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周目(36)
赶在初夏前, 圆圆终究还是坐上了后位。
说是比起后位,谢玄度的爱更重要,可成为皇后那天, 她整个人也是喜气洋洋,笑得合不拢嘴的。
清池也略松了一口气。
但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随着她近来入宫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以后, 也免不了和谢玄度的接触越来越多。
越是接触, 就越是感觉到危险,她如同在走钢丝。而上一个让她这样觉得的人就是李叹, 比起情爱,在李叹心里, 权力更重要,因而大多时候在她面前的他, 是克制的的。可也有不克制的时候, 当李叹不克制的时候, 也就和眼下的谢玄度并无不同。
那天萧朗阳的直言不讳,更是令她的心头也一起笼罩着阴影。
不知何时, 她已发觉, 每次接送她入宫、回安定伯府的宫婢早就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换了一批。自然不会是圆圆, 圆圆不会有这么贴心,她的一颗心是全部都放在谢玄度身上,再也没有余心放在别的人身上。
谢玄度又为何要这样做?
既这样做了, 也只是每次在离澜宫和她多碰碰面而已。
说实话, 清池并不是很能理解他。
如今忝为户部侍郎的蒋唯忽然外派到洛地整理诸事,虽说是朝廷上早就商量许久, 迟迟未定,也因为人选的问题, 各派势力之间不断扯皮。
差事当然是一个好差事。
洛地旧遭肆虐,从前是前朝逆党大本营,后来萧朗阳剿除干净,风家兄弟逃亡海外。
洛地虽然再次恢复平静了,可谢玄度并信不过洛地的官员,自然得另外点一个过去整理财政民务。蒋唯这一过去,便是封了圣旨的钦差大臣,可也因为洛地的复杂性,这一趟过去起码也要小半年。
清池本来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应该能够和蒋唯一起去的,就连蒋唯也是这样认为的。可蒋国公夫人忽然生病,病情还不小,蒋唯接了圣旨必须要出发,她作为儿媳的却不能无视,只能留下侍疾。
“我娘的事,叫你操心了。”忽然发生这样的事,是谁也不想的,即便蒋唯也很想留下,可谢玄度在催他,其他的官员也是这个意思。
官场如战场,是一点马虎不得。
不知为何,蒋唯总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奇怪,但御医来瞧过,蒋国公夫人犯的头疼之疾,委实不轻松。虽然有医者在,清池也只需问汤药,但蒋国公夫人既然病了,这偌大的蒋国公一应中馈也得有一位女眷打理。
她是堂堂正正的世子夫人,若是不留下打理阖府,照料蒋国公夫人,指不定外界如何说。
当然,其实清池和蒋唯都不在意这个。自从他们成婚以后,这不,总有人说他们夫妻俩过于黏黏糊糊,不是说蒋唯宠妻无度,就是说她霸着丈夫。
没错,在盛京贵妇圈里,若一个女子婚后多年未曾孕育孩子,便是大罪,更何况蒋唯并无一房侍妾,可不就正是佐证她善妒之名。
这次蒋唯出发之前,蒋国公夫人身体抱憾,仍然暗示着她,既然跟不过去,那就是不是应该提前为蒋唯选好一房侍妾。
清池笑着,就是不回应。若蒋唯真的需要,他可以去找。
她就是这个态度。
反而是蒋唯知道以后,仍然叫她不用理会蒋国公夫人,“我娘……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你也不用忍着她,依着自己就好。”
临去前,蒋唯也是有千言万语要和她说,“娘子,若是娘这儿没事了,我就叫人来接你。”
这一次去洛地,恐怕最少也要待个半年时间,自从这四五年以来,他们还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别说蒋唯不习惯了,就是清池想想,也有些轻微的不适。
眼下已经入夏,清池心细,自制了一些避暑的药丸、汤饮子等等,给他备上。
“你先好好安置,我……随后就到。”清池见他眉头始终无法放松下来,便轻声道。
“那我在洛地等着娘子。”他在她眉心落下轻柔一吻,那双细雨般温润的眼眸看了她好久,才在不舍里出发。
“蒋唯这次走得忽然,蒋国公夫人也病得离奇……”可能是谢玄度前段时间给他留下来的阴影,总是导致她容易多想,不过却也是蒋国公夫人病了以后,她就托词不再入宫,随着蒋唯离开后,已经有约莫小半个月没有入宫。
不管是圆圆还是周无缺,这些日子以来赏赐就像是流水一样送到了蒋国公府来,就连御医也都来了三位国手。
可蒋国公夫人的病是娇贵的病,是这季节过度会生的,需要花时间将养,不然什么国手过来,都是空谈。
又是侍疾的一日,初夏的午后,蒋国公夫人所在的落樱轩晚樱已尽酴醾之态。
庭院里的海棠依依绽放,翠柳湖石,风景宜人。
这会儿婢女们人影子都没有一个,几个嬷嬷正在打瞌睡,清池被蒋国公夫人的贴身婢女如欢请进了轩阁当中。
当然,清池已经不知道来了多少次,但还是有些不习惯这轩阁里垂挂的琉璃纱帘。
蒋国公夫人爱俏,春天的时候,用的是春雨纱,风吹起像是春雾一样,四面轩阁缠缠绵绵的,帷幕如云,看不起内部。
现在是夏天,垂挂的琉璃纱帘,叮叮咚咚的,她还别出心裁地在这琉璃纱帘后又加了一层浅红的烛影纱,帷幕重重,风吹如云。
美是美了,可这过来的人就如陷入一团迷雾当中。
四际又尤其安静,就连外边的鸟语花声都历历在耳。
清池觉得今儿的落樱轩有些奇怪,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她鼻端嗅了嗅,没有闻到一丝的苦涩药气,反而是嗅到了甜蜜的鸭梨帐中香,绵甜的,冲得她鼻端再也闻不到其他的味道。
“娘。”
清池来到起居室前的屏风外,屏风内帷幕低垂,静寂无声。
偶尔有那么一阵风吹过,帷幕下方也跟着动了一动。
清池这才发觉,如欢就已经不见了,眼下这儿就只有她一个人。
“娘?”她回过头来,又唤了一声,心底的怪异也是跟着增长。
就在她走进屏风里的隔间,却愕然地发觉——
一个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
那淡淡的龙涎香也是离得近了,才在那浓郁甜蜜里的鸭梨帐中香里被嗅了出来。
男人立于帷幕后,一身便服,雍容华贵,眉间朱砂痣华艳无比。
那双眼睛就正好和她错愕的目光对上。
“皇上?”
谢玄度怎么会在这儿?
谢玄度也就那样看着她,这会儿再意识到不妥,清池也就是大傻子一个了。
清池咬着唇,也并未在第一时间给他请安。
他不说话,她也不愿意说话,把那最后维系着的一张画皮给揭下来。
“蒋夫人。”谢玄度却打破她最后的伪装,朝她走来,冷眼看着她的不知所措。
“臣妇不知皇上何时到了,还请皇上恕罪。”在他靠近自己的时候,清池忽然出声道。
他叹息了一声,“朕就是为了见你而来,你觉得朕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话是不留给她半分希望的。
还能有什么好原因。
她被蒋国公夫人给卖了呗。
清池在心底冷笑。也难怪今日她过来的时候,感觉到了诸多的奇怪之处。想来应当也是蒋国公夫人特意吩咐的吧。
要是蒋唯知道会如何呢?
只可惜天高路远,远水解不了近渴。
“皇上,你想要臣妇猜什么呢?”她很平静,没有像寻常妇人那样惊诧害怕,也没有狂热欢喜,所有的情绪都仿佛已经在她身上消失了。
“是她主动找了朕。”
说得他毫无问题。
可若不是他给了梯子,蒋国公夫人又怎么会顺着梯子爬上来。
这些是是非非,她还是能够分得出来。
“所以,皇上是想要说,是蒋国公夫人逼着您来这儿的?”清池微笑,便是站在三尺之间,也给他隔了一个世界之远。
谢玄度今天能够来到这儿,就是把一切事情都想明白了,此刻看着她,自然也不难发现她对自己的排斥。
“半个月没见面了。”
清池瞳眸震荡了一下,若是谢玄度直接回答自己的话,还在她的所料当中,可他却看着她这样的说着。
“皇上,她并没有生病,只是想要把我留在盛京。”她顿了一下,继续说:“把我留在盛京,这是您的主意?”
“我不想看见你和蒋唯双宿双飞。”他上前一步,伸出手就要触摸她的脸容。
清池只是稍微一侧身,就避开了他的手,“臣妇夫君是奉君之命前往洛地治理地方,皇上可记得?”
身边风姿凛然,颀长高挑的男人的手就那样停在了半空之中,也是在听到这一席话以后,眼眸幽深了些。
“过后,我自会为蒋唯选一门好亲事。”
清池讥嘲地道:“哦,看来皇上曾经为我夫君说过一门亲事还不够满足,如今还想要再为他说上一门亲事?”
谢玄度眉头一皱,“跟着朕有什么不好。”
“皇上,你是我妹妹的夫君。”
“我和她什么也没有!”
“什么都没有?所以,这就是你迟迟不立她为后的原因。可如今你既然立她为后了,再来说这样的话,不也是可笑。”清池一点也不客气地说着。
“皇上又置我于何地?”
谢玄度冷笑道:“这你还真得问问你的好夫君和顾文知,朕原本就不打算立她为后,就如朕根本不想娶她,可次次都是阴差阳错。”
谢玄度看向她,那双一向冷酷的眼此时却有着燃烧一切的火:“朕如今想要的人只有你。”
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在听到谢玄度说出这句话来,她就知道一切已经成了定居。
她倔强地站在一边,“皇上,你要做千古明君,何必为了一个小女子毁了江山?”
“江山岂非是你一个小女子毁得了,朕要做千古明君,与拥一红颜又有和关系?”谢玄度淡淡地笑着,像也是在笑话她这句话的天真。
他伸出手抚摸她的鬓发,这一次清池并没有偏开,一副破罐子烂摔的神情,“皇上还真是自信,我记得从前皇上看我就如看祸水妖姬?生怕我祸害了……”
他的手指上粗糙的茧子,是曾经多年行伍之间留下的痕迹,即便已经快十年没有再练武,绝大多数被笔茧替换,也是那么的惊心。
从鬓角滑到她细腻的肌肤上,也成功地阻止了她后半截的话语。
清池脸不红心不跳。
“你在害怕。”他的指尖仿佛带火星电光,酥麻里,又带着令她惊悸的东西。
他望向她,掌控者那种高傲,很快撤回了手,“清池,这些日子里我也在想,若是没有这份对你这份在意,岂不是更好。可很快我发现,也并不是那么好。”
他是认真的。
可也就是这份认真,也就更加让清池开始头疼。
“皇上……我。”清池咬唇一下,低声道:“我……”
“如今这件事已经不是你能够阻止得了。”他似笑非笑地说着。
“清池,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子,也就不必朕多说了。”谢玄度很清楚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可最终还是无法抗拒她带来的吸引。
“谢玄度,你真的疯了!”清池看着他,深深地说着。
她这会儿也懒得继续装下去,并不打算继续和他演下去了,也已经没有必要了。
可他却不许她在这剖心之时,就此离去。
清池冷着一张脸,在双手感觉到了拘束以后,也是挥手就打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十分响亮。
就是清池也没想到,谢玄度会站在那儿接住自己的一巴掌。
拒霜凌雪的一张芙蓉面还来不及露出一丝神情,就见他看着她,眼底透着冷静和算计。
他说:“这一巴掌是我欠你的。”
“你……”清池不怕他疯,更怕现在这样他这样平静地早就接受了所有。
“朕会安排好一切。”
清池嘴唇蠕动,最终是什么也说不了,她像是逃一般地离开了轩阁,心乱如麻,完全想不到这快到了故事的重点,竟然还会生出这样的波折。
这一世,她又毁了一切吗?
她仓皇地扶着海棠花树,回首却又见到了站在轩阁间的谢玄度。
他看向她的目光,带着势在必得,也带着燃烧般的热度。
很久以前,她就该知道,他的视线总会格外多在她身上停驻,曾经她以为是厌恶,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了。
那是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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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儿,我的好池儿,你就当帮帮娘吧。”蒋国公夫人苦苦地向她哀求,不见一向那种高傲,美艳的脸上也带着些许的忧愁:“皇上他要你,若是你不从,那元儿和唯儿怕是要受苦……”
她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说错了话,眼眸闪闪,“皇上……皇上也许就是一时兴趣。”
“元儿?元儿不是已经死了。”清池冷冰冰地开口。
“不许咒元儿!”蒋国公夫人脸上讨好的笑意一下没了,有些肃然,可很快瞥见她无动于衷的样子,又是讪讪地道:“唯儿没和你说,如今的广王谢琼玖便是元儿啊。”
清池冷淡地哦了一声,“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蒋唯不会卖妻求荣。”
她冷冷地看着蒋国公夫人,看得她十分心虚。
清池冷笑:“我看还是娘你想要攀龙附凤想疯了,就连媳妇都要送给人侮辱,你还配得是蒋国公夫人?”
蒋国公夫人被她说恼了,也不继续伪装了,也是冷笑地看向她:“这可是皇上。池儿,为娘是为了你好,你现在不明白,等以后就知道了。”
“这是帝王之爱,你只能选择接受,无法拒绝”
六周目(37)
她当时以为, 蒋国公夫人所言,只是她被荣华富贵所迷了眼,不然如何做得出来这种违背伦常之事。
直到后来, 她被囚禁在深宫之中,出入无法之时, 方能明白, 何为帝王之爱, 只能选择接受,而无法拒绝。
她终究是肉体凡胎, 又如何能够抗拒得了。
闲坐着窗前,看着庭院里的落花, 无边无际,视线一直透过湖面, 那灿漫的花枝随风轻颤——
在这座宫殿里, 再安静不过, 也只有她这一个囚徒,困在这片美丽的风景当中。
“夫人。”宫婢轻轻地唤。
清池并未回头, 她此时发髻未挽, 闲坐着。
一身对襟宫裙, 素得不行。
可贝齿朱唇,雪肤花颜,便是那样淡淡的情绪, 已然国色天香, 何须多言。
宫婢是谢玄度亲自安排到这座落花宫照料清池的,也知道她不是寻常的民间女子, 乃是皇上冒大不韪夺来的臣妻。
这些日子来,这位蒋夫人非但没有像寻常女子一样要死要活, 也没有高兴,只是很奇怪地,就像是接受了所所有的安排。
可她也不问皇上何时来见?
反而是皇上每日都要过问落花宫这边的动静。
宫婢是曾经潜邸时,就在王府侍奉着谢玄度的旧人,所以即便是皇上囚禁在这座落花宫的女子,正是先王妃的姐姐,除了在心底诧异了一下,也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只是要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多年。
这么多,皇上不好女子,终于有了一个他想要的女人,他们这些心腹不知几多的欢喜。
只是……
这蒋夫人也忒怪了一些。
“夫人,您在这儿坐得久了,不如散散步?”虽说这蒋夫人心态很稳,可宫婢也怕她忽然给自己来一个大的,这在窗边可不安全啊。
宫婢姿态拿得很低,生怕她一个不高兴了。
“散步?这儿有什么好散的?还是说我可以出去这宫殿外?”清池嘴角淡淡地浮起了一个嘲讽的角度。
她看向这宫婢。
“这……”宫婢一时也是无言。
“夫人,没有皇上的命令,您不能从这儿出去。”
“那我也不想散步,就坐在这儿便是。”
宫婢脸上顿时也是出现了苦涩的笑意,行了行礼,道:“夫人,那奴婢也在一边侍奉。”
“随你喜欢。”
清池根本就没有心情理会她,也根本没有心情去为难她。
这些日子她常常在想,是不也是正是她的缘故,就连这个书中世界也越来越崩溃。圆圆变了,谢玄度也变了,所有历历在目的存在都已经物是人非。
事实上,她能做什么?
能改变什么?
不,她什么都做不了。
清池有些丧气,她的这种丧气甚至就直接的表现在容颜上,就连宫婢也发觉到了她今日离奇的不同。想到这段时间以来,这位夫人一直很平静,忽然这会儿出现什么异常,是不是也终于再无法继续伪装下去了。开始忐忑不安了。
宫婢心想,或许皇上这么久都不过来见夫人,也就是为了等待着这种时候吧。
所以,很快就就把夫人这个反应反馈给了皇上身边的内监魏来,魏来知道了以后,也是大为惊喜,要知道,皇上每天最关注的消息也就是来自蒋夫人的!每每问得他汗流浃背,可魏来在帝王气势下,也是不敢有丝毫的隐瞒,每次都只能小心翼翼地说:“夫人无事,很喜欢落花宫。”
说白了就是这位被囚禁在落花宫的蒋夫人根本也就没有一点儿的不适应。
当然,也根本没有想过您。
每每皇上问起的时候,或许是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又或许是和官员谈完正事后,就这样的闲来一笔,却让魏来叫苦连天。
不过今儿不一样,蒋夫人来到宫中这么多日了,终于有了和之前不一样的神情。
这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
“皇上,皇上!夫人那边……”魏来说着,不时地注意皇帝的脸色。
却见他非但没有得意,也没有此时乘上风的欣悦,反而神情比起之前更加冷肃了。
“皇上……”魏来这下有些不安了。
“去落花宫。”谢玄度只是瞥了他一眼,说道。
所以,皇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魏来给整得懵懵的。
**
他最近总在做一些梦,这些梦颠倒离奇,将他经过的事又以另外一种角度呈现了出来。
在这些梦里,他的人生起起伏伏不定,不过就正如他所料的,每一次也都在最后的坚毅里登顶王位。
若说这是梦,不如说是现实里的一个走向,如果没有那么足够好运气,他会走向的一条路。
梦里,总有一张女孩冷峭讥嘲的面孔,看着他一路从所谓的战神登临九五之尊。她的眉眼肖似她,只是稚嫩,只是过于的冷漠。
后来,这张稚嫩的面孔和那张芙蓉面交叠起来,他看见顾文知扶住她的手,般若夫妻般的亲密。
这是梦。
在梦里的他冷笑着想着,因为也就在五年之前,是他亲自为蒋唯求娶了她为妇人。
他每每想到此事,都难免悔意蹿上心头,若知有今天,又怎会把遂了自己的意嫁于他人为妻?
这些梦,也许并不真实,可却给了他一种再真实不过的感受。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她入宫以来,一直因近乡情怯,没有去落花宫的他,才会一而再三地做起这些离奇的梦。
眼前就是落花宫,可谢玄度的脚步却慢了下来。
见他迟迟望着紧闭的宫门,却不曾再前进一步,魏来迟疑地唤了一声:“皇上……”
谢玄度不再去想那个梦,眼下只想要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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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池食欲不振,简单地用了一点午膳,便在凉亭里避暑,周围是假山湖石,堆砌起这座凉亭,再有藤萝爬上,郁郁葱葱,也就清凉了此地。
这会儿热风被吹散了,十分舒适。
她倚在美人靠上,膝盖上就倒放着一本山水游经。
风吹衣袂飘飘,发丝缭乱,她伸出一只手略微挡了一下,有些百无聊类的慵懒,便也是这会儿发现了不速之客。
那双明月般澄亮的眼睛登的一下,放大了。
也不像是受惊,就像是终于等到了。
从下边走上来的谢玄度也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的态度。
可她很快又垂了眼眸,不再看他,也从原本懒洋洋的姿态改成了平平无奇的坐姿,一只手摊放在石桌上。
谢玄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没听到她半句话。
他抿了抿唇,走了过去:“你一个人在这儿,可有什么不当之处?”
“住在这儿,就是不当之处。”
谢玄度走上台阶,就在亭子出口,离她不过三寸之地,乍的听见她这一席话,神情冷峻,如雪莲冰棱,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情绪变化。
“朕让你住在这儿,就是天大的不当之处,也当得。”
她始终不曾扭过脸来,倒像还是和他在生闷气。
可只要一想到这一点,谢玄度冷硬的心也都软下了几分。
“清池,做皇妃难道不如做官夫人?”谢玄度说:“你看朕,哪里比不过蒋唯?”
清池扭过脸来,慢慢地看他,谢玄度也就在她这样细致的打量里,矜傲地抬了抬眉头,眉间朱砂红如血,碰上那张修罗玉面,轮廓在日光里精致雍容。
这样年轻的帝王,纵然是态度冷硬,也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谢玄度在她的目光里,心悸,期待。
可转眼却听见她淡淡地道:“蒋唯是蒋唯,你是你,没有什么比不过的,可惜皇上来得太晚了。”
“当初皇上为蒋唯求娶我为妻的时候,可有想到这一天呢?”
她一笑,讥讽地笑他,不加以掩饰的嘲弄。
谢玄度纵有养气功夫,可此刻在她的面前,也是全然地崩溃了,他惯常雍容的脸庞此刻已写着风雨欲来。
“朕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可无论如何后悔都好,已经晚了,已经晚了!”
“可朕该庆幸的是,在后悔之前,已经将你留在朕的身边。”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坐着的她,挽住了她的右手。
清池眼瞳微缩,有些意外于他的不隐瞒。
手腕处的热,仿佛将肌肤一寸一寸地在燃烧。
他握得并不紧,可那种势在必得,却也一分不少。
“谢玄度,你还真是……”
“真是……无耻?”
他竟然主动地接过了清池的话,让清池无话可说。
清池冷冷地瞧他,可他却把这当做了一种情趣,悠悠地笑了,然后也在她的身边坐下,“清池,你觉得朕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朕既然要你住在这落花宫,那就是万事已休,你注定只能是朕的人。过去的事,也早日放下。”
清池没想到谢玄度也会有这样好言好语劝说一个人的时候,可她却皱眉冷笑道:“你要我放下,可皇上……你要把我一直藏在这落花宫吗?我的妹妹是皇后,而我却只是你一个见不得人的禁脔?你将我置于何地?”
谢玄度却笑了:“清池,除了皇后之位,我都可以给你。”
他那样的高兴,叫清池根本不懂他高兴的点在哪儿?
“皇后……”清池望着被他握着的右手,想要缩回来,可谢玄度也并不给她这种机会。
“除了皇后。立后不可轻易而废。你若是想要为后……等我三年。”也许是误以为她因为这个不高兴,谢玄度难得地迟疑了一下,然后给了她明确的答复。
“你要立我,岂不是要废圆圆?”清池挣脱不了,微笑着问。
“可圆圆是那样的爱你,恐怕再也找不到一个如她那样可以全心托付给你的女子,谢玄度,你今日做这些事,我望你来日不要后悔。”
可谢玄度却嗤之以鼻,乃至就在她的抗拒里,愈发紧握住了她的手,他说:“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自欺欺人?你的妹妹不是一般人,朕不能叫她脱离朕的视线之外,若被其他别有居心的人发现……”
清池的心猛猛一沉。
圆圆从不掩饰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不寻常,更是为了谢玄度,几次三番地进行预言。
一切有迹可循,只要是有心人都能注意到她。
谢玄度怎么可能没有发生她的异常呢。
那么她呢?
清池只觉唇间有些苦涩,“如此说来,你做的这些事,反而是为了她好?”
“她帮了朕几次,朕并不介意给她一个好归宿,她若愿意当这皇后,朕给了她。”谢玄度冷酷地说着。
“那么我呢?”她低头问,避开了他那灼灼的视线。
一只手抚摸过她鬓边,她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可这只手却强势地将她定在了原地,很快那带着薄茧的的手指抚摸着她的眼角眉梢。
“清池,你还是在骗我。”
谢玄度说:“若你真的是嫉妒她,也就不会问了。你这样说,只是想引起我的愧疚?可你是不是有些太天真了。朕给了她荣华富贵的地位,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已经足够奢侈。而你,拥有的是朕,还有一个三年之后的承诺。你又在担心什么?”
他还是太敏锐了。
清池心冷了下来:“我们姐妹之间只能有一个。”
谢玄度叹了一声,“朕喜欢你现在这样子,只可惜,你这个条件,朕如今还不能答应你。但朕可以承诺你,不会碰她,也不会让你们俩撞上。”
清池冷笑,果然啊,比起所谓虚无缥缈的爱,还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更叫人留恋。
谢玄度并不是一个昏君,她也根本影响不了他。
“算了。”清池扭开脸,不想再和他说话了。她这自闭起来,完全就无视了谢玄度的情感需求,变脸得太快,还在酝酿接下来话语的谢玄度也都有些不快。
可他也向来不是情绪外放的人。
“清池,你这是在和朕生闷气?”
清池不说话,也不回应他,只是望向亭子外那片苍绿的藤萝。
莹莹如玉的俏脸弧线冷淡。
谢玄度在发现这一点后,却不生气,反而是心情相当的不错,瞧着她,就连嘴角也是微微地翘起:“在我面前,你也不用继续伪装,你本性如何,我很清楚。”
“我本性如何……?”清池自认为自己现在脾气还算是不错的了,可谢玄度的这一句话出来,还是把她给气得半死。
对上他那双含笑愉悦的眼眸,她哼了一声,懒得和他继续说话。
反正,他不是让她释放本性的嘛。
此后,谢玄度更是日日都来一次,有时是下朝后,有时是晚间,完全就像是狗皮膏药,就连破罐子烂摔的清池都拿他没有办法,干脆听之任之了。
唯一叫清池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强上弓,尽管这一次次见面里,她已发觉谢玄度看她的视线愈发的炙热,恐怕这样的忍耐也是不会维系得太久了。
他问她:“你做过梦?”
他灼灼眸光瞧着她,清池一时还不明所以,问:“什么梦?”
谢玄度说:“一个和你和我有关的梦。”
清池的眼皮子一下就快速地动了,那种强烈的不安,甚至叫她想起了蒋唯和反常的顾文知。
清池干笑道:“皇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话说到这里,清池就后悔得恨不得自己老实闭嘴。
可谢玄度却若有所思,“你说得没错,朕每晚都在想你……”
气氛忽然之间暧昧起来,他投过来的视线也像是捕猎的蜘蛛,将那很有黏度的蛛网缠绕在了她的身上,叫她无处可逃。
“或许这些梦也正因为是想你才会不断地、不断地出现。”
他伸出的手在抚摸着清池的脸,他的手太热,太滚烫,也令她成为了他视线里局促的存在。
男女之间的默契,往往也就是在一瞬之间而已。
当他的唇靠上了,她再想要退让的时候,也就已经晚了。有一只手不容她推后,不容她抗拒,禁锢了她的去路。
谢玄度的吻是具有强烈侵略性的,也就像是他这个人一样的危险,可那种狂热又让她茫然了。
他为何会对她有这样狂热的感情?
在他吻得亲热之时,清池伸出一只手要甩到他脸上,可惜还没扇下来就已经被他给拦截住。
谢玄度眼眸对着她,轻声喘息道:“朕明日还要上朝,这一巴掌打不得。”
就似在和她好好商量着。
清池真的是被气笑了。
六周目(38)
我不疯, 你不疯,反正总是要有一个人要疯。
不过,她不是早就已经疯了, 只是表现得很正常,谢玄度只是在她的边缘不断地试探着。
她心想, 自己还能忍耐多久呢。
谢玄度看着对镜梳妆的她, 从门边缓缓地走了过来。
清池手里的梳子一顿, 然后又继续地梳了起来,只当是没看见这个人。
可谢玄度却不容许她无视自己, “还在生朕的气?”
他站在琳琅华美的妆台前,只觉她就如这些头面首饰里最耀眼的明珠, 叫他每每瞧了,都有想藏之于妆奁里, 不叫其他人窥视了半分。
“嗯……?”她不说话, 可他却有叫她说话的法子, 那颀长挺拔的身形只是立于一侧,就叫人当做不存在。
清池忽然有点怀念还是瘸子的他, 老老实实坐在轮椅里, 不比什么都强。
“别闹!”在他的手指拭过她颈项, 那带起一连串的丝麻之感,清池捉住了他胡闹的修长手指,看着镜面里映着的那张略弯起的薄唇。
“皇上, 您有何事?”清池语气生疏。
纵然他们之间什么事都已经做了, 她枕间绽放的娇媚之色也尽收藏在了他的心间,不时地回味着, 可两人之间说到底,根本就还是不熟。
谢玄度说:“朕来瞧瞧你。”
他夺走了她手上的梳子, 随意地放在了一边,不给她把心神放在其他上边的机会。
清池垂眼,“如此衣着不整,如何能面君颜,皇上不若在外边消遣一会儿,我……”
他已俯身吻住了她的唇,十指穿梭在那柔顺的青丝之中,然后握住了她细削的柔肩。
喘息轻微。
他说:“我最喜欢的,便是现在的你。”
谢玄度说这句话时,手指轻轻在她耳畔滑动,也像是情人一般的厮磨。
他低声说:“清池,不要再想那些过去了,蒋唯给不了你的,我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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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宫里藏着皇帝的禁脔,纵然谢玄度把保密工作做得再好,时间一长,自然也是被这宫里的有心人给知晓了。
就连被严严实实捂住了消息的凤鸣宫,权力完全被冷秋女官架空了的皇后李圆圆也是有所耳闻。
自嫁给谢玄度两载起,却从未和他同床共枕过,猛地知道他在宫里藏了人,就是一向大大咧咧的圆圆也都生气死了,“好啊,好啊!落花宫!我倒是要看看,他在里边藏了那只狐狸精!”
这样尖酸刻薄的话语说出来,就是从圆圆姑娘起就陪在她身边的两位年轻姑姑也是乍然一怔。
等到圆圆不顾她们软语劝说,硬闯入落花宫后,见到那嫋嫋婀娜的一道女子身影,当时虽然怒火在心头,可也总觉得实在眼熟。
待她一把揽开帘子,四际宫女惊诧阻拦,“滚——”
圆圆:“里面的狐媚子你给我……”
出来!
可这两个字根本就来不及说啊,圆圆俏眼在望见了那女子转身过来的容颜后,也是惊呆了:“五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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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发生任何事,往往也是和朝堂上息息相关的。
皇帝忽然从民间接了一个女子入宫,并且安置在落花宫里,除了皇帝和他的亲信,就连宫里人也都是见不到这个女子。
如今这个女子入宫后无品无级,被皇帝娇藏,只是禁脔而已。
在说皇帝如今后宫无人,只有一位皇后,就是今年的大选也得到秋天的时候,所以就算注意到了这个问题的群臣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以姜曜芳为主的御史正蠢蠢欲动,不过近来,就连姜曜芳这位铁笔御史仿佛都是被困在一些事情里,一颗心都不在朝堂上,一到散值后,就离开了御史台。
倒是有人经常看见他在朱雀大街的蒋国公府周围出现。
这□□议,礼官一喝下朝,御座上的皇帝就已经率先离开。近来一段时间,皇帝每日早朝也结束得快,每每还有留言的官员一接到他的眼神,原本还有好多一些话,也都知情识趣的闭上了嘴。
这厢,皇帝仪仗一退,好几位有些年龄的红袍紫衣官员们就纷纷抚须,彼此一瞧,心有灵犀地一笑。
“看来后宫当中是真藏有美娇娘,想不到皇上这样的人,竟然还会有这样心急的时候啊。”
“唉,女色误人,也不知道那落花宫里的究竟是什么女子。”
这几位都是朝廷里的大佬,也一向是文武百官的风向标,如今蒋唯被外派到了落地,皇帝这边的亲信官员也没有了个头,唯一算是皇帝这边的顾文知,可自新帝登基以来就态度暧昧。
这会儿蒋唯不在,大家打趣一向正经这一次却折腰美色当前的皇帝,一点儿也不稀奇。
顾文知心里有事,面上露出些笑意,还是老成:“皇上这么多年来也辛苦了,不过一个女子而已。再说,这是后宫之事,皇后娘娘自然会把控。”
诸位官员在心里啐了一声,“老狐狸!”
到了顾文知这样的地位,是从来不轻易表率自己态度的,因为就很有可能,他在任何一件事上的态度都会被认为和政事上息息相关。
众人哪里是想要知道皇帝沉溺不沉溺女色,更想要知道皇后这位置还能稳不稳得住,选秀入宫的新嫔妃到时候哪家来出。
当然,顾文知知道如今的皇帝是什么样的人,对于这些事,他也不打算插手。
并且,这会儿他也有更加在意的事情,下朝后,今日不用再到御书房议事,做回自己的马车,准备离宫。路上,他就问车外的蓝沅:“蒋府那边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蒋唯这才离开不到一个月左右而已,原本该随他一起去洛地的夫人,因逢上蒋国公夫人生病,不得不留在宫里侍疾。前些日子里,蒋国公府里就有些动静。
自从上次和清池见面,了却前尘后,顾文知心知不管是为了她好,还是为了自己好,都应该将往事放下。
就连过去一并留在蒋国公府中监督的密探也是一并沉睡,准备撤走,然后也就在最近,还没从蒋国公府里离开的探子忽然禀告来一桩消息。
近来世子夫人病了,一直卧病在榻,蒋国公夫人密而不发。
反倒是蒋国公夫人病好了,亲自接受了一应照料儿媳的事务,就连一向侍奉世子夫人左右的两位婢女也都被寻了缘由给安置到其他地方。
可世子夫人究竟是病了,还是别的原因,可能除了蒋国公夫人外,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蓝沅把从探子哪儿得来的消息,仔细地说了出来,并且留意着顾文知的脸色。
可让他失望了,顾相不愧是顾相,面上那就是波澜不惊的,只是扶着额头的手支肘着桌面,淡淡地道:“再探,本相要一个确切的消息。”
蓝沅心里一咯噔,“是,大人。”
也不知道大人和蒋夫人之间竟然有什么秘密。
明明这么多年来,也才见了两面,可这两人之间的表现却不止像是见了一两面。
不可能!大人若是真的和蒋夫人有什么过往,大人又怎么会瞒着自己。
蓝沅有心说一句,蒋夫人毕竟是有夫之妇了,相爷啊,这世上的窈窕淑女可多得是,何必在这枝石榴花前流连忘返?
但一对上顾文知的眼神,“还有事?”
蓝沅心想:得了!相爷好不容易叫他处理一件私事,他一定要完成得完完美美的!
可也就在这一天的下午,蓝沅的脸色就极其不好地进来禀告:“相爷,蒋府里根本就没有蒋夫人的踪迹!”
顾文知眼眸一抬,那时他眼里的冷光,就是多年伴在他身侧的蓝沅也是有点被吓住了。
“不在了?怎么不在了?”顾文知问,“蒋府这边不是称她病了?”
蓝沅咽了咽口水,道:“蒋府这边对外是说少夫人重孝,因照料蒋国公夫人病了。”
蒋国公夫人的黑历史,蓝沅当然知道,也知道这位蒋国公夫人如此在盛京里横着走,也就是因为生了两个好儿子。
这两个好儿子如今都是皇帝的左膀右臂。
可他想到这儿,却发觉从刚才自己说完话以后,自家相爷就一直若有所思,仿佛是有所猜测,可惜这些年来,相爷的养气功夫愈来愈深,他也根本就看不出来什么。
“相爷……?”
顾文知闭了闭眸,道:“近来皇帝从民间接了一位女子,能查得到这位女子的底细吗?”
其实就在此前就已经在查了。
可惜,皇帝的保密工作做得实在太好,也是根本就查不到。
这会儿,顾文知忽然问起,蓝沅本来就要回答一下没查到什么的,可一联想起他们刚才的话题,然后对上相爷那双平淡无奇的眼眸后。
蓝沅顿时也是后知后觉地寒噤了一下。
在逐渐开始炎热起来的初夏,他这样的寒噤,纯粹就是在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块儿后,被吓到的。
“蓝沅,听着,我要你查的就是她。”
“是!”蓝沅马上警醒了起来,接下来这个任务。
而顾文知目光望着窗外,那一片啸啸的竹海,晦暗难辨。纵然他内心也不愿有这个猜测,可只要一想起并不爱女色的皇帝曾经看向清池的目光,以及蒋国公夫人的黑历史,如今蒋府里的查无人迹。
这方方面面可不都是把答案往这个方向推来。
若真是他……
他该当如何……当如何,才能叫她脱离谢玄度的视线当中。
为相多年,向来运筹帷幄,算计于掌中的顾文知却在这会儿难以自持,他闭了闭眸,整个世界只有风声,啸啸的竹海摇曳,可在这不尽的清凉里,那一张芙蓉笑靥又悄然自黑暗里浮现。
“顾大人……?夫君……,相公!”
她一声一声地唤,活泼,热闹,戏弄……
顾文知睁开眼眸,书房却寂静无人,他打开一副合起来的画,画里的人巧笑情兮,美目盼兮,风姿绝色,佳人难再得。
他叹了一声,“清池,蒋唯他护不住你吗?……为何要逃,为何要离开。”
一想到那晚相思树下的承诺,他抚摸着画的手隐忍地收了回去,可手背上浮现出来的青筋却没有那么轻易地收回。
“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想要的是什么?”他问,一再追问画里笑着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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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独有偶,谢琼玖发觉到了这件事后,还是难得便服回蒋国公府。就是听说了清池病了,可一回来他要见这位嫂嫂,他娘却支支吾吾的,始终拦着他。
如今的广王可不是过去的蒋元,这半年来手底下不知收割了多少人命,满手都是血的狠角色,自然也是一眼就发觉了自家娘的异常。
“娘,你就说我嫂嫂到底是病了,还是……”
谢琼玖气势逼人,就算是一向宠爱他的蒋国公夫人,这会儿竟然也有些怯于上前,更是在他的这番逼问里露出了心虚的神情,“……元儿,你如今身份也不一样了,她……就算是你嫂嫂,也从来没有小叔看望生病嫂嫂的道理!”
这番话更是说得理不直气也不壮,怎能不被谢琼玖看出来呢。
“娘,你……!”仿佛是联想到了什么,一瞬间,他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元儿!你……你怎能如此看娘?”
谢琼玖艳丽逼人的容颜上也有些几分的阴森,“娘,你就说,嫂嫂她还在府上?你不会是……”
不会!
就是他也下意识地拒绝了这个想法,皇叔不是那样的人。皇宫里那位虽然没有经过他的手,可既然是皇叔喜欢的女子……
可蒋国公夫人看他那副心虚得不行,还在撑着的笑,却让他的一颗心逐渐地冷了下来。
“元儿,你就别问了!”蒋国公夫人背过脸,说。
“娘!”
“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你背地里做了什么?蒋国公知道?”
蒋国公夫人冷笑,本来不想回答,可在这会儿还是忍不住了,“那个老匹夫,巴不得!”
此话一说出来,她就后悔了。
而谢琼玖也立即明白了,“哥哥要是知道了,你们……”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纵然他的三观伦理早也就崩得不行了,可这一件事却像是一把刀重新地插入了他的肺腑之中。
就在他臣服于皇叔之下,找到了自己新的路,同样觊觎清池,却一再克制,未曾行动过的他,也快疯了!
“娘……”谢琼玖看着她的眼神,就连一直认为自己做得对的蒋国公夫人也快崩溃了。
“元儿,娘为了什么,娘也是为了你们!你以为娘能把她送给皇上,只是娘想送就能送得了吗?”
谢琼玖眼眸狂风暴雨,看着她,说不出来一句话。
他只能转身离开。
“元儿,元儿……”背后的蒋国公夫人唤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尖厉,一声比一声凄凉。
“你不能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是皇帝啊!”
“难道他想要一个女人,是你能阻止得了吗?你不该啊,那是你的嫂嫂,不是你的女人!”
谢琼玖脚步停了一下,“那又如何。”
他的手捏成拳头,青筋暴起来,就连说这句话也像是在咬牙切齿。
那一张格外漂亮,甚至有些阴柔的脸蛋上,就如骤雨洗胭脂,狂风落尽深红色的妖森。
“我要问!”
六周目(39)
此前, 萧朗阳本该前往嘉陵守边,可谢玄度却要留他在盛京里多住些日子,等过了秋天才说。
萧朗阳这人就不喜欢盛京这地, 尤其是那个她,竟然是有夫之妇, 更是令盛京成为了他的伤心之地。
当然, 这事除他知, 天知地知,便是义父也不知道。
曾经不知道她身份, 就已经感慨过蒋唯实在儿女情长,如今在知晓她乃是蒋唯的夫人后, 只觉心酸。她和蒋唯是神仙眷侣,衬托出他又是多么卑劣的存在。
他自然也不打算破坏她平静美满的生活, 苦涩地心想, 不过就是一个女子, 忘了便是。
他平生的愿望乃是长枪守大夏,令万族不敢入侵!
再也不会让父亲母亲那样的悲剧继续发生, 也不会让边民受到侵扰, 更是要让义父居于皇庭, 而无寸忧!
可……不管心头如何告诉自己,心脏那处仿佛被攥紧般的难受。
他还是无法接受。
那么,在离开盛京之前, 多见见她?其实第一时间, 心头还没冒出这样的想法,他也就已经在身体力行了。听过义父迟迟没有立李圆圆为后, 作为姐姐的她也是经常被召见到离澜宫。
他便想着,是不是能够远远地见上一面。
那段时间里, 他也不再抗拒着入宫,反而每每还是找着理由,以各种边防之事要进行着讨论进了前朝,每次也到了她要入宫的时辰,他就远远地在城墙上看她一眼。
她眼底似有无限的忧愁,却更美了。
她不笑,冷冰冰的,就像是春雨初霁时开的梨花,又像是霜天冷月。
每次入宫,于人前,她带着笑容的面具,可独身一人时,从来不笑。
这样的她,却更加击中了他的心脏,有时他站在城楼之上,看着那一袭婀娜翩跹如蝶,仿佛记忆也是跟着一起朦胧,竟然也分不清是梦还是假想。
也就仿佛她曾经也就是这样的,仿佛他们曾经久伴过。
他脑海里出现了很多的记忆,其中也就有过他们笑闹的场景。
头疼,非常的疼,像是有一根铁棒在里边搅浑,搅浑得他的世界也跟着一起颠倒。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只是是对她一见钟情,后来也的确证明,他就是对她一见钟情,不止如此,更有什么东西也在心脏深处跟着复苏。
“清、清池……”他打听到了她的闺名,念着,在唇舌间不断地裹挟纠缠。
当发觉她每次来到宫中,都会恰巧遇见义父时,萧朗阳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种感觉就像是他对她那种不知从哪儿来的亲近。
义父有问题!
义父几次三番地去离澜宫,就正巧是她去的时候。
不可能!
萧朗阳很清楚义父是怎样的一个人,和圆圆之间徒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份,迟迟不定皇后,更是不给她留下半点的情分,又怎么可能是为了见她才来离澜宫。
义父觊觎清池?
只是想到了这个可能性,萧朗阳的一颗心都蓦地坠入了冰窟之中。
不知为何,尽管他喜欢她,想要独占她,在得知她嫁给蒋唯后,那种嫉妒、酸涩的心情就令他如处刀山火海,可内心深处却又企望着她得到幸福。
就仿佛,他前世欠了她。
“也许真的是我前世欠了她!”萧朗阳忿忿不平地道。
那天,他守在宫道处,就为了提醒她。
却骤然发觉,她的身边宫婢竟然都是义父的人。
他愕然,她双眸淡淡,仿佛早就已然知道。
再后来,他忽然被抽调去巡查避暑山庄,当时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这是义父为了调离他,又或许之前都是自己想多了,义父已然打算避暑而去,这一去时日一长,自然也就能把她给忘记了。
于是他去了。
等到留守在盛京内的手下忽然禀告蒋府的异常,他正心烦,又有一道消息而来,原来是他那义父从民间带回皇宫一位妃子,近来都是这个消息。
“义父也有这样喜爱的女子……”本来心绪不加,准备回盛京的他,又蓦然想到了什么,顿时神情一敛。
萧朗阳带着手下浩浩荡荡地回到了盛京,那还是将将日出之时,一骑踏破红日晨光,于城门初开俯冲了进去,就连巡城卫也被这动静给吓着了,还以为紫雷轻骑是遇上了什么军情急报,顿时也是把街边的百姓给疏散了。
皇宫。
还在落花宫内的谢玄度听到魏来的禀告以后,神情未变,“荒唐,没有朕的御旨,他私自回来,是真的想要朕治他的罪!”
魏来一时也是苦着一张脸,不知如何回复了,“皇上,这……”
其实,早在谢玄度将萧朗阳抽调去避暑山庄的时候,早就预料到了如今这个结果,所以他就连语气也是那样的平静,只是他表现得再平静,终究是一国之君,圣心难测,那顾盼一眼,便是予夺天下人的生杀大权。
魏来怎能不忐忑。
“你不去见他?”忽而,一道清婉珠玉般的声音自后边响起。
一只素手拔开了珠帘,走出来的青衣女子青丝如瀑,耳珰处一点碧色仿佛也能莹润清凉到人的眼眸深处。
谢玄度脸上的淡漠,再见到她后,眼角眉梢都融化了冻雪般的如沐春风。
“清池。”
也正是因为她难得主动和他说话,尤其是像这样主动地关心他的事,先不提这件事,就她现在的整个状态,也就会让谢玄度觉得是,她在一点一点地接受他。
魏来见到谢玄度这副样子,都已经是习以为常了,“奴才见过夫人。”
给清池请安过后,马上也是低下头,不再看她,生怕犯了这位金屋藏娇的新帝的忌讳。
“萧将军回来了?”清池燕居落花宫,打扮闲散,语气也闲散,仿佛也只是无聊才在听到以后随意一问。
谢玄度当然也不会知会她,他的义子早便觊觎于她,正是为了不让他破坏他们之间,他才打发到了避暑山庄,就是不想给他们之间如今已经平静下来的相处又带来波澜。
当然,这些也是说不得的。
谢玄度若无其事地道:“他就不是一个在哪儿待得惯的,一大早就回来了,眼下已经入宫来了,要见朕!”
“朕还气他,为何要见他?这下御史们又得说闲话。”谢玄度语气像是在调侃,也像是一个长辈说着一位不经管的子侄。世人皆知,新帝和这位义子之间关系极好,就连自己曾经的十万东华军也都交给了他掌管,这就是亲父子都做不到的!
“就让他等着。难道皇宫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谢玄度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她身边,瞧了瞧她的气色,眉心略微一蹙,就连那朱砂痣也跟着苦恼:“你瘦了不少,是不中意御厨做的菜?还是她们侍奉得不好?”
“魏来,朕让你送来的血燕可又送来?”
魏来自然是说:“皇上,昨儿就送过来了,星悦姑姑亲自收的。”
“方才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已经用过一盅了。”清池说,又转身和他拉开了距离。可身边的男人存在感实在太强,他留住了她,“你不是说一直待在这落花宫无聊,朕陪你去九州清晏走走。”
九州清晏是皇家园林,正儿八经那种,比起御花园甚至更美。
“不必了……”
魏来在一边瑟瑟发抖,恨不得当做自己不存在。
“魏来。”谢玄度淡淡地说:“你先出去。”
魏来是连滚带爬,恨不得马上消失。
宫婢们每每在谢玄度过来时,除了侍奉他们二人外,一向也是离开得远远。
因为昨天的事,他雷霆般禁足了圆圆,又抽调了人守着落花宫。
且昨晚谢玄度就是在落花宫里过的,他犯了一夜的病,搞得这到了大中午她才起得来,这会儿能有好脸色给他才奇怪。
“还在生气?”对上清池,谢玄度神情也有些无奈,不管是端着架子,还是放下架子,仿佛都不适合。
“我生气……?”清池嘲弄地道:“我怎么敢生您的气。”
她这样阴阳怪气的,倒还不如打骂他一顿更好,他放软了语气:“朕知道,你在怪朕没有瞒住你那好六妹……可她便是知道你在这落花宫里如何?”
他如此习以为常的语气,有时倒叫清池想生气,又觉得可笑,她到底是在和一个怎样的人在生气啊,难不成她还觉得自己能够把这个男人的性情给掰过来不成?
巧取豪夺之人,天下江山在掌中之人,怎会有半分醒悟自己的行为,甚至也许他还在得意吧。
是她也不正常,换作寻常的女子,又怎能轻易地接受这一切呢。
见她不说话,谢玄度又皱眉:“前些日子你还嫌闷,今儿怎么不肯去?”
“我累啊。”清池随意一说,却忽然发觉他眼底一暗,也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连带着气氛也无端地有些暧昧。
“我只是不想去。”
“只是这样?”他沉磁的声音里仿佛也携着点点笑意,这不爱笑的人,一笑起来,眉间朱砂也跟着神采飞舞,长眉连娟,端的帝王金尊玉贵、器宇不凡。
清池往旁边榻上一坐,他却跟着也一起过来,“昨儿是朕冒犯了,以后不会……”
他声音低哑,仿佛贴近她的耳畔在说着。
清池忍,却还是破功了,“皇上!”
他抬眸瞧她,双眸也在期待着她的话。
可她在他靠近的时候,一下就站了起来说:“皇上,萧将军是你的肱股之臣,他既然回来了,还是见上一面吧。”
“虽然今儿皇上不用上朝,可既然人家都来见你了,你却还在这落花宫里窝着,不知道多少人要说我一句狐媚子。”清池语气有些调侃,那觑人的眸子也有些刺人,好端端的一张芙蓉花面,她持身而立,不见娇媚,反而凛然。
“萧将军。”谢玄度说:“清池你让我见他,可知他是为了什么而来?”
方才那还算和睦的气氛,在这会儿也已经是风雨飘零之势。
“他为了什么而来,我……”
她那句怎么知道还没说出口,就对上他那压抑着情绪的墨眸,纵然是如谢玄度这样城府极深的男人在吃起醋来也是不可小觑的。
但清池只觉得他有病。
她怎么知道他们这对相亲相爱的义父义子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辈子,她和萧朗阳笼统才见了三面!
她恼怒的神情仍然极美,像是怒放的玫瑰,双靥娇艳如火:“谢玄度,我真的受够了!你是不是想逼我疯?你这成日的疑神疑鬼,我连落花宫都出不了!有意思嘛!”
“滚,你现在就给我滚!不然我滚!”
清池这一发脾气,虽然不至于砸东西,可往日一双冷静淡然的眼眸都噙了水雾,又气又恼,却叫谢玄度给看怔了眼,一时间就是他那满腔的嫉妒也都化之流水,心疼的情绪就涌了上来。谢玄度不顾清池挣扎,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也握住了她的手,“清池,清池!”
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整个人也都和这个世间隔了一层!
仿佛根本也就没能听到他这一声声的呼唤。
“……是朕患得患失,是朕之错!”
不管是作为曾经的荣安王,还是如今的皇帝,谢玄度这样的出身,这样高傲的为人,即便是对上先帝和太上皇也从未低头过。
可眼下对清池低头是第一次,原本还有些不自然,可低头过一次后,竟然也很快也就接受了。
可清池根本就不吃一套,纵然是在他怀中不在挣扎了,双眸也冷静了下来,可脸蛋儿却还是紧绷着的,明明就是在他的怀里,可那无声的抗拒也更伤人的心。
也在发现到了她的情绪失衡,和平素的不一样,内心也难免地涌上一抹阴影。
若说之前,谢玄度觉得拥有了她就可以了,并没有关注过她这段时间以来的心理状态,可就在刚刚她的疯狂里,不可避免地开始有些担忧。
他想要她的一世。
“你先出去。”在他胸口上伏着的清池闷声道,“去见见别人吧,给我一点时间。”
“好。”
六周目(40)
望着他离去, 自己的那颗心脏仿佛也是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落花宫无比奢靡,可偌大的宫殿里,似乎也除了她的呼吸声之外, 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
负责这儿的宫婢星悦直到这会儿才出现,“夫人, 前儿您要的话本, 刚刚送了过来……”
可她也根本不敢抬头看清池。
“不用了, 我自己一个人走走。”
星悦当然也发觉了刚才两人的争执,心知皇上对这位夫人的在意, 这会儿虽然是应承了下来,可哪里敢让清池一个人到处溜达。
明的答应以后, 暗了却吩咐了一位宫婢尾随着。
正穿花绕林的清池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呢,只是她忽然一瞧这位宫婢, 就有些愣住了。
这宫婢年将二十许, 长相平常, 放在人群里也是根本就寻不着的那种。
“夫人……”宫婢被她发现以后,唤了一声。
清池道:“你过来。”
宫婢过来便道:“奴婢莲雪, 见过夫人。”
清池随意地应着, “你一直都在这落花宫里?”
宫婢走在她身边, “是啊,夫人,奴婢从前便是落花宫里的人, 之前星悦姑姑带了一批姐姐们过来, 把原来留在这儿的姐姐们换了,只留下了奴婢。”
她一看便是忠厚老实之人。
清池微笑:“哦。”
然而也就在她准备不说话了, 这宫婢却主动地说话,“夫人, 您最近住在这儿可觉得好?”
清池嘴角的笑意一下消失了,她蹙眉道:“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
这宫婢满脸的纠结,“夫人,皇上那样喜欢您,您为何还要和皇上……”她自觉失言,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清池看着她,淡淡地道:“只因我不是心甘情愿在这里。”
“有什么话便说吧。我不是宫妃,也不会治你的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说话的人,清池也是变得比较随便起来。莲雪看起来老实相,可给她的感觉却有点儿像小薇。
也不知道,蒋国公府里的小薇和般般现在如何了?
清池问过谢玄度,可他的态度却不明,虽然明面上并没有直接拿她们来威胁她,可也有这个意思。
她若不问,安心地待在这落花宫里,诸事将如常。
谢玄度便是这么一个态度。
“夫人,其实……”莲雪欲言又止,“奴婢从前因道君活了命,现在是奉道君之名给夫人带话。”
“道君?”清池瞳眸一怔,没想到莲雪竟然是道君的人。
莲雪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左右,这才道:“夫人为皇上所夺,逆了伦常。道君言说,不管对于皇上,还是夫人,都是一道劫,须化解才行。”
清池这会儿已经不怀疑莲雪带的是宁司君的话了,只因这人说话一直也就是这样绕来绕去。
“如何化解?”
“这……”
清池望向莲雪,她本就生得极美,天姿国色莫不如是,这一睇,就连同为女子的莲雪也被瞧得晕晕乎乎,“道君还说……若是夫人愿意,过些时日,有场夜中宫宴,届时道君会来见夫人,再行商量。”
“好。”清池心想,这也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谢玄度将落花宫看管得太严,就是不知道道君如何找到机会来见她?
清池道:“莲雪,你要小心,一切皆托付于你身上。”
美人款款软语,如何不动人,尤其是莲雪见她常常是愁容,冷容,便是再美也总缺了点什么,如今婉婉一笑,才只如何叫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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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度从落花宫走后,眼里心底都是那张如明珠垂泪的芙蓉花面,长长地震着他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
他不喜欢她哭,若她笑,像是只骄傲的小狐狸一般,仿佛也才像是那个她。
“还是尽快处理这些麻烦事……落花宫配不上她。”谢琼玖闭目默想。
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从前他竟不知,会有这么一天,枉顾常伦,逆了自己一向的规则,爱上这样一个女子,乃至强取豪夺,神魂颠倒。
罢了,不过是一女子,纵然她是臣妻,又如何?
坐在龙辇中的谢玄度微扶额头,神情端肃,却又可见一丝放松的惬意,愈发显得眉间的朱砂痣红,薄唇浅红,风流怎能春风笔绘。
那眸底潜藏着无尽的欲望,深暗。
龙辇边跟着的魏来就这么一睇,也是更加发现了如今皇上的不同,明明方才和那位夫人吵了架,怎生现在却很高兴。就仿佛是终于解决了一直以来的大难题。
可……
他们这会儿要去见的萧将军,难道也是这个被解决的难题之中的一个?
谢玄度来到御书房时,萧朗阳和谢琼玖就已经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了。
萧朗阳和谢琼玖这几年来,一直就彼此之间看不上,要不是谢玄度在其中调度,恐怕两人之间也就会愈演愈烈。现在竟然同一时间来到御书房,那是怎么看,怎么不正常。这时,两人也是分侍左右,离开得远远的,连多看对方一眼也是觉得晦气那种。
自然也更加不会说自己过来的目的。
况且是事关清池(池姐姐)的要事,也就更加不能叫外人听到。
说白了,他们此行过来,也就是为了从义父(皇叔)这儿要一个答案。
玄黑龙纹帝袍的谢玄度大步走了进去,就看见他们两个人的眼睛都死死的望着自己。
对于他们两人的来意,谢玄度当然也是心里有数。
“皇上!”
“皇叔!”
谢玄度阔步而行,从他们中间穿过,居于上首龙椅,玉面似修罗,眼神如迅雷。
就是这番气势也都令心里有鬼的两人顾忌着屋里另外一个人的存在,气势一弱,在谢玄度眼里自然也就是没什么威胁了。
谢玄度一抬手,便有内监奉茶,“听魏来说,你们俩一大早上,就在这里守着要见朕?”
“广王,上次要你整理大理寺天牢,事关前朝谋逆的罪犯,如何了?”
“皇叔,这……”
谢玄度又看向萧朗阳,“朗阳,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避暑山庄,你可知无召而归,朕可治一罪!”
萧朗阳被他这一眼神望着凛然,可只要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这时候也难以压抑自己的情绪,“皇上,臣此来只想问您一件事。”
谢玄度薄唇微吐:“说!”
他们俩之间的气氛一时之间又犹如潜流般危险,在一侧的谢琼玖还从来没见过他们这对向来关系不错的义父子,竟然也有这种针锋相对的时候。
谢琼玖也是一个聪明人,他袖下的手拳头一握,青筋都冒了起来,可惜先机已被萧朗阳夺走,池姐姐的事……
“皇上,君夺臣妻悖违人伦,况且她还是皇后的姊妹,您这样做,往后千古,史书上都将留下陈墨痕迹。臣恳请皇上您别为了一时,而误了千古!”
他正想着,就骤然听到萧朗阳这句话,一时间也是双耳嗡嗡,难以置信地看向萧朗阳。
“混账!”
一叠奏折狠狠地打到了萧朗阳的身体上,可站着的他气势沉沉,站如古松肃穆,坚定不移。
他继续说:“皇上,落花宫里的女子不是寻常的民女,她是户部侍郎之妻,大夏诰命夫人,四品命妇……”
坐着的谢玄度面色如冻雪,大袖带风,手里捏着的一本奏折啪地打在了萧朗阳的眉骨上,尖锐的边角擦出了血珠。
也阻止了萧朗阳那未尽之言。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朗阳俊朗的容颜一片沉默,他慢慢点点头,坚毅地说:“臣在规劝皇上,可皇上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谢玄度冷漠:“阳儿,你未免管得太宽了,这是朕的后宫之事,也是家事。你不是御史,来参朕这一本,意义何在?”
萧朗阳张嘴就要说,可在谢玄度那冰冷的眼神下,就是他这样不怕天不怕地的人,竟然也开始担心她会因他而受罪。
义父的神情就是在逼问他,她的事情你为何要管,难不成你也和我一样。
若他承认了,也将失去了这个可正义凛然讨罪于他的身份,就更加没有机会把她从这深深宫墙里带出来了。
这时,谢琼玖说话了:“皇叔,侄儿也觉得萧将军此言不假,皇朝帝业千古,难道就是一个女子能够比得起?”
不,他在心里疯狂叫嚣,这世上的女子谁也不是池姐姐!
若是大哥,他能忍,可皇叔不行。她可以爱大哥,但绝对不可以跟皇上,那岂不是代表着他的存在就是一个笑话!
谢玄度看向他们,谢琼玖和萧朗阳同时跪下,恳求道:“皇上三思!”
谢玄度站了起来,似笑非笑:“你们可真是朕的肱股之臣啊!御史都未参朕一本,你二人却站在大义上攻伐于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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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地。
走马上任的蒋唯最近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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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费劲了脑汁处理这繁复综错的官务,一回首案牍之间,才发觉离了她竟然已有两月之余。
眼下初秋将至,也不知池儿在盛京可还好?
蒋唯问若书:“最近可有来盛京的书信?”
若书自然明白,每每公子一问书信,那必然问的也就是少夫人的。
蒋唯还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接到了少夫人好几份驱寒问暖的书信,反而是来了洛地以后,连带着少夫人送过来的书信也跟着零星。
若书观察着蒋唯的神情,见他眉目之间都是疲惫,偏偏看着他,却又带着期待。可这种期待也正就是若书不想打破的那种,少夫人啊少夫人,您莫不是把公子忘了?
“这……”
若书摇头,又立即说:“公子,许是还在路上呢!”
蒋唯倒是真如他想那样,有些黯然,“也不知池儿如何了?家里也没来书信?”
若书道:“公子,家里倒是来了书信,一切皆好,夫人的病也好了?”
蒋唯想起前些日子里接到的书信,也是道:“我这边诸事已初定,既然娘已然无事,你待一会儿,我写封信,你叫人去送,务必亲自接池儿过来。”
相思使人狂,一时的相思可以按捺,一时的相思也如隔三秋之久,更何况是两月有余。
他再也不像忍耐,继续和他分隔两地。
可事情并没有蒋唯想的那样顺利,书信寄过去了,却迟迟没有答复,不止是家里没有答复,就连池儿也并未回复。
蒋唯能够把洛地这样复杂的情况都收拢,一向小心谨慎的人,如何感觉不出不对劲。
当他寻来若书,叫他回盛京一趟,亲自去接清池的时候,原本已波澜平静的洛地又生波折,叫他一时之间,根本不再顾得儿女私情,端着钦差之职分,重整洛地官员。
“不对!”不知是什么时候,蒋唯终于意识到了这种不对劲乃是人为,若书一不在后,他就像是少了一双眼睛,虽说其他人也能做他的眼睛。
可最近,盛京那边有什么风,是真是假,他查不准。
池儿和娘也不知如何了?
洛地总督在他过来以后就换了新人,这位新的总督西门大人行伍出身,曾经也是东华军当中的一位将军。虽是军人,却是一个颇为八面玲珑的黠慧之人,一听得蒋唯要回盛京,脸色就是一变。
“回不得,回不得,你我乃是奉了圣旨过来清理此地,你现在回去了,皇上可不得治咱们一个擅离职守之罪!”
“如今官治清平,纵有那么一些宵小,可还不是有西门大人在?我此行只是回去瞧瞧我患病的娘,难道也不许?”蒋唯觑他,自然不会说是因为清池回去,只是拿孝道压人。
西门又不傻,“蒋大人……蒋大人!”
“哎哎哎……”西门拦住了蒋唯,“蒋大人,你就听我一句劝吧,形势不由人啊!”
西门这一番话意味深长,暗示着:“蒋大人不会是真的在装傻吧。”
“你什么意思?”蒋唯神情一冷。
“呵呵,我什么意思,难道蒋大人就一点也没明白?”
西门说完这句话,见蒋唯脸上神情淡漠,却没有半分的怒,甚至还有些茫然。
他眉头一跳,得了,说不定这位蒋大人也是真的消息不通畅,什么也不知道呢。西门在心底嗤笑一声,然后拉住了蒋唯,“蒋大人,你现在回不得,回不得啊!这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想过几日你身边的人回来了,你就明白了!”
也就正如西门所说,没过几日,若书就狼狈地回来了。他那副忍辱负重的样子也都全都落在了蒋唯眼底,再一想到那天西门那副嗤笑的神态,他隐约明白这件事应该是和清池有关。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会儿的蒋唯也很冷静,仿佛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能接受。
可若书却不敢说,死死地逼着自己的嘴。
蒋唯的轮廓一半在阴影里,这个往日温润的贵公子也就在这会儿变得阴鸷诡异,声线冰冷,语气冷酷,直盯盯地看着若书:“是和池儿有关?”
若书扭开脸:“公子,您还是别问了,属下、属下实在说不出来!”
他的眼睛里都是怒火。
“就连你也要瞒着我?”
“公子,属下当然不是……”
蒋唯说:“你若不说,也出去吧。”
“属下说……!可公子您得先有一个心理准备!”因为这件事的确就是和少夫人有关。
君夺臣妻,且还是公子的娘把人送上去的!
在知道这件事后,若书就已经是心惊胆战了,而他从盛京离开的时候,就连皇帝身边的内监魏来都亲自过来找他说了话……
若书把这种种般般说了出来,自己眼睛都红了,可在一片沉默里抬首,却见到了站在那儿的公子,低眸正在思索着什么,那周身沉敛的气质就像是暴风雨来之前的象征。
“皇帝……”
“呵,皇帝!”
一声轻唤,一声重重的唤,就像是被辜负的臣子,又像是预料到了。
他再一抬眸,哪里还有之前的冷静,双眸萧萧如血,饮恨。
这一时,就像是喉间吞下千根针般地吞咽下无数的后悔,他看向某个方位,喃喃自语般地道:“娘,你为了蒋元,还真是舍得!……他是你的宝贝,池儿也是我的宝贝。你糟蹋我的宝贝,我能怎么做呢……”
“公子,公子……!”眼见蒋唯有向神志不清的状态发展,若书也是担心害怕。
“我没事。”这句话说得很平静,却有一种癫狂得若隐若现的平静。
蒋唯看向若书笑,“可笑吧,这就是我的娘,为了荣华富贵什么都能换。这就是我的爹,为了荣华富贵什么都能当做看不见?”
“最该死的还是我!明知道他们是这样的人,竟然还把她一个人放下!”
“公子!”若书也很痛苦,终于他又想到了什么,“公子,你不能回去!”
“是了,我不能回去。”蒋唯转身不再看他,而是看向窗外,平静的洛地官宅,“如果我一定要鱼死网破,她的名声没了,说不定还会被……”
他不愿意说到死这个字。
发了狠得看向那一片潜流般安谧的庭院,“可我怎敢受制于人,叫她也被继续侮辱。”
若书犹豫了一下:“大人,我离开盛京时,不止是内监过来找了我,还有……”
“还有谁?”
若书压了压嗓子,仿佛也是找到了救命良方:“道君!”
蒋唯眸若迅雷,“宁司君?他说什么了?”
若书想了起来,从胸口找出那份信递给了蒋唯。
蒋唯接过信,很快也在看到这信纸内的内容后,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
可慢慢地却比之前平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了声音,“谁!”
可等若书蒋唯打开门一瞧,什么都没有。
蒋唯想到西门的警告,淡淡地说:“应该是有人在盯着我,呵呵……”
“公子,这……”若书脸色也一下变得很难看,看来也是联想到了什么!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蒋唯冷笑,“我若不能接受,他如何能放得下心来。”
蒋唯死死地捏着手里的信,不见方才那一点犹豫,坚定了下来。
六周目(41)
七夕乞巧, 向来也有宫宴。
道君,也就约在了这一夜相会。
清池望向外边的银河云天,心情也是难以辨别。这些时日以来, 为了不露馅,她从不和莲雪说话, 莲雪也是聪明地没有露出一丝的破绽。
只是她心情苦闷, 在这无边的等待当中, 作为囚徒也就只能一直等待下去。不知蒋唯……在洛地如何了?谢玄度千方百计地把他支了那么远,可能还有不想撕破脸皮的想法吧。
小薇、般般又如何呢?
清池总感觉得到, 今晚道君也许会给自己一个答案。
星悦又进了殿中,“夫人, 魏来公公方才又来催了!”
今夜银河曙天,天上牛郎织女来相会。
宫中宫宴, 也乃是皇后宴请后妃命妇, 向织女娘娘乞巧。谢玄度希望她能参加, 作为这后妃中的一员吗?清池嘴角浮现淡淡冷笑。
“不去。”清池坐在水晶榻上纳凉,风来徐徐, 她侧身背着星悦说话, 素色宫裙衬出婀娜曼妙的身段, 可见几分慵懒,满帘月光之下,也仿若是冰肌玉骨, 尤物自成。
“夫人……!”星悦为难地上前道:“您旦时才和皇上吵了架, 这会儿皇上服软,您就不能给个过脚凳嘛。”
“我为何要给?我不爱去, 你自去说便是。”这会儿清池本来心情就复杂,一提起谢玄度就更是来火。
星悦其实也能理解这位为何不去, 今儿主持的就是皇后,也是夫人的妹妹。自从上次皇后闯入这落花宫,两姐妹不欢而散以后,虽说是皇上出马把事情给解决了,可整个宫里都有流言蜚语,甚至最近就连宫外之人也有所耳闻。
皇上不愿意叫夫人知道这些腌臜事,整个落花宫侍奉的宫婢内监们也都闭口不谈,全然把那等违伦之事当做是不存在着的。
可今儿也是皇上给夫人一个惊喜,就准备在宫宴对夫人进行封赏。
“夫人……”星悦自然不能说出来,不然皇上留给夫人这个惊喜不就没了,因而这会儿她也是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清池。
“不去。”清池懒洋洋地摘了一颗葡萄,说着,“我不去,难不成他还要逼着我去?”
清池双眸皎皎,比那天上的月亮还要莹亮,直接清幽到了人的心底。
星悦无奈,只能福了福身,去找魏来公公了。
魏来无奈,早就知道会这样,可皇上偏偏这会儿也是和夫人倔上了,明明今晚就是好时候,还准备了惊喜,可偏偏就是不愿意透露点消息给夫人。
这男女之间的事,他一个无根之人,实在不能理解!
尤其是夫人和皇上之间,夫人性子一贯好,可偏偏对上皇上桀骜,皇上这一惯雷厉风行的,对上了夫人又别扭起来。
魏来一边说着,觑着这帝王的面色,眼瞅着就如那霜河般泠泠了下来。
“她不愿意……”他说,“是因为早上的事,还在和朕生气吗?”
“这……星悦姑姑说,夫人似乎并不是因为早上的事……可能是和今晚的乞巧有关。”魏来暗戳戳地推托。
皇帝抿了抿唇,别说魏来这么说了,就算他不这样说,他也会想到这方面去。这时,一向在朝上唯独我尊的皇帝,却唯独在这件事上,叹息了一声,显然也是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圆圆是她的妹妹,她不愿意去,她性子如此……也罢,照常准备吧!”皇帝挥袖,今夜一袭如月麟纹路般流畅的白色龙袍衬得他雍容华贵,真当有一番君临天下的威严气度,却又多了一番温润闲散的气质。
魏来就知道,自从夫人入宫,宫中尚衣局准备的一应宫装,唯独喜着白,纤纤出尘。就连皇上近来也裁了许多白色的常服,只为衬她同行。
然而,今夜却是要失望了。
夫人不去宫宴,果然就连皇上也都变得兴致乏乏。
“奴才遵旨!”不过,今晚为夫人赐封尊位,看来不管夫人去还是不去,皇上也是一意孤行,定要叫天下人知晓夫人!
只是帝王之爱,夫人承受不承受得住呢?
魏来一想起那位风露清愁的夫人,也是不免地产生了一些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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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圆咬唇,直到宫人附耳说了一句话,她才大梦初醒般地站了起来。
接着脸上的笑意也变得苦涩起来。
今夜乞巧宫宴,她为皇后,主持内宴,宴请后妃命妇,这是如何的尊贵啊。可一想到她的姐姐,如今也变成了皇上的身边人,往往只是一个命妇递过来的一个眼神,她就恨不得低下脸。
可不行的啊。
她是皇后了。
虽然只是徒有名分,可也是皇后!
原来,爱与不爱之间,是这样的清明。谢玄度不爱她,所以可以坐视着她出糗,谢玄度爱五姐,所以事事为她考虑。
好在,原来今晚她也不用太丢脸。
五姐,她不会来了。
圆圆此时的心情很复杂,就连在嬷嬷身边主持着这一场乞巧宫宴,也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但什么也比不上,嬷嬷递来的赏赐圣旨。
圆圆在打开圣旨看到了谢玄度亲自手书的封妃册文后,险些就站不住了,但是嬷嬷扶稳了她,“娘娘,大家都在看着您!”
圆圆站稳了,望着下边上百命妇,语气有些轻地念了这道圣旨。
一时全场噤声!
夫人!!!
这可是仅此皇后的妃嫔之位,乃至本朝根本就没有这样封位。
前朝倒是有过,只不过被封夫人的宠妃,往往也都是骑在皇后头上的。
甚至前朝就有夫人为圣心所向,宠渥无度,与帝王胜如民间夫妻的传说。
“这沈黛药又是何人?竟然被封为夫人!皇上未免也太……”
“听说也只是区区民女?”
“民女?呵呵,你怕是消息太落后了,我可听说,她乃是……”
下边议论声音不断,圆圆脸色苍白,她手放在椅子上,要不是如此,恐怕也站不稳了。她眼底有恨意,可很快又茫然,只因她知晓,五姐和蒋唯夫妻恩爱,乃是君夺臣妻,才会被困在落花宫。
可所有的理由根本也就不算什么,她受不了!
从前,谢玄度没有妾,所有别人送的舞女她可以随意送出去。后来,谢玄度成了皇帝,终于也是历史里那个她仰慕向往的男神了,他身边仍然没有女人,就连百官群臣都有所议论。她当时喜滋滋地在想,他果然还是爱的她。
直到那天,她闯入落花宫,见到了五姐……
从前,她从来不后悔。
曾经觉得,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他。
可现在她尝尽苦涩,渐渐地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有时,她早上看着镜子里穿戴华贵的女人,她仿佛都不认识了。
她内心竟然一点一点的有了后悔。
可她还有回头的路吗?
她该恨五姐,还是恨谢玄度?亦或者是恨自己?
“我想回家……”圆圆轻声说。
“皇后娘娘?”嬷嬷没太听清楚。
圆圆说:“我不是皇后娘娘。”
嬷嬷被她吓坏了,连忙拉住了她,“娘娘,都是那狐媚子的错……”
嬷嬷一直在耳朵边叨叨,嗡嗡的,她坐下,扶着椅子手,什么也听不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能想什么,天上的月亮是上弦月,好明亮。
她竟然开始怀念自己从前早讨厌的电视上,到了这个时候就会开播的七夕晚会了。
回不去了……
她眼泪掉了下来,看到这一幕的命妇们也被吓坏了。
这会儿也是低声地讨论起了这位黛药夫人的来历,竟然都把年轻的皇后都给吓哭了,真是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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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殿,官员们的宴会上,封夫人的圣旨一下,脑壳硬的御史们也是第一个冲上去的。
可惜今晚可能是皇帝的心情很差,冷眼一扫,一句“朕说了算”,也叫这些一贯头铁的御史们也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儿危险。
谢琼玖和萧朗阳的脸色不佳,因为这一旦封了妃嫔阶位,就连他们也没有办法了。
且这还是夫人尊贵,仅次皇后而已。
谢玄度也只是瞥了他们一眼,眼神不善,任谁知道自己喜欢的人被自己的小辈觊觎,总该不会是一件叫人开心的事情。
“就到这儿。今晚这场宴会也就当是为庆祝她……”
可皇帝这句话还没说完,就有头硬的又冒了出来:“皇上,不妥!”
冲在前方的,正是一群颓靡的御史里的姜曜芳。
他清俊容颜上皆是不认可,可明明是反对宫妃封位,这会儿说话却反而比起平常多了些人性!
“她既是民间而来,如何能一回就封赐夫人之位,还请皇上三思!”
也就是在最近,姜曜芳才知道了宫里那位落花宫的主人竟然就是清池!
他当然也不希望清池染上骂名,所以始终没有指出,只是希望能够驳回皇上的圣旨。
可皇帝根本也就没有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今晚他看来是打算一意孤行到底,那一身月纹般优雅的白色龙袍也不能让他温和一点,甚至比起往昔玄色龙袍时,戾气更大。
谢玄度冷冷地看着他,手里玉扳指扭动出了声响,“守拙,听说你还未娶妻,看来朕真当要为你说一门妻子,不然你也不该有空管得这么宽!”
他这一席话听得宴会上群臣都有些身子骨发冷。
可姜曜芳却凛然无惧,“皇上,臣劝谏,您可以不满,却不能不听!为臣子者,忠言逆耳,怎能不言。”
“夫人乃国中后妃之尊,坐论妇礼,掌教四德,教诲天下妇容妇德,岂能轻易而许之!”
灯光辉煌里,他一人站立,直面君王。
凤眼如春水般凛然美丽,明亮光润。
他一直谏,百官也都看向谢玄度,虽然没说什么,可也是用表情说明了,皇帝这次行为的忽然、不谨慎。
“够了,姜曜芳,今天是她的好日子,朕不想和你争辩。”谢玄度始终都是这个态度,冷酷又干脆利落。
他再次挥退姜曜芳,姜曜芳凤眼里也是一片担忧和茫然,仍然站在那儿。
可顾文知却给他一个眼神。
顾文知起身说:“皇上所言正是,既然今夜是黛药夫人的喜贺,微臣为她祝贺一杯。”
顾文知一饮而尽,脸上带着笑意,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谢玄度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渐渐的,也有如顾文知这样的臣子起身祝贺。
帝位一侧的宁司君也是谢玄度今晚特意请来的,可从始至终,他都如谪仙,面容上浅浅微笑,手上拂尘轻拿,没有掺和进来。
谢玄度看了他一眼,也不知他的路数。
**
谢玄度今晚心情不快,饮了许多的酒,群臣难得见他如此恣意,也不像平日那个高傲不可接触的君王,顿时也是纷纷以黛药夫人的名义上前敬酒。
每每如此,也能得到他的一个目光。
酒不醉人人自醉。
今晚,他更是想要醉倒,只有这样才不会去想那么多。
宁司君托词离去,他也只是挥了挥手,又继续饮酒。
今夜,月明千里,银河璀璨,一身莲冠道袍的真君漫步而行,仿佛也在欣赏着美景般,出尘淡然一笑,仿若是昙花一谢。
“顾相,可是有话要和贫道言说?”他含笑而问,望向身后不远处那人。
顾文知从树荫里走了出来,“道君,今晚的事你也有所预料?”
明明平淡无奇的语气,也硬是有一种潜流其中的讥嘲。可宁司君闻言,眼边笑意不变,语气仍然温和:“是或不是,有何意义?顾相,你在执着什么?”
顾文知蓦地眼眸一眯,有些不善:“宁司君,我只要你一个答案,你能叫她完好无缺地离开这儿?”
宁司君淡淡地道:“蒋大人也是如此问我。”
“蒋唯……?”顾文知那在阴影下的面目轮廓看不清神情,也只有声音能够暴露出他的一些心绪:“看来是我不该多问了。”
“宁司君,我希望她能离开盛京……”顾文知顿了一下,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一样,似乎还有什么要说。
可宁司君在月光里站了一会儿也没有听到下文,反而是听到了他离去那笃定的脚步声。
月光像是霜白,万物都覆上一层光泽。
青玉砖上也覆盖着静谧的岁月。
宁司君继续走着,在这宫里,他行走之间仿佛就像是在自己的道观里一样,绕了暗道,又绕了出来,就是闲庭漫步着,就已然到了落花宫一隅。
六周目(42)
尽管早就约定了今晚相会, 可清池并不知道宁司君会在何时出现,又会在落花宫的何处出现?
她手里拿着一把秋绢团扇,也不让任何一个宫婢跟着, 独自一人走在月光下。
白天的落花宫就已然静谧,入了夜的落花宫在银白如霜的月光里, 只有秋虫飞蛩的些许喧哗。天上银河耿耿, 上弦月似露珠弓, 落花宫里的人工湖波光潋滟,玉做扶手栏杆, 浑然似神仙宫殿。
她只是远远地瞧着,却蓦然发现, 在这静谧风景之中多出一道仙人的身影,手把拂尘, 飘飘欲仙。
莲冠出尘, 双眸温和慈悲, 注视着她,也令她有种无法言说的心悸。
“宁、道君。”
他难道真的是神仙, 否则怎会就真的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身边?
“月魄。”他又唤了这个已经不属于她的道号。
她还在原地踟蹰着, 宁司君就已经踏着那霜白的月光来到她身边。
他双眸有一种洞察万事的魄力, 落在她身上后,缓缓下移,就在她都不由纳闷是不是自己的身上真有什么不妥。
他说:“看来你过得还不错。”
明明是老熟人了, 眼前人也早已摆脱了俗世超脱, 知道了太多秘密。
但他说上这句话,清池心底还是有些别扭, “道君,你是特地过来笑话我吗?”
“我为何要笑话你?”他反问。
往昔清池会不喜欢他那看向她的眸光, 而如今……不知为何,却并不讨厌,大概便是他这个人也跟着变了。
清池说不清这种变化在哪儿。
也有些不习惯他看自己的目光,她手别着团扇,说:“道君,你今日为何要来?”
这句话她想问很久了,也在自己的心里问了很久,越问越迷茫,越问越不明白宁司君现在又是什么套数。第四次重生的时候,她曾经就被他坑过一次。
这一次该也不会……?
“为了弥补错误。”他仿佛也是看破了她心底的软弱,说。
他们对彼此知道的一些秘密,向来是心知肚明,从来不会摆在明面上说的。
可今晚很不一样。
清池笑了,“错误?弥补什么样的错误?宁司君,你不觉得我就是一个错误?”
宁司君凝视着她,“本君从没有觉得你是一个错误。”
清池冷声道:“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得了算。”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这一次你要怎么帮我?”到现在,她已经累了,不管是继续留在这落花宫里也好,还是离开盛京,什么时候才有一个结束的时候?
“不只是我,很有许多人想要帮你。”或许是看出了她的自暴自弃,宁司君口吻淡淡地说着。
清池猛地看他,皱眉道:“帮我?”
宁司君不着白衣,也有清旷之绝,惯常温和慈悲的人,这会儿淡淡的,他站在清池面前,也就像是一尊玉像,阴影洒落,那双清棱棱的眸明镜般映着她。
“这是蒋唯托我给你。”
清池看着他手里的一封书信,心里始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他知道了?”
这是蒋唯写的和离书,只差她的名字了。
清池左手捏着团扇,一起握看这封和离书,嘴角弯了一下,看向宁司君说:“是你说服了他?”
明明在笑,可眼睛却很悲伤,宁司君眼眸微沉,情绪却不外露,“他不是你的归宿?”
“……那你说我的归属是什么?”清池追着问他。
“你的归宿只有你才知道。”宁司君叹了一声,继续说:“若你还愿意离开,我会助你离开这儿。”
清池却是少见的迷茫,“那我该去哪儿?”
宁司君很想抚摸她的头,安抚着她,可这会儿他却还是硬下了心肠,什么也没做。
他手里拂尘浸着温润的月光,人如玉树芝兰,“你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也不该被拘束在这儿。”
清池发出讥嘲的笑声,不知是也不是在笑自己,“道君早就知道了。那道君知道,这一世我能摆脱得掉吗?若还有来生,我恐怕再也不行了。”
“不会再有来生了。传奇已走到结局,谢玄度称帝,圆圆为后,而你离开就会谢幕。”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宁司君微笑着问。
清池翻了一个白眼,说:“道君你是不会骗我!”可我不知道被你误导过多少次!
宁司君望向她,清池也在他眸底的温暖里渐渐迷失,或许是今夜的月光太迷人,又或许是他的这些话给了她一种无形的力量。
“道君,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清池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答复他,反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个要求。
“你说。”宁司君看她心情轻快了许多,唇瓣也是微勾。
“小薇,般般,她们虽然是我的婢女,可胜若亲人,若我真的离开……道君你能护下她二人?”清池没有说李家的两位兄长,因为她知道,只要圆圆还在的一天,他们必然不会有事。
宁司君说:“可以。”
清池又说:“谢谢你。”
宁司君见她释然地微笑着,心底千般滋味,也只是颔首。
须臾,他说:“离开这里,去做你想要做的事,过你想要的生活。忘了曾经的一切,可以做到吗?”
清池迟缓地点点头。
宁司君又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应宇师兄快到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和他游山玩水,这一次看来也是终于能够实现了。”
清池微微诧异,“应宇师父……?”
她这眼神就差直接问了,应宇师父也知道?
宁司君却款款一笑,“到时候你便知道。”
清池哼了一声,“又开始装神弄鬼……”
她这句嘀咕完全还没说完,就接到了宁司君的眼神了,马上乖乖闭嘴。
宁司君说:“月中时候,我会安排……”
清池仔细地听着他的安排,却发现这一次他并没有给自己羽化丹,可能是那一世,不仅给她留下了阴影,或许他也是。不用羽化丹,少受一点折磨,只不过这样想要在谢玄度的眼皮子底下离开,可不就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不过,他既然都这样说了,清池觉得自己再质疑也是有点没有必要。
而且,她也听得出来,他还有帮手。
是顾文知他们了?
蒋唯……
清池握紧了手里的和离书,或许如今这样,对他们俩来说也都是一种解脱。
“道君,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可以问你吗?”
宁司君好笑的看着她:“你想要问什么?”
“为何……”为何要助我?为何要去说服蒋唯,去说服顾文知他们?难道他不知道,他们也是真的很讨厌他吗?
为了让她离开?值得吗?
她的双眸明亮如月却带了一层迷雾。
他却没有在看她,“值得也不值得,总归还是要试试的。”
他看向天上那轮露珠似的弯弓月,谪仙般的容颜气度,可看在了清池眼底,也像是笼罩着更深的迷雾。
**
宁司君来如梦,去也如梦,何苦太匆匆。
清池望向那处,已经有些想不起来,他是何时离开了,手心里捏着的和离书像是一捧冰雪浸入她的心。
她另一只手孤零零地拣着团扇,在这秋露白的时候回正殿。
似乎也是她出来得太久了,就连星悦也打算出来找她,脸上更是带着喜不自禁的笑容:“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满落花宫的宫人好似也在这会儿齐聚一团,跟着星悦一起跪下,贺喜她。
清池袖子里就藏着和离书,明眸顾向他们,“我何喜之有?”
星悦连忙也把给她封赐的圣旨带上,“娘娘方才不在,魏来公公亲自送了过来,您以后便是仅次于皇后之下的夫人!黛药夫人!魏来公公方才还送来了许多皇上赏赐的厚礼,娘娘……娘娘要不要去看看?”
清池瞥了一眼圣旨,然后淡淡地转开了眸光。
星悦看了看清池的脸色,机灵地说着,也是联想到她今日和皇帝生的间隙,有意叫她知道皇上的心意。
“不必了,明儿再看。”
星悦步随在她身后,“娘娘,原来今儿皇上是给您准备惊喜啊,难怪一直叫娘娘您过去……皇上对娘娘之心,日月可诏……”
“我累了。”
星悦这满嘴的话自然也就说不出来了。
心中也很无奈,看来娘娘还是没能放下。
“那娘娘明儿再瞧,奴婢侍奉您。”
“嗯。”清池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她换下簪环。星悦这会儿倒也乖巧,知道清池不想听到谢玄度的事情,也是绝口不提,只是拐弯抹角地问她方才去哪儿了。
清池在心底冷笑,不过回不回答她,也得要看自己的心情,“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睡吧。”
和离书就在她的衣袖间,自然也是不会让星悦替她褪衣的。星悦也早就习惯了她这不爱人贴身伺候的性子了,闻言欠了欠身,瞥了一眼清池,见她容颜上一眼可见的疲惫后,也不再多做打扰地退出了内殿。
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清池轻叹了一口气,只觉心绪难收。殿内幽寂,帷幔风吹摇曳,地毯上都是一片影子,交织着月光。和离书很薄,蒋唯的字温润秀长,内敛慎重,五年来,她不知看他题过多少这样的字。
早已刻在心间。
她以为会有那么一天,是她主动和他和离,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
会是他写下这一纸和离。
卿卿安好……
为何会有人能把一份和离书都写得这么美,这么哀伤,祝愿她前程似锦。
可她更希望他从今以后能够前程似锦,以后娶上一位好夫人。她不是一个好妻子,可能他们的缘分,也就只有这五年而已。
妆台前,牡丹黄金灯盏灯火莹莹,清池把这一纸和离书点燃,看它慢慢燃烧成灰烬,也渐渐释然。
宁司君说得对,往后她不再亏欠任何人。
山高水长,那么这一次一定能和应宇师父踏遍天下的吧?
他说顾文知也会助她,还有其他人,也算是偿还了他们之间和她的情,到此尽了所有情分。
宁司君在其中调和,竟然说服了他们,这是清池怎么也没想到的,可更让她茫然的是,为何……为何他要帮她,上次被他坑了。
这一次他终于没有继续做一个谜语人,反而是吐露了所有的真相,说到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时,但是她浑身都战栗一下。
他说:“……你不该被拘束在这儿。”
宁司君!他到底什么意思!
她咬牙切齿地想了半天,也没想清楚,却一想到这会儿对方一定正慢悠悠地猜想着她的状态,就仿佛是自己被逗弄了一般。
“也罢,想那么多作甚呢!”
清池脱了罗袜,行到了床上,更漏声点点滴滴,夜也静谧了起来,只有窗前覆盖那一片的霜白月色明亮又温柔。
她想着想着,渐渐地有些困了,或许也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也复杂麻烦到了她需要好好休息才能想得清楚。
“谁!”
还在浅眠的清池一下就清醒了起来,金合欢床帐幔里她发如溪,白色亵衣拥着锦被坐起,警惕地顾向外边。
帐外寝殿灯火幽微,夜风簌簌地拂动。
一道修长强健的男人身影从寝殿一角的黑暗里走了出来,那身武将的礼服,挑飞的墨眉,俊朗的面容,即便是隔着帐幔,清池也是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
“萧朗阳!?”这个时候竟然出现在后宫,还到了这落花宫里。
“你怎么在这!”
清池一贯清甜悦耳的声音也有些尖锐地,发出了破音来。
“小声!”蓦地,被他捂住了唇,眼前男人身上的热量,还有传递过来的淡淡酒气,都令清池不毛而栗。
“你作甚!”清池拧眉,拿开他的手。
他倒也生涩,竟然比她拿之前更飞快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清池也眼尖地瞥见了他耳根子红得滴血一般。
他喝醉了没有?清池不免审视着他,然而他却把这审视当做是认真的看自己,内心都跟着雀跃,甜蜜了起来。
“清池,我……夫人……”可惜他这句话没有机会说出来,外间的星悦仿佛也听到了什么动静,脚步急急地过来问:“娘娘,可……”
“无事!”清池道。
“不必过来了。”
“这……好吧,那娘娘有时叫奴婢。”星悦倒是又下去了。
清池回眸,就见萧朗阳正有些局促地坐在床边,和她拉开着距离,却又忍不住地把目光流连在她身上。
“你来这作甚?”清池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口吻有些亲近,到底她对萧朗阳的印象还留在前世那个永远被她欺负的傻大个上。可萧朗阳听着却是一愣,一时间漆黑的眼眸有些发光,他还是不敢多看她,夜晚的她远比从前看见的更靡丽,肌肤赛雪,般若羊脂,那唇一瓣红,像是绯色的碧桃。
“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当听见皇叔封赐她为夫人的时候,他耳鸣如雷,那些过去在午夜时分绮丽出现的梦,仿佛也链接起了另外一个世界的他们。
不是这样的!
他心底有道声音在嘶吼。
她不该成为皇叔的妃子,她是清池啊!
萧朗阳望向她的眼眸有些发红,黝暗里藏着偏执:“清池,我带你离开吧!蒋唯不行,我可以!”
清池怔怔地看着他,很快也是清醒起来,冷冰冰地道:“萧将军,这儿不是你该久待的地方,快走吧,我就当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发生。”
可他却箍住了她的手臂,那羊脂玉般的手感也令他一滑,险些失神,随即也是执拗地抓住。
“我今儿就是要带你离开这!”
“萧将军,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清池叹了一声,问。
她发上的香,身上的香,像是把他所有的心神都给牵引,他痴痴地望着她,在这夜色朦胧里,人的胆子也总是会变得更大。何况,萧朗阳他本来就是一个小霸王:“我敢!”
他信誓旦旦,铁血不减。
清池仿佛看见了金戈铁马里那位所向披靡的战神。
眼前年轻的男人器宇轩昂,噙着热血,无所畏惧,只要她一声令下赴汤蹈火无所不为。
可她……不能!
况且,她早就已经有了路。若是宁司君没来之前,他来找她,或许她会答应下来也说不定。
“不好。”她淡淡的语气像是一盆冷水泼在了他的头上。
“你是他的义子,你们俩要是为了一个女人反目,像什么样子?”清池看向他,“我不想,百年之后,留在史书之上,竟然只有苍白的妖妃二字。萧将军,你未来定然是这大夏史书列传上的名将……”
“你为什么要为了我考虑这么多?”他却打断她,凝视着她逼问:“你口口声声说这么多,都只不过是为了让我放弃?难道你已经爱上了义父?”
他手掌抚摸着那一管柔弱的颈项,她有些不适地仰头,发如墨溪,那一张芙蓉花面明艳瑰丽,唯独眉眼却淡倦如月神般清冷。清池隔开他的手,垂眸道:“萧朗阳,你走吧,你再不走,我就要生气了。”
“你会怎么生气?打我吗?”萧朗阳嗤笑地问。
却眼前浮现出一些片段,少年追逐少女,费劲了心思逗弄她,她却只是站在远处一冷笑,手上辇着长长的银针,很快少年就倒在了地上,身上起了红疹,脸蛋像是猪头,哀嚎了起来……
这样的片段记忆,在最近夜梦她绮丽入眠后,经常梦见。
望着眼前的她,仿佛也和那个冷淡恶劣的少女重叠到了一起。
“你……!”他瞳眸震荡,“清池,我……”
听到他这熟悉的呼唤,清池也是乍然一怔,很快脑海里也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答案,那就是他也觉醒了前世的记忆。
可她还来不及问,忽而身边这人从床上一退,凝着她,声音有些沉:“有人来了!”
这会儿还能有谁来?
外殿果然有些动静,似乎不只是宫人。
清池蹙眉着:“你快走吧!”
萧朗阳眼眸有些黝暗,仿佛也是知道了这来者是谁,这会儿反而也是变得更加的倔强,他低声说:“我不……”
有熟悉的脚步已踏过了门槛,拂起了珠帘,大步行来,这沉沉的脚步声,后边还有宫人微远的着急呼唤:“皇上,您忙着点,忙着点……夫人就在里边……”
“那你快躲好。”清池翻了一个白眼,无奈地推了他一把。
她手心柔软,触之肌肤也在发热。
即便知道了这来者,萧朗阳也只是有些不甘地吭了一声,轻功上了悬梁上站着。
他望着幽微灯火里,龙骧虎步走来的谢玄度,眼神复杂。
六周目(完)
谢玄度到底是军人出身, 更别说他内力深厚,即便是醉酒也是耳聪目明,脚步沉稳。他走进来后, 就若有所感地看了一眼内殿。
已经假装躺下的清池乍地发觉,也是额头微汗。
这种心惊胆颤之感, 在她目光上瞥, 望见悬梁上站着的萧朗阳就更重了一点。
清池:“……”她是什么冤种啊, 他们这对义父子还真是赖上她了!
“清池。”谢玄度拂开帐幔,一身白色龙袍在月光下, 流纹涟涟,他长袖垂在床边, 身上带着一股浓烈暖春般的酒气,俯身和她说话, 荷尔蒙熏人热气也就逗留耳边。
清池这会儿再想不睁开眼睛也难, 他这番亲热的口吻, 手臂推向她的身体,相贴, 半个人也是差不离地上了床。
清池眉目蹙起, 望向他, 朦胧灯火里边,他背着阴影,手指抚摸上她的脸蛋, 热气轻吐, 似还有些懒散笑意,“怎么醒了?朕闹醒你了, 莫要生朕的气。”
清池有意要刺他一句,可一对上他那双浓情的雪眸, 只是不冷不热地道:“皇上,夜已深了,您要还是不困,不如去找我妹妹……”
她话还未说完,唇瓣就被他吻住。
如此激烈的吻,他的嘴里也渡着含着馨香的烈酒气息,蹂躏着她的唇瓣。
唇舌缠绵热烈,令她的脑子也跟着闷了一下。
她被他吻着,就连气息也是跟着缭乱,可失神望着帐顶那片浓烈的黑暗,又瞧见了一道自悬梁上落下的阴影。
萧朗阳……一直都在!猛然地意识到这个可能,她竟然也忘记了抵御谢玄度撬她的舌尖。
一只手游走进了锦被之中,滚烫发热地,烫了她的肌肤。
清池按住了他的手,声音有些过分的柔媚发甜:“……不要!”
他发了狠地咬了一下她唇,似也在发泄着今日以来的暗怒,她微疼,叮了一声,皱眉,就要推开他之际,他却也这时离开了她的唇。
他轻轻喘息着,沙哑磁性的声音似也染着微醺醉意,俯身问她:“刚刚怎么在走神?”
“你在看哪儿?”他这会儿注意到了她的反常,看了过去。
清池一刹那心跳也加快。
那个方向什么也没有,谢玄度收回眸光。
他躺在她的身侧,居高临下地把玩着她的绸发,漫不经心地问:“屋里也没别的人。”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为何要心虚,就算做了又如何。
清池这会儿也终于醒神过来,“我困了。”
她懒洋洋的嗓音,可却蓦然发觉他鼻尖凑到她身边闻着,“你在作甚?”
谢玄度眸色微暗,夜色里,清池没看见那之中的阴鸷,“你身上……为何会有陌生的熏香?”
骤然的,清池瞳孔微缩,她不知道他闻到的是萧朗阳身上的气息,还是道君身上的篱落香。上首,他俯视着她,身上携来的那种危险气息,也像是狂风骤雨向她袭来。
她冷静地问:“有吗?”
她身上有很淡的熏香,他在她身上嗅着,几乎覆盖着她。
“你别闹了。”她这会儿态度有些放软,似就像是对醉酒的他没有办法。
她鼻子一皱,叹了一声,“身上全都是酒气!”
那微弱的香气,谢玄度一时想不起来,可她这副稀松平常的态度,略微的不满,倒也将他的怀疑消释去了。
他的手撑起脸庞,望着她,就是不说话。
清池淡淡地说:“你醉了?”
撇头,却乍得瞧见了站在帐幔外不远处屏风边的萧朗阳,也是心里一咯噔,他们义父子俩今晚就是故意来折腾她的吧!
萧朗阳眼神向她致意,显然也是听到方才他们的对话,在问清池要不要帮忙。
清池小幅度地向他摇头,赶紧走吧!
萧朗阳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是站在那儿,阴影里像是一座冰冷的雕塑,从始至终看着他们。
谢玄度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气息暖烫,“看我可好?”
“我没醉……清池,今晚让我陪你。”他低声在她耳畔说出求欢之言。
“我……”
忽然,屋子里响起动静,仿佛是什么掉在了地毯上,有些笨沉。
谢玄度的眼眸一下也是如雪般锐亮,看向屏风所在的位置,“我去看看……看来这落花宫里也跑进了夜猫。”
他声音冰冷,在这初秋的晚上响起。
他下床走了过去。
床上的清池坐了起来,蹙眉看着,在瞧见屏风处没有人后,心里略定。
帐外,谢玄度眸光逡巡了一遍,在心底冷笑着。
很快,他又转身走了回来,路过烛盏,内力一拂也就灭了。
“你说是不是今晚朕不太对劲。”他握住了她的柔荑,将她拥入怀里,悄声问。
清池垂眸,“我困了。”
好一会儿,也没听到他的动静,似乎也是在她真的困着,朦胧间听见他说:“朕给你封赐了,可你并不在意……朕该如何,才能留住你?”
他箍着她身体很疼,“疼……”
他却一点儿也没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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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宁司君没有给她羽化丹,可清池却主动问他要了。
清池的原话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这一次他们承担了太多的风险,我若不假死离开,不管是他们还是我,只会永无宁日。”
宁司君却说:“你不该为了别人考虑这么多。”
“你以为他们需要你担心?月魄。”这一次他又唤她的道名,那双慈柔的眼眸仿佛也要最后把她定在自己的眼眸当中。
清池一怔,“道君,也许你说得没错。”
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善良的角色,只是习惯了在人前装出一副温善的形容,被他一眼看穿,却不是发窘,反而是一点也不意外。
当即也是一笑莞尔。
终于那双眼睛里又有了曾经那时的狡黠。
这一次见面,不管是星悦,还是莲雪,清池也都是避开了。
手心里的羽化丹,和上一次看见的没两样,她一口吞下,回到正殿,慢饮了一杯茶。
谢玄度也发觉到最近的她有些奇怪,每每和他说着话,便犯困了起来。请来御医看过,说是秋乏,宜保养。
清池是瘦了许多,哪里像是没有事,只是脸色红润,容颜也像是开到了极致绚烂的芙蓉花,更是一改从前冷酷相对的脾性,不说如何的温柔,起码就日夜相对的时候,人也温和多了。这也就叫谢玄度有些受宠若惊。
其时,皇帝新宠黛药夫人就连民间亦有耳闻,只是一说起这位夫人的身份,那些暗里的传闻也是铺天盖地的。宠妃,宠妃,向来不是贵在出身,叫人八卦的也是疑君夺臣妻的传闻。
当然,谢玄度根本也就无惧人说,只担心清池,暗中使谢琼玖掌管之下的仪鸾司盯了些人后。很快,也只要是聪明人也都学会了闭嘴。
也正是由于清池近来的“乖巧”,更令谢玄度的脾性也跟着柔和了下来。
“朕看就是这些御医无用!”当御医再次诊断出清池无事,谢玄度说话的语气也是难得地有些焦躁。
可对上她那双明眸,随即也是放低了声量说:“朕贵为天下之君,不管什么妖魔鬼怪,也有朕拦在你的前边,绝不叫它们侵扰你半分!”
从不信鬼神之说的谢玄度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便是周围站着的宫人们也难免侧目。
清池低头,看他的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她挣了一下,对上他带着关心和忌顾的复杂眸色,“皇上,你就别大惊小怪了。我无事。”
清池向他一笑。
将他安抚下来。
一边战战兢兢的御医恨不得把头都给缩回去。
“文太医,你先下去吧,我和皇上说会儿话。”
“那娘娘、皇上,微臣告退!”文太医也是退得飞快。
谢玄度都看笑了,可下一秒,却发觉身边坐在榻上的人又悄然阖上了眼眸,他环住了她,方不令她坠落。
她靠在他怀里,浅浅馨香。
如今这样的气氛倒是挺好。
可只要一想到她近来这犯困的频繁,即便御医再三什么也没有诊断出来,也始终不能令他放心。
中秋眨眼而过,曾经活生生在眼边谈笑的人儿香消玉殒,任是谁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即便是被认为冷情的帝王,看着灵柩里坠入了睡梦里的女子,喉咙哑甜,罢朝三日,不食不眠地守在这挂满了白绫的落花宫里。
那双素来如霜雪的眼睛上都布满了血丝,眼底下一层青色。
他不说话,就连圆圆过来,也只是冷冷地叫她离开。
“她是我五姐!”一向在他面前怯弱的圆圆,这一次竟然也是刚硬起来。
“谢玄度!她已经死了!”
“来人,请皇后回宫。”谢玄度一句话也不愿意和她多说,更像是她的出现打破了他和清池的相处。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圆圆被这变得冰天雪地般冷寒的落花宫冷得双手抱胸,一边服白衣的宫婢神情肃穆地请她走。
也不能说是请,准确来说,是强行送出去。
“娘娘,请——”一身白色宫装的宫婢头也不敢抬地说。
圆圆也真的是被气笑了。
她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笑谢玄度,亦或者是笑躺在灵柩里的那个女子。她指着自己,说:“一定是我疯了,是我疯了!是我疯了才会落到了如今这种地步!”
圆圆离开以后,见不到深藏在后宫当中的皇帝的百官自然也是找上了玉真公主。这三天以来,御史们弹劾的册子已经堆得如房梁般高,可惜皇帝根本不理不睬,又有怎么用?
为了一位后妃罢朝三日,本来也就不可理喻了,不管这位君王有多么的英明,终究在女色上还是叫人诟病。
“皇兄,你该叫她入土为安了!”玉真公主过来看见他这副样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黛药夫人和她皇兄之间的孽缘由来已久,知道得不到一个人那种滋味,所以在谢玄度强夺人\妻之时,她这个作为妹妹的,态度上也是默认的。
可若早知道,一个女子能够对他影响如此之深刻,她是绝计在一开始就要阻拦的。
可却在忍不住说出这句话后,原本一向对她宠爱有加的皇兄,这会儿看向她的目光也是叫玉真胆寒。
“玉真,这儿不该是你来的地方,走吧。”
竟然连她名字也不唤了,唤的是他的封号。
“皇兄,她死了!死了!你能不能理智一点。”玉真公主生气地说:“这儿不该是我来的地方,难道就是皇兄应该一直待的地方?外界传得风风雨雨,皇兄难不成还想要她连死后的清名也没有!”
也只有这句话击中了谢玄度的内心,他看着灵柩里的红颜,明明香魂已逝,却犹如活生生睡着一般。
他触之肌肤,冰凉。
很多时候,他在想,会不会也就是这满室的冰鉴,才会叫她的肌肤冰凉。
其实,她还活着。
可每每有这个想法,触之呼吸无有,也就只是他在做梦。
“朕,要葬她于帝陵之侧!待百年以后,黄泉相见!”到底是曾经打上来的帝王,魄力之大,不管群臣如何劝诫,始终坚持自见,为这位赐封不过一月而已的黛药夫人举行了令天下人都侧目的葬礼,以皇后之尊下葬,以国丧而论,强令天下人守之。
这位素来以冷酷见著的帝王更是亲自为已故的黛药夫人持服近一月有余。
一时之间,民间传闻竟然化作一段帝王痴情传奇而唱遍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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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宇从帝陵里接应清池出来,也近一月有余。
羽化丹对修行之人的身体也是饶有好处,只不过想要从羽化丹的假死状态里醒来,却也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玄清洞山腰处的屋宇里,清池再次醒来,一看到身前的应宇,眼眸也是柔亮,“应宇师父!”
对方的心情也不错,笑眯眯地应了一声,一时之间,见着眼前的他,也分不清了,仿佛就是前世那个他,一切也未有改变。
他抚摸着她的头,也像是抚摸着一个晚辈般的温柔。
“我在。”应宇说。
不知为何,清池竟然有一种想要哭的感觉。
她仰头望着他,眼眶也有些微红。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真的吗?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还有一些恍惚着。
却见门外传来了一些动静,这柴扉小屋处那草木青染的一袭道袍出现在她眼边,风姿无二,如再世谪仙,不是宁司君又是何人。
“师兄。”宁司君一人独来,目光和她只是一照,便也转向了应宇。
“道君。”应宇爽朗笑着回复:“今儿也来瞧月魄啊,她现在好多了。”
清池在听到宁司君这句话后,也是瞳孔微缩,很快她听见宁司君说:“我算着日子,也该是这几天了,今儿正好来巧了。”
他笑吟吟的声音端庄慈柔,淡然温和,却不知为何,给了她一种说不出的距离感。
清池心里浮现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也是不由有些黯然,随即又清醒了过来,自己在胡思乱想着什么呢。
“道君,谢谢。”
“谢什么。”宁司君轻笑,看向他们师徒二人,“马上便要入冬了,你们师徒二人是打算过些日子走,还是明年春天再走?”
清池一怔,她身侧的应宇说:“开春……”
“师父,过些日子我们就走吧。”清池却垂眸说。
应宇和宁司君相视一眼,应宇说:“你的身子倒是大好,只是……”
清池放软了嗓音,“我自觉还好,不若早些时候离开吧。”
她软绵绵的声音就像是撒娇一样,一张脸玉软花柔,明艳耀人,凡是见到了她,又被她这样恳求,自然也是很难拒绝的。
应宇道:“好好好,你想什么时候走都行。”
宁司君绽开点笑意,可若不是熟知他微表情的人,约莫也是辨认不出这是他真正高兴的时候,清池发觉出来了,自然也是微窘。
莫非也就是自己刚刚做出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有什么可笑的!
哼!
“路上一应的东西,我会在这几天叫人准备好。”
看到他为自己的事做这么多,清池有时也会有些迷惑,可每每只要对上他那双含笑的眼睛以后,也又会忍不住去想,或许也就是因为曾经的那点情分吧。
可真的会有人会因为那么一点前世的情分去做这么多吗?
若是别人也就算了,可整个人是宁司君啊。
……
她和应宇下山那天,宁司君亲自来送他们。
清池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送自己了,回首望着那站在山腰古松处,衣袂飘飘的仙人。
心底亦有些怅然。
山高水长,何日再相逢?
“小月魄,咱们该走了。”身侧,白露为霜,应宇师父温声说着。
“好。”清池回过神来,笑着说。
**
他们离开盛京前几日,几番想要前往帝陵看望清池的谢玄度都被顾文知和萧朗阳以各种各样的形式留住了。
谢玄度敏感地感觉到了什么,他表面仍然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沉浸在那日的悲伤当中,可私底下却派了自己的暗卫去帝陵。
也就在当天,暗卫禀告了一件足以令他都颤抖的事情,帝陵一侧东向,也就是黛药皇后所在的寝殿里,仙宫犹在,唯独作为神仙妃子的她却消失不见了。
联想起这些日子里,顾文知等人的举止,谢玄度立即也就猜到了一个令他自己都颤抖的真相。
她……或许还活着。
“很好……”帝王的脸色着实让暗卫首领看不出来任何情绪,“护送朕!”
他竟然是要亲自出宫。
那时,清池和应宇也才正好出城,立即也就发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原本把守平常的守门卫换人了,烟尘滚滚,车马嘶鸣,一行剽勇人马策马而来!
“不好!”应宇皱眉说。
清池心也是一跳,却正好瞧见了是谢琼玖的仪鸾司,谢琼玖本人更是骑在高头大马上,逡巡着城里城外的人。
打扮成道童,又易容过的清池走在风流落拓的应宇身侧,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就被谢琼玖瞧到了。
他夹马过来:“前面两个道士,你们走什么?”
“无量仙尊!”应宇手拂拂尘,号了一声,清池也低着头行了一个作揖礼,以示对贵人的尊重。
谢琼玖美丽幽冷的眼眸落在他们师徒身上,在清池身上停留得最久,似有些狐疑,可应宇就出声引走了他的注意力。
却也就是在这时,仪鸾司的人叫他:“爷!禁卫军的人过来了!”
谢琼玖又看了应宇他们一眼,也皱着眉头,可到底还是道:“你们走吧。”
清池被他望的那眼,也觉得自己犹如被凶兽盯着了,可今儿的他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又有些心神都不放在事情上,那双眼睛是郁郁寡欢,像是堕落在泥潭里的蝴蝶。
清池仍然没有发出声,只是听到他策马回去后,才和应宇转身向外边走去,可下一秒,她听见了一点声音,也许就是自己忐忑的心跳声,身后有道视线注视着他。
曾经见过她那么多的背景,也就在回头的那一瞬间,谢琼玖认了出来,他双眸激荡,那双像是死水般平静的眼睛也无比的澄亮,可也就在他想要唤住她,确定她是不是池姐姐的时候,却发觉了禁卫军和皇帝身边的暗卫都来了。
是皇帝亲至!
一定是他也发现了池姐姐还活着!
难怪忽然让他过来把守城门,不放过任何人,却也不告诉他为什么!
一瞬就想清了来龙去脉的谢琼玖,顿时也是脸色一变,无声地向也正好回头的清池道:“快走!”
城门阖上,最后一眼,是他那双充满了无数情绪的眼睛,美丽得一如初见。
她静默地看着,然后忽而听见城门内,喧嚣不断,所有人跪下来一片高呼万岁!
清池脸色一变,紧紧地攥住了应宇的手。
应宇也没想到这么巧,皇帝也就这时来了:“走,我们快走!”
可该庆幸的也是他们的运气竟然这般好!
城门内,谢玄度冷眸扫视周围,心中却若有所失,那种浓烈的情绪一瞬间挤占了他的心腔。
她……会在这儿吗?
他问走过来行礼的谢琼玖:“所有人都在这儿,没有人出城?”
谢琼玖闭着眼睛说瞎话,“皇叔,所有人都在这儿!”
**
终究是晚了一步。
一路风餐露宿的蒋唯在驿站接到宁司君的信,得知清池离去的日子,急赶向沿途的路,等到终于来到了渡口,却见到了应宇和她上了大船。
渡口边,晚柳苍黄,一滴细叶枯枝,秋风凛凛,吹着他额边发丝也乱了。
就这样,他该目送着她离去。
终究,他和她的缘分还是太浅了。
可那时,不知是也不是默契使然,船上那正走向厢房的蓝衣道童却回身看向岸边。
渡口送别的是挽泪不舍的亲朋好友,南来北往的商贾船工,身披苍色披风,沧桑憔悴的年轻男子,唯有一双眼睛里写尽了悲伤和放下。
“再见了,蒋唯。”
那封和离书,斩断了他们最后的缘分,或许这一世他们也终于偿还了前世的情债。
“怎么了?”应宇问她,很快也追随目光,看到了她这一世的情劫。身为长辈的他,温和含笑,“放下了?”
“放下了。”
不知说的是与蒋唯旧日的那段情,还是说自己曾经的执。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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