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周目(16)
若说权臣, 顾文知当得这大夏的权臣,作为保守党党派之首,皇帝器重的右相, 便是近些年风头出尽的荣安王都远比不上他的威赫。
他少年成材,两朝为官, 在这派系林立里成为一棵苍天大树, 近二十年来为官, 步步高升到了如今,也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同皇帝唯一的皇弟荣安王, 也是难分上下。
如今这些的贵人来到了近些年逐渐有落败之象的安定伯府,自然也是受到了非同一般的接待。
圆圆一大早就被紫雪给叫了起来, 很难不生气。可在安定伯的吩咐下,全家人都是一起到了安定伯府门外迎接顾文知, 她也就只能憋着。
好在今日晨风四起, 旭日光照身上, 也是分外的舒适。
大家都起得早,在人群里站了一会儿, 除了安定伯那样精神得红光满面的, 少数如李叹那样面无表情的, 还有不少就是像圆圆这样站着都在打瞌睡的。
她身后的紫雪捏了一把她腰上的软肉,“来了!!!?”圆圆一下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儿一样差点也就要跳起来了。
眼睛一下也就睁开了。
然后就对上了清池的视线,不止是清池, 李英兄弟、安定伯夫人的目光也都一起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们三人那目光同时而来,直接地就让圆圆感觉到了压力。
她咽了咽口水, 乖巧地眨眨眼睛,以表达自己的无辜。
等到紧张的他们全都移开视线后, 圆圆才小声地抱怨:“不就是顾文知来嘛,用得着这么紧张!”她可不喜欢这个和她男神对着干的保守派!
圆圆说着话的时候,就是看着清池说的,分明也就是寻求着她的认可。
清池只是不置可否地一上扬嘴角,那双清凌凌像是水晶般的眼睛里反而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圆圆一皱眉,再看是时候看过来的李叹,那冷峻的脸色叫她害怕,顿时把自己当成哑巴了。
整个府里,明明就是这位大哥把她带回来的,但她却是说不出来的怕他!
他这视线,是嫌她话多了吗?明明她已经那么小声了。圆圆低开眸子,做了一个鬼脸的时候,也就刚刚错开了,李叹从她身上拐开后人,落在了清池身上。李叹站的位置,偏左边偏后,圆圆和清池两个女孩在中间,距离得并不远。李叹那冷冰冰又灼灼的目光如锋芒在背,叫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清池向他一笑,眼睛眨眨,仿佛在说你在看什么。但李叹可一点也没接受他的示好,明明今天顾文知为他而来,也是属于他的荣耀,可他面无表情就算了,峻拔高挑的身材巍巍而立,压人的气势一点也不掩饰,两个哥哥在他身边乖乖巧巧的,估摸着还以为是贵人将至,不许他们太失礼呢。
李叹望见她时,那双冷峭的鹰眸难得有些怅然。
清池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是下一秒的时候,他就移开视线看向前方。碰巧这会儿站在前边的安定伯也有了动静,“到了,到了——”
这下倒是引得大家的视线都看向前方。
顾文知的车马是很低调的那种,有他那惯常的威严贵重。
当然,毕竟是超一品大臣的马车,也几乎是一到马上就被注意到了。
蓝沅肃穆,气势不凡,替顾文知揭开了车帘,一张端庄俊秀的脸庞出现在众人眼里,可其实比起他的容颜,大家还是更加注意到他那一身如沉渊的气度,几乎在看见他时,也不会注意到他的容颜,而是为这气度所摄,下意识地审量自身。
“顾相,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满脸笑容的安定伯已经是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才下足蹬的顾文知视线仿佛在那一瞬间就扫过了他身后的安定伯府一家人。
淡淡抽回,“安定伯隆重了,本相看,这已非有失远迎,还是不要大惊小怪。”
安定伯脸上笑容不变,热情招揽:“瞧顾相说的,您难得来一趟,又是为了吾家小儿,多少隆重,都是应该的。”
安定伯府请他走向台阶,台阶前男眷女眷们都是翩翩行礼:“见过顾相。”
“今日我来只为闲谈,都不必客气。”
顾文知平静的视线落定在李家人身上,化作了一个比往日柔和些的神情,他大袖微动,扣放在背后的手微微一捏。
明明那视线是一视同仁地落在所有人身上,可不知为何,隐约觉头皮发麻的清池跟着女眷们福身完毕,正好和那双如渊如海的瞳眸擦过。
圆圆忽然凑近她,语气兴奋地道:“刚才顾相是不是看咱们呢?”
“看你。”清池说。
圆圆一下就觉得没趣了,撑着小脸,看向正在和李叹、李英等兄弟说话的顾文知,小声地嘀咕着:“青春年华,如花美眷,看几眼好像也正常。”
清池:“……”
顾文知本就是个严谨的人,凡是过了分寸的,不管安定伯在一边怎么问,反正都是很难从他嘴里要出一个答案的。
他对府里年轻一辈的李叹、李英倒是多说了几句。
尤其是对李叹,显示出一种过分的看重。
当然,这里的过分,值得是在清池眼里,在其他人眼里根本就不是。只因前世顾文知一向对李叹就有种直观的不喜。
一入府,一大群人簇拥着这位顾相走了进去,男眷们在前边陪着他说话,女眷们落后一点。安定伯夫人对他拿欣赏也不加掩饰,“顾相鳏寡多年,一直未曾续弦,谁若是嫁给了他,直接便是超一品的命妇。可惜了那杨家事多,若不是顾相也无疑续弦,怎会容他们放肆。”
安定伯夫人话里的不甘,是恨不得两个女儿其中一个能嫁给他,可惜了,都已经有了。
再说,安定伯夫人对这位就连自己丈夫都需要巴结的大官,也是有点犯怵的。
圆圆不以为然,“没想到倒是个深情的人,可惜怎么也比不上我的殿下!”
安定伯夫人白了她一眼,“圆圆,休得放肆。”虽是这样说,可明明脸上却是与有荣焉,“哪能拿顾相和殿下相比,你啊,殿下没定婚约之前,还是得谨慎些。”
圆圆吐了吐舌,“五姐也有蒋世子了!再说,人家可比我们足足大了近二十岁!”
安定伯夫人说:“这年岁大的男子,会疼人,你们小孩子家家不懂这个。”她看向清池,到底因为之前的事情,母女之间有些隔阂,这会儿谈起这个话题,对清池也没有和圆圆那样亲近,反而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清池只是微微一笑,“母亲所说极是。”
圆圆想想,不过是蒋世子还是殿下,都比他们要大,一时也有些脸红,“娘,你尽是说些胡话!”
她跺跺脚,脸上飞霞,少女十足。
安定伯夫人见到她这样,便笑开了,捏了捏她的脸蛋。
清池在一边看着。蓦然发觉,离了他们已有很长距离,在前方甬道桃花夹岸,那个昂藏如海的男人回首,似无意地落在她们母女三人身上,对上他的眸子,她就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加紧了。
一瞬之间而已,他脸庞上似扬起一些笑意,减淡了一贯端肃严谨的持重。
清池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以为他或许是无意之间见到圆圆和安定伯夫人温馨一幕逗笑了,可很快她明白,不是。
只是因为看见了她。
这是缘何?
难解的迷题。
清池也望着他,那目光没有一丝矫饰,更像是茫然。
“顾相,您在看……”李叹问,眼底闪过些郁色。顾文知及时收回目光,仿佛就是在看眼前的花树,心情也是意外的好。
“风景真不错。”
安定伯一听到他这句话,就已经是迫不及待地开始为他引见更多的风景。
“顾相,这府中的每一处风景都是我当初定下来的,这些年更是叫家丁们照顾着……”
就这样,安定伯带着顾文知和李叹三个儿子把整个安定伯府的景点都给逛了一遍,这才依依不舍地带去正厅喝茶。
当然,一路上,顾文知和李叹两人也没闲着,彼此试探。就是都没有看出对方的底细。
这天,在安定伯热情的招待下,顾文知甚至还答应在安定伯府用一顿午膳。
“怎么夫人和两位小姐不在?”正式用餐的时候,顾文知看了看在饭厅里的全都是男眷,便问了这么一句。
李英咋舌,这还不是因为您的性格,怕他娘和妹妹们会打扰到。
李叹侧目看向顾文知,顾文知面不改色,甚至更像是无意间发现才有的一问,可真的只是这样嘛。
李叹只怕他沛公舞剑意在项庄。
“原来只怕打搅到顾相,女人们总是太啰嗦了!”安定伯第一时间就说。
“无碍。”
“既然顾相都这么说,今天能够陪顾相一起用膳,那也是她们的福气。”安定伯态度上很是谄媚。转头就对饭厅里的下人说:“快去请夫人和两位小姐一起过来!”
安定伯再看坐在他右手边的顾文知,见他坐姿雍容端庄,听了这番话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正如朝廷里那个一向就给人高深莫测的相爷。安定伯对顾文知笑笑,“好不容易和顾相同桌,今日可要畅饮一番才好!”
顾文知颔首,“安定伯,你有三个琳琅出众的儿子,怕是要将我灌醉。”
“哈哈哈哈——”安定伯捻着长须,敞怀大笑。
“叹儿、照儿、英儿,听听,顾相在夸你们,为父这下怕是真的要靠你们来劝酒了。”
李照李英一向都对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顾相很犯怵,在他面前也完全就是乖乖牌,马上就站起来敬酒。
李叹稍慢了一拍,顾文知手扶玉杯,慢慢摩挲着,似也在等待着他。
可以说,其实就在刚才,他是有些失态的。
“李叹敬大人。”李叹也站了起来。
顾文知欣赏地看着他们一饮而尽杯中酒,“好。”他双袖对襟,也利落地饮尽了杯中的酒水,似有些酒意上脸,白玉般的面庞也泛上一点红,整个人看起来也更加随意而放松,少了平常那种紧绷的束缚感。
安定伯立即替他倒满了一杯酒,“顾相,咱们这也必须来一杯。”
“好。”顾文知的语气也更散漫了些。
清池和圆圆她们一起过来时,就正好见到他们把酒言欢的这一幕,所以她们过来作甚?
淡淡的酒气就是满堂鲜花的香气也无法吹散,男人们一边闲聊着,直到见到了过来的她们,原本在积极说话的李英兄弟也面露难色。因为现在怎么看也不适合女眷们再入席了,若是一开始还好,如今他们都喝上了几杯,就怕上头了。
李英下意识地看向大哥李叹,李叹仿佛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叫他放心,然后端着玉杯敬酒顾文知,“顾相,李叹敬您一杯。”
顾文知一只手把玩着玉杯,收回视线,“看来这会儿夫人和两位小姐再过来也不合适了,安定伯还是在侧间布置一桌酒席吧。”
这会儿,清池她们正站在饭厅外间一点,里面有些喧闹,不过还是能够听到他们的声音,也大致听到了顾文知的话语。
安定伯反应过来,附和顾文知的声音,“是了,都怪我,她们这时候过来怕是要打扰……去去去,请夫人带着两位小姐到隔间用餐。”
顾文知有些淡淡的声音:“倒不会打扰,只怕唐突了她们。”
安定伯干笑。
清池忽然就听不下去了。
圆圆更是不满地道:“把咱们当什么了,马戏团的杂耍?真是可恶!”
安定伯夫人虽没听懂圆圆话里说的东西是什么意思,但也听得懂她的意思,“你爹也是好心,可惜你们没这个缘分,若是能够得顾相一句点评,你们俩啊,以后再在盛京行走,可在名分上也更有优势。”
从里面走出了侍奉的婢女,“夫人,小姐,请跟奴婢去隔间。顾相担心冲撞了,特意同老爷说的。”
毕竟里面的男人们可都是喝了些酒的。
安定伯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去隔间,还不忘说:“顾相看上去不好接触,不过人倒是细心。你爹啊,喝了点马尿,把咱们娘三耍着过来玩!”
安定伯夫人还真有些气愤的样子,任是谁这样被呼来唤去,总归心情也不会太好。
清池却道:“爹爹不是那样的人,若非顾相想要见我们,也不会派人请我们来。”
圆圆皱眉地看向清池,比起她名义上的爹,她虽然和顾文知才见过这一次,但安定伯的老奸巨猾,对顾文知的谄媚,就连她心头第一时间和这个娘一样都觉得一定就是他做的好事。
“五姐,难不成你觉得是顾相的错?要不是顾相刚刚说话,咱们这会儿就要过去了。”
清池淡淡地道:“咱们本来也不是要过来。”
“你……”圆圆总觉得有时候,就是和她说不清。
不过本来圆圆要陪安定伯夫人用膳,清池借故离开了,回芷梨院用膳,结果两边菜都上号了,忽然就有家丁过来请她们去饭厅,说是老爷请她们过去一起陪侍。
圆圆这样一想,又有些讪讪,“其实在里面也没什么,陪兄长和长辈们喝一杯酒算什么。”
圆圆又想起自己的立场,虽然她不大喜欢这个和男神对着干的顾相,可他以后也是男神登基后的得力干将。四舍五入,那就是男神的小弟。护着点怎么了。
“你别这样笑。”圆圆又瞧见清池在听到她这句话后,脸上露出的那抹怪怪的甜笑。
她们在隔间用膳时,安定伯夫人就被圆圆勾起了兴趣,开始聊起了有关顾文知的八卦。
清池对八卦不感兴趣,慢悠悠地喝着汤,她耳朵尖,依稀间就听到了饭厅里的动静,其中安定伯最大,也最常响起,李英两位兄弟的声音次之,也很频繁。
偶尔是顾文知的声音响起落定,每次不长,很有韵律。
最沉默的反而是李叹,除非有人提起他,多时还是顾文知找他。
就奇怪……
李叹这种人绝对是会主动出击的。
不然顾文知又怎么会为了他来安定伯府?难不成他现在是故意藏拙。
过了一会儿,隔间的珠帘忽然摇动,有人来了。高大挺拔的身形几乎把面前一半的光线都给遮住了,人在帘子外就道:“娘,五妹六妹,我来送道点心。”
这冷淡的嗓音像是钩子,来人五官冷峻,英武非凡,正是李叹。他手里端了一盘点心,里面有长长椭圆形的奶油松瓤卷酥。浅淡的绿色,泛着股甜甜香气。周围还有淡粉色秀丽的酥油泡螺,洒着淡淡金箔,分外好看。
圆圆一瞧见他手里这盘点心,就顾不得平日惧他了,脸上就是甜甜的笑,眼巴巴地瞧着:“大哥,你们不吃嘛,都给我们?”
也难怪圆圆会馋,平日里这两道点心都是要有府里专有的点心厨娘才做得出来,且它们在古代的点心界里也是极其昂贵。就是吃了很多现代甜点的她都完全被惊艳了。可惜用料麻烦,也是一周才能做上一两次,今天来贵客了,这两道点心自然也是在宴客那一桌。
“我们不爱吃这个。”李叹看了一眼清池,才说:“顾相让我送过来。”
李叹那幽幽暗暗的视线,没什么表情的脸庞,都显示过就在刚才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安定伯夫人说:“那可要多谢顾相了,知道姑娘们就爱吃这一口。不过叹儿你也真是的,方才说什么也该拦下来,若是被顾相误以为咱们安定伯府上的姑娘们还馋点心那可就太失礼了。”
安定伯夫人这就叫做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眉开眼笑的,硬是拍开了圆圆的手。
圆圆抱怨地喊了一声“娘”,“大哥可是特意送了过来的。”
李叹把点心放在桌面上,“顾相对我们家的两位小姐还真是格外的在意。”
这句话说得安定伯夫人都起了心思,可是一看清池,又一看圆圆,那点儿小心思也消停了,“我看啊,就是圆圆和池儿生得灵秀,谁不爱多看一眼。顾相的女儿比你们也小不了几岁,是拿你们当女儿看呢,不然就连桌上这点心都惦记着你们。”
她这么一说,愈发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清池却看见李叹嘴角撇开一个有点冷嘲的弧度,他说:“娘,说的对。两位妹妹慢慢用,我过去了。”
李叹又看了她一眼。
总给清池一种,他在暗示着自己什么,或者是有什么话要和她。
“五妹。”就在他揽开珠帘的时候,忽然又回头喊了这么一句,正好拿了一块奶油松瓤卷酥的清池也是下意识地回首。
六周目(17)
安定伯夫人和圆圆正拿起酥油泡芙吃着, 也没太注意。
李叹那双鹰眸扫视着她,难免冒犯,清池又不是圣人, 可知道这人德性,却也不知道今天自己哪儿招惹到他了, 老是被他白眼。她多无辜啊, 他还老是怀疑她, 明摆着顾文知的仇和很不是更多。
“五妹,你出来下, 我有话和你说。”
清池淡色的嘴唇咬了一口奶油松瓤卷酥,唇色更加湿润, 沾了微些油光,亮晶晶的泛着淡红。她也不回应李叹, 一口气吃完了, 才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手上的绣帕都还没来得及擦拭唇瓣。
只在手里捻着,清池抬眸看李叹, “大哥……?”
李叹看了她一眼, 不说话, 浑身冒着冷气,走出了珠帘外,隔间和饭厅的走廊, 这会儿饭厅里还喧闹, 侍奉的婢女们也都守在外边。反倒是显得这方寸之地,尤为幽静。
清池正要擦拭唇瓣, 李叹大而颀长的握住了她的手。
他垂下的鹰眸带着危险而冷酷的神情,作为娇小姐的清池如何能抵抗他这有力的手劲。
他瞄着她泛着点水光的唇, 视线也在逗留,克制。
他问了一句无关的话,“你喜欢这个点心。”
“还不错……”
清池有点摸不准他的套路了,晃神一下,迟疑地说:“大哥,你……”她的目光向下移,在他们之间靠近的手上,他的手劲有点大,但是意外的却一点也不疼,甚至给她一种温柔而又细腻的感觉。
李叹明白她这眸光的意思,但还是没有放开自己的手。
“大哥,你找我有何事?”
他们之间太近了,近得清池闻得到他身上的酒气,眼底的侵略性。清池手里的绣帕散着淡淡的梨花香气,还有卷酥的甜意。
她没什么表情,一派闺中小姐的冷疏,然而也就是这样的态度惹恼了他。
他放下了箍着她的手,手指去勾她的下巴,想要把眼前这冷淡的人看得更清楚。
他当然没醉,那几杯酒不过是引出了他的恶劣本性,懒得再藏。
可他的手指才轻触到那脂膏花雪般细滑的肌肤,一阵无情掌风随之而来。
“啪”地一声,也是尤为清脆的一声。
这一巴掌落在李叹脸上,他甚至没有避开,可能是根本就没有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胆色。
“大哥,恕小妹失礼。”在这当头,她甚至避开了一点距离,福了一礼。芙蓉花般潋滟的容颜浮现着几分冷情:“若是大哥有话和我说,也不能动手手脚,须知如今我已经蒋国公府未过门的人。”
清池不说这句话还好,他本来就在闷气,再听到她这句话,就是冷笑。那冷峻脸庞上印着的巴掌印分外可笑,可李叹这样的人即便是再狼狈的时候,也有一副贵人风姿,原本沉稳收敛,叫人难辨喜怒,如今露了相,乍如雷霆。
“五妹,这一巴掌……你很生气。真是可笑,你以为你的婚期定下,你就是蒋唯的人了?不,五妹,你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你。”他步步逼近,说到“觊觎”,眼里像是发生了一场闪电冷雨,浑身泛着一股阴寒:“你嫁不嫁得了蒋唯,不到九月,谁也不知道。”
清池任他逼近,镶嵌珍珠花的软底绣花鞋前,修长的黑靴长跨而来,把那原本静静垂着的雪色罗裙都翻掀流波花蕊般的银纹。浮光掠影的片段,客厅里的热闹喧哗,都似从他们两人身上消失。李叹凑近她,低声地道:“五妹,你要小心啊。”
说着,他的笑声响起,有几分狠厉,“你看,就连他都是为你而来。”
“你喝醉了。”
“我喝没喝醉,我心底有数。”
“五妹,你做过梦吗?”他这句话没头没脑的,却令清池下意识地提起了一颗心,“也许他也是为了这个梦而来。”
忽然,不等清池回话,他就撤开了一定距离,耳边似还有他呼吸留下的温度,淡淡的酒气辛辣。
清池的视线里瞥到一角萱草卷流云纹的紫色衣袍,同时还有熟悉又陌生的脚步节拍也响起在耳边。
“顾相。”李叹道。
果然,李叹不会无缘无故地忽然撤退,原来是顾文知来了。
清池头顶着顾文知那目光,福了福身,“清池见过顾相。”
“五姑娘?”顾文知平静的语气磁性沉哑,也带着淡淡的醉意般,“也不知我有没有打扰你们兄妹的叙话?”
李叹道:“顾相是在开玩笑,我家五妹素来胆子小。”
莫名占了一个胆子小的名头,清池面不改色,颈项微垂,有几分少女的羞涩腼腆。
“五姑娘怕我?”他噙着些浅笑问,果然是喝多了些,不然怎会有这样的温和。
他周身落着浅色阳光,紫色衣袍上光辉流绕,梳得齐整的黑发戴着银冠,有几分的风流仪态,倒是少了往常的端肃。眼底漆黑如墨,注视着她。
清池有点断片,总觉他这注视有几分熟悉,可是错眼之下,又仿佛只是错觉。
清池只是摇摇头。
“顾相乃一国栋梁,清池佩服还来不及,怎会怕。”
“哦。”顾文知睇了李叹一眼,温和地说:“看来还是你小瞧了五姑娘。”
“顾相见笑。”李叹平静地说,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清池和他熟,知道一贯他这样,也是心情极端不好的象征。就快成为一个冰垛子。清池在心里吐槽。懒得掺和他们。
“顾相,娘亲和妹妹还在里边等着,清池就先告退。”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顾文知说:“去吧。”
清池转身往侧间里走,身后两个男人气氛一时就变了。
“顾相,请。”
“没打扰到你们兄妹对话?”顾文知一边往饭厅里走,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在李叹面前,那股之前克制的气势和压力也都是变本加厉。
“自然不会,我和五妹要说的话已经说完。”顾文知的视线淡淡落在了他脸上那个早就已经淡了下去的巴掌印,“没想到你这样的兄长也会惹怒五姑娘,可她打了你,总归是不对。长幼有序,方才本相不好说,还真怕她生气。”
顾文知眸底有点柔,说这话语气平静,却莫名地被李叹听出了一股浓浓的嘲弄。
“还好顾相方才没说,不然依着她的性子,怕是要气坏自己。”
“我看她不是那种小性子的人。”
“顾相才见了我妹妹两面,当然不知道她人。”
顾文知踏进门槛前,道:“你这样说自己的妹妹,可不大好。”
李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老实巴交地咧嘴笑:“她马上就要嫁人了,这性子还不改,卑职这做哥哥的,也实在担心。”
顾文知渊海般深的眸底闪过一抹暗色,“那看来咱们都醉了。”
顾文知和李叹重新回到酒席,李英和李照这两个没心眼都已经醉了,安定伯喝酒上头,有些皱纹的脸上都红了大片,可还是很有精神头,反正一点也看不出醉了的样子。
“顾相,您回来了,快来快来……叹儿,你这送一盘糕点,半天都不回来,上哪去了!”安定伯几下就把气氛再次炒热了起来。
晚些时候,喝得醉醺醺的安定伯死命要送顾文知,可歪歪斜斜的,显然也不适合送客。
李叹还算清明,所以也就被指派了这个任务。
上马车之前,顾文知拍了拍这位年轻人的肩膀,鼓励地道:“你还年轻,前途无量。”左说右说,不过是叫他打起精神搞事业,划的大饼,惹得李叹心里发笑,面上还是诚恳地再三感激应下。
其实吧,他们俩人根本都知道对方说的话有多么的虚伪。
马车内,赶车的蓝沅道:“那便是咱们未来小夫人的大哥?”这大舅子看起来就不简单啊。
顾文知接到了他这眸光,坐如山的人淡淡吐气,“我这大舅子可不是一般人。”
蓝沅嘻嘻笑,“大人心情不错,看来是已经见到小夫人了。”
顾文知眸色微软,过了一瞬才说:“她的婚约倒是阻碍,得早点断了。”
蓝沅咽了咽口水,虽说夺□□毁人婚事是恶人所为,可自家大人好不容易相中这么一个,只能为蒋国公世子默哀了。
可听说蒋国公府本身对这桩婚事就是不大好看,蒋国公世子又那般年轻,何患无妻,盛京里那么多大家闺秀、如花美眷,总该有比小夫人根据适合他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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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定伯和顾相的关系一下亲密多了,惹得朝廷上的官员都有所腹诽,真不知道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是怎么凑到一块儿。
可听说是顾相看重安定伯那个能干的义子,想要招揽麾下,这下大家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自从成为革新派之首,就隐约和顾文知对着干的周无缺就颇不以为然了。他隐隐垂下眉,观音面不见柔美反见一种阴森,“东桑,你说顾文知是不是发疯了,在想什么招?你还记得你之前怎么说过,李圆圆有用处?她说不定能预知未来?我看她是那一方的奸细可能更大。她脑子有病,你也跟着病了?他们安定伯很好,每个人真的都是无时无刻不给我带来惊喜。”
东桑无奈:“殿下,我们快把圆圆小姐查成筛子了,她性格方面是有些缺点,但不可能是任何一方的奸细。”
这些年来,殿下愈来愈深的怀疑心就连他这个随侍近二十年的人都会喘不过气来了,唯独如圆圆小姐那样一颗琉璃冰雪心才能陪在殿下身边。可就算是这样天真的她,他也照样不信,甚至可以说从头到尾就没有信任过。
譬如此刻,周无缺听到他的话,就只是道:“这样的蠢人放在我身边,还能活到现在,我倒是信了她真的有几分预知未来的能力。”
东桑语塞,明明圆圆小姐还挺可爱的,单纯怎么了。
周无缺说:“不管顾文知在打什么主意,我们的人也一起盯着安定伯府,这个李叹……可能和表象上查得不一样。”
东桑道:“殿下放心,我们的人已经在打探消息了。”
周无缺抚平膝上,冷眼旁观着被安定伯追赶着的一国权相,对方似也注意到他们这边的视线,对揖一礼,算是对亲王的礼仪。
周无缺只是一点头。
明明是一张慈悲面容,有些苍白,姣红一点观音痣却带冷煞杀气,如青锋剑般冷硬刚直。
站在顾文知身边的安定伯都被他这张冷面被吓了一跳。
素来也知道这两人之间不大对付,安定伯早就站在守旧派这边,可也不敢得罪荣安王。恭敬地低身,直到东桑推着轮椅走远,才敢呼吸一样地对身边人说:“荣安王殿下今□□会上就不高兴,现在看来更加不高兴了。”
顾文知说:“殿下一直就是这样。”
安定伯:“……哦,顾相说的对。”
安定伯笑着说:“顾相,您朝会前说晚点有话和我说,这……”
顾文知笑了,“是一件好事,咱们找个好地方说?”
安定伯心跳都加快了,心想不会是顾文知给他牵了什么事,脸上笑容就越发真切,“好好好,咱们上细雨楼说!”
六周目(18)
安定伯是又忐忑又欢喜, 就是不知道顾文知要对自己说什么。
他在算计,对顾文知的态度就更近乎谄媚了,一向端肃的顾相不露声色, 没有一丝鄙夷,心情还不错。安定伯忍不住道:“顾相, 看来您要和我说的是一桩好事了。”
“好事, 当然是好事。”顾文知颔首。接过了安定伯亲自倒的茶, 缓缓地说:“我欲续弦,府上有位五小姐还待嫁闺中, 不知安定伯可有打算。”
“五小姐……?”安定伯百八十颗心眼子,在听到这句话也是有种喜从天降, 欣喜得都快端不住了。不对,很快, 他又忽然想起一件事, 五小姐是清池, 六小姐才是圆圆,清池已经和蒋国公那小子有了婚约, 圆圆非荣安王殿下不嫁, 她自己能拿主意。其实不管嫁给荣安王还是嫁给顾文知, 对安定伯府来说都是福分。
就是只有一点,眼前这位顾相是不是已经知道清池不是真小姐,所以他说的五小姐是圆圆?
这种可能性极大。
安定伯开始头疼了, 若是这样, 那顾相娶圆圆不会就是为了和荣安王殿下打擂台吧?可若是他想要的就是清池……
“顾相说得我都糊涂了,我家清池可是和蒋国公府有了婚约的。”安定伯试探着地说, 表情有些尴尬,一时之间叫他放弃和蒋国公府之间的利益联结, 那没有足够的利益,这只老狐狸可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顾文知品了一口茶,明明是端雅如海的君子,这会儿为自己夺门亲事都不见丝毫的惭愧。淡定如斯,薄唇轻吐,“安定伯怕是糊涂了,五小姐既非亲生骨肉,和蒋国公府的婚约又如何成得了。”
安定伯额头微汗,虽然他府上极力掩饰这一点,但在这盛京里,但凡有点风声,那就是风雨不断。“顾相盛爱小女,也是小女荣幸,只是……那蒋国公世子和小女青梅竹马,小女虽不是我亲生的,可十五年来养育,那是丝毫不落哪位千金小姐。”
“可我听说蒋国公夫妻二人倒是捏着鼻子才同意下这门亲事,结亲非结怨,安定伯你何不再考虑考虑?”
“这——”其实安定伯心里都是有数的,此前当然是贪图和蒋国公府的联姻,又企图小女圆圆能够嫁给荣安王,哪怕是一个侧妃,这都能叫门楣逐低的安定伯府获得足够大的利益。
可顾文知明晃晃地说要娶他家的清池。要知道顾相的权势是丝毫不次于荣安王,虽非王室,可顾家乃是如今大夏世族之首,满门书香,出了无数大儒的。顾文知更是一国之相,门下弟子无数,贵为保守派之首,就算眼下皇帝驾崩,也是下一任皇帝帝师。
可这样的人,竟然看上了假女儿,就说是圆圆都更有理一点。
“敢问顾相,到底是看上我家小女哪一点?”安定伯这时不由地就问了出来。
虽说顾文知比两个女儿都大了近二十岁,但这根本就不是事,对于安定伯来说,女人嫁得好,给娘家带的来足够的利益才为上道。
安定伯问得诚恳,是不愿意错过眼前这男人脸上一丝的情绪。手里握着茶杯的顾文知,本在凝视着屏风上郊外耕牛图,那细雨春色仿佛也勾起了他的回忆,眼底似有转瞬而逝的笑意,淡淡地道:“我顾府缺一个主母,偏巧这盛京的小姐们来头都太大,五姑娘正正合适。”
安定伯笑眯眯地道:“原来如此。”
傻子也听得出来他的意思,便是清池非真正的安定伯府五小姐,这就是他真正看中的。盛京中的小姐多少有些娇气,可若是一个立身不住的,又来到顾府这样的门楣,自然也更好调教。顾文知不缺地位权势,否则就是公主都配得,咳咳……当然,人家玉真公主心里早就有人了。
“顾相,不是我不想和您结这门亲事,只是……”安定伯故意做出难为的样子。
顾文知眼里含着淡淡的嘲讽,却只是一板一眼地道:“我知道你一时之间决定不好,不过在夏天之前,随时候着。安定伯,若是此事能成,倒也是缘分。”
他不称呼翁婿,不讲此等礼仪。安定伯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就是清池嫁过去后,安定伯府也就再也过问不了。虽是这样隐晦的说法,可实际上在朝堂上,往后安定伯就是抱住了大腿。有女婿如此,安定伯府以后的前途还能差吗?
甚至安定伯心里还有一个更加贪心的想法,清池抓住顾相,圆圆抓住荣安王,不管以后哪边走上更高一层,他安定伯府都站于不败之地。
至于蒋国公府嘛,这会儿已经完全被他抛之脑后了。
所以,安定伯目送着顾文知上了马车回程,这一路上就哼起了欢快的小调,甚至人还没到府邸,就已经决定好了,先敷衍着蒋国公府,还是用圆圆这边敷衍婚约,就谈一个口头上的。这万一圆圆这边搞定不了荣安王,还能入主蒋国公府,两家之间的联结不断。
安定伯这样的做法当然是很无耻了。
被他特意请来的蒋国公,哥俩儿一块儿喝酒,安定伯为上次的事向蒋国公道歉,姿态放得很低。就是上次被他气坏了的蒋国公这会儿瞧着他这幅样子,也是幸灾乐祸,毕竟时间也过去了这么久,再气也不气了,“算了,婚约也都定了下来,你五女儿也是我们看着长大了,还过得去,唯儿自己都乐意。”
蒋国公说这番话,其实还是多少透露出些不甘的。
安定伯察觉到一点,就知道摆平的可能性很高。
就在安定伯一番花言巧语之下,明明总觉得哪儿不对劲的蒋国公开始皱起眉头来了,这老狐狸反悔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不会是总算知道那回来的女儿想嫁给荣安王就是想屁吃,终于清醒来了。可把他们蒋国公府当成了什么,说实话他这回来的女儿除了血脉,其他的还不如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假女儿呢。
真当他们蒋国公府是收垃圾了的。
要不是还要维系和安定伯府之间的利益关系,这两个女儿他都不想唯儿娶!
不对,这里面有诈!
很快,琢磨过味儿后的蒋国公脸都黑了,“好你个安定伯,你既然不想和我结亲家,又何必这样侮辱我家门楣!我看你就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生怕你那亲生女儿错过荣安王,以后嫁不出去了!”
不顾安定伯阻拦,蒋国公就是甩袖道:“我看也罢,咱们也别结亲了!结来结去反而成了一对冤家!”
蒋国公本来是想要拿捏安定伯一番,谁料安定伯劝了一会儿就没过来了,大有一种随你了。
这就不正常。
不过,任是蒋国公怎么也不会想到是安定伯这边给清池换了一门好亲事,一生气就把安定伯府原本送过来的庚贴都会毁了,还叫人登门去安定伯府要蒋唯的庚贴,要把这门亲事彻底地给断了。
等蒋唯收到若书急急来报的这消息,一张明玉般的脸庞也是愈来愈冷漠,怎么也想不到他爹也就只是和安定伯会了一面,就连原本都定下来的婚约都快给折腾得断了。
“我只不过忙了一两天,我爹还真能给我找事,这会又是什么事?”蒋唯虽然做过许多预知梦,但是这一世毕竟和梦里有太大的不同,完全也没有可以参考的部分,是以他现在还以为是这一桩本来双方都谈得不情不愿的婚事又开始生了波折。
直到他迅速处理手头工作,向上司请了半天假,原本近来礼部就忙,上司根本就不愿意给假,可是蒋唯坚决,他这样的如玉君子难得有这样在意的事情,上司得知他又是回去处理那折腾足够久的婚事以后,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虽说大丈夫何患无妻,这婚事如此波折,可知……当然,你俩青梅竹马,情分不比一般的未婚男女,这次就好好处理完这件事再回来。唉……”
蒋唯和安定伯府的假小姐五小姐如今还能定下婚约,其实就已经是他们圈子里头都在感慨的真爱了。
蒋唯谢过上司,往日细雨般温和的眼眸里也带上了几分厉色,等到他回到蒋国公府得知他爹已叫人从安定伯府拿回了他的庚贴,原本是决定在月底,也就是初夏下聘礼,如今这对了八字的庚贴一拿回来,也就是说这份婚约差不多废了。
被儿子逼问的蒋国公也有些下不了脸面,没好气地说:“他安定伯摆明儿就是摇摆不定,骑驴找唱本,逗着我们玩。前几天和我说换回来这位,可回来这位一颗心都在荣安王身上,这不是说笑!”
蒋唯听明白了,沉默不作答。
他娘蒋国公夫人更是脸色难看,眼睛冰凉:“唯儿,我看你也别想那个假小姐了,你们没可能,现在好了,反正咱们家和他们家也断了,为娘给你另外寻一门好亲事!”
“你娘说得没错!”
他们俩一人一句,丝毫没有料到蒋唯周身气压多么低,往日温和的眼眸也是冷冷的,“爹,娘,你们忘记我说了,我只娶她。这门亲事,我说了算!”
他此话一出,那种笃定那种沉稳,还有看人时的淡漠,就连知道这个儿子最近有些变化的蒋国公夫妻俩在这一刻也有点发毛。
“唯儿,你这是作甚?”
“去安定伯府,向岳父请罪,婚事不会有变化。”
“你疯了?快回来!唯儿……!你们都愣着干嘛,快去拦住大公子!”
原本最近得知婚事变化,还在幸灾乐祸的蒋元在望见眼前这一幕,那绮丽的脸蛋上也是出现了复杂的神情,他拦在大门口,双手横住了蒋唯的去向:“大哥,是安定伯府要断了这婚事,就算不断,也是要你娶圆圆啊。”
他的话语柔甜,调子不高,却极带有一种诱导。
蒋唯若是从前那个蒋唯,可能这会儿还会在亲弟弟这会心一击下,会寒了心,可是梦里知道这个弟弟的德性,虽然他本心不觉得,可还是下意识地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冰寒语气说:“元儿,你也要拦我?”
蒋元还是没有放手,少年酒窝很甜,可是眸色莫名,“大哥,你和她没有缘分。”
蒋唯叹息道:“你若是我的兄弟,那为兄去接你嫂嫂,为何阻拦?还是说……”蒋唯想起梦里的他,尽管不愿意承认,尤其想要当做只是自己的幻想,可是元儿对清池那隐晦的心思,他怎么可能真的一点也不知道。“还是说,你不愿意我娶她,是你也觊觎你的嫂嫂?”
还是第一次被看穿了想法,蒋元脸色有点难看,乍眼之下没有掩藏成功。
就对上了一向温和的兄长那失望又厌恶的眸色。
蒋元身体一怔,双臂还未放下,就已经被蒋唯拍开,那道修长挺拔的月白色身影在他目光里,脚步匆匆而远。
曾经一向爱护他的兄长,如今对他这样冷淡。
“我做错了?不,我没有做错。”这个妖孽的少年对自己说,眼底欲望野心不加以掩饰,“大哥,这次我不拦你,若是你还是娶不了,就休怪我不顾这兄弟之情了。”
说到这兄弟之情,就是他自己也是唇边几许讥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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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唯不顾蒋国公夫妻阻拦,带着若书亲自上安定伯府请罪,可惜这门房显然早就得了吩咐,只是一味的难为脸色,一味的敷衍,“世子爷,不是咱们不放您进去,只是老爷有吩咐。您还是男子,怎可随意入府呢。”
百般阻挠。
在府外等了半日的蒋唯脸色如霜,眸底蕴藏风暴。还是身姿如玉如竹般修挺干净,不曲不折,极有耐心地等待着。跟着他的若书看着自家公子那半天未喝水,起了干皮的唇,“公子,我看这安定伯就是铁了心要毁了婚约,咱们还要受这鸟气……”
若书后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对上蒋唯那双细雨卷动风暴的眼眸,他声音都有些因缺水的干哑:“不,我要见他。”
若书无奈了,也知道蒋唯一贯不是会坚定什么的人,可是他一旦坚定什么的时候,就是谁也说服不了他。尤其是在和清池小姐这婚事上。就连他都觉得眼前的大公子,好陌生。
安定伯当然不愿意见他。
安定伯府三位公子也不会反驳父亲的意见,只是安定伯夫人和圆圆都不明白安定伯为什么要这么做,圆圆原本还怕这婚事落在自己身上,眼下这婚事毁了,反而是对安定伯夫人说:“这下五姐可要伤心了!”
“你爹也不知道在发什么疯,这对池儿可是一门好亲事。”安定伯夫人不是没有问过安定伯,可是对方有秘密,也只是一句娘们别问把她给敷衍过去了,这才让一肚子不舒服的安定伯夫人寻到圆圆这儿说话。
在安定伯决定这样做的时候,整个芷梨院也都被锁了起来,小薇气呕了,又怕这腌臜事叫清池不痛快,心里暗暗为她流了一番眼泪,果然不是亲爹就是这样无情,可到了清池面前还是当做什么事也都没有发生一样。恰恰在这个时候,有紫袖管着芷梨院,就是原本想要落井下石的丫鬟婆子明面上也只是疲懒了些,倒是不敢到清池面前放肆。
这会儿小薇又从墙上下来,气得像是咻咻的河豚一样跑进来。
内室,半卧在梨花榻上的清池,墨发如溪流般蜿蜒,晚春灿烂阳光落在上边,潋滟美丽。她懒洋洋地看着话本,直到听到小薇脚步才抬眸,浅浅笑道:“这是谁惹了我们小薇?”
“小姐!我的小姐啊,你还有心思和我说笑。”小薇说着,颇为不忍,又十分犹豫要不要把自己刚才探得的事情说出来。
“说吧。”
“小姐……”
“嗯。”
小薇只好道:“听说世子今天过来了,可到现在也都被晾在府外边,看样子咱们老爷是下定了心!老爷的心怎么这么狠,明明您也是他的女儿……”
后边小薇抱怨的话语也落进了清池的耳里,却像是隔了另外一个世界一样。她手里捧着的话本险些落在了地上,“他又来了……?”
“小姐……?”
清池就已经和往日无常,她起身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推开了原本支起的绿窗。
窗户大开,细风呼啸,风里隐约的一些晚开的花香。
“何必呢,也许我们是真的没有这个缘分吧。”
“小姐,你怎能这么说,就连世子都在努力,您是不是也应该……”小薇说到后边,也是捂住了自己的嘴,大抵也是发现自己说得过分了些,可是她说的都是自己的心中话啊。“小姐,世子爱慕您,始终不放弃这段婚约,这是良缘,若是不错过,您也一定会幸福!”
“你这样看?”站在窗边的清池回首,眼底有些空,她问,仿佛也像是在追寻着一个答案。
“当然了!世子这样爱惜你,这世间如世子这样的男人有多少,也只有这样始终不变心的男子才配得上小姐。”小薇一股脑地说。
“好。”
小薇傻眼了:“咦?”
清池笑道:“不是你说他好,那我就再试这一回。”
“奴婢……”小薇歪歪脑袋,“听不懂小姐的意思啊,不过小姐终于有了干劲,就是好事!”原本还忧心的小薇,这会儿就放心下来了,也不知道在她心里的清池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什么都办得到吗?
其实……
清池眼眸微敛过多的心绪,其实她从来没有成功过。
不过,只是想要短暂地做好一件事,或许也不难吧。
“小薇,你能找得到人和蒋唯说一声,叫他先回去吧。”
小薇开始头疼,不过还是干劲十足地答应了下来,中途路过了紫袖,她这一副有秘密的样子,紫袖这样奸细怎么看不出来,甚至她还助力了一把。
无非是乱上添乱。
清池这婚约的波折,就是主子也都没有料到。这让原本猜测会不会是主子故意为之的紫袖都乱了。
事实上,安定伯忽然断了和蒋国公府的婚约,其实也是出乎李叹的意料之外。很快,这个一向主宰棋局的男人就明白了,眼眸也是幽幽的,能够让贪图利益的安定伯放弃本来的利益,那就只有更大的利益。而最近最有嫌疑的,当然也属顾文知。难道是顾文知……
想到这一点,李叹的心情很在走过山车,想起清池,他心底的那种毁灭欲也就更加强烈了。
他吩咐了莫云:“探子说过,最近安定伯在朝中和顾文知走得很近,再去打探打探,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干系?”
**
夕阳漫天,如血落下,晚春花香零落,树荫斑驳,那道月白色身影始终站在安定伯府台阶前,修长挺拔,如君子持身有礼,却难以掩饰那抹落寞。
“公子……”公子这是何必呢,摆明儿了,安定伯府就是故意在作弄公子。
YH
所以,老爷夫人后来才放弃拦下他。
就是想要公子在上门自找耻辱后,自己回退吧。
蒋唯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他只是定定地站着,眼前变幻不断的都是梦,那些原本早就模糊了的梦里记忆,竟然更加清晰了。他维系身形平稳,面朝安定伯府门楣,昏色落在月白色衣裳上,也折旧了,更加暗沉的璀璨。
莫非,他注定和池儿之间就是这样崎岖。
不管如何崎岖,这一次绝不能像梦里一样。
他该带她离开这里。
那些纷乱的梦,每次都不一样的梦,交替的人生大量地袭来,碾压着他的脑海,令他头脑开始昏沉。
“公子!”
若书扶住了险些没站稳的蒋唯。
蒋唯唇瓣翕合,“……我没事。”
就在这时,守门人里的一位走了过来,若书顿时欣喜:“公子!公子,来人了!”
蒋唯也看到了,主动上前,那家丁对上他的视线,有些躲避,只是把清池带的一句话说了出来。说白了,安定伯府里的人都不愿意见他。
不,清池是被禁足了。她的人好不容易托人带话了。
“要公子等!可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就连若书听了,都感同身受地着急了。可原本应该是最着急的那个人,现在却慢慢地平复了起来,他阖了阖眸子,再次睁开,那双眼眸漆黑得像是乱雨之夜。
“好。”
总要等等,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走下面的一不。
不管如何,他都决定不会让池儿被欺辱。
池儿之心,便如他心,又如何再惧。
“我们回去。”蒋唯捏起的拳头又松开,忍耐地说了这么一声。
六周目(19)
安定伯府缘何要这样做。
很快, 当得知了小道消息的蒋国公,整个人都要被真正的内情气得爆炸了。
说什么是也没料到,区区一桩退婚之事竟然和顾文知联系在一起, 这要是真的……蒋国公就只能憋着内伤了。
蒋国公夫人是不以为然的,“顾相若是要续弦, 有的是高门贵女, 何苦要看上安定伯府那没根脚的假小姐!我看此事就是以讹传讹, 不足以为信。”
蒋国公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反正形容不大好看。
蒋国公夫人:“你从哪听到的消息?”
蒋国公叹气,“安定伯这老狐狸未必提前透露消息, 咱们认识他多年来了,你说他忽然搞这一桩做什么?”
是啊, 做什么。原本就算是养女, 看在大儿子的面上也是捏着鼻子接受了, 安定伯却忽然来这么一招,联系说他改成小女儿, 结果就谈崩了。谈崩了, 原本依照对方狡诈的性子, 雁过都要拔毛,怎么就这么轻易放过了。
除非是有更大的利益可以取代。
再联系起最近安定伯和顾文知走得近,那些暗里涌现的潮流, 还有这个传闻……
蒋国公说:“反正咱们也不可能再和安定伯联姻了, 他家那小女儿一心都扑在荣安王身上,让唯儿掺和进来像什么话。”
蒋国公夫人有些悻悻, 不过也是同意他的这一点看法的。
只是夫妻俩人都觉得有些可惜而已。
正在门外,早就到了, 却因为听到这等隐私,脸色淡漠的蒋唯,那睫羽微动,在灿烂的光辉里,原本如修竹玉兰的年轻公子也像是被风霜冻结,极低的气压。双手攥成拳,偌大的手掌青筋爆起,他紧紧抿着唇,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却无法做得到。
这不是别人。
是他未来的妻子。
“唯儿——”夫妻俩终于看见伫立在门外的人了,也被他现在的样子给惊到了,然而在他们心里一向最是孝顺听话的儿子,这段时间已经变了。就连这个时候,他唤了一声爹娘,那双漆黑深不见底的眼睛就落在他们身上,仿佛就是要看透窥破他们的内心。
他现在要的就只是一个真相。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门外听到了多少的蒋国公夫妻。
最终还是蒋国公忍不了,“混账,为了一个女人就置爹娘于不顾?”
蒋国公的这一巴掌落下去,带了十分的力道。蒋国公年轻的时候,也是军旅中人,后来养尊处优,也不忘每日晨练。
这一巴掌扇得年轻人半张脸都红了,但他的身形却动也未动,双眸直视着自己的父亲,还有在一边脸色难看的蒋国公夫人。
“父亲。”蒋唯也就是把脸扭过来,再称呼了他一句。可也就是这样的他,再次激怒了蒋国公,他一巴掌打上瘾了,教子的念头越发激烈,反手又是一巴掌要落下去,可是这一次却被不知何时走到了门口的蒋元一声给喊住。
“你打他作甚?”
蒋国公一听到这个儿子的声音,也是所有的怒火都瞬间停住了。
蒋元有很甜润的酒窝,就是不笑的时候,都像是一个阳光的少年郎。当然,这里也是特指他还在伪装的时候。可一旦他懒得伪装的时候,就只会从这个少年郎身上感觉到无尽的暴虐之意。
蒋国公本来一向也不愿招惹他,只是哼了一声,姑且算是自己的脾气在发作了。
蒋唯的发冠被蒋国公打偏了些,一些发丝朦胧了眼前的视线,看到蒋元时,淡漠的瞳眸里也是出现了一抹怔然。
蒋国公夫人倒是想叫蒋元别管这事,可蒋元要是真的听的话,那就好了。只好道:“元儿,你和你哥哥出去说话。”
蒋国公夫人拉住了蒋国公的袖子,“好了好了,你儿子都多大了,还动手打他,你还真以为自己老当力壮?”
蒋国公看了她一眼,“冤孽啊!”
蒋国公夫人翻了一个白眼,这么多年来,他好处占了,这道德高地也占了。而她和今上也不过是春风一度,唯有元儿在那个错乱之夜被孕育了出来。
元儿多么无辜。
蒋国公和她是二十多年的夫妻,那能不知道她这时心底在想什么。他先是给长子气了,现在又被她一气,整个人就是完全被气糊涂了。
蒋元跟在蒋唯身后,一起走了出去,走在前边的蒋唯几乎是把身后的人给忘记了,多年的的贵公子生涯令他在如此狼狈的境地,也仍然优雅如初。除了发冠微乱,散落出的发丝,还有那张脸上仍然残余的,略显狰狞的巴掌印。柳叶般清雅干净的眼睛看似平淡,其实早就已经像是深渊,神情淡漠高贵,也仿佛是沉溺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大哥。”在他身后的蒋元唤了一声,像是发泄自己被遗忘的不满。“安定伯府攀上了高枝,池姐姐和顾文知结亲,这件事是真是假?”
他也没有平常的笑哈哈,就连声音里都多了抹自己并未察觉的寒意。
蒋唯听到他如此一问,便是淡淡地道:“我不知道。”
蒋元攥紧了拳,“不会的,池姐姐不是最喜欢大哥你,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答应。”
看他反应,真仿佛也是才知道不久。其实真的假的,蒋唯已经不太在意了。
他站在了原地,在这池馆楼阁之间,眺望的目光却有些茫然,他回头看蒋元,蒋元蓦然接触到他这仿佛审视般的目光,在一瞬之间也是没有收敛住自己身上的气愤。
论起气愤,眼下的他竟然比蒋唯这个正主还有气愤,岂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哥哥……”他是下意识地拿往日的态度来应付蒋唯,可蒋唯又不是傻子,眼底带满了嘲弄。
“我一直以为我的家庭美满幸福,后来才发现都是假的,我骗得了自己一时,骗不了一世。”
这句话自心底响起。
如果他的那些不同的梦,就是一个个的前世,那么他该多么可笑。
父亲对元儿的溺爱,与其说是溺爱,不如说尊敬害怕的不管不顾。母亲对元儿的溺爱,完全没有尺度,更像是心虚和补偿。也正是因此,他作为一个兄长,一直以来也是有一份长兄如父的责任。
可惜……
“元儿,别问了。”不管梦里是不是真的,蒋唯都不想再去在意了。
蒋元觉得最近的他很奇怪,尤其是现在,这种感触也就更加深刻了。
眼下这种语气他还能用是他见了自己也在生气的体现,可其实蒋元最近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在自己这个异父同母的兄长身上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而他竟然一无所知。
不管蒋元如何扮演好在他面前的角色,他们兄弟之间往日那种毫无芥蒂、无所阻绝的状态还是已经不见了。
蒋元垂下眼眸,“哥哥,难道喜欢池姐姐就是错的?”
蒋唯吸了一口气,在感觉胸臆之间那股气被渐渐地化下来,“元儿,如果你能把她当做是嫂嫂敬爱,当然没有错。”
“可惜了。”蒋元说。
蒋唯在听到他这句话还能面不改色,可能在他们上一次争执过后,早就已经料到如今的场景,也早就已经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
蒋元不理解地说:“我只是觉得好玩。”当然,玩着玩着就把自己玩进去了,玩着玩着就觉得这样下去也不赖。
可是去了一个哥哥,又来了一个顾文知。
而他的身份还只能掩藏其后。
“你不该说这样的话。”蒋唯早就知道他的本质,说教已然无用,所以也是轻轻地说出。
蒋元就只能说:“哥哥,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要是安定伯府打定主意要池姐姐和顾文知结亲,就算池姐姐真的不愿意又怎么样?难道哥哥你就能做什么阻拦他?”
便是顾文知夺他之妻,叫他饮恨又如何,他还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便是这样,我也要再试试。”
那天,她叫我先离开,我在等着,等着一个答案。等着一个她会亲自交给我的答案。若是她不愿意嫁,我会带她离开。若她觉得顾文知会是他的一个好的归宿。
我……我也接受这个事实。
不管如何,这一世我都希望她能幸福。
明明是要回复弟弟,可是却心底冒出了这番心声。
其实这心声就蒋唯自己都有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难以想象竟然是从自己的心底冒了出来。
蒋唯发愣发怔,入神了,那一瞬间,脑海里那纷乱的记忆仿佛也和那些梦的结合在一起,一时他进入了一个极其微妙的境地。
一重重的记忆快把他给淹没。
一时就站在那儿,就连蒋唯的呼唤也像是隔了一重世界。
蒋唯再回到自己的住处,也如隔三秋,原来这些都不是梦,而是前世。前世,前前世,多少个前世了,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反复地轮回在这一个前世里,有区别的是,过去的他毫无记忆,而如今所有的记忆都已全部回笼。
上一世,他也是曾经见过她的啊,那时她已经气息奄奄,仍然握住了她的手,说来世。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她香消玉殒了,浑浑噩噩几十年一晃而过。
就像是此前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一样,现在蒋唯的状态也更偏向是前世那位。
“池儿,或许这一世就是为了补偿我们的。”蒋唯喃喃自语地说着。
“大公子!”大丫鬟竹韵也被蒋唯这与以往相违的狼狈给惊到了,可是再一靠近就能感觉得到风仪不减,但那种内敛而又凌厉的气势又叫她根本就不敢靠近。
蒋唯只是瞥了一眼,竹韵仿佛就明白他这个眼神是在说自己太慌慌张张的了。
年轻公子已经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
在后边怔了一下的竹韵,羞得满面通红。她刚才竟然在公子面前孟浪了,就活像是一个小丫鬟一样没有规矩。
不过竹韵只要一想起最近在自家公子身上发生的事情,都要感慨一声天道不公。明明公子和清池小姐天作之合一对,偏偏今年这么多的波折,都足以到了流年不利的程度了。
竹韵知道他是刚刚从老爷夫人那里发生,但看面色又看不出又是节外生枝地发生了什么。一路上的婢女却又和一样就像是感觉到了这股低气压,远远地避开了。
竹韵也朝她们使了一个眼色,让都别跟过来。
进了内室,要更衣的蒋唯却把她也挥退了,“去叫若书过来。”
竹韵心知一定就是为了清池小姐的事情。
“是主子!”
其实这会儿若书就正打算来找蒋唯呢,自从大公子交代他这边留意着安定伯府,若书就一直打定主意一定叫公子再和清池小姐见上一面,谁想想到还真的叫他碰到这个好消息了。
看着手里的信,想起清池小姐身边那个婢女的交代,若书当然也是迫不及待回到府里,要见蒋唯乐。
“你去哪儿了?可叫我好找。”半路上被竹韵给拦住了。心里藏着秘密的若书直说:“竹韵姐姐,我这不是刚刚回来。怎么,是公子要见我?”
竹韵总觉得他神神秘秘的,可一想到可能正和公子找他的原因有关,所以也只是瞧了他一眼,道:“公子在书房等着你。”
“嘿嘿,谢谢过竹韵姐!”
等到竹韵一离开,若书就进了书房。书房里面,点燃着公子常用的月麟香,这种香很是名贵,叫若书来闻,如乳般雪白,沉雅而贵气,所以说取这个名字也是很有必要的。
公子此时就坐在书桌前,明明都是日日都见到的人,却硬是给他一种眼前之人熟悉又有些陌生。至于陌生,那便是他身上的那股气势。
也许只是若书的错觉,但就像是眼前这月麟香一样沉雅而又神秘。
“若书。”
若书第一时间就把那副书信,和清池婢女的原话一同奉上。“好。”蒋唯慢条斯理地撕开信看了,他眉眼像是一场朦胧的细雨,在他看信的时候,就是若书也看不出来他的心情。
大公子……大公子何时这样喜怒内敛了,而且这还是与清池小姐有关的事情。所以,信里究竟是写了什么?
看完了信的蒋唯只是把信合了起来,然后放在手边,并不打算给若书也瞧瞧。
当然,就以他对清池的重视,若是这信乃是她亲笔所书,自然也是不可能叫若书看到。
“她要见我一面。”
若书第一时间也是叹服,没想到清池小姐这么大胆。
在被禁足的情况下传信给公子也就厉害了,竟然还能够找到和公子见面的机会。清池小姐果然是爱惨了公子。若书就是这样一副表情看向蒋唯的。
蒋唯神情未变,只是那目光却仿佛穿过了眼前的一切,过渡到了这一世的他,所有见过清池的场景、对话。
她真的爱这个蒋唯吗?
世家贵女的礼貌使然。比起这一世的青梅竹马,上一世并肩作战,她后来的倾诉爱语,即便是年老时候的他都在怀疑,她那时是不是魔怔了,才会对他许下来世。她不爱他,就算有些喜欢,这点喜欢也并不长,更像是她对过去的一段美好时光的回忆。
他始终不懂,为什么。
直到现在,他才直到,上一世的她或许和今生的他一样,也是重生了。她摆脱了曾经人生的落窠,走出了一个新的人生。或许是缘分,上一世的他们在凤凰镇相遇。
这一世,她是不是也回来了?他并不确定,只是她,还是那个她,无论重生多少次,身份发生了怎样的转变。
她不爱他,也没有关系。
她不愿意嫁顾文知,还愿意嫁给他,便已经是答案了。
或许之前的蒋唯还会担心,但现在的他不用担心。在和清池见面之前,他要亲自会会那位顾相。
上一世,这位顾相在荣安王登顶后,仍然稳坐自己的位置,是为权臣。想要改革的荣安王时时受到来自顾派后边的保守派的阻挠。
后来扶上来给顾文知做对手的便是他。
对于自己的这位老对手,和他有近二十年斗争经验的蒋唯当然也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似保守,却又绝非是一个守旧的人。城府之深,是连帝王也都忌惮的三朝老臣。若是不懂什么叫明哲保身,什么叫政治妥协,他带领下的保守派也早就内部的利益倾轧而倒了。
“他怎么会对池儿动了心思?”据若书查到的,和他所知道的,除了前段时间因为对李叹的欣赏,才第一次登门安定伯府,想必也是在那时初见了池儿……对,李叹。蒋唯想到这个人,心头冷笑,倒还有一口死沉的钉子等在这里。
这一世,不管是和他的前世记忆,还是和他梦里的记忆都有太多的变故了。池儿身边这些男子,皆非寻常人,一不小心便牵扯到了国政。他想她无事,不想她牵扯到这些是是非非里边,还需要小心行事才是。
清走了若书,蒋唯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满室的阳光从柔曼绚丽变幻成靓丽凋零,他仿佛也终于把脑海里混沌凌乱的记忆整理出了自己所需的。
一半身体在光里,一半在暗里,似乎也在暗示着如今的他,不再简单。
六周目(20)
清池最近的确是被禁足了, 这还是安定伯的意思。
也不知道小薇是怎么帮她把信给带出去的。
同样地,还给她带来了一个极大的惊喜。
顾文知要娶她?
这也是最近府里,流传得煞有其事的消息。据小薇说, 虽然府里的婢女小厮们都被再三地警告过,但这件喜事也是从安定伯夫人的地方流传出来的。
如果说府里的消息还算不得真实, 那当安定伯夫人亲自过来试探她的想法, 抛出顾文知欲上门聘她为妻的意思。那话里话外的荣幸激动, 自然也是没有一点拒绝的打算。
所以,顾文知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世他们恐怕也就见了一面, 就见了一面就要娶她?
真是奇怪,顾文知可不是这么感性的人, 要说那一世,她最终能够嫁给他, 也是她千方百计的算计, 在背后使了很多的力气啊。
不然哪里有那个荣幸。
不过她和蒋唯这一世的婚约, 反而是因为他才走到了现在的这种地步,想起来也真是可笑。
可惜这一世, 她并不打算走之前的路, 当然也是不会嫁给顾文知的。
所以, 此刻安定伯里的偌多动静,她都不在意,只是好奇蒋唯会怎么想?到了这个时候他会放弃吗?
不, 他倒不是这样的人, 如今的他恐怕也不是后来的他。可若是不插手进去,她和蒋唯这一世的婚约, 很有可能以是失败告终。
当然,她想要插手的, 一些作态还是要矫饰的。
她莫名地轻呵一声,“若是按照他原来的路,他到外地为官,我嫁了过去,跟着他离开盛京,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终于到了和蒋唯约见那一天,早就已经全部在心里预演过一遍的她,却被蒋唯出奇的举止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池儿,你还愿意嫁给我?”
是直球,特别直的直球,在那双细雨般温润的眸子视线下,清池也仿佛有种他把全世界都呈现到了自己面前的错觉。
而且只要她有犹豫,他就会成全她。
这还是之前的蒋唯嘛。
清池在想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当然,也许蒋唯的异常,只是这一世他忽然有了防抗之心,黑化了?
不过,一会儿倒是可以多看看,到底是不是黑化了?
“蒋唯哥哥。”心里所有思绪收起,她专心应付眼前人,若是有了破绽可就不好了。
她芙蓉花面上有些清愁,“若真的是他,你还愿意为我……可我觉得,这样对你来说太累了。”
“你想要我放弃?”蒋唯从不咄咄逼人,但在今天却和以往很不一样,在清池错过他的目光,他又上前,让她的视线移无可移。
“看来池儿你是口是心非,只是在担心我?”他的手抚摸上她的肩头,令她看向自己,清池也因为这样的接触而连身体都微微地颤动着。
终于,那双明亮的眼眸看向他,却有些含着雾气,不知是神秘,还是委屈。
蒋唯一下就心软了,他的手慢慢地握住了那双柔滑如玉的纤纤,“别怕,一切都有我,你可以什么都不做,等我来娶你。”
清池茫然地望着他。
他眸子柔情似水,就连语气也是那般的缱绻,“我们不是说好了,不过这一次在秋天之前我娶你。”
“真的可以吗?”清池没想到他这般的确定。
蒋唯把她拉入自己的怀里,感受着怀里人体肤之间的温度、香气、呼吸,这一刻也切实地感觉到怀里人不会消失。
她身体有些微微的僵硬,可能是没有想到这么忽然,但是也许又是和他曾经就有过更加亲密的行为,所以并没有抗拒,甚至是慢慢地就熟悉了起来。
“蒋唯哥哥……”
“听我说。”
蒋唯低头抵着她,拥抱着她,在这厢房之间,也无端地染上了些暧昧气氛。两人之间的呼吸,渐渐地融为了一体。
可清池早就不是昔日的那个小姑娘了,即便是在这样的气氛下,首先感觉到奇怪的也是蒋唯的态度。
她很想要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那耳鬓厮磨之时,就连他的声音也是像细雨般的柔和,却有着不可忽略的强势,也是清池很少在他身上感觉到的。
也许那种奇怪也并非是错觉。
“我会说服他们,这次我们的婚礼提前举办。但池儿,也许未来几年都不能继续留在盛京了。我要外放出去为官。就在夏天之前,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明明是如此恳求的话语,清池却觉得说话的人就仿佛是一条盘旋在她身上的竹叶青,或许只要她的态度有所不同,它就会死死地缠住自己。
那点在细雨里阴寒无法驱散地在全身蔓延开来。
他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低垂着双眼,清而润,幽而深。
“我……”她在踌躇。
其实此刻的蒋唯,思绪早就开始缠绕在这女子身上,若是他拒绝,他就能放下?
这是骗人的话,也是自己骗自己的话,不管她是前世,还是今生,是喜欢他,还只是依托这份婚约。都无所谓。反正,从头到尾,他要的也只不过是她在自己的身边。
回答吧,快回答吧。
“蒋唯哥哥,那我等你。”终于她说出了这句话,他那颗忐忑不安的心,也在她的这句话里,渐渐地暖了起来,热了起来。
“好。”他紧箍她那腰身的手,却变得更加紧了。
她似有很多话想要问,但有没有问出口。她只是伸手触摸了一下他的鬓角,嘴角扬开了一个甜甜的笑,“这段时间,蒋唯哥哥一定辛苦了。”
蒋唯眸子一诧,又登时无比地亮,眼前人和前世那淡漠不可近人的医女,实在如同两人,但给他的感觉,又和所有的梦里的她就是一样。
她有多么多的一面,每一个面出现在他的眼前,都只会让他惊喜。
她不问,却知道他一定要做什么,或许已经开始做了什么。
她不问,他们这场婚约是否还能继续进行下去,只是等待着他。
一切都仿佛如梦境。
但又不是梦。
蒋唯错开眸子,“不会,这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他承诺着:“不管什么时候,谁也别想委屈了你。”
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蒋唯却蓦然的想起了觉醒记忆的第二天,也是他上顾府的那天。
最近只是有这么个流传,安定伯府有位小姐要嫁给顾相,不少知道底细的人,还真的会以为这是真的,又或者是一条导火索,导的就是保守党和革新党首领之间接下来发生的碰撞。
据说那位回来的六小姐和荣安王殿下的关系匪浅,而顾相忽然踏入这趟浑水,除了是因为荣安王还会有什么原因?基本没有人联想到会和安定伯府的五小姐有关。
又或者说,如果这个传言是真的,那么女主也该是回来的六小姐。
但只有身在风暴之中的蒋唯才知道,顾文知的目标绝非是和荣安王斗法,也许有一石二鸟的目的,但他对娶清池也应当是认真的。
作为曾经的未婚夫,蒋唯在这个时候亲自上门,在没有持有请帖的情况下,想要一访这位大夏王朝的右相,就连门房这一关也是很难去。
但只能说巧,也只能说是蒋唯找上门的时候太适合了。
他没有请帖,可却是蒋国公府的世子,本身又是礼部的官员,读书人的温和气质,慢条斯理,就连见过无数权贵的门房都态度礼遇起来,“您没有门贴,实在不能放您进去,不过您可以在这里等等。”
于是等着等着,就正好等到了恰巧回府的蓝沅。
说实话,蓝沅能够认出来他来,还是因为自家大人看中了小夫人,而小夫人原本是有一位未婚夫的,拆人婚姻本来就让蓝沅有点良心不安,反而倒是把蒋唯这个局中的无辜人记得很清楚。
所以在一看见了蒋唯时,蓝沅就是眼皮一跳。
对方似乎也已经认出他来了,这位贵公子打扮的青年缓缓地走了过来,一揖道:“敢问搁下可是顾相身边的蓝沅先生?我名蒋唯,特意上门欲见顾相一面,请先生禀告。”
当真是不卑不亢的态度。
明明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却无端地给了蓝沅一种和自家大人那样深不见底又恐怖的气质。那双细雨般柔和的眼睛就那样望着他,似乎也正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蒋公子……”这时,蓝沅还真的有点难以应付他。
对方神情平静,丝毫不见夺妻之恨,仿佛就和所有只是想要见大人的年轻人一样。但鬼都知道,这个时候蒋国公府的这位找上门来,绝对是为了小夫人的事情。
自家大人今日难得闲赋在家,也正在书房里处理着事情,他就是为了大人的事情才特意出门的,没想到一回来就正好遇见了蒋唯。
“蒋公子,请和我来。”想了很多,蓝沅还是觉得把这个大麻烦留给大人自己解决。
大人既然要娶小夫人,总要自己把前任给解决清楚吧?
蓝沅默默地想,自认为自己绝对是一个再体贴不过的下属了。
蓝沅把蒋唯安排在前厅,然后就亲自去见顾文知。
正从密室里出来的顾文知一见他,眸子微暗,就道:“蒋唯来了?”
“大人原来知道!”蓝沅也是很惊奇。
顾文知身上有淡淡的朱砂批墨气息,还混入了一些很有年头的书卷气味,看来大人是又去密室里翻看卷宗了,这可不常见。
顾文知漫不经心地洗手,“请他来书房。”
然后走向内室,看来是打算换一身衣服再见客人。
顾文知素来是一个讲礼的人,但一个外人请进自己的书房,这样比较私密的地方,还是比较少见,可能是这次的人比较不一样,要谈的事情也不一样吧,虽然感觉到了奇怪,但是蓝沅还是这样地说服了自己。
不过,如今的相爷和以往也是有着很大的不同,就连蓝沅都忘记了这点不一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不过有时候选择无视,对处在他这个身份的认来说也是一种必要的功课。
蓝沅领命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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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上了熏过沉香的绀紫色广袖长袍的顾文知,长发挽在昙花玉冠当中,有着文人的书香气质,又有权臣的内敛莫测,便如一座高山,一个深渊般叫人看不透底。
蒋唯早已在书房里安置的椅子里坐下,旁边一盏清茶,却是蓝沅离开许久,这位顾相才迟迟而至。
听到有人拂开珠帘走来的脚步声,原本默默在思量着的蒋唯也是一抬头,旋即就对上了一双如海般沉静的眼眸,他绝对不会认错眼前的人。
是顾文知。
是他上辈子的老对手,也是他上辈子在官途上的老师,只是后来道不同不相为谋,终究还是走了两条路。
蒋唯站了起来,作揖道:“下官见过顾相。”
其实叫一声学生也是当得,顾文知不仅是右相,更是儒家学派的大先生,可惜时候不对,若是他真的叫上一声老师,那清池又该如何自处。
“蒋主事。”顾文知也遵循他的称呼,扬手令他免礼,“坐吧。”
他看蒋唯那一眼,像是飞鸟掠过水面般平淡。
要是一般人在他的这种态度里,要不是开始急躁,就是开始不安了。
可是蒋唯也不是从前那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他,和顾文知一样,他们都深知对手的难缠。
所以,他只是点头一礼,然后就继续坐着,不动一边的香茗,只看顾文知在书桌前坐下,广袖一扬,稳坐如山。
蒋唯再看他的时候,顾文知也在看他。
明明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给他的感觉,却是前世那个难缠的蒋侍郎。
两者之间仿佛慢慢地重叠在了一块儿了,在这张尚有些年轻稚嫩的面容上,那张更加成熟也更加锐利的脸,他那不可小觑的未来对手。
顾文知有些讥嘲地想着,也不知道这个世界里是不是就连眼前这人,也是和他一样从前世而来。
“蒋主事最近在礼部不忙?有空来我这里。”顾文知淡淡起头,“蓝沅说,你在府外一直等着,是有要是?”
他们之间能有什么啊。还不是明里白装糊涂。
蒋唯谨慎地道:“安下官可能就要冒犯顾相了。”
“既然是冒犯,我看你完全可以选择不说。”顾文知态度不明,坐在前方桌案后,便有一股深沉威压般的气势,凛凛然,叫人不敢在他面前随意行事。
“可下官既然来了,前方纵有刀山火海,也是一闯。”
更像了。
顾文知审视着他,目光也是冷冷的,“哦?”
顾文知容色看不出喜怒,但很明显不愿意继续听下去,换一个聪明人,在这个时候也就不应该继续说下去了。
但蒋唯还是要说,也不打算那么委婉,了当地进入了核心话题当中,“不瞒顾相,若是不出意外,本来我该和我的未婚妻在最近便行聘娶之礼,可惜也就在我满怀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时,不幸到来。我的未婚妻家来退婚了。”
“那还真是遗憾。我想蒋主事应该不只是想要和说我你的不幸?”顾文知脸上神情不变,看不出深浅。
和所有宦海沉浮的官员一样,从不轻易表态。只是看着蒋唯,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两人都在看着对方,也都在佐证心里的判断,因而也在不知不觉里,就连空气当中都有些火花四射。
“我听说了一个有些可笑的传言,原来我未来的岳丈大人蒋国公攀上了高枝,想要把我的未婚妻许给相爷。 ”
“你们的婚约既然退了,你又有何种理由自称为五小姐的未婚夫?”
“相爷,我和她青梅竹马,自幼姻缘便定。”
“你在逼我?”顾文知脸上那平静的神色终于也在这时消退了,觑他那一眼,仿佛也是在看着一个有趣的变化。
他笑了,反而更有那种令人害怕的威压。
“下官岂敢。”蒋唯起身再次作揖,“下官只是希望相爷再行思虑,下官和五小姐,情意浓厚,早许白发之盟,还望相爷能成全我二人。”
“成全?”顾文知念着这两个字,眼眸渐深,他成全他们,那谁又来成全他?
“蒋唯,这句话你不该和我说,应该和安定伯说。”这位一向沉稳,从不在人前露出情绪的顾相,难得带上了些恶意。
蒋唯抬眸,温润的眼眸里如同湖泊般宁静,注视着顾文知,“顾相只是见了她一面,就要娶她,下官能问一句为什么?”
这一刻,已经是半揭开了彼此身上的秘密,蒋唯此举令顾文知意外又不那么意外。他们的羁绊远比他想象当中的还要深,这一世他真的能够斩断,真的能够得偿所愿吗?
顾文知很少发怒,也很少在外事面前变得不想自己。
她是那个独特的人。
就在蒋唯这一句疑问里,顾文知沉默了,“顾府缺一位当家主母,安定伯愿意,她合适,为何不可?”
顾文知淡淡地说:“别忘了,你们的婚约已经接触。李五小姐若是不愿……”他顿了一下,才说出了那种可能性,眼眸里也像是蕴藏着风暴,情绪像狂雨在泼洒,“若是她不愿,那倒是安定伯府自己的事。”
“她并非安定伯亲生的女儿,如今真正的六小姐已经接回府,她在府中如同隐身人。顾相可知晓?”蒋唯有些阴郁地说着。
“她是不是又如何。我要娶的只是她。”顾文知说。
“原来如此。”蒋唯望着他,咄咄逼人地继续道:“可顾相,她喜欢的人是我。”
坐在那里的人,就连神智都有些腾飞飘移了,无论在听到这句话后,内心有多么的激荡,他连看都不看蒋唯一眼,“只是你来了,若是她来了,也对我这样说,也许我会考虑考虑。”
蒋唯意外,眼睛里都出现了些猜忌。顾文知若真的是那样古板守礼的人,也不会主动做出夺人之妻的无耻之举了。
从本质来说,他们都是同一类人,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会不择手段。
“顾相又何必为难一个小女子。”蒋唯根本就不愿意清池见他,无论是为了什么,让清池见顾文知都将成为一个危险的信号。在很多梦的记忆和前世的记忆串联在一起,他深深地知道,自己还忘了什么。
绝对不可以让他们再见面。
“我不会为难她。”
虽然有关前世,他们什么都没说,但在对方那双熟悉的眼睛里,就已经看到了秘密和未来。
有时候不打破秘密也是一种选择。
这时,能够决定未来的也许就只有她自己。但也就是因为他们都清楚清池的本性,所以才会默许事态这样继续发展下去。
就像蒋唯知道,清池或许不爱他,只是青梅竹马之间那种依赖的关系。
不过没事,她答应了,既然她答应了嫁他,还愿意随他外放,夫复何求。同样的默契,在不戳破彼此身份的同时,让她嫁给自己。
送走了蒋唯,顾文知却半点也没有心情处理剩下的公务,就像是他全部的精力都已经花在了另外一件事上,就连一向最能让他兴奋的朝政,也都显得枯燥乏味。
一只修长的手掌翻动着桌案上的卷轴,垂下的眼眸还尚且带着冷漠的弧度,忽然那只手直接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一扫而空。
四零八乱地摔落在地上。
晚春的风透过芭蕉叶吹了进来,那缠绕在心头的焦躁也并未淡去一分。
“相爷——”
回来的蓝沅看见他站在乱糟糟的书房里边,也是惊了一下,随即对上了那双像是冷月夜般的眼睛。
“出去。”
他还需要再冷静冷静。
顾文知心底很清楚她是怎样的女子,令他入了迷,坠了无底深渊。
那一世,她千方百计地嫁给了他,却如弃敝履,她消失在一个雪日,从此上天入地都无法寻到她的踪迹。
他从不放弃,可他除了是他的丈夫外,还是顾家的宗主,儿女的父亲。
每一个夜里的梦,他都梦见她甜蜜地缠绕上来,只是醒来便如春梦无痕,他在梦里问她,为什么要离开,她的病又是如何?
他怀疑过宁司君,可随着周无缺的新朝建立,他奔波仕途,除了再派出人手去找她,他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朝政和生活上。
如果一个人已经没了,那他就该把她忘了不是吗?
死去的人,除了记忆,是什么都没有的。
他总疑心,她会有一天会忽然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就像是她当初和他初见。
但最终这也注定是他自己在欺瞒着自己。他早就知道宁司君和她消失一定有关系,后来宁司君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带着他来到了她的坟墓前。
原来,她是真的死了。
那时,顾文知觉得心口很疼,也许蓝沅说得没错,他早就该忘了她。
前世,当他醒来,他们人生的轨迹也已经变化,等他终于想了起来,从未生活在安定伯府的医女又死在了凤凰镇的瘟疫里。宿命之中,她最后见到的人是蒋唯。
她不爱蒋唯。
可他似乎和她没有缘分呢。总是在错过。
那么今生呢?
顾文知望向窗外被风吹绿的芭蕉,红瘦绿肥,快到了夏季啊。
这一世,他不强求娶她。但眼下还年轻的她,应该不会拒绝一门比蒋国公世子还有优越的婚事,何况还有李叹和安定伯这两个变量因素在里面。
可一切真的能如他所愿吗?
蒋唯觉醒了,李叹疑似,那么其他的人呢?
他们陷入一团迷雾的世界里,但这个世界似乎并不是以她为主的,否则她也不会一次一次地死去,而他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
……
六周目(21)
蒋唯从记忆里醒来, 温香软玉在侧,那些深埋在心底的阴寒也反复在消散。
但怀中人却有些羞涩地从他怀里挣脱而出,蒋唯的目光也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带着征询。
“蒋唯哥哥,时间不早了, 我该走了。”到了最后, 她也没问他会怎么解决他们之间的困境。
蒋唯依依不舍地牵住了她的手, “……好。我送你。”
今天的蒋唯有着很大的不同,因而清池在想了想, 并没有拒绝他。他们约的是在金风细雨楼的包厢里,清池戴上紫云纱幂篱, 只依稀一个绰约的少女身姿,若不是特别眼熟她的人, 也根本认不出。将维护着清池走出包厢, 高挑瘦削的身形, 似玉树仙葩般遮掩其前,他满心满眼都是她, 仿佛只要少看一眼她就会在自己面前消失了。说实话, 清池有些不太适应现在的蒋唯, 他这样炙热的爱恋,到底从何而来?
而她似乎也是给不起的。
他珍重地牵着她的手,掌心里的温度让她也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陌生。
直到他们发现了前方的不速之客, 一道刺人的, 冷冰冰的目光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白衣琴师怀中抱着一把古琴,身姿如玉, 右眼下一颗黑痣衬得那昳丽的容貌也多了些疏离冷淡的气质。
他们三人正好狭路相逢,一时之间双方都没有让路, 很快也在意识到了这一点后,双方同时在三尺之内停下了脚步。
清池在看到这琴师时,眼瞳缩了一下,其实已经是很小的反应了,可今日的蒋唯不同于往日的他,十分心神都放在她的身上,所以才会发觉到异常。认识?
这琴师的态度也很可疑。
他抱着琴,只是低头道:“冲撞了公子和小姐。”
蒋唯皱眉,其人这副低微的姿态却难以掩饰骨子里的那种高傲,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这个琴师有点眼熟,“无妨。”
琴师抬头,明明是一张男子的容颜,可那种昳丽之美,仿若微雨海棠,琉璃般纯粹的眼眸仿佛也在无意间蛊惑着人,他往后倒退几步,似在让行。
但那若有似无地落在了清池身上。
这让蒋唯微妙地感觉到了一种不快,仿佛被觊觎了一样宝物。
蒋唯拂袖,修长的袖摆也遮住了侧边的清池,他轻声说:“我们走吧。”
幂篱的清池看了站在旁边的明清玉一眼,点点头。蒋唯没有认出明清玉来?看来他对于他的怀疑果然也是有错误之处的。只不过……明清玉这会儿出现在这里,绝非是巧合。她可是和这个疯子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当然也知道他那若有似无的目光,仿佛在勾引她的神态,把自己所有最美好的一面都展示在了她的面前。
清池嘲弄的勾起嘴角,不愧是曾经扮演过很多年花魁,知道她最喜欢的便是他柔顺的时候,尤其是那张对所有人都疏冷,唯独在她面前温柔解语花。
可这一世,明清玉你还是因为你的哥哥引起的好奇?还是你也和蒋唯、顾文知他们一样,身上出现了些秘密。
她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明明她和蒋唯约在这里,应该没有几个人知道,就算他们前燕势力大,也不该这么巧合地就发现了。好吧,就算是发现了,那明清玉这幅姿态又是怎么回事?她人在幂篱当中,他绝对看不到她丝毫的表情,有怎可就能笃定她一定会对他印象深刻。
在蒋唯的拥护下,清池缓缓地走着,走下了楼梯,身后那道凝聚在她身上的视线却一直都没有消散。
为了不引起蒋唯的怀疑,她并没有回头去确定,或许她也需要点时间思考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他们这些人身上发现的反常,到底将来会引发什么事情?
园园和周无缺作为天命之人,会受他们的影响吗?清池扬唇一笑,有意思,真有意思。
二楼包厢,走到栏杆处,明清玉就看到了楼下的那一幕,年轻男子扶着戴着幂篱的少女上了马车,那副亲密的姿态,可见两人之间相当的熟悉。
他扶着栏杆的手加大了力度,那双疏冷的眼睛里就带着一股阴鸷的气息。
“明明我从未见过她,这个梦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她是哥哥的棋子,是哥哥在意的棋子,他就不会动她。一直以来,哥哥有那么多的棋子,他也从来没有在意过。
明明就连面容也都没有见过,那种熟悉感却入骨而来,令他下意识地进行了一向就连自己也都不屑的魅惑。
而幂篱里的她,和梦里的她不一样,对他视若无睹,却和另外一个男人郎情妾意。哦,这是她的前未婚夫,根据情报,顾文知就是为了娶她,才破坏了他们之间的婚约吧。
没想到她倒是裙下之臣无数。
哥哥,看来你还是小觑了你这位五妹妹!
看着马车缓缓远去,明清玉手指敲击着栏杆,正是他最近收集到的古曲。
缓解着心里那种莫名的情绪。
他其实不该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这会影响到哥哥要做的事,可是比起这些……最终他还是遵循着自己的心意来了。
他竟然因为一个梦失控了。真是可笑。
长风吹动街畔的碧绿柔红,也吹动着他的发丝,那海棠般艳丽的容颜,上挑的眉,清冷的痣,令得整个人在无形之中都多了一份阴冷的气质。
**
那人眼熟……
直到正在思索着如何解决眼前麻烦的蒋唯想起了前燕逆党,想起了盛京里的暗夜帝王,搅风搅雨的风家兄弟,也才终于想起了那张脸为何是那样的眼熟。
那是以望春风琴师身份一直在盛京里打掩护的风二。
琴师明清玉,就是他的身份之一。
蒋唯顿时一颗心都跟着坠了下来,只要不傻都能知道,那天他绝非是巧合的出现在哪里,一定是故意的,他算计的人自然不会是自己。
风家兄弟一直以来就在安定伯府下棋,作为原非安定伯子嗣的池儿就是他们的棋子。
“也许我早就应该走一步了。”在觉醒记忆后,其实唯一可走的路,便是如前世一样向未来的帝王献上自己的忠心,如今整个朝堂上,也只有荣安王才能对付得了顾文知。
只要他拿得出价值,蒋唯一点都不会怀疑,如今的荣安王,未来的新帝也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明清玉的出现,更是让他想要加快速度,盛京不能久待。只有外放出去,带着池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等待日后蓄力,他才能护得住她。不论如何,这一世,他都不会让她再死在自己的眼前。
蒋唯终究还是见了周无缺,并且是秘密相见。
蒋唯的身份占了优势,在如今顾文知疑似和安定伯府有联姻的谣言下,很多人以为顾文知看中的是圆圆,但是荣安王养的探子又不是吃干饭的,当然是知道顾文知真正想要娶的人是李五小姐。
也是今日这位上门的蒋唯的未婚妻。
“有趣,所以他这是上门来找我帮忙的?”周无缺毒舌地说:“只要一对上顾文知,我反倒是成为了他们眼里的香饽饽。”
西桑:“……”殿下,您这让我很难回话唉。
西桑附耳说了几句话以后,本来跪坐在案前的周无缺也是神情微变,眉心朱砂痣仿佛把这种冰冷的神态更加放大,有如神佛般淡看世人。
“让他过来。”
周无缺站了起来,走到轮椅坐下,西桑把他推到了会客厅里。
周无缺第一次见到了蒋唯,和他印象里有些不一样,既和那位很有谋算的蒋国公不一样,也和他想象当中的优柔寡断不一样。
青年身上有一种让他多看了几眼的气质。
沉稳,看不透,远超这个年龄的成熟,既有世家的底蕴,又有磨砺的坚韧。
“微臣见过荣安王殿下。”
“嗯。”周无缺指了一处,命他坐下。
西桑先撤退,把这个会客厅留给了他们两人。
蒋唯本来过来就是为了向周无缺递投名状,眼下革新派在朝政上的改革,吃吃未曾正式在民间推行,他愿意做那个第一人,外放到江南一带从小县开始施行,三年之内和朝中中央同时做到推行国策。
周无缺绝对拒绝不了,况且其实他早就在遴选人才,只是一直以来没有选到一个合适的。蒋唯虽然出生世家,但因为婚约的事情,就已经站在了顾文知的对面,可以说也是站在了保守派的对面,这样好用的一枚棋子,他要是不用,才真的是有点蠢了。
周无缺从不相信任何人,他只相信制约,在人性和利益之间制约一个人,不管蒋唯会不会是一个陷阱。他这样的人都绝对会用他。
新政的推行迫在眉睫,他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它。
“我给你这个机会,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周无缺冷酷地道。
蒋唯从自己的位置里起来,对着面前的人,低头作揖:“微臣不会让殿下失望,只是殿下答应我的事……”
周无缺皱眉,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本王不会让顾文知和安定伯府有联姻的机会,他们真当本王是死的了,既然要推行新政,他们勾勾结结,又想把胜利的果实直接摘取,可问过本王的意见?”
真要让安定伯府和顾文知联姻成功,保守派和世家贵族结合起来,他们的势力一大,盘根交错,那他这革新派在国政上的诸多策略还能继续下去。
蒋唯松了一口气,虽然早就知道周无缺会有这样的打算,但总要确定下来才能放心,毕竟这是事关池儿的大事。
“有劳殿下。”他欠身道,态度恭敬,看向这位旧主,内心又有些好笑,原来这个时候的殿下,就已经事事和顾文知对着干了,果然他们彼此就看不爽了。只是后来这两位素来朝政上的死敌,终究又是因为彼此放过对方一马。
荣安王能上位,必然有顾文知的放手。
荣安王上位后,没有对顾文知进行清算,除了顾忌他的势力,又何尝没有其他的原因。
果然,在利益面前,没有什么是不能联合的。
周无缺看了他一眼,明明是坐在轮椅里的人,可气势比起蒋唯这样的年轻公子更加凌厉,“本王要交给你做的事,远远不止你想的那么简单,外放三年,也不是让你去什么地方镀镀金再回来。在今年秋天之前,你就要离开,你只有你这么一个要求?”
周无缺再次问他,皱着眉的,便是一张观音面,也无慈悲只有无情。
为了一个女人,便做了这样一个足以颠覆自己人生的决定,值得吗?
蒋唯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想他误会清池,“殿下,蒋唯此生只愿娶她一人,若是不能和她白头偕老,那便是一生之憾。蒋唯也只有这么一个愿望,只望殿下能够成全。”
周无缺挥手,懒得再说了。
这个李五小姐倒是好本事,捏得住人的心,顾文知那样的老狐狸也要娶她,就是这样的危险,她这前未婚夫也都眉头都不皱一下的。
周无缺又蓦然地想了起来,之前她和宁司君也厮混在了一起,顿时生了恶感。
手段倒是不错,希望她能抓住蒋唯吧,至少她收获了一个如意郎君,而他也收获了一员虎将。但也许就是因为和清池素味相逢,却多次在众人的耳里听说这么个人,也就逐渐地在面前描绘出了一个不太妙的形象。
因而,看着眼前的冤大头痴情人蒋唯,已经把他但做了自己人的周无缺就难免地提醒了一句:“李五小姐还年轻,眼花缭乱在所难免,你这样的年轻才俊,又和她是青梅竹马,迟早她会知道你才是最合适她的那个人。堂前教子,枕边教妻……莫要令她自误才好。”
蒋唯听着,然后皱眉,旋即哭笑不得,看来殿下是对池儿有所误会。
“殿下之言,蒋唯记在心里。”可这事与池儿无关,只是他和顾文知之间的波及,他也不可能全部都解释出来,毕竟有前世记忆,多次梦到不同的一世这样的鬼神之事,他若是说出来了,荣安王可能会以为他脑子有问题。
蒋唯并不认可周无缺的话,即便此刻他也不确定如今的池儿有没有前世的记忆,但他知道她绝非是周无缺眼里那样爱慕虚荣的女人。
否则……
前世她也不会那样地香消玉殒了。
**
清池想了许久,还是没有搞明白,到了如今这一步,到底他们这些人里面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反正就留给圆圆和周无缺他们俩自己折腾了,这让他们才是这个世界的天子骄子呢。
只是蒋唯哪里……清池想了想,还是不免地蹙眉,尽管他说了,此事全部都可以交给他来处理,可是他真的能够处理得了吗?顾文知可不是一般人,不管他因何要娶她,既然他有了这个目标,便不会轻易放弃。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蒋唯要是还是那个蒋唯,他如何能够处理得了。终究清池还是心里觉得不靠谱,得自己出手。自从顾文知和李叹身上的异常出现在她眼边后,盛京就注定不是她的长留之地,若是能够嫁给蒋唯,随他外放为官离开这里,就算得到几年清闲也是几年清闲。别说原书了,现在是原书的情节就已经乱成筛子了,圆圆和周无缺这两个男女主都乱来,她一个影响不大的女配做点和书里不一样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而能够对付顾文知的,也当属是周无缺了。
“周无缺,你还欠我。”清池轻轻地念了一声,眼眸里有些凉薄,“所以这次是你该帮我的。”前世她救了他,这一世还给她。
清池选择说服圆圆,让圆圆去周无缺那边吹枕边风。
圆圆又不傻,她偶尔大条了一点,但每次面对清池的时候,态度上比较忌惮,看起来乐呵呵的,但总会多一个心眼,譬如眼下,在听完了清池的话后,她就是十分然拒。
尽管清池就以她嫁给顾文知这件事在圆圆面前分析过利弊,但是一向最好糊弄的圆圆,却很警醒,“五姐,不行,眼下……”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泄露天机的圆圆飞速地模糊掉,重新说:“五姐,顾相和殿下又不是死敌,他们只是眼下政见不一样,你要是嫁给了他,可就是顾夫人了,超一品的命妇!”说着,还难免有些羞涩,“那未来我要是嫁给了殿下,他们可不就是连襟了!”
圆圆捧着脸,未来顾大人可都是被男神收服了的。“五姐,比起蒋世子,顾相除了老了点,其他还好啊。”
清池就呵呵,哪能不知道圆圆为啥说法转得这么快。
她低眉垂眼,声音细柔地里带这些伤心,“顾相再好,也不是蒋唯哥哥,圆圆……”圆圆发觉自己的袖子都被她拉住,对上这样一张芙蓉泣露般哀婉昳丽的容颜,一刹那都是失神的,都说美人有多种美,所以就连伤心也是这样勾人,就要出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仿佛说了出来,自己就变成了无情的人。
“圆圆……”她像是被逼急了,眉宇清愁,往昔明亮如月般的眼眸也遮上了雾霭,这一声声催得圆圆心里那点小九九都消失了。
仿佛也像是被他们的真情感动了,一想起自己和男神至今都不顺畅的爱情,圆圆无奈地道:“好吧,我就帮你这一回!”
圆圆其实还是有点怀疑的,因为清池给她的印象,就如神女无情,明明不是和蒋世子都没怎么见面,结果就连顾相这样身份更高贵的男子都放弃了,所以是真爱?
清池服软,她也是很吃这一套的,别看一开始是有些不甘情愿的,可到底是跳脱的性格,竟然亲自给清池策划了起来。
清池只需顺水推舟,所有的事情就被自告奋勇的圆圆全部都接下来了。
看着兴奋不已地在一边策划的圆圆,清池都有些感慨,她这样的性格真的能搞定周无缺?
恐怕接下来要吃的苦头不少啊。
可惜,虽然她是女配,但也实在不想做那个给她吃苦头的人。
“你就等我胜利归来,给你答复!”最后,圆圆拍着胸膛对她说。精致的小脸上带着春风般的得意,眼角眉梢里也带着属于女儿家的狡黠,没错,圆圆之所以考虑后还是答应下来,就是确信了眼下的周无缺和顾文知还是死对头,就必然不会让顾文知讨到好处。顾文知和清池的事情正好可以给他做做文章。
所以当圆圆来到周无缺面前,也是为了清池这件事,听着她说完的周无缺,内心就在冷笑。
坐在轮椅上的周无缺,雍容华贵,面无表情,连娟长眉之间一点朱砂痣,顾盼之间,让方才还说的兴致勃勃的圆圆只觉得浑身一冷,不自信地看向他:“殿下,顾相比五姐大了足足二十岁,他们一点都不合适,还是蒋世子更加合适啊,殿下,你就帮我这一次嘛。”
她语气里有些撒娇,但是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他露出嫌弃的神情。
但周无缺就只是勾起唇角,一顾盼之间,仿佛也带着无尽的嘲讽,“怎么,您的好姐姐也在嫌弃顾文知?”他那态度明明就是在看一场好戏,像是说,惨啊,惨啊,顾文知,可真有趣。
圆圆莫名地有点发毛,和周无缺相处过一段日子,她也知道男神从前受过刺激,很难再相信人,所以才需要她的救赎。
她鼓起勇气的话,却在他这一句话里崩解:“当然……当然不是,就是姐姐更喜欢蒋世子嘛。”
“嫌弃他年龄大?嗯,是挺大的,大了近二十岁。”周无缺看向她,一点也不留情面地说:“你姐姐倒是个聪明人,可你不是。”
圆圆瞪大了眼睛,眼里就有雾气蒙上,委屈的。
周无缺右手按在轮椅的直手柄上,摩挲了一下,明明是大权在握般的滋味,可唇瓣边那嘲讽的弧度,透过她的窘迫看向那个狡猾的私人。
“你姐姐的事,早就有人托了我,你做了无用之功。”
圆圆一时忍住了伤心,好奇地问:“什么人?”
“你回去告诉她,既然她要嫁蒋唯,本王就成全他们这对爱侣。”周无缺冷酷地说着,“这事轮不到你来操心,下次学聪明点,你姐姐就是个好例子。”
不等圆圆在问,已经欠缺耐心的周无缺就冷声道:“西桑,送客。”
吃了闭门羹的圆圆,心里再三怀疑,对清池很不爽,但还是缠住了西桑:“到底是谁啊,谁拜托了殿下,难不成是蒋唯?”
西桑一眼你猜中了,但不方便透露太多的表情:“圆圆小姐,都是秘密,秘密!”他做嘘声动作,小声地对圆圆说:“你也别怪你姐姐,她肯求你,就是知道你在殿下面前说得上话呢。”
圆圆心里舒服了一点,“蒋世子到底和殿下……”
西桑就高深莫测地看着她了。
圆圆知道不该问了,她在心里想着,“那蒋世子岂不是殿下的人了。这样也挺好。”
六周目(22)
圆圆带来了好消息, 但其实清池更好奇蒋唯会怎么说,就是从某天,她忽然被解除了禁足的时候, 就知道一定是有了变化。
可惜,她在闺阁当中, 自然消息也是不如其他人那样灵通。
也不知道蒋唯究竟做了什么, 姑且认为是圆圆说服了周无缺, 她想,本来也和顾文知之间是对手的周无缺自然也是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他, 就算是有天大的动静也很正常。
但最奇怪的就是,她这儿什么风声都没有听到。
外界之中, 安定伯因为插在顾文知和荣安王之间,左右为难, 忽然开始后悔之前左右横跳了, 现在是拒绝哪一个都不好。
作为一个勋贵里的老油条 , 安定伯硬是顶住了两边的压力,态度就是暧昧, 反正话里话外, 两边都行, 两边都不想得罪,要是能考卖女求荣让安定伯府再上一个档次,他是巴不得两个女儿嫁给这两方党派的大佬。
荣安王冷笑, “他们这一家子里, 倒是聪明人多。”
即便是坐在轮椅里,因腿疾看起来旧病在身, 肌肤苍白如雪,仍然自有一种雍容华贵的高傲气度, 只是一瞥眼站在一边微微躬身的蒋唯,就带出了自己的态度。
“蒋唯还请殿下相助。”蒋唯清俊的容颜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睫羽动了动,才不像是玉偶一样虚假。
其实他早就能料到。
一旦顾文知插进来这一脚,又怎会轻易就叫人挪得开。然而,令他庆幸的是,清池的态度站在他这边,若他连走到她身边都做不到,又如何敢说出能够保护她的话。
荣安王眼底的嗤笑浅了些,看得出他的态度很认真,只是道:“罢了,既然如此,那本王就亲自登一登这安定伯府。”
蒋唯是有些错愕的,尤其是在周无缺叫亲信西桑去请这盛京最有名的媒人,并且叫他备上行聘礼的一切物件。
“本王欲以你这边的男方身份为你讲和此媒,令你二人玉成良缘。蒋主事,也不用再看日子了,我看今天就是个好日子。”周无缺淡淡地说着最关心的话,只不过分明也是把这一次登门变成了对顾文知的挑衅罢了。
蒋唯心知肚明,但事已至此,而他也不再有别的选择。
他微微皱眉,只怕会节外生枝。
“下臣一生之盟,尽托付于殿下之身。”完全臣服的态度,蒋唯一拜而道。
而坐在轮椅里的人,也投以审视的眸光,越来越接近未来的皇帝。
多疑心重,他们兄弟不愧是先帝的子嗣,继承到的,最终都是本性。
时值初夏,草木繁盛,盛京的天气也是渐渐热了起来,一阵风吹起来,仿佛就连天边绵软的云也是一起被吹动着。
荣安王亲自登门拜访,只提前了半个小时,他的亲卫来到安定伯府通知,打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
整个安定伯府都因为这个消息而震惊了。
迎接他的场面,比起上次迎接顾文知,那是有过而无不及也。
第一时间得知周无缺要来的圆圆更是兴奋地开始换裙子打扮,真乃女为悦己者容也。完全忽略了荣安王过来的目的,还有除了他外,另外带过来的一个人就是蒋唯。
安定伯就知道他们过来的目的,看起来慌张,其实心里老神定定,不管哪一个,反正最后他两个女儿都要嫁过去。
“快去迎接殿下——”安定伯一喊,也把府里的男眷都齐整地喊了出去,迎接这位即将到来的贵人。
府里的女眷们跟着安定伯夫人,原本是个清闲人的清池尤其得到了她的厚爱,就连头上的发饰,身上的衣着都被再三过问。
远远地便能听到那有些熟悉的声音,西桑推着轮椅,轮椅边稍后一点的位置站着蒋唯,轮椅上坐着的人几乎被热络的安定伯给遮完了身影,寒冰冷蕊般的声线非常具有个人特质,还有便是那即便坐着也有军姿的挺拔。
所以,他们这上门来是做什么?
可惜,清池没有机会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安定伯夫人便以女眷要避开的借口,先走开了。自然,有些话是不能当着她们的面说的。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他们随行带来的东西似乎就是聘礼,所以说不会就连媒人都带来了吧。
和她心里原本的猜测不太一样,蒋唯到底是怎么搭上周无缺的?
现在这位荣安王,到底更接近于她嫁给顾文知那一世,见到的周无缺,就为了从她哪儿得到一个答案,甚至不惜得罪顾文知也要把他带到大理寺。如今也是为了蒋唯讲亲,也是不惧得罪顾文知。
所以,蒋唯到底答应了周无缺什么?
能够让如今的周无缺能够主动出手的,怕也只有利益了。
她还以为圆圆真的能够说服他呢,清池低头一笑,看来还是自己太天真了。
圆圆欣喜的声音还在耳畔不断地响起,“怎么办!怎么办!这还是殿下第一次来看我啊!我这样打扮会不会太隆重了……”
半响,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的圆圆,才看向清池说:“哎,蒋世子也来了,五姐!不会是殿下就是和蒋世子一起来行聘礼?”
安定伯夫人和顾氏只是微微一笑,显然她们俩早就已经知道了。
清池为了保持人设,只是贝齿轻咬唇瓣,芙蓉般绮丽的脸蛋上也露出了忧愁的思绪。
圆圆忙安慰她道:“我看你就别担心了,殿下都来了,这门亲事看来是说定了,顾相也总不可能一点面子也不给殿下吧?”
安定伯夫人轻斥道:“圆圆,怎么说话的!这些事可不是咱们能置喙。”
顾氏则是笑眯眯地道:“娘,我看圆圆说的不错,清池也别担心了,你和蒋世子良缘已定,咱们就等着爹的好消息!”
然而,真的如此吗?
等到她们坐下喝茶的时候,忽然便有翡翠急急来报,一向稳重的翡翠姑姑能够这样急色,那一定是很令人惊讶的事情。而的确她说出来的消息也是坐在雅间里喝茶的清池诸人都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什么!”贵妇般优雅的安定伯夫人都是声音都尖锐了起来,转瞬之间又平息下来,有些惊喜又有些忧愁,“顾相也上门了!看来今日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圆圆是噗通地把嘴里的茶水都给吐了出来。
顾氏也是眼睛瞪大了。
只有清池脸上划过一抹了然的神情,就说嘛,这样才正常。
一时之间,她们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清池身上,清池也只是微微垂下头,像是净水里亭亭而立的玉莲,少女般独有的担忧般般入画。
圆圆和顾氏看到这样的她,一时也明白了,顾相和蒋世子怎么也不愿意放弃,非要接上这门亲事。
“清池……”
“五姐,你还是属意蒋世子?”圆圆不由有些担心地问。
安定伯夫人则是如安定伯一般,在最终没有确定之前,左右摇摆,握住了清池的手,“池儿,这事交给你爹,你啊,就安心地在这里等着吧。”
清池抬头看向她们,点点头。
圆圆总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今天的清池很奇怪啊。
**
顾文知这边忽然来访,正在应酬着周无缺的安定伯听到管家在耳边说出这则消息以后,也是差点就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好在老奸巨猾的他随即又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坐在轮椅上的周无缺就连眼风都没有扫他一下,不动如山,站在他身后的西桑倒是第一时间看向安定伯,等待着他的答案。
蒋唯也站在一边,在管家过来后,就若有所思,仿佛就已经料到什么了。
“殿下,今儿真赶巧,顾相也过来了。”安定伯也是略有些惊讶的样子说着。
“那还真是巧。”周无缺眉间朱砂仿佛如火,就连冷淡如雪的面孔也含着些嗤笑。
“那殿下……”
“顾相既然来了,难道还有不见的道理?”
“殿下明睿!”安定伯谄媚,笑眯眯地对管家道:“快去请顾相来。”
大厅里一时有些沉肃,而这份沉肃的气氛就是因为马上就要过来的不速之客,以及谈了一半,安定伯那不确定的话语,没有偏向的立场,无一不表示,好了,现在另外一位来了,你们可以开始竞争了。
当然,安定伯虽然狡猾,可到底不敢得罪任何一边。
这暧昧不明的态度本来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这样的小人,周无缺见惯了,也早就在来之前就知道了,他手拍在轮椅扶手上,漫不经心地等待着,甚至还看了蒋唯一眼,站在左边的蒋唯就仿佛没有留意到他的目光一样,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眉头微皱,正是为了马上就要过来的顾文知而担忧。
“有本王在,这桩婚约想不成都难。”
“一切皆仰仗殿下。”蒋唯回过神来,作揖道。
远远脚步声传来,带着蓝沅同来的顾文知,一袭紫衣贵气难掩,端正容颜上带着一丝不苟的神情,安定伯前去迎接,“古巷镇,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安定伯陪同荣安王殿下,岂能失礼。”顾文知挥手道,听着安定伯说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平静极了,“看来蒋世子还真是心急。”
安定伯:“……”这可让他不太好回话啊。
“顾相到——”
顾文知紫袍翩跹,踏进大厅门槛,视线就正好和坐在轮椅里的周无缺目光相接。
他双袖微叠,略微颔首低头,语气沉稳:“顾文知拜见殿下。”
“顾相免礼。”周无缺不咸不淡地道,只是一挥手,“你我皆是安定伯府的客人,就别多礼了,请坐吧。”
虽是说不必客气,可他这一副主人翁的姿态,哪里又有客气的样子。
顾文知并不在意,视线在站在他左边的蒋唯落了一下。
蒋唯低头,文雅宁静,便如亭亭玉树,“下臣见过顾相。”
“顾相,您请。”安定伯这时说。
顾文知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这才在左手边第一个位置落座。
“我安定伯府,今日一连来了殿下和顾相二位贵客,当真是蓬荜生辉,也是我的荣幸。”见气氛陈凝起来,一时厅内无比安静,作为东道主的安定伯不得不主动出来说话,脑壳上都快起了汗珠了,这两尊大佛也还真的是沉得住气。
莫不是今日把他的安定伯府当做斗法的地方了。
顾文知手里捧着茶盏,茶雾氤氲眉目,看起来更深远,“安定伯,我此来便是为了上次和你提过的婚约一时,不过我看殿下和蒋主事也在,看来和我的目的竟是一样?”
顾文知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徘徊了一下,早已经知道蒋唯和他一样都是通晓前世记忆的人,他是怎么说服了周无缺,只要想到最近革新党的动作,顾文知也隐隐料到了什么。
荣安王周无缺是未来新帝,这是天命所在,非他所能抵抗的事实。蒋唯这一世也只不过是提前站在了顾文知那边。
……
可即便如此又如何。
他还是要试试。
只要有一线机会,或许这一世他们能重聚。顾文知克制地想,却难掩那刻入眉目的偏执。
周无缺的话语再次把他拉入现实当中,“蒋主事疼训君羊四贰儿尔雾九一似柒,每天更新柔柔文,吃肉来有求于我,本王因而亲自过来为他聘娶五小姐,他们二人是青梅竹马,金玉良缘,怕是顾相在开玩笑吧。”
顾文知淡淡地道:“殿下,蒋主事和五小姐从前虽然有过婚约,但早就已经断了。我和安定伯之前并已商量过……”
顾文知的目光落在安定伯身上,周无缺的目光也落在安定伯身上,堪称是冰火两重天。
“这——”安定伯笑得有点尴尬,“是有这么一说。”
周无缺说:“安定伯,那你的意思,本王为蒋主事来行聘礼是行不通了?”
他手放在轮椅扶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可是就这么轻轻一拍,安定伯的一颗心仿佛都像是在一根弦上紧紧地系了起来。
“殿下。”这种来自上位者的威压,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了。
顾文知却轻轻化解,“蒋主事倒是有办法,竟然说服了殿下过来,只是蒋国公和蒋国公夫人并不看好这桩婚事,身为其子,岂非是不敬不孝?”
蒋唯顿时脸色一变,原本还在装小白兔的他,这个时候也是站了出来,不卑不亢地道:“顾相,我父我母一时糊涂,身为人子,理应矫正。五小姐与我自幼结亲,青梅竹马,蒋唯再清楚不过,更是早已与五小姐两心相许,还望顾相成全。”
“成全……?”顾文知扫视他一眼,坐姿端正,紫袍贵重难言,气度森森。
仿佛也是在说一个笑话。
蒋唯正要说话,周无缺却已经抢先一步道:“顾相,看来你是真的要破坏这桩好婚事了?你不会也是真的看中了五小姐,而非和本王斗气?”
“殿下慎言。”一时之间,顾文知和蒋唯都是皱起了眉头。
顾文知说:“五小姐名门闺秀,顾某心有所向,难不成在殿下眼里便是有所图谋了。”
安定伯在听到这句话以后,也是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有想到顾文知是真的会说出自己的内心想法。是真的有意娶清池,而非是和殿下斗气。
蒋唯隐忍地在袖下握起拳头,他以为自己能忍,没想到在真的听到别的男人对清池后倾吐心意,会有这么大的排斥。
周无缺眉宇一皱,连娟长眉,观音面上也出现了一丝莫名的焦躁,显然也很是意外。
但他既然答应了蒋唯,那就必然不会让顾文知得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看来顾相和蒋主事都有淑女之思,君子之求,那本王看来是真的要做定了五小姐的媒人,只不过……”周无缺话题骤然一转,看向满头大汗的安定伯:“安定伯,你觉得如何?”
“这……”安定伯压力山大,犹犹豫豫:“殿下,臣恐怕……”
“怎么?”可被周无缺那冷峻严苛的瞳眸一顾,顿时到了嘴边的话语也是说不出来了。周无缺如此,顾文知更是面无表情,如深渊无底的海,双眸皎皎,沉沉暗暗。
安定伯紧张极了,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顾相和蒋主事都是好儿郎,自然配得上我家女儿,只是清池只有一个,我也只能把她许给一人……”
安定伯在三人视线逼炯视线下,镇定地道:“清池虽非我的亲骨肉,可也是承欢膝下近十六年,爱之若珍宝。”
周无缺眉间朱砂冷艳,似乎也和面上嘲讽相和,“哦,那以你的意思,让五小姐过来选?”
“呵呵,殿下……”周无缺说出了安定伯内心的想法,可安定伯可不敢这么直接说出,因为此时顾文知和蒋唯看向他,就连在他眼里是小儿的后辈蒋唯也是异常的危险。
局面继续僵持下去也没有必要,顾文知神情难辨,启唇道:“那就这样。”
蒋唯眸色思量,也道:“蒋唯听从殿下。”
周无缺手扶着轮椅把手,似笑非笑地看向安定伯:“安定伯,快去请五小姐吧。”
六周目(23)
清池原本就同安定伯夫人她们坐在偏厅里等待着, 等待着什么,自然就是随时听唤前去。
就连顾文知都来了,这件事也是摆明了, 她不想去都难。
管家过来传讯,同安定伯夫人说话的时候, 安定伯夫人就诧声道:“非要池儿去?”
管家道:“夫人, 您同五小姐一起过去也是再好不过了。”
“我们不能去?”圆圆和顾氏顿时问, 捣鼓了自己老半天的圆圆都是不服气地鼓起嘴来了,“爹爹真的不许我们过去?”
管家被逼得满头大汗, 也对这位六小姐一向是没有办法的:“夫人……您和五小姐得尽快出发了,老爷他们可不能就等。”
安定伯夫人哄了一下圆圆, 这才看向清池,牵住了她的手, 贵妇脸上尽是笑容, 看她也像是在看什么宝贝:“池儿, 走,咱们过去瞧瞧。”
她拍了拍清池的手, 软和得和面条似的。
管家在前边带路, 安定伯夫人小声地试探她的看法。
她的看法?
她能有什么看法?
当然是任由他们搓扁搓圆最好, 只不过叫清池意外的反而是,安定伯竟然没让管家暗示她,而安定伯夫人也没有暗示她, 不管怎么说, 一个年轻有为,背靠荣安王这棵大树, 又是蒋国公府世子,承爵之人。另外一个是世家领袖, 天下读书人的拥簇,保守党的首领,一国右相,身份再尊贵不是。
不管两个,也是哪一个都得罪不了。
拒绝哪一个都叫人肉疼,这会儿夫妻俩倒是有了一个同感,那就是让女儿来挑,让她来拉拢其中一个,这样女儿总该念着些娘家,就是另外一个被拒绝的,也不至于太过生气。
一路上,清池都是一副为难且羞涩的小女儿模样,由爹娘做主,仪态上完全是挑不出任何不妥,就是安定伯夫人也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安定伯夫人心想:就是换作年轻时候的她来,也很难在这两个人里边选一个啊!
“老爷,夫人和五小姐到了!”厅里,如同被火在煎烤着的安定伯听到这一声播报,也是顿感轻松了些,再看坐在位置上的两位大佬,不约而同地结束了方才那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惊涛骇浪的对话,放下了手里端着的道具茶盏,目光也是若有似无地飘向大厅出口的方向。
同样是在好奇着这位五小姐。
安定伯夫人乍一过来,就一下面对着所有人的目光,也是差点维持不住自己的贵妇人设,好在她知道这些复杂的目光看的是女儿,很快也是慢慢地平复了心情。走在她身边的女儿,她纤细弱柳般的身形仿佛也是在多道视线下,微微地颤悠了一下。
莲步慢挪,迟疑得袅娜。
安定伯夫人福身道:“臣妇拜见殿下,殿下千岁万福,见过顾相。”
清池也是跟着行了一个万福礼,更感觉到在她头顶上方凝聚着多道视线。
“夫人,五小姐,叫你们过来,实非情所愿,且坐下来慢慢说吧。”此时发话的也正是这客厅里身份最贵重的那位荣安王,他语气不轻不重,却有让人不敢不服从的威力。
“是。”安定伯夫人和清池同时道,安定伯夫人选了左手边偏后边的位置,作为小辈的清池便站在她的身后。
丫鬟过来奉茶。
周无缺观音面上没有一丝的波澜,却在这会儿力压作为东道主的安定伯,成为了此处之主,于平静当中抛下来惊天大雷:“本王请夫人和五小姐过来,就正是为了谈五小姐的亲事。一个是蒋主事,一个顾相,两位君子都属意我五小姐,不知五小姐的看法?”
安定伯和安定伯夫人:“……”这不是先得寒暄一下,怎么一下就提到了这个话题?
快得他们一下都接不住了。
清池也是愕然抬首,不过大约看得出来了,周无缺虽然是答应过来帮蒋唯忙了,不过显然没什么耐心,亦或者是打算快刀斩乱麻。
月亮般明亮的眼睛对上周无缺那冷峻如霜雪的眸色,仿佛是映照在清冷锋利剑上的一道月光。
周无缺看她是一种漠然的,亦如看着蝼蚁般的居高临下。
顿时,这满堂的人和她凑在一起,不过就是他眼里的一出戏剧,滑稽的,可笑的。
顾文知和蒋唯第一时间也是看向她,略微皱了一下眉,没想到周无缺是这样直接,不过也是这样的直接,反而叫他们把原来那提着的心给放了下来。有一句话说得好,迟早的事,早点落定,反而也更好去处理其他的事。
不止是他们,安定伯、安定伯夫人也都看着她,欣喜又紧张,好奇又期待。
除了周无缺,仿佛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给了她选择机会,一切选择都决定在她的手里,有两个男人为她痴心相对,这莫不是一个女人能够得到最骄傲的事?
周无缺那顾盼之间,却令她如坠寒潭,无比清醒,那一丝嘲讽仿佛也在笑她,机关算尽太聪明,可又如何?
不,清池,你不能因为他的讥嘲,就否定了自己。
在摇摇欲坠,不能自持的时候,她终究还是找到了自己的锚,冷静了下来,垂下眼帘,声音轻轻地道:“殿下,君无戏言?”
眼前少女缺少了一丝少女的矜持羞涩,多了一种难描难画的沉静,微微福身向他,细削的纤肩,耳坠一点水碧摇曳,清新地入了人眼,那绯裙如花,容颜芙蓉般昳丽,纵然还青涩,却已是天姿国色。
可在这种场面下,还能主动地向他问出这么一番话,这份心机可不是普通少女能有的。
周无缺收敛眼里那一抹惊艳,淡淡地道:“五小姐问得好,你来之前,这两位就已经和安定伯说好了,你尽快看着心意选,本王……自会给你做主。”
明明是叫她选一位夫婿,却硬生生地说出了一股在市场挑萝卜青菜的感觉。
“这……”她终究还是显露出了几分生涩和意外,一时之间竟然像是小鸟儿一般地向安定伯投去依赖的目光,在众目睽睽之下,安定伯也不好对她做出什么暗示,这要是真的暗示了,恐怕现在这里坐着的两尊大佛都不会放过他。
安定伯咳了一声,然后道:“池儿,有殿下为你住持,这两位都是人中之龙,你尽可依照自己的心意进行选择。”
坐在左手边座椅里的顾文知端肃文雅,看向她,竟然主动地道:“五小姐,我顾府尚缺一位主母,若是你愿意,便是顾某之幸。”
顾文知不是一个擅长说情话的人,以他的身份,此时在众人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话,其实就已经叫人大跌眼睛了。
那一贯沉静的眉目对着她,也有一种令清池忐忑的深情,她难免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一颗心顿时也是沉了下去。
清池欲言又止,终究是朝向他福了福身,道:“顾相垂爱,是小女荣幸。”
在蒋唯的视线定在她身上后,那种能够让她感同身受到的微微焦躁,让此时停顿下话语的她,也是立即回神,平静地说:“只是小女早便与蒋世子有许下鸾盟婚誓,恐辜负顾相错爱。”
她的话语是残酷的,婉拒了顾文知,座上紫衣银冠的男人仿佛迟迟未回神过来,周身骤然沉冷着,对着他,像是对着高山深海般深远的存在。
站在顾文知身后的蓝沅也是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位五小姐想都没想,便直接拒绝了大人。这可是大人第一次主动地向一个女子表达情意,只可惜大人也太不会说话了。这位五小姐一看就是有情能饮暖饱的女子,不以情动人,以地位也难怪大人会被拒绝。不,就算大人以情动人,可是五小姐和蒋公子那是青梅竹马,大人也没有一丝的胜算啊。
“那五小姐是此情不渝,一心只寄托在蒋主事身上?”蓦然地,顾文知看着她问,漆黑的眼眸像是凄冷的夜色。明
忆樺
明还是那个稳坐如山的顾相,可清池一时有些茫然,竟然从他身上感知到了他的情绪。
一定是错觉。
他这样的人,用得着谁担心?一想到如今,清池也就更加漠然地道:“还望顾相垂怜。”
她自然不会傻得在众人面前说出自己对蒋唯的爱慕,那也太假了,和他们玩这种心眼没有必要,也是会被看出来的。她不爱蒋唯,只是借她离开安定伯府,离开盛京。
这不,聚集在他们身上的这些目光里面,作为一向和顾文知斗得厉害的主角,荣安王殿下就已经率先地跳了出来,“顾相,我看你还是别棒打鸳鸯,成全他们算了。咱们俩之间的斗争,还是别牵扯到后辈。”
周无缺不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现在说着的这玩笑话,完全也像是一个冷笑话。
顾文知扫他一眼,那怨气重得就连周无缺也是神情一变,“荣安王殿下,本相不是那种爱开玩笑的人,也无意拿五小姐的婚事和你开玩笑。既然……”他的语气里是带着许多的不舍,周无缺从不觉得顾文知是那种仁善的人,既然明明这样想要一个女人,为何还是选择了放下。
只因为她更愿意嫁给另外一个男人?
周无缺思忖着,身边一直不说话的蒋唯也终于在这会儿出声,向顾文知作揖道:“顾相垂怜,蒋唯幸之所甚。愿往后能够足下驱使。”
顾文知冷笑,在心里嘲讽,看来最终满足了心愿的竟然是他啊。
顾文知不说话,荣安王这时倒是主动出来道:“好了,蒋主事,你和五小姐姻缘天定,还是别刺激顾相了。顾相,喝口茶,可别生气,这京中愿意嫁给您的小姐,能从城南排到城北,没有五小姐,还有四小姐,三小姐,你顾家主母,往后我帮你看着点。”
事情解决了,就连荣安王都敢开顾文知的玩笑了。
“那就罢了。”顾文知忽然起身,一袭紫袍贵不可言,端肃眉目看不出情绪,“荣安王殿下,安定伯,既然此事已了,恕本相先告辞一步。”
“顾相,我亲自送您!”一直在大厅里当哑巴的安定伯这会儿也知道修补关系了,态度十分谄媚,可惜顾文知这会儿心情不快,自然也是懒得理他。
挥袖就否了安定伯,和蓝沅离开了正厅。
走过清池面前时,就连坐在前边的安定伯夫人都感觉到了他视线里的一种压力,胸口凝着一团气。清池略微一礼,见那紫色袍角擦过眼角,他在看她,为何不生气,为何是那样复杂的视线,竟然无端地令她都屏住了呼吸。短暂地停留了三四秒,却像是天长地久的时间,一瞬之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一世,她曾是他的妻,她久病卧床,他也是这样看向她。
“五小姐,珍重。”
“蒙顾相错爱,清池没有这个福气,只盼顾相官途坦顺,早得良配。”她缓缓道。
“没有这个福气?”他跟着念了一遍,眉宇笼罩着些情绪,但看不破说不透,“也许吧。”
那一袭翩跹紫袍已经从眼前远去,清池慢慢抬头,然后发觉蒋唯在看她,似乎看了很久,也许从她和顾文知最后说话的时候,就一直在看着吧。
他是赢了,但看起来却没有一点欣喜和满足,反而让清池觉得离他更远了。
咫尺之间,便如天涯。
清池向他一笑,贝齿轻露,这是一个足够灿烂的笑容,也立即让沉浸在莫名情绪里的蒋唯清醒了过来,随即那清俊的公子也是有点儿迟疑地,却又向她安抚地一笑。
看了这好一出戏码的周无缺只觉得今日是来对了,真是有趣啊。明明这三个人,一共都没见过几面,三个人聚在一起,今天更是头一次,这一瞥一语当中却有很多“故事”?
“安定伯,本王亲自为蒋主事说亲,你当如何?”周无缺忽然发难,安定伯也是头大,自然不敢得罪这位权势滔天的荣安王殿下。没想到绕了一圈,最后还是要和蒋国公府结亲,当然,比起之前结亲,如今蒋国公府走通了荣安王的路,只要这位贤侄不走歪了,未来也是前途可期。
很快,周无缺就利落地安定伯定好了迎亲的日子,便在下个月,好在之前有过准备,因为要是不出这些事,原本清池也该是在金秋嫁到蒋国公府,一应嫁妆嫁衣几年前就一直在准备着,如今提前了婚约,除了安定伯和安定伯夫人感慨了一句这么赶以外,倒是没有别的想法。
另外,安定伯想起之间和蒋国公闹翻了的事情,也是看向蒋唯。蒋唯马上就明白了这位未来岳父的想法,亲自答应会说服蒋国公那边,届时也让清池风风光光地嫁入蒋国公府。
清池全程都在走神,也不算走神,只是这些事她也插入不进去,在旁边也不过是乖乖地当一个花瓶。
尔后,安定伯和安定伯夫人给了机会让清池和蒋唯之间独处,这大概也是他们成亲前的最后一面了。
安定伯府的花园,时值初夏,绿肥红瘦,但专门培育的一些鲜花名品还仍然是以绚烂的姿态盛放着,午后热烈的阳光让这些甜美温润的花香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两人相对无言,或许是婚约已定,婚期也敲定了,最让人担心的困难也都破解了,眼前接下来的路已经是一片坦途。
“池儿,你……”走在青石小道上,蒋唯忽而脚下步伐一顿,犹豫地问出口来了,他脸庞却不见丝毫的犹豫,只是在观察着清池的态度。
清池微微一笑,有些开玩笑般的轻松:“蒋唯哥哥,你可别千万在这个时候告诉我,你开始后悔了?”
“池儿!”蒋唯有些不虞,一向温润的人也是叹了一声气,站在她面前,细细地看她,花样年华青葱岁,天姿国色难比描,“我怎会后悔,只怕这一切只是我的一个梦。我不如顾相,不能给你安稳雍容的生活,但我还是贪心地想要带你离开。”
自从那日见面以后,两人独处时,清池发现蒋唯是越来越强势了,就譬如此刻,明明说着这样的软语,可他的黑眸却是逼炯而来,丝毫不给她放弃的想法。
亦或者说,清池有种强烈的感觉,若是她对他产生了抗拒,可能会发生就连她都了不得的后果。
恨啊,怨啊,这多般的情绪一时之间,竟在这些男人身上看到。
是执是迷?
她不曾做过什么。
清池转身避开他那如炯炯视线,细削圆肩衬得身姿婀娜修长,石榴红裙如火轻摆,脚下珍珠绣花鞋略显示出了主人内心的纠结。
她措词道:“蒋唯哥哥,我是愿意的。你若在问我,我便生气了。”
仿佛也像是小女儿一般的羞涩腼腆,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花园里响起了蒋唯清朗的笑声,这一笑,像是把迷茫都已经扫去,之前那个为情纠结的年轻男子已经不见了。他牵住了清池的手,把她拥入怀里,彼此体温相贴,便是隔了一层的心或许都同一了。
他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珍惜爱怜之意尽显。
“咳咳——”跟着来,盯着这对未婚夫妻分寸的翡翠姑姑在假山外轻咳了一声以作提醒,也打算了他们的亲热。
清池第一时间也是下意识地要和蒋唯分开,可蒋唯却未松开束缚在她腰身上的手,反而在她要离开之际,更加箍紧了些,在那双细雨般柔和的眼眸里,清池看到了狂风骤雨要来之前的风波。
“蒋唯哥哥……”
他也终于从那丝飘离的梦里清醒了过来,慢慢地放开了自己的手,“池儿,等我。”
等我娶你。
清池那瞳眸仿佛是寒月冰轮般美丽,可在这样该高兴的日子里过于清醒,总会叫人产生挫败。
他一直到知道那个事实,可难免贪心,既想要她,又想要她的一心一意。
清池目送着他。
荣安王被圆圆缠住了,轮椅上的他那雍容面庞上都
露出了一些不耐烦,西桑在一边也很无奈,来都来了,圆圆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被缠上定然的。
“蒋主事,看来和你的未婚妻是说完了?”
“回殿下,下臣是是说完了,让殿下久等了。”蒋唯眼风掠过一边噘嘴不快的圆圆,再看神情冷酷的荣安王,眸色有几许的猜疑。
“走吧。”荣安王直接道,一点也不掩饰自己想要马上离开的想法。
“殿下,您不再在多留一会儿?”安定伯这会儿看了下泫然若泣的小女儿,还是冒头出来说了这么一句。
“是啊,殿下不如我带你逛逛安定伯府?”圆圆也是努力争取。
“下次吧。”不知是不是扫到了一边旁观的清池,周无缺本来直接要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也只是这么说了一句。
“西桑。”周无缺道,最后离开前看了一眼清池,那目光里倒是带了一些探究,仿佛是对这个迷倒了他看好的两个对象的少女的好奇。
但这像是看美女蛇的目光,清池就有些敬谢不敏了。
六周目(24)
“五妹。”
在安定伯府和蒋国公府终于决定了婚事, 清池在芷梨院待嫁,李叹这忽然登门。
紫袖款款地跟在他的身后,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装模作样的难为。
清池只是看了她一眼, 紫袖退后,就把这个场地留给他们兄妹二人。
“大哥哥忽然而至, 是清池有失远迎。”
她这般的客气, 款款一拜, 十分淑女,可若是兄妹之间, 又如何需要这样生疏的礼节。
李叹就那样看着她,容颜冷峻, 气质更冰冷,一手负于背后, 站在那里就已经自成一座寒冰。
在这样的目视当中, 还能无惧的, 只能是今生的她。若是从前这个时候,怕是早就忍不住向他服软了。
迎接着他的目光, 清池脸上慢慢地调节了一个合适的微笑。
“看来五妹最近心情很不错。”这个平淡无奇的开头, 就已经给人一种不祥的意味。
“大哥……”清池语调悠悠, 咬词软糯甜美,眼睛也像是月牙般含着笑意,“我嫁人的日子在即了, 你莫不是也来笑话我?”
“你看我像?”李叹说着, 那直盯着她的眼睛里仿佛藏着什么东西,可就在清池有意探究, 便不见了。
清池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甜美,仿佛是诱引蜜蜂和蝴蝶的美丽鲜花, 有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份甜美诱引而来的或许是毒蜂鬼蝶。
她歪歪头,又很快意识到这种作态有些天真,只是抿了抿唇,“大哥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不如尝尝我的茶?”
“不必了。”李叹拒绝得也更利落。
他人往外走,什么也没说,就只是浑身那股冷峻严酷的气质,绝大多数也都会下意识地跟着他。
因他本身就是那种领袖级的人物,一言一行都是不禁地叫人审视自己。
清池自然是惯知他的性子,脚步一迟疑。
“我有话和你说。”
清池暗中翻了一个白眼,可有还是跟了上去。芷梨院不算大,只是一个双进的四合院,外接安定伯府的花园,景色清幽,隐在深处。
眼下初夏,午后阳光密密匝匝地和树影缠绵悱恻,树荫光影错落。男人高大峻拔,黑发束在银冠当中,即便是从侧面去瞧,也能瞧得见那挺拔深峻的鼻梁,剑眉墨眼,明明生得一张贵公子的面容,却是冷气逼人,叫人不敢直视。
清池跟在他的身侧,在这种沉静之中,很难不想到过去发生的事情。
眼前这个人,永远野心勃勃,永远视江山为重,他说过要放下她。
可他有爱过她吗?
不,也许只是一时的喜欢,一定也能像是前世前前世一样从容斩断青丝的吧。
“最近我很忙,没想到就在我忙的时候,安定伯府里发生了这么多的大事。”李叹在那棵已经花谢了,接着累累青果的梨树前止步,“听说就连顾文知都亲自上门来求娶,可你最后选的却是蒋唯?”
李叹的话却不是叫清池回答,在那之前,他就已经自问自答地继续了:“你和蒋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这句半是带着轻哂,不以为然,“你们之间一年都见不了两面,这些年感情倒是更好了?看来是我这个做哥哥的,遗漏了妹妹?”
李叹一连三个问,气势如虹,步步逼近,叫人喘不过气。
纤纤弱质的少女怎容得这样的问询,她露出惊讶的神情,又像是被李叹逼得不知所措,“大哥……?”
“可我和蒋唯哥哥自小婚事并定了下来,我总不能攀高枝,却丢下他一人?”少女找到了借口,笃定地说着。在李叹有些嘲弄的神情下,皱了皱眉,启唇欲语,可是这一回又被李叹抢过去了话语的主动权。
“攀高枝?不能丢下他一人?”李叹语速很快,那冷沉音色寒郁,又似在嘲笑自己,为什么要问。她本就是他手心里的棋子,无论是去蒋国公府,还是去相府,未来何时启用,总该是有用的。
那些梦,终究只不过是他的梦。
在梦里,他选择了旁观,那么现在他又为什么要跳出来?
很快地,他就收敛了那些不该冒头的情绪,本来他可以淡淡地以一句只是兄长关怀妹妹过渡,直接走掉,可是只要转头对上她,尤其是看见她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那样害怕的举动,这些时日克制在心里的暴虐也控制不住地跳了出来。
“你怕我,为何怕我,只因我说了这几句话?”
“大哥,你……”少女绣花鞋往后一退,靠近那梨树的树身,清亮的眼眸闪过一丝情绪,左右为难地道:“我知道大哥是担心我,可嫁给蒋唯哥哥,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不是安定伯府真正的五小姐,能得到的东西是有限的。”
她语气甜蜜里带着忧愁。
还带着那种让人很想打破的向往。
她偏身,看向天上白云苍狗,企图把这种奇怪的气氛给化解掉。
回头看向李叹,也不知道眼前这人能否冷静下来。
“五妹,你和我说这个,是想要我也认同你?嫁给蒋唯?”
清池错愕,慢慢地道:“大哥难道觉得还有比蒋唯哥哥更适合我的?”
李叹嘲讽地道:“你能习惯外放的生活?听说你们婚后,蒋唯就要前往江南一个偏僻的县城下治,你是盛京的贵女,习惯了这里的繁华方便,那乡下小地方能养得活你这娇贵的牡丹?”
“可我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慢慢地总会习惯吧。”
“天真!”李叹道,凝视着她,在这危险锐利的眸光里,清池竟然也是下意识地心跳减速,转瞬又听到他沉凝地道:“你嫁给蒋唯,就一定要跟着他去江南,抛下我们这些亲人,去往千里之外?何不留在盛京。”
清池眼皮子一跳,简直觉得这样说话的,不像他了。
“可若我嫁他,便是他的妻,随他去往天下便都是要应该。大哥,我知你担忧我。”清池微笑着道:“我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不叫你们这些爱惜我的人牵挂担忧。”
他的妻!
嫁他!
这些字眼一直在往他的心眼里去钻,某个地方麻木了,已经不知是何滋味。
梨树下,青涩果香淡淡流逸。
眼前的男人冷酷而立,望着她,思绪万千,那双眼睛却已经道尽千言万语。
那眼睛里一时平静,一时涌动,就如那暗嘲深海,癫狂而不受控制。说不出来的,心底对危险的预防机制冒头出来,让她马上离开。
“大哥。”她又唤了他一声,仿佛也是要把他的理智一起唤回来。
终于到了最后,他还是隐忍着,清池目送他离开,摇摇头,也不知道他这一趟过来是什么意思,但有惊无险,接下来该期待着她出嫁的日子了。
安定伯夫人问过她对于丫鬟的安排,清池点了般般和小薇,反而把最能干的紫袖给落了。安定伯夫人还有些诧异,可清池早就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只是温和地笑着说:“紫袖素来能干,跟着我倒是耽误了,我看不如娘另外给她安排个出去。紫袖谨慎细致,倒是和六妹正好合适。”
安定伯夫人也是觉得很合适,其实在很久之前,她是有过打算调紫袖到圆圆那里去的,可是后来清池这边的灶炉又烧热了。当然也是不好调人,眼下清池主动让人,安定伯夫人倒是没有向紫袖这边想问题,纯粹就是觉得自己这个女儿是关心妹妹。
一时之间,想起过去对她的疏忽,安定伯夫人都有些歉然,“她那边倒不用,我看你还是带着紫袖过去,蒋国公府那边还不知是什么情况。蒋唯再爱惜你,也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你。下半年你们就要外放出去……”一想到好好的女儿就要去那穷山僻壤之地,安定伯夫人也就更加难以开心颜了。
心里暗想,要是当初清池愿意许给顾相,那用离开盛京这一等繁华之地,跟着蒋唯去吃亏。
又一想到这个养在身边的女儿就要远走,安定伯夫人都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
清池愕然,一边哄着她,一边把紫袖这个烫手山芋给甩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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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池不是第一次出嫁了,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并蒂莲花红盖头遮住了绝大多数视线,只有脚下的方寸之地,当视觉弱减,那么听觉和感知就会被放大。
清池出嫁,安定伯府里所有的人都为她高兴,只除了一人,李叹。
他亲自送她上花轿,就和那一次她嫁给顾文知一样,浑身冷硬如冰,和她说话也不见一丝温度,竟然就连一贯的演戏都放弃了。
这到底是受到了多大的刺激?
不管,从今日开始,往后的好几年,她都远离了这些是是非非之人,也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到了。”李叹说。鞭炮唢呐吵耳又喜庆的声音里,他的音色像是缠绵在暗处嘶哑着红信的蛇类。
一身彩凤金绣红嫁衣的清池,纤细如削葱般的手腕束着天水碧镯子,修长双袖里露出来,正要弯腰在他的扶持下踏进花轿。
大夏的传统便是由新娘的兄长送上花轿,听说这样新嫁娘就会得到娘家的祝愿,在夫家美美满满的。
所以,便是来了迎娶的蒋唯,此刻和安定伯府的男眷寒暄过后,同样一身红色喜服的他便是含笑立于一侧,那双细雨般温润的眼眸就望着她。
此刻,媒人揭开轿子帘子,小薇和般般随侍在后边。
按照所有的安排,此刻她应该进入花轿,可身侧的李叹却没有放开她的手。不知何时,他的手也变得阴冷潮湿而粘凝,难以逃脱。
清池眉头一皱,催促了一声,“大哥。”
这一次他终于松开了手,可是周围喜庆的气氛在骤然冷了下来,明明该看不见他的视线,却能够感知得到,那种隐忍和克制,像是火山爆发前的缭绕烟雾。
会爆发吗?
眼下可不好。
她软下声音,“大哥,到时候了。”
这时,便是安定伯府的人也都感觉到了他们这边的滞后,蒋唯更是嘴角的笑意停了下来,和李叹对上了目光。那种同类之间的厌恶警惕,同时给彼此留下了印象。
蒋唯不太对劲。
想到近来他巨大的变化,李叹开始怀疑是不是眼前这个人,也和他一样有了奇遇。
蒋唯亦是难掩眸中厌恶,好在都是老油条了,想要藏住自己的情绪不难。再说,今日是他的大喜日子,何必为了人叫清池不高兴。
他们之间的暗潮涌流,清池隐隐也是能够感觉得到,不过这也不该是她要管的事情。
最终她顺顺利利地坐上了花轿。
清池这一次嫁人,是十里红妆,整个盛京的人们都知道她的嫁妆多么丰富,嫁的夫君又是多么的年轻有为。
时晴朗,万里无云,天碧如洗。
又正逢初夏,菡萏香盛,夏风微热,迎面而来便是暖风阵阵。
花轿穗子随风摇摆,前边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清俊秀气,文雅内敛,在这样的大好日子里,眉眼也是带着笑意的。
长街十里,绵延不断的嫁妆一抬又一抬,“足足有一百抬!不愧是安定伯府嫁女,蒋国公府娶媳妇啊!”
就有闲人在一边说着。
年轻的女孩子们是艳羡不已,“倒也不求这样盛大的婚礼,要是能嫁给如新郎官这样俊秀的人才,那才叫一个心满意足。”
“听说安定伯府的五小姐是咱们盛京有名的美人,还有如此多的嫁妆,娶女当如此啊!”当然也有年轻的男子们面红耳赤地争辩着。
长街左右,尽是看热闹的人们,脸上带着笑容,一边凑热闹,一边好奇地聊天。
迎亲队伍经过朱雀大桥,碧莹莹波纹里也倒映着桥上走过的花轿、高头大马,对面京玉楼上,有人凭栏看着这一幕,白衣琴师衣带随风,黑发如溪流乱飞,明明清雅的气质,却在眉眼之间疏冷妖娆。
有些记忆已经在慢慢复苏。
只是有些人还不愿意相信。
人群里,看着花轿经过,手里握着折扇的白秋园桃花眼慵懒,慢悠悠地瞧着,“可惜了!”他轻叹一声,不知是在叹惋错过,还是在叹息只能放下。
与此同时,国师府里。
一身简素道袍的宁司君似有所感地看向窗外,沿着那个方向,正是她花轿会经过的朱雀大街。
他神色平静,眸中光华流转之间,出尘飞仙,高华难描,手中经卷似也被风吹乱了。
眼前那少女一身嫁衣,笑颜盈盈地问:“红尘劫中劫……道君,莫非这也是劫中的一劫?”
明知这是幻象,可他还是回道:“这一世,你会得偿所愿。”
“即便这样又一次看着我嫁人?”少女皱眉,心情不佳,“道君啊,你好虚伪,我记得上一次你明明就很生气,还亲自见了我。这一次真的放下了?”
宁司君没有直接回她问题的答案,曲折地绕了一个小弯:“还记得吗?上次,上上次……从无善终。”他却仍然是目不转睛地瞧着她,眉眼带着轻盈的笑意,注视着她,也像是注视着每一世的她,那种悲天悯人里更有一种仙君降落凡尘,自甘落败的温柔。
“或许从一开始,你如凤凰落在我身边的卦象只是一个假象,凤凰栖于梧桐枝上,可你的梧桐枝不是玄清洞,也不是我。”
少女有些愕然,似乎是没想到一向骄傲的他会这么说。宁司君出尘又入尘,他的骄傲和所有人都不同,凌驾于世人之上,便如夜观星象,已经洞察所有人命运的人,又如何会低头?
“道君……?”她站在光影里,那一身鲜红嫁衣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淡蓝色的道袍,芙蓉面俏生生,巧笑嫣然,眸色狡黠。
“道君~哎呀,让我上山不好嘛?玄清洞里,怎么就容不下我一个小女子、”她百般挑逗,想要他许诺。
一颦一笑,似她又非她。
宁司君叹道:“终究是幻象。”
可明知是幻象,却还是一味地沉溺了进来,不愿让它愿一阵清风般散去。
“这便是执。”当年的师父,圆缺道君在耳边说。
**
蒋国公府,蒋国公和蒋国公夫人坐在上位,一边还另外搬了一把高椅,上边坐着的男人眉心朱砂痣,一张观音面,兮太肃杀也。
作为给蒋李两府做媒的贵人,在这喜堂当中,他也是接受着两位新人的一拜。
“好好好!”有这位荣安王在,蒋国公和蒋国公夫人也是满面笑容,至于之前和安定伯府之间的矛盾,当然也是不存在的。
“唯儿,带着你媳妇拜一下殿下!”
蒋唯点头,牵着清池,也是真心实意地向周无缺一礼。
坐在椅子上的周无缺目光淡淡地落在这一对新人身上,“那本王便祝贺你夫妻两人鸾凤和鸣,永偕同欢。”
“谢殿下。”蒋唯如愿以偿,心情亦然不错,就连站在一侧蒋元那阴沉的神情都被他选择性忽略了。
“快快快,把新娘子送入洞房,新郎官得赶紧来给各位大人敬酒!”
蒋唯不舍得松开清池的手,可在催促之下,不得不放下,在喧闹的喜堂里,他低头轻声靠近那绣着并蒂莲的红色盖头,“池儿,我晚点过去,你且松快点。”
在有限的时间里,他仍然不忘叮嘱送清池离开的嬷嬷,轻声细语,柔情脉脉。盯着两位嬷嬷那笑意,这位惯会看人眼色,沉浮宦海的未来尚书、顾命大臣,面容上仍然是带着春风得意的柔笑。
无奈却不能目送清池离开,被同辈人拉着去陪酒了。
满堂的喧闹,满堂的喜气,明明是作为主人公之一,清池却觉自己仿佛游离其外,一直到蒋唯离开,她才轻呼了一下。
“少夫人,请随奴婢们去后边。”两位嬷嬷的态度都很和睦。
清池点点头,视线只有脚下那点地方的她,眼下就如盲人,跟着两位嬷嬷走着。可她骤然地感觉到有两道视线凝在她的身上,便也在这时,有礼官高唱道:“顾相至——”
这道视线,她熟悉的,只是注定就此别过。
“少夫人……?”
“走吧。”
六周目(25)
虽然都知道应该是下半年才离开盛京, 整个初夏也是新婚应当渡过的日子。
可实际上,就在婚前蒋唯就已经准备好了外派的事务,更是遣派了出身江南的嬷嬷丫鬟陪伴着清池, 给她说说江南等地的风俗习惯,也是怕她到了那个地方不能习惯。
清池想起前世, 蒋唯因为不惯凤凰镇的饮食, 到了厌食症的症状, 还是她和师父前去看病,才有了再次的相会。
看来这一世, 他大概也是正因前世的阴影,才格外在意这些吧。
想到这里, 清池也是不由低头一笑。
婚后一段时间后,虽然蒋唯除了前七天休假, 其他时候都是在为外派的事务忙碌不停。
可到底是相处的时间长了, 是不是从前那个蒋唯, 清池当然也是能够分辨得出来的。
只是很意外,才不到一个月便要离开盛京了。蒋唯很歉意地看着她, “池儿, 让你也跟着我去那儿……”
清池蔻指止住了他的唇, 脸上带着笑意:“这些话你日日地说,你不嫌累得慌,我还听得累了。常常看见书上说江南风景好, 如今真的有缘一观, 岂不是我的荣幸?况且也准备了这么久,要是你说我去不了, 反而才真的是一种遗憾。”
“好话歹话都叫你说了。”蒋唯牵住了她的手,眸色温和, 更有难言的温柔。
“一切都准备好了?”清池低声问,正是因为最近紧张的时局,势如水火的改革党和保守党头头之间的斗争,也令得蒋唯这个打头的,也变得刺眼起来。
周无缺要他打头阵,要他从江南凤凰镇开始推行新政的政策,也只有远离了盛京这是是非非之地的地方,才能施展他的抱负。
所以,动身也是宜早不宜晚。
蒋唯见她眉宇里的担忧之色,便笑着把一份清单递给了她,“那不如娘子替我瞧瞧。”
“恭敬不如从命。”清池说了一句调皮话。
蒋唯心细,早就已经把此行需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况且这次荣安王看重他,便是他去西塘县做县令,就早已经请好了一位内行的师爷。
不管是生活起居,还是职务事务,有没有到需要置喙的地方。只是蒋唯从不防着她,甚至也愿意她多多掺和一下,可惜清池并不想那么累,随意地指着生活上要备着的东西,更换了一下,也就算是自己掺和了进去,应和完了蒋唯。
到离开盛京那天,下这点小雨,盛夏本就闷热,这一场雨下来,非但没有带来一点凉爽之意,倒是更像一个蒸笼,蒸得人浑身热汗。清池戴了一顶幂篱,也是闷出了细汗,陪在身边的蒋唯就皱眉地拿走了它,“有我在你身边,别戴这个了。”
一边陪着的嬷嬷们欲言又止,不过男主人都发话了,也就只能干巴巴地站在了一边。
她们是安定伯夫人和蒋国公夫人派遣过来的,长辈所赐。平日里倒是不太管着清池,只是总阴魂不散地跟着,叫人很是头大。
清池懒得理她们,每次都是这样找机会给蒋唯来亲自解决,一切都很顺利,就在出门前,没想到以为不会过来的蒋元竟然也出现了。
少年红衣雪抹额,金质玉相,脸上酒窝不笑也有一种俏,自从婚后,清池就很少见着他了。
“大哥,嫂嫂。”他不阴鸷的时候,很是讨喜,尤其是在主动讨人喜欢的时候,眼下撑着一把绸伞,走过来就很有少年英气。“不如让我送你们去客船。”
蒋唯一只手打着伞倾斜向清池的位置,另外一只空闲的手上拿着顶幂篱,在听见这句话,才看向走过来的少年。
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最近消沉了许多,更像是改性了。
就连对清池也不如以往那样的黏,格外的礼貌。
“既然元儿你愿意送,那就送吧。”蒋唯看不出有什么态度,终究两兄弟还是生分了许多。
少年那双漆黑的眼睛又看向清池,卷翘的睫羽微微扇动了一下。
“好啊。”清池只是一笑,“小叔有心了。”
她声音清润甜软,紫色罗裙在细雨里,就连裙摆上的鹈鹕莲花都在轻轻翻动。
蒋元分寸拿捏得很好,跟随在他们夫妻身边,是不是地问询一下,还另外让自己人准备了一些路上用的新鲜吃食。只看东西就知道这些都是他用心地准备的。
等到渡口,这阴雨也没有继续下了,天上那顶太阳也就更晒,几下就把地上雨水的痕迹彻底地蒸发了。
蒋元送他们上船,“大哥,嫂嫂,元儿祝你们此去旅途平安,顺风直到西塘。”
少年发丝飞扬,不见记忆当中的阴鸷诡异,多了一丝诚挚的祝愿。
也不知是装的,还是因为蒋唯这个兄长,终于放下了?
清池不知道,也懒得去分辨。
“元儿,希望下次见面一切还好。”她眉目温柔,明艳灼灼,似笑非笑。现在的蒋唯可不是今生的蒋唯,只怕也是拥有前世或前前世的人,自然也知道眼前的蒋元,迟早是要改名为谢琼玖的十四皇子。
就在今年冬天后,他作为蒋元的身份会因病而死。
或许,这将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
也是蒋唯还当他哥哥的最后一天。
蒋元亦是深深地看着他们夫妻,“大哥,嫂嫂,那是自然,元儿还等着你们送信讲述江南风物。”
……
此去山高水长,一年两载也不一定见得上一面。
可清池和蒋唯之离去,却毫无半分的留恋。
渡口岸边,蒋元望着他们的身影一直消失在眼帘里,眼底风暴已然形成,他紧紧地捏起了自己的手,“大哥抛弃了我,池姐姐你要抛弃了我,你们双宿双飞……呵呵。”
“我会忍,只是现在还不足以拥有自己想要的。”
他喃喃自语着,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客船泊走,毒辣的日光下,他浑身起了热汗,便是在这样的高温下,仍然不肯离开,仿佛也是要告诉自己的失败所应该要承担的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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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路下江南,从盛夏到浓秋,清池便一直生活在船上,倒也不无聊,蒋唯无论读书处理公务书信,总要陪在她身边,玩双陆下棋赌书各项玩乐数不胜数。
两人都不晕船,只是船上生活到底乏味了些。
因而没到一处渡口,蒋唯总会带着清池一起领略一下当地的风情。
他似乎也玩了此去西塘县有多少事情在等着他,没有什么比陪着眼前的女郎更加重要。
他不说,清池也不提,互相自有默契。
今生的蒋唯老辣沉稳,在处理公务上一点也不输于顾文知,不必她来担心。
前世有应宇师父,同样领略了各地风情,不过多数时候都是在穷游,也不是奔着玩的,而和蒋唯一起,他似乎知所有过去的地方里的风景名胜、美食,即便只是停留一天,也会安排妥当得叫清池这样重生了无数次的人都会感觉得到新奇。
不过就是再游玩,深秋时节终于还是抵达了凤凰镇的渡口。
“到了。”蒋唯向她伸出手。
看向眼前船只来往繁忙,人烟紧凑的场面,便是前世来过的清池,都感觉到了一阵新奇。
清池把手放在他的手里,一起下了船。
一到了县衙,蒋唯便叹了一声气,“只恨陪你的日子实在太短了,往后便是想陪你,恐怕都要找时间。”
他们这边人还没到县衙里呢,外边就已经有乡绅的人在候着,便是他们这样低调地过来,可一下船也是早就被人留意了。
他看向清池,清俊的脸庞上也满是无奈和愧对。
倒也不知道他这种时时自责是从哪儿养起来的。
“你要应付乡绅们,难道我就不用见他们的夫人?”清池嗔了他一眼,“莫不是你以为夫人外交就是有点用处也没有的?”
“夫人,为夫可未曾有这种想法。”蒋唯连忙求饶。
“好了。”清池放软声线,“你既是因公务来此处,尽管做自己要做的事情,我总不该要你一直陪着,再说,好不容易离开了盛京,我就不能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说话的时候,眉眼里就流露出一股狡黠。
“何事?”蒋唯是下意识地好奇。
清池却不说了,只是笑着推了他一下,“咱们还是走吧。”
到了人前,倒也不好太过亲密,所以蒋唯也是忍住了。
竹韵和般般、小薇在清池手下统率,几个嬷嬷跟了这一路,也是知道了她的脾性,不敢居大,一时之间清池负责后院,蒋唯做他的好县令。
夫妻俩忙忙碌碌,等到在西塘县安稳下来后,转眼就已经是初雪时分。
江南都下起了细雪,飘飘飞飞的,水井边的青苔被覆盖了,葡萄藤架也被染了雪白。竹韵忙着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小薇指挥着婢女们扫雪,般般陪清池对账。
红泥小火炉,绿蚁新焙酒。
火架边还板栗、番薯等物。火苗嘶嘶作响,嘭了一声……
窗外雪声密集,飞花琼玉。
何等的悠闲,忙完了工作的清池就坐在暖炉边,抬头一看外边的天空,吃着般般剥好的板栗肉。
这时,外面传来些喧嚣,有脚步声飞快地响起。
小薇笑着走了进来,“小姐,姑爷回来了!二公子去扬州办事,正好经过咱们这,这会儿也一起过来了。”
小薇嘴里的二公子,自然指的便是蒋元。半年不见了,这会儿他来西塘县?清池略微想了一下,哦,差点忘记了,这次在半路上应该就假死了。
不过,他绕道来见蒋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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