梯上一个在楼梯下。
两个人隔着大红的绣着金线的地毯对峙。
游时不喜欢这个地毯,不喜欢复式阁楼,不喜欢总是昏暗的不见阳光的窗子。
乔清野再也没说话。
游时转身上楼,他进了浴室冲澡,冲完拿这条毛巾随便擦着滴水的头发,打开电脑开了游戏,赵邮恰好在线,直接把他拉进了游戏里。
游时进来一句话也没说,随手标了个机场就跳伞。
颗秒、爆头、五杀……一局下来几乎把赵邮打傻了,他完全赶不上游时抓人的速度,乐乐呵呵地跟在他后面舔包,时不时开语言吼两句“时哥牛逼!”
稳稳当当吃鸡,赵邮问道:“你状态太牛逼了,再来一把?”
游时没开语音,打字回他:“没意思,下了。”
赵邮:“?”
他妈这叫没意思?
赵邮差点想跪下叫爹了,那可是场场mvp!
不等他再说话,游时已经利落下线了,一局游戏打完还是很烦,瞪着书桌不知道应该干什么。
他一偏头看见了扔在旁边的竞赛辅导书——《信息学奥赛课课通c++版》。
忽然浑身的焦躁都静了下来。
书已经被用得很破旧了,边缘都起了毛边。
这书是江应从前用过的,本来江应说要送他一本新的,但是他就是想要江应用过的。
翻开扉页,上面遒劲潦草地写着两个人的名字。
——江应。
——游时。
游时的名字是当年江应把书送给他时,他亲笔在下面写的。
游时看着书心想,他从前是什么样呢?
但是什么东西都会改变,没有什么情感坚不可摧,他对一切感情都处于悲观看法,爱情,亲情是这样。
他和江应也差不多。
就算再见也会变得生疏,更何况,也不会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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