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东来悠哉的坐在茶楼,桌上摆着几碟坚果蜜饯,手上一杯罗浮春,酒香四溢,氤香了楼下众人的鼻息。
他第一万次庆幸自己早早地从辽东回了上京。
本是为着报仇而去,但秦东来在辽东的那几天用自己不太聪明的脑子想了想,打败薛敖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再加上七皇子确实不待见他,他便灰溜溜地回了上京。
可没想到,他刚到家,便听说辽东天气恶劣没有物资,大雪封山进不去出不来,当即在自家父亲与兄长言自己是个有福之人。
秦家大哥秦硕直接给了他一脚。
辽东局势实在不好,朝堂上因为这事已经吵翻了天。大臣们都在说,辽东王早有上报,为何军需物资迟迟不予?
帝王心思,倒也不算难猜,不正是担心辽东王争名于朝,倒植浮图?再加上蔺太后一党暗中阻挠,才导致了如今这般境地。
可如今北蛮大肆进犯,极端雪情之下,没有军需粮草,辽东军用什么打?
景帝焦头烂额,又想起自家老七与新贵解元被他弄到那边探实军情,愈发烦躁。
上京百姓只知边关的雪大艰苦,却并不懂辽东百姓现在正在如何危急存亡的紧要关头。
秦东来的对面,珠帘之后端坐着一位红袍少年。少年身形颀长,眉目昳丽,与身旁的同伴酌酒之时也不掩面上烦躁。
楼下堂阶上,懒躺着一个年过半百的醉酒老头。若是有认识的江湖侠客看到他,便能认出这就是那不出门而知天下事的江湖百晓生。
百晓生头顶白布纱冠,咽下一口香飘十里的竹叶青,侃侃而谈。
“诸位谙悉我大燕开国帝主始便尚武,前几十年间武神眷顾我朝,多少武学奇才横空出世。然战事不平,这些人大多命丧沙场,不免令人悼念惋惜。”
闻言,在座众人也像是回想起曾经那些故人的绝世风姿,扶额叹息起来。
百晓生继续道:“所幸天佑我大燕,前二十年辰星陨落,后二十年武子降世。”
秦东来伸长了耳朵听他讲话,老头咽了咽嘴里的津液,徐徐道来。
“南侯缨,北王敖,
七宿星君阎王诏。
腰下剑,酥手刀,
帝阁鸾楼双子枭。”
众人听的认真,想是大燕境内无人不知这其中说的十三位武子。
南候缨,北王敖——说的便是小谢候谢缨与辽东王世子薛敖。
二人各为这一代中位列南北的两位骄子,是倾尽世家之力养出来的继承人,一直以来世人都在争论两人究竟谁更胜一筹。
七宿星君阎王诏,是为晏氏皇族麾下摘星阁的七位少卿,有阎王问命,判官断行之能。
腰下剑沈要歧,出身苍南剑派,剑名纯钧;酥手刀岑苏苏,西北青刀传人,刀名提花贪墨。
帝阁鸾楼双子枭,七皇子晏枭、春风楼东家云枭轻,二人轻功之最,可一苇渡江、踏雪无痕。
“我大燕有诸子,什么北蛮大凉,压根不足为惧。”
百晓生见众人神色迭荡,无暇顾及此处,便又偷偷塞了几块秋梨蜜饯进了书匣子,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哟,慈生,这可又是在说你啊。”
御史大夫之子项时颂笑着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被他不耐烦的一巴掌扫下,倒也不生气,只是神色促狭。
“怎么,又在担心你那辽东的小姑娘?”
项时颂看清谢缨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担忧,心下了然,正儿八经的安慰道:“放心好了,小青梅是闺阁女儿,又不用上战场,倒是辽东军现在的境况堪忧,希望物资早日送达。”
谢缨无暇顾及楼下对自己的议论纷纷,皱眉道:“你没去过辽东,不知道那里冬天是什么样子,若是边关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他站起来,眺望东北方向的群山,想起自己已有月余没有收到阿宁的回信,心下难安。
雪峰巍峨,高耸入云,群山之外的阿宁收到前线战事焦灼的消息,与陆霁云和魏弃坐在一处商谈。
魏弃看着对面的陆霁云,暗叹这人的天纵奇才。
朝廷的军需物资至今仍未送达,然十几日前城中军中均已告急,城内外一片哀嚎。
辽东位于大燕最东北之处,莲白山的巍巍山脉又挡住了绝大多数的寒气,所以辽东以南一侧的城池并未受到雪灾的影响。
大雪封山封住了千里之外的朝廷,却封不住周边城池的车队。
阿宁本欲再用陆家的矿金宝石与周边城池买得所需之物,却屡被压价,以往的五进一尚且不如,那些还算熟识的北商竟要她七进一的价钱。
谁人不知当今蔺太后喜宝石,用此物与蔺家买官之事频频发生。但即便北商觊觎陆家矿金宝石已久,也只能是垂涎,无人敢去涉足此地。
因为在他们眼里,陆家的这些东西都是与不要命的北蛮人手中换来的。
阿宁承家业以来从未吃亏,眼下却如此,她不在乎一时利益,可就算这样,能换来的薪炭粮衣却是远远不够。
她能等得,辽东军再不能等。
她心力交瘁之际,陆霁云想了一个法子。
“阿宁,你可知早时没有钱银作介是如何将生计流通起来?”
阿宁看着兄长俊朗的眉眼,心中疑云消散,她眼前一亮,与陆霁云异口同声道:“无中生有,瓮中捉鳖!”
陆霁云在辽东王妃的协助下做了一个偌大的“瓮”,并由阿宁放出消息,陆家将在辽东城做一个北市,北市不做银钱交易,只以物换物,流通于皮毛、薪炭、粮食、药材几者之间。
出北市者,可与陆家换得矿金宝石,且二进一。
消息一经放出,数不尽的外地小商带着薪炭粮医跑来辽东,他们不怕战事,因为在他们眼里。莲白山上有神獒,莲白山下有辽东军,北蛮根本就不可能打进来。
这些小商在北市中与辽东百姓换物之后,再与陆家兑换宝石。
他们暗地里乐极,陆家什么时候与自己这等小商贩做过生意,还是这种赔本买卖。
不出几天,那些之前漫天要价的大商户也跑到了北市,按着陆霁云的规矩走了一遍,留下了数不尽的物资。
如此一来,辽东百姓换得所需之物,得以过冬,陆家也用宝石换够了前线的军需,再者这些商贩的走动也促动了辽东城近来冷凝的生意。
而且,陆家出手的宝石是由辽东王打了欠条需上报朝廷再还之。
北市目的已达,物资如今可供大军短时间内消耗,陆霁云便停了北市,令魏弃重新关紧城门。
“这些物资只能解决燃眉之急,长久之计还是要朝廷的军马粮草”,陆霁云沉声补充,“明日便将军需送往大营,以免夜长梦多。”
阿宁与魏弃听陆霁云如此说,点头应是。
这几日北市流转,有不少的北蛮探子试图混进其中,所幸都被薛敖留下的辽东军拦截。
前线战事如此,军需乃是重中之重。
陆霁云看得清楚,阿宁这几日是强打着精神操劳诸事,小姑娘肩膀单薄,愈发的乖巧瘦弱。
陆霁云摸了摸阿宁拢起的长发,慕然感慨:“阿宁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小姑娘。”
“真的吗?”阿宁蹭了蹭他干燥温暖的掌心,意识到旁边还有魏弃,她小声回道:“哥哥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闻言陆霁云大笑,语气不免得意,“我陆鹤卿的妹妹如此蕙心纨质,自得又何妨?”
阿宁的脸越来越红,小姑娘仙姿玉貌、粉面含羞,叫魏弃看的微微失神。
他职责本是守好城门,后来王妃下令命他协助陆家兄妹,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般骄傲的薛敖会如此在意这个小姑娘。
不说家世容貌,不论眼界手段,单凭陆霁宁对对方的一颗心,就能叫任何一个男子丢盔卸甲。
——有女如此,难怪小霸王会这么的肆意洒脱。
什么都有的人,怎么会活得不快活。
陆霁云笑够了,不再打趣阿宁,倒是叹了一口气。
“明日便是你的生辰,虽说今年情况特殊,延迟了办及笄礼,但是你的生辰总归要好好庆祝一番。”
魏弃一怔,歉然道:“不知陆姑娘明日生辰,竟是没准备贺礼,魏某失礼。”
阿宁轻笑安慰,“多谢魏教头,如今这般局势,不该为我忙碌的。”
“魏某惭愧”,他看着阿宁白雪朝华般的脸,状若不经意间道:“只可惜世子不在,若是在的话,陆姑娘的生辰也会热闹些。”
阿宁顿住,若是薛敖在的话...
这个话头直到她晚上入睡之前都还在想。
橘意看她兴致不高的样子,心中酸涩,摸了摸小姑娘散落在床的头发,轻声道了句年岁长安。
阿宁笑着道谢,橘意给她掖紧了被角,缓步退出。
看着头上精美的床幔,阿宁笃定,若是薛敖在的话,他会给自己置办一堆华而不实的东西、会带自己骑马出城、会买平日里爹娘不让吃的东西、还会在今晚偷偷地跑过来...
“阿宁...”
“阿宁阿宁!别出声,快开窗...等下,你穿厚实点再起来。”
少年的声音透过厚重的窗棂传过来,阿宁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记得把帽子戴上!”
绮纨之岁,摽梅之年。海棠醉日,见少年来。
小姑娘笑的眉眼弯弯,胸口处都是平整跳跃的欢喜,她听清自己心底的呢喃。
——是你啊,薛子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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