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敖被打傻了,白皙的额头上迅速的红了一块,他张张嘴,干瘪道:“我说...”
“你还敢说!”
阿宁双颊生红,胡乱抓起掉落的大氅披在肩上,两步跨到地上,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长发在火堆前蹲下,连同薛敖给熬的米汤也不管不顾。
阿隼看向坐在他对面的阿宁,绿眸里露出一丝孱弱的笑意。
见她如此,薛敖也生了点火气,不言不语地坐在塌上。
须臾,又轻咳两声,试探道:“你发髻松了。”
“哼”,阿宁吸了吸鼻子,抱紧双膝别过头,“要你管。”
薛敖:“...”
二人难得的赌气,撮落里只有木材烧裂的声音,薛敖捻着手中不知何时抓住的几根杂草,想起幼时三人在一处的情形。
谢缨年长他与阿宁,此人样貌生的好,又能说会道,故而身边的人都喜欢谢缨,谁看到他都会说上两句,谢慈生怎么怎么..
可薛敖最讨厌谢缨,因为这人不知为何总是日日黏着阿宁。
小姑娘生得可爱又可怜,被家里人放在心尖上宠着,本与他玩得最好,可谢缨一来就变成了三人一起。
一块糖糕被阿宁分成三份,两只手总是被他与谢缨一人一只握着,软软的塌上睡着三个娃娃,小阿宁永远被二人夹在中间...他也总是因此与阿宁赌气,就像现在这样,明明共处一室却横眉冷对。
那时他与谢缨总是因着各种小事打起来,大人们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斥于他,只有阿宁会迈着小短腿站在他身边,惨兮兮地哭着求他爹别打人。
薛敖有时也会想,若非身边一直有阿宁陪着,单凭谢缨这厮,自己也早已变得阴险不逊。
他脑袋偏了偏,瞥见小姑娘的后脑勺,抿了抿嘴,“阿宁,你要不要我给你梳头。”
薛敖摸了摸鼻尖,不自然道:“虽然我不会,但我看你和我娘梳过,想来应该不难。”
“阿宁?”,见小姑娘一动不动,他闷闷道:“你不是还在...”
“姐姐睡着了。”
阿隼声音怯怯,满脸灿烂笑意,“早就睡了,你喊她之前就睡着了。”
“...”
薛敖咬牙,狠狠瞪了阿隼一眼,快步走上前去将缩成一团的阿宁抱起来,放到塌上安置。小姑娘睡得不安稳,被人摆弄也是紧蹙眉头,哼唧了几句。
薛敖几口将阿宁剩下的米汤喝了个精光,拿起桌上的狼脸面具走至门前,在戴上面具之前,他回过头来盯着火堆前的阿隼。
“看好她,若是敢乱动一个指头”,薛敖目光幽森如冰,他轻声道:“辽东的抽肠,你可以试试。”
他掀帘而出,但阿隼却被少年那蓦然间的恶意惊到,只觉得骨缝里都是瘆人的阴寒。
原来,这位大名鼎鼎的辽东世子,并不似看上去那般澄澈明朗啊。
...
沈要歧与开阳对视一眼,两位威声显赫的武子在对方的瞳孔里瞥见了同样的深重。
看着面前不可一世的辽东王竟向他们屈腰,二人忙避开,却听辽东王沉重的声音在耳边乍起。
“衡钺阁已探得敖儿如今正潜伏于北蛮大营。”
“我薛启可以没有儿子,但是辽东薛氏不可没有薛敖。”
薛氏只剩薛启薛敖父子二人,若是薛敖真的英年早逝,那辽东薛氏再无后继之人,北境的数十万大军必乱无疑。
想到此,二人拱手行礼,齐声应道:“王爷放心,我等必将世子带回。”
晏枭叹了口气,有些艰难的开口:“再者,将陆姑娘也一并带回。”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个姑娘家被蛮子掳走这么些时日,她会遭遇些什么,在场众人不免心中一沉。
想起那个小姑娘不遗余力地助大军筹集粮草,心中暗叹可惜了。
晏枭又苦笑道:“虽是一直对外封锁着消息,但是阿云找人快找疯了,看他如今这般样子,就怕哪一日病倒在床。”
偃月关迟迟难以收复,归根结底是北蛮大部的兵马在此驻扎,布穆达部历来就是北蛮最为兵强马壮的部落,又难以驯服。布达图此人视薛启为劲敌,双方几次交战都是有来有回,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
探子来报,说布达图近日将秘密回营,可薛启并不心存懈怠,并下令整顿大军,日夜紧备。
没人知道这位北境的雄鹰会在无人之时登上角楼,远眺更北的一侧。
——吾儿,平安归来。
...
薛敖抱着干木枝和干粮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阿宁已经坐在塌上梳洗。她睡得踏实,起床后便看到阿隼热了一盆雪与她,便心情甚好的拢起长发。
她不会橘意素日里给她梳的那些繁复精美的发式,只在头上简单的扎了双髻。
薛敖看她脸蛋白润,鼻尖挺翘,觉得小姑娘这副样子实在是讨喜。
阿宁不再与他怄气,想来铁嘴的木头开窍也是要费一番力气,也就不再憋闷自己。
见阿宁笑盈盈的与他招呼,薛敖心下松了一口气,摘下狼脸面具后,坐到阿宁身边。
他扭扭捏捏地在袖子里掏来掏去,少顷从里面拿出一团甘草,放在阿宁的手心。
阿宁心中疑惑,定睛一看竟是一只草编蝴蝶。
但这位手艺人并不怎么熟练,这蝴蝶一只翅小,一只翅大,大的那个颤巍巍的呼搧着,看着颇为惊心动魄。但是黄绿色的褶皱奇妙的堆叠在一起,又给这只草蝴蝶带去了勃勃生机。
明明送过小姑娘很多昂贵的东西,可薛敖却紧张地看着阿宁抚摸这只草蝴蝶,又把它别到一只发髻上。
她嘴巴微微撅起,“可惜就只有一个。”
“那等我再给你编一个。”
小姑娘回头看着他,大大的圆眼镜里面都是他的倒影,她歪了一下头,示意薛敖看这只蝴蝶。
“好看吗?”
蝴蝶扇了扇翅膀,却不忍从那只发髻上飞走。
少年手心发痒,咽了咽口水。
“嗯,很好看。”
一连几日,薛敖出去检材,阿隼生火找粮,阿宁就留在撮落里埋锅造饭。
她容貌极盛、身段又玲珑娇小,故而薛敖从不允许她白日里外出,只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带她去雪丘上坐着,看一看北蛮惨淡的月色。
而时间越长,阿宁发现薛敖每日都会用烧黑的木枝在兽皮上涂涂画画,有时阿隼会凑过来看,但却被薛敖一脚踢开,恶狠狠地威胁着。
阿隼年纪小,很喜欢黏她,又顾及薛敖而不敢太靠近,每每阿宁看着都觉得可怜。
但也仅此而已。
阿隼盯住的是这块雀灵石,阿宁想不明白,若真是一个简单的少年,怎会想染指长生天的圣物,意指北蛮王座之位。
薛敖看着这块不大的兽皮,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线条,嘴角泄出一丝轻松。
他本意埋伏于此,直取布达图的项上人头,但他发现,若能拿到北满军赛要地的布防图,才算一劳永逸。
况且布达图迟迟不回大营,他看着阿宁逐渐消瘦的脸颊,知道是时候回家了。
薛敖在失踪后的第二十个雪夜里将阿宁带去北蛮的半面崖,小姑娘被他揽在怀里,脸紧紧贴在他心口上。
“阿宁,我们明日回家。”
阿宁抬起头惊诧地看向他,却听少年继续道:“我已与父王传书,明日巳时我带你出营,届时会有人前来接应。”
“只一点,你务必顾全自身。”
阿宁眨了眨眼,“那,阿隼呢?”
“呵”,薛敖嗤笑了一声,声音薄凉,“他曾辱你,我本应杀了他,但几日下来他也算帮上忙,至于生死符..”
薛敖顿了顿,“皇室秘药,我哪里能搞得。”
回到撮落时,阿隼已经睡倒在将熄的火堆前,阿宁轻声走到塌前整理被褥,听到身后少年脱去外袍的声音,她回头去看,正好撞进薛敖的眼睛里。
他们兀然间对视一笑。
福至心灵,心照不宣。
第二日,天色大亮,万里无云,北蛮竟是大好的天气,连带着阿宁也是愉悦起来。
薛敖早早地就出去了,阿隼也是像往日一样外出觅食,只是平日里辰时就会回来,现在却接近巳时都没有动静。
阿宁将昨夜里薛敖给她的兽皮藏在心口,知道这是关乎战事的要紧东西。
发髻上的草蝴蝶依旧是枯黄青绿,颤动的翅膀就跟阿宁此时的心绪一般,七上八下。
她不知道薛敖出营的计划是什么,故而只能等待。
眼看就要到约定好的时辰,阿宁手心都攥出了一把汗,却听极远处传来乍然的喧闹与叫嚷声。
阿宁吓得一抖,整个人都紧绷成一张小弓。
少顷,门帘被骤然掀起,薛敖眼睛发亮地走了进来。
“阿宁,走,小爷刚把他们的粮草都烧了!”
薛敖看了一圈,问阿隼在何处,见阿宁摇摇头,他眸色一沉。
几息间,他身后又走进来两位英英玉立的男子。
其中一人她识得,是有过几面之缘“腰下剑”沈要歧,另一位却从未见过。
倒是沈要歧见到她惊喜道:“竟真是陆姑娘!”
薛敖用深色的大氅将阿宁从头到脚的包起来,捏了捏她的手,低声耳语:“那位是七星阁的人。”
阿宁大惊,七星阁是孤臣,直属皇室,既如此,她家山矿一事绝不能败露。
“沈大哥,劳烦你和这位大人将阿宁带出去”,薛敖将人交到沈要歧手中,眼中深色叫人唏嘘,“既然布达图今日回营,那就是苍天有意,我必屠之。”
他浑身迸发着势在必得的战意,接着道:“我已将他大儿绞死,父王的奇兵也正赶往此处,布达图,必死无疑。”
沈要歧连忙阻止道:“不可!王爷命我二人前来便是将你安全带出,你不可贸然行事。”
阿宁也在大氅下伸出一只手拽住薛敖的袖口。
薛敖只轻声喊了一句“阿宁”,她便松开了手,瓮声瓮气的嘱咐他平安归来。
倒是开阳,掂了掂手中双锤,附和道:“沈先生带这位姑娘先行出营,我陪薛世子杀一趟。”
沈要歧眉毛抖动,正要阻止,却见两人头也不回的出了撮落,他只得长叹一声,卷起阿宁飞速地逃出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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