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缠(正文完结)
入夜之后, 容厌出了琴室,屏退路上的宫人,待殿中四下再望不见人影, 他又站在外面吹了一会儿冷风, 直到肌肤与衣衫都凉透, 心火的燥热勉强压下了些, 才又恢复自持地步履从容回到琴室。
幽雅寂静的殿舍之间,偶有晚风吹拂庭中异石,丝缕般轻缓的声响犹如弹奏出的悠然琴曲。
室中的软榻上, 晚晚累到睡着。
沉在梦乡昏昏沉沉间,乍然感觉到身旁有人, 她睁开一只眼睛, 看到是他, 又放下心,眉头舒展开,闭上眼睛,懒洋洋地朝他抬起两只手臂。
这样一个索要拥抱动作, 她做来就像是发生过千百遍一样自然。
她脸颊的胭脂般的红晕还没有褪去,雪白肌肤上吻痕层叠,她还是她,只是, 两个人间又确确实实有一些什么, 不一样了。
将近三年未曾一见啊……
容厌凝着她完全长开的面容,还有她全然将他视为伴侣理所当然的要求。
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他在被她需要。
好像这个时候, 他才真正拥有她,真正让夫妻二字落在了两人之间。
容厌眼中一下漫开笑意, 俯下身,晚晚便眼睛也不睁地搂抱住他脖颈,任他将她一把横抱起来。
容厌静静抱了她一会儿,而后才沿着空无一人的小道往外走。
卵石铺设的小道在假山流水之间曲折,没走多久,就到了宸极殿中的汤泉。
这处引来的天然汤泉深而宽阔,沿着石阶走入水底,温热泉水渐渐没过身体。
整个人浸入水中之后,晚晚仰起头,深深喘过一口气,入了水反而清醒了些。
她将手臂在池壁边缘交叠搭着,将身子轻飘飘地浮在水中。
手臂每一下的动作,牵动身体酸软的肌肉,那些画面又席卷而来,她脸上骤然滚烫,浑身上下又有些难言的发软。
容厌在她背后拥着她。
轻轻一声喟叹,是满足至极的叹息。
她薄薄一层寝衣被温热的泉水湿透之后,随着他的仔细清理,这湿透之后似有还无的寝衣,又被解下随着水波飘远。
晚晚脊背毫无阻碍地与他胸膛贴合。
她动了动手臂,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却足以引得身后肌肤磨动,炽热沿着相贴的肌肤炸开,欲色深重的情愫又生。
仿佛有细小的电流击入身体,酥麻到轻颤。
周遭空气的流动好像也渐渐缓慢下来,胶着、凝固。
这样毫无阻碍地贴近,她与他,确确实实,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夫妻。
这一刻,明明都已经有了全然的契合交融,偏偏又不约而同地,生出一股欣喜若狂的小心翼翼,羞涩在这时姗姗来迟。
晚晚长睫轻轻眨动了下,周身暖洋洋地,温泉的热意就像是爱意的外化,让人忍不住想要贴得更加亲密。
宁静地望着随着水波一摇一晃飘荡远去的寝衣,时间也随着水波溜走。
她忽地笑了出来。
她从没想过,她的心情有朝一日能如此喜悦宁静,心间情绪饱胀难忍,她忽然好想看着他。
晚晚稍微侧过身,搭在案上的手臂抬起,水珠沿着白腻的肌肤滑落,自肘弯荡出一串晶莹的重量,落在容厌身上。
随之落下的,是她的肘弯轻轻压上了他的肩。
水底的浮力托动着她,身子完全转过来,她的视线一下高过于他的发顶。
她身前雪色红梅乍然冲撞入目,容厌呼吸一停,随后揽在她腰后的手一寸寸收紧。
他稍稍仰起头,面对着她的脸颊,锋利的喉结克制地滚动了下。
晚晚将他喉间的滚动收入眼底,她心跳渐渐加快,视线缓缓上抬,直到对上他的眼睛。
水光之间,他琉璃般剔透的右眼被映得越发清澈,清澈之下,神色却又被直白的情与欲浸透。
她看了一会儿他极为漂亮的右眼,目光又移到他不甚清明的左眼,定了片刻。
四肢百骸中洋溢的酸软和疲惫,一时间竟没有抵过,看着他左眼时,心口针扎般的酸胀之感。
鼻头泛酸,晚晚压下倦意,将身子往水下藏了藏。
水面之下,赤着的肌肤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容厌缓缓地深呼吸了一下,额角忍出的汗水沿着下颌坠下。
他的手扶在她腰后,手指轻轻收拢,手指落下的位置与她肌肤上情至深处留下的印记重合。
好一会儿,修长的手指才又僵直地抻开,不再有什么含着欲的动作。
他长睫垂落,唇线抿地紧了些,横抱起她,正要往一旁的石梯走去,冷不防听到耳边晚晚又软又哑的嗓音:“你不会真不行吧?”
容厌抬起的脚步又落下。
晚晚张嘴就道:“才几次,不做了?你怎么不如我想的……”
容厌额角跳了下,平静地打断道:“肿了。”
晚晚:“……”
晚晚被噎住,她伏在他身上,手臂垂下撩起水花一下下落在他背上,视线越过他的肩颈,可以看到他从侧颈到脊背腰后交错的抓痕。
晚晚缓慢地眨了下眼,身体没什么力气,她忽视身体的疲惫,继续道:“是嘛,又不疼。”
容厌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
就算再情动、再想与她共攀极乐,他也不愿让自己纵情失控,都是初次,再继续下去,她难免受伤。
晚晚全然不理他的克制,呼吸落在他颈间,她唇瓣缓缓贴上他的喉结。
随之而来的,是不同于唇瓣的,柔软而湿润的触感,摩擦过他肌肤,吮吻出红痕。
……
泉水温热的波澜冲上脊背,浪潮滚烫,容厌被变本加厉推到池壁的那一刻,理智与失控激烈交锋。
到底忍无可忍。
晚晚身子忽地被在水中放下,飘浮感一下传来,她睁大了眼睛,声音卡在喉间。
水花刹那高高溅起,位置转换,眨眼间身前一凉,晚晚呼吸发紧,她被按在了池壁上,背对着他。
她有些僵硬,脊背酥麻。
却也无需她做什么,他大手拢紧她的双腿,另一手臂将她圈在怀中,他渐渐加重的呼吸落在她耳后,水波层层又叠叠,又密又剧烈地漾出。
晚晚双腿僵得难受,骨中都透着软绵,她仰头深吸一口气,脚趾蜷起,双腿被他手臂紧紧并着,她脸颊羞耻地红透。
抬手抱住他手臂,稳着如狂风中细柳的身体,晚晚闭上眼睛,呼吸打着颤,又转而将额头抵着他的手臂。
明月爬上檐角,双腿几乎失去知觉,不知何时,她被翻转过来身体,面对着他。
睁开眼睛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情绪翻滚,亲吻如同烈火焚身。
越是滚烫、越想要深深地亲吻,越是亲吻越是无法控制心头那股压抑了这么多年的烈火。
他换了个姿势,在水下单手拢住她的两只手,水波荡漾之下,晚晚渐渐感觉掌心和手指僵硬到酸软,亲吻停了片刻,他放开她的手,另一只手仍旧扣紧她的腰身不放。
这么多年的压抑,一朝终于倾泻出来,失控的快意几乎将人理智淹没。
几乎等到明月升到半空,容厌紧紧抱着她,因为放纵而剧烈起伏的呼吸渐渐平息下来,汤泉中才重新归于寂静。
最后晚晚终于能踩在地上,身体仍旧有些不稳,连带着头脑也有些发昏。
前世,宸极宫中的初次两个人谁都没有得到多少乐趣,疼痛和惧怕充斥了她全部的心神,这一晚,他的失控也没让她多痛,只是,此刻她不管是双腿还是双手,都在种种姿势之下软地提不起力气。
晚风吹拂面颊,走在通往寝殿的路上,好一会儿,晚晚才终于歇过一口气。
回到寝殿,帷幔遮住相拥的人影。
所谓久别重逢,便是谁也不舍得放开一分。
第二日,晚晚拉着容厌去看她这回带回宫的零碎物件。
先前,她曾在徽山求得一只簪子,最后却在兵变的匆忙之中遗失。
在上陵,她从后宫不起眼的折霜殿,搬到了尊贵至极的椒房宫,身边不知不觉都是他让人送过来堆满的珍宝,奢华者金玉铺地,费心者躬亲琢磨。
他什么都不提,却默不作声为她费了数不清的心思,那么多的心意,多到说不清哪件最值得放在心里,可她却好像没有送过容厌什么。
她给他的,太少了。
可到底是真心以待,心中亏欠,即便不知该如何相处,也想要任性地表达爱意。
晚晚离开上陵的这两年多,走在路上,一想起容厌,便会买下当下想要带给他的东西。
有喜欢的,便选最精巧有趣的,没有喜欢的,便直接盲目地选择最贵重的。
挑选到最后,晚晚怔怔站在华美的阁楼间,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
她身处最华美的珍宝之间,心底却觉得,目之所及,再精巧夺目的,都配不上他。
离开上陵时,车队是两辆车辇,回上陵时,车队又多了两辆塞得满满的轿辇。
推开椒房宫的大门,经过昨日的休整,今日紫苏、白术等人都已经神采奕奕地开始收拾起满载而归的车辇。
晚晚瞧着已经分类整理出来的大小箱笼盒子,兴致冲冲地拉着容厌一个个去看。
“这是我在一处赌石的摊位开出来的玉石,一连开了十几个,终于瞧见一个这么漂亮的颜色,开石的师傅赞叹,他也许久没有见到这样好的成色,我那时就觉得,好适合做成佩玉给你。”
“这块木头听说是当世罕见的百年阴木,我就想着,一定要想法子,寻到名家,为你圻一张琴。”
“有一日走在街上,我瞧见有郎君着这个鲛绡的衣服,阳光之下,暗纹是银色流光,便想着,我也要拿到一匹,想看你穿,我的容容比谁都好看。”
……
“那块石头是我在山间的溪水中发现的,沉在水底,像一颗好大的红豆,虽然不算多好看,可那时,我忽然好思念你……”
容厌唇瓣紧抿,身处在那么多炽热的思念与爱意之间,他脚步难移。
这总不能,还是他在做梦。
“你经常想起我吗?”
晚晚停下脚步,容厌随着停下。
她直面着他,仰起脸颊去面对他。
“经常,很经常。”
晚晚看着他笑,眼底格外水亮莹润。
“我经常思念你。我不知道旁的女郎有了心上人是怎样的,也不知道她们如何珍惜心上的郎君,我也不愿意驯化自己的性格,但我也想让你能高兴。”
繁华流淌在脚下,箱笼溢出名贵珠光。
她牵着他的手,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微笑着述说着,每一个礼物的故事。
全都与他有关。
“我走过了许多地方,也见到了许多的人,我终于能够自由地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世间。”
“世人千千万,知己亦有三千。这几年,我遇到过很好的人,可是,入我心者,唯君一人。”
……
“身在高山大川之间时,我越发觉得,人生逆旅,从山河的眼光去看我们,全都不过沧海一粟,从青史的眼光去看,终人一生,竭尽全力,也不过是寥寥几行,而更多的人和故事,全都埋没在这一纵一横之间。我便觉得,我还活着的每一日,都要做让我余生欣喜的事。”
“比如研习制药,比如编撰药典,比如……想你。”
……
不曾被好好爱过时,浑身长满的都是带毒的尖刺。
而当被爱意包围时,晚晚不胆怯、不吝惜,她喜欢慷慨地给予。
携手刚一走入寝殿,正抱着东西往内走的白术听到动静,连忙转过身。
她转身的速度快了些,怀中抱着的书信一下飞出,洒落了满地。
白术懊恼地哀声道:“娘娘小心,我来捡!”
满地的书信,一封封标记着日期,边角因为被经常翻动,而略有毛边。
白术刚要俯身去捡,晚晚扶住她的手臂,朝她眨了眨眼,“我来。”
白术看了看容厌,又看了看晚晚,立刻点头,眼中流露会心的笑意,放下怀中还剩下的书信,而后迅速离开,还不忘拉着附近的宫人一同留出两人独处的空间。
容厌垂眸看着地上的书信,随着晚晚一同矮下身子,一封封捡起。
他没想探究晚晚这些书信缘故,可随着所有书信全部捡起,他察觉,所有书信,开头是“娘娘敬启”,落款是太医令的名字。
他想起,昨日她说,她请太医令每隔三日便写一封信交给她。
随着晚晚走到一处箱笼之前,里面满满当当的,是这三年来积攒的书信。
耳听之时已然让他受宠若惊,亲眼所见之时,容厌定定地看着这些明显有着旧痕的书信。
他甚至能想到,晚晚时常一遍遍翻阅这些信纸的模样。
晚晚放下书信时,不动声色地扶了下酸软乏力的腰。
容厌垂下眼眸,拥抱住她,轻声道:“交给我好了。”
晚晚笑眯眯道:“好呀,也翻开看一看嘛。”
容厌望着她,唇角弯起笑容,道:“这就是,记录着我这两三年的书信吗?”
晚晚目光落在这么许多的书信之上,其实,这样私下窥伺帝王,不论是从律法还是人与人之间的界限而言,都是极为冒犯的行为。
可想起自己等待书信的心情,她望着他笑道:“是呀,不要怪罪。”
容厌眼波温柔地望着她,摇了摇头。
“我高兴还来不及。”
从太医令的角度,他能想象得到,两个医者眼中的他有多麻烦。
他即便是解了毒,大病小病的汤药也几乎没有断过。
随着一封封手信捡起,手中的厚度越来越高。
容厌眼眶微有热意,撇开脸颊,让自己用带笑的声音,压下嗓音微微的沙哑,道:“你只给我看了太医令信中的我,而太医令能得知的我,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晚晚,我怎么有些难堪啊。”
晚晚直接笑了出来。
她踮起脚尖,捧着他的脸颊,让他正面对着自己,眼睛眨呀眨,仔细端详他的神情。
“不要躲嘛,让我瞧一瞧。”
容厌低头任她在他脸上又摸又揉,忍不住笑了出来。
晚晚歪了歪脸颊,从他手臂旁边去看了眼周围,见四下无人关注着两人,她迅速压下他脖颈,亲了亲他脸颊。
亲完,松开手,晚晚背过身,继续往前走,尾音愉悦地往上扬。
“难堪才是应该的。也不枉我对着这些信,一日日又气又心疼。”
两年多的分别,她有那么多想告诉他的。
十指紧紧相扣,一直细数到椒房宫的寝殿,回到最熟悉的地方,晚晚将每一处角落走遍。
曾经,这是困住她的枷锁、是华丽的牢笼。
当她再回来,却熟悉又想念,就好像,远行的候鸟,回到了熟悉的巢穴。
这里成了她的心安之处。
行至窗前的书案前,晚晚侧过脸颊去看他。
容厌低眸看着书案上展开的一张舆图。
这舆图涵盖了大邺如今的版图,以及周围附属国的疆域。
上面用朱色标注出上陵,浅一些的水红色,围绕了上陵一周,这是晚晚曾经停留过的地方。
还有一道水红色的笔迹,从上陵始,一直向南,延伸到江南还要往南的地界。
容厌无需思索,便明白。
这是她的下一程旅途。
晚晚的目光随着他落在书案上展开的舆图之上,她身后抵着书案,腰身往后折,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眨不眨地观察他的神情。
他视线一点一点地挪回她身上。
阳光穿过窗棂,打在两人身上,光尘在这一线辉光之间游动。
时间的流逝仿佛停滞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也忍不住有话藏在心底,两个人不约而同开口。
容厌说:“这次你离开多久?”
晚晚说:“我这次还是会走。”
话音落下,四目相对。
晚晚望着他的眼睛,平静又认真地重复道:“我还是会走。”
容厌长睫颤了一下。
方才一路走来,他强行压住的眼眶中的湿意,此刻泛滥得难忍。
他扯开唇角,“我等。你得回来。”
晚晚抿开一道微微酸涩的笑,嗓音也带上了微微的哽咽,“我会回来。”
她刻意地去想此刻的久别重逢,让自己笑出来,眼眸水润晶亮,回答他那句问话。
“我不知道我会离开多久。”
在他眼中的失望流露出来之前,她忽然牵着他的手,让他去看这些年她撕下的万年历。
还有万年历的背页,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她想写给他的信。
这一路岁月的厚度。
晚晚轻轻笑着道:“这一次,我离开了好久,久到最后一年,我总是冲动地跑到城门口,望着上陵的方向,望着城中的梨花。”
“两年半,我想着,这是我要给你的时间,你我都要适应。这也是我给自己的底限。日后无论我去哪里、走多远、发生了什么事,两年半,这是我不得逾越的时间。这个期限之内,我必须要回来。”
原来如此。
这是她离开他最久的一次。
他已经走过来了。
晚晚强行让自己灿烂地笑着,她张口,千言万语在心,落到唇边,她只能轻轻地唤他:“容容。”
容厌右眼水润地过分,他却让自己笑出来,问:“这是,在驯服我吗?”
晚晚应道:“若我说是呢。”
容厌笑起来,道:“那我便答,我愿意。”
他向来只在意结果。
他上前紧紧拥抱住她。
一道温热而湿润的水迹,滴入她颈后的肌肤,灼热滚烫,濡湿了一小片的衣襟。
晚晚抬起手,同样用力地抱紧身前,她爱的人。
最难的离别已经过去。
或许这样不同的两个人,有着不同的位置、不同的理念、不同的责任、不同的道路,却偏偏兜兜转转,千山万水,只认定彼此,或许这样的两个人,相守亦注定是聚少离多。
可最难的岁月,最无望的等待都已经过去。
“我可以写信给你吗?”
“你必须给我写信。”
“你行走在外,日后名扬四海,或许更忙。我写很多怎么办?你烦不烦我?”
“不会,我只恨不得你一日能十封。”
“那我欠你三十万封信了。”
“三十万?怎么那么多?”
“晚晚……长命百岁。”
……
索性都还年轻,岁月悠悠,他和她还有大把的时间-
三个月之后,秋意初显。
上陵城下又是送别。
这一次不似上次仿佛生离死别,容厌皱着眉,一百个不放心,又加派了几十武艺高强的暗卫,一直耳提面命到城门口。
这一次,看着车队远走扬起的烟尘,容厌轻轻地露出一个清浅的笑。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写好的信,递交给身旁的使者。
分别啊,这次确实不一样了。
而他也不会一辈子被困在皇宫之中。
暂时的聚少离多又怎样?
她愿意,他早晚能和她日夜厮守。
他轻声地说道:“我会在上陵,在上陵一直等你。”
“等你回来看我。”
“或者,等你带走我。”-
正午暂歇,晚晚下了马车,收到了三十万封信中的第一封。
离别的难过,在掀开车帘就看到这一封信的瞬间,所有愁绪一扫而空,展颜而笑。
晚晚收下信,闭上眼,轻轻按在心口。
怎么办呢?
她也要给他回三十万封信了。
他会让她永远也忘不了。
这世上最爱她的人,为了她,曾死过一场。
如今他还为她好好活着,那么鲜活温暖。
他在上陵。
这世间最尊贵的人,在上陵等着她拨冗垂怜。
不管她走到哪里,她都会知道,有那么一个人,要用三十万封信,从此刻起,从生到死,始终念着她。
所以,她不能太累,不能太苦。
毕竟,她有人记挂,有人心疼,有人在用着生命深爱。
她声音不大,一字一字,带着笑,还有一点自矜自傲的小得意,尾音飞扬,像是偷到了腥的小狐狸。
“师父,师娘,你们看到了吗?”-
这年冬日,晚晚停在了姑苏。
冬日收尾之时,一场春雪为整个天地披上了银装。
晚晚看着檐外飘忽的大雪,园外跑闹的孩童嬉闹着,喊着“瑞雪兆丰年咯,又是一年好时节!”
是呀,又是一年好时节。
伴着间或一两声热闹的鞭炮声,晚晚忽地便起了兴致,想提笔往上陵写信。
她不善骈丽的文辞,也不耐委婉的试探暗示。
于是,她趁着兴致写——
成亲好不好?
五个字,一封信,往上陵。
晚晚托腮看雪,眯着眼睛惬意地捧着容厌寄来的暖炉。
容厌啊,她好喜欢。
越来越喜欢。
快马加鞭,几日后的上陵。
满城深雪,皇城素裹,容厌身披厚重鹤氅,拿到这封信,看一眼就笑了。
不知是气还是喜。
说她不客气,她还记得问他“好不好”。
说她客气,一封信,就五个字。五个字,就要他答应再成一次亲。
这亲是她要成的,要他离开上陵去她的江南,怎么着也得给他一个信物,再不济,也得多几句哄哄他。
然而,她就只写了五个字。
他就是可以这么随便这么敷衍的吗?
容厌回到殿中,手肘撑在书案上,单手扶额,忍不住又笑了笑。
待笑够了,他回。
“好。”
一个字。
故意只一个字。
信刚一寄出,容厌铺纸又写。
在哪里成亲,观礼都有谁,府邸衣冠可有备好……
想了想,容厌提笔又写,算了,都他来准备,她只要不反悔就行。
末尾。
容厌顿了顿,用和她一样直白的话,一笔一笔慢慢写——
见字如晤,然若得闲暇,
想我一下好不好?
雪霁之后便是春,又是一年好春光。
这一次,晚晚从医案之间抬起头,她同时收到了两封信,拆开厚的那封一字字慢悠悠看完,回味了下他字里行间的情绪,眼里挂了遮不住的笑。
再拆开第二封,却见只有龙飞凤舞的一个字。
好。
晚晚直接笑出了声。
——成婚好不好。
——好。
“山河为证,神鬼为凭。
念两世未休,阴阳不隔。
今嘉礼初成,良缘遂缔。
诗咏关雎,雅歌麟趾。
猗兮容兮,穆矣其言。
神启其启,果获令攸。
我之爱矣,荷无之休。
吾请愿
鲲鹏鼓翼,卿卿万里扶摇;
永结鸾俦,爱妻喜乐千秋。
白首为盟,死生不渝。
此证。”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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