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绵现在很懵。
他记得刚刚他还在图书馆昏天黑地地背书,突然心脏绞痛、眼前一黑,再睁眼就身处全然陌生的地方。
他好像躺在一张无比柔软的床上,被褥高级绵软,但身体似有千斤压着,让他闷得喘不过气。
……他这是在图书馆昏倒了?有好心同学送他去了校医院?但这也不像校医院的硬板床啊?
范绵努力转动僵硬的头,环顾四周,感觉这更像是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那种豪华卧房,宽敞、采光好。
透过纱帘遮掩的落地窗,能隐隐看到窗外开阔的阳台与葱郁的风景。
他视线一转,看到了地上散落的各式玩偶、汽车玩具和童话书。它们安静地堆放在一尘不染的白色地毯上。
一个被千宠百爱的小王子的房间。范绵只能想到这一合适的修辞。
细微的响动,是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正对上来人的眼睛。是个完全没见过的人。
那人愣了一瞬,神情很快转为惊喜,大叫着:“少爷醒了!少爷醒了!”冲出了房门。
很快,屋子里很快便乌泱泱冲进来一大堆人,为首的女性看起来成熟美丽,珠光宝气,面上哭得梨花带雨。
她扑过来,将范绵抱个满怀:“宝宝,你终于醒了,吓死妈妈了呜呜呜……”
“下次再也不可以甩掉佣人偷偷去玩!宝宝差点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知道吗?妈妈不能没有你……”
范绵在这位“妈妈”女士的怀里,浑身僵硬,表情呆滞,看上去像是因为走了遭鬼门关吓傻了,惹得大家纷纷露出心疼的表情。
只有范绵自己知道,此刻他已经天雷滚滚,世界观碎了一地——铺天盖地涌上来的、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让他在瞬息之间被迫接受了三个可怕的现实:
1、他死了。死因是期末周连熬三天大夜背书最终猝死。
2、他穿了。穿成生前看的某本打脸复仇小说里一个和他同名的炮灰男配,早早便当的那种。
3、他穿的是炮灰男配幼年版,时年三岁半。
在书里,这名炮灰的篇幅占比很小,只有两段话,存在于男主凄惨得人神共愤的童年回忆里。
但根本上说,他是个十分关键的角色,间接导致了男主的彻底黑化。
京城豪门范家举办了一场宴会,要为他们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小少爷挑个玩伴。说是玩伴,实则待遇与养子女无疑。
想攀附权贵的家族争先恐后地带着自己的孩子赴宴,希望儿女能入范家的门。
男主言抱月在言家饱受欺凌,被变态的家人虐待。天真的少年将这当作能逃脱苦海的机会,他放下尊严祈求恶毒的继弟带他来宴会。
他穿上家中怜悯他的女佣偷来送他的西服,不善言辞的男主私底下练了不知道多少遍交际语,终于鼓起勇气,在宴会途中去接近那个范家万千宠爱的小王子。
还没穿书时,看到这里的范绵汗颜,这是什么灰姑娘剧情?
可这不是童话书,现实里没有仙女教母,只有被继弟在大庭广众下揭发他的衣服是偷窃来的事实,原来一切都是继弟故意为之,而他百口莫辩。
接下来,继弟看见小范绵嫌宴会太吵,独自偷溜到范家的人工湖边玩。他又将男主引到湖边,当着男主的面将背对他们的范绵推到湖里,哭着跑回大厅将罪行栽赃到男主身上。
当众人赶过来时,男主已经冒着生命危险将范绵救了出来,可没人相信他的辩解,加上偷窃前科,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坏小孩。
要不是范绵最终抢救了过来,他因救人将功补过,他可能已经因故意杀人被收容教养。
男主经历此事得罪了范家,顺理成章地被言家踢出家门,差点冻死在十岁的冬天。
从此,男主彻底黑化。从他出生起,世人皆厌恶他,当他作恶人,如今又差点是罪犯。那他就成为一个真正的罪犯吧。
从此,他在泥潭里挣扎着生长,天才男主无视法律,变身法外狂徒,用一切办法从深渊爬出,成长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大佬,期间省略几十万字违法犯罪刀人放火,隐藏在暗处与警察斗智斗勇的报社剧情。
书中范绵最后的出场是在对话里。男主最后一个杀的人是他的继弟。二十五岁的男主看着眼前不成人形的血人,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十岁那年,你说我推了范绵落水?
“范小少爷几天前心脏病发作,死在了成人礼上。”
他抓着继弟的头发像拖着一条狗,无视他凄惨的嚎叫,把他带到无人区的湖边。
他的声音像恶鬼呢喃:
“范绵,我来让他给你陪葬了。”
在杀掉曾经欺凌侮辱过他的所有人后,男主故意露出马脚,警车鸣笛的夜色中,不带任何留恋,从废弃大楼的三十三层一跃而下。
范绵还记得很清楚,全书的最后一句话。
“下面很吵,身后已经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言抱月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
他说给自己听:今天晚上也没有月亮。
然后登上台阶,纵身一跃,孤独决然。”
看完这本小说后,范绵emo了很久。
他是法学生,听说这本小说的男主是无cp领域内的“半部刑法”,慕名而来,想看看这个法外狂徒到底有多刑,准备好好批判一番。
结果看完后,范绵自己先自闭了。
他是个法律意识与道德意识都很强的人,理智告诉他不可以对书中的言抱月产生任何怜悯之情,不论遭受了什么,都不能成为选择走上犯罪道路的借口。
可另一方面,他又是个共情能力极强的人,心软,善良。他注视着文字,就如同也经历了一遍男主遭受过的羞辱、打骂,自卑、绝望。
他能听见那些书中未曾写出的、来自少年言抱月内心的哭求和呐喊。
在每一个重要的转折点里,他想:你们说的公平,你们说的正义呢?为什么没有人伸伸手?没有人救救我?
没有。他只能自己渡自己,于是他举起了屠刀。
旁观者的痛苦在于感同身受。范绵差点困在这本小说没走出来,他想起刚入学时参与法律援助社团,因为帮助不了上访人偷偷躲起来哭。
师兄的话萦绕在耳边:“小范啊,你太心软了,你这样的人真的不适合学法。”
他强撑着笑得很明媚:“所以我要更努力,总要有我这样的人的!”
思绪回潮,他抬头,幼崽圆圆的大眼睛观察起眼前的女士。
他获得了这个世界小范绵的全部记忆,不如说,他现在既是已经猝死在另一个世界的大学生范绵,也是现在这个只有三岁半的范绵。
她的妈妈钟晴,是互联网领域一家上市公司董事长的女儿,和爸爸是强强商业联姻,但感情很好,视他们天生有缺的孩子为珍宝。
范绵在原来的世界是个孤儿,从未体验过被家人担心的感觉,他眼睛一酸,小孩子薄薄的眼皮就溢出泪来,啪嗒啪嗒。
在钟晴饱含心疼的惊呼声中,范绵感到社死,小手回抱又低头埋在了妈妈怀里。
妈妈,对不起,你的宝宝其实已经成为男大了……
他正羞耻着,直到头顶响起钟晴气冲冲的声音:“幸好宝宝醒了,不然妈妈一定让那个言家的孩子偿命!”
!!
范绵猛地反应过来,他穿来的时间点刚好就是这里!
此时正是男主被诬陷推他落水,遭受众人唾骂的时候。言家一家都被控制在范家楼下,如果范绵真的没在医生预测的时间内醒过来,钟晴就要报警走法律程序带走言抱月了。
现在他醒来了,带着书中所有内容的记忆。
他该怎么做?范绵记得原书中,他一醒来就哭的撕心裂肺,拒绝和任何人交流,更别提见言家人了,更加坐实了言抱月推人的事实。
于是钟晴只顾着哄孩子,没心思处理任何事,只当男主下水救了人将功补过,连见都没见言家人一面就让保镖将他们轰了出去。
虽如此,惹上事的言家在之后没人敢与之往来,但范家后续没追究,产业慢慢又恢复好转了。
范绵抿唇,攥紧了小小的拳头,最终镇定地呼出一口气。
至少,他要先见上言抱月一面。
软乎乎的幼崽从钟晴怀里挣脱出来,眸子扑闪,神情很认真:
“妈妈,我想见见,你们说,推我的人。”
小孩子的声带还没发育完全,容易偏音,范绵一字一顿,显得很严肃,钟晴愣住了。
怎么感觉她的宝宝落了一次水,好像成熟了很多,像个小大人似的?
但她很快就从范绵的话里提取出了重点:“你们说?”
“宝宝,你的意思是,你没看见是谁推的你?”
范绵点了点头。他又情不自禁回想起少年男主在书中遭遇的种种欺凌,幼崽发达的泪腺再次开始工作。
钟女士看着面前小孩哭出鼻涕泡的可爱脸颊,哎呀,果然她的崽崽还是原来那样,并没有变聪明。
她起身,叫身后待命的家庭医生团队上前来,“好。宝宝听话,让叔叔姨姨给你检查一下,妈妈就带你去见他。”
范绵又在妈妈温柔疼爱的“宝宝”攻势下害羞得扣脚:
妈妈,“宝宝”的壳子底下已经是个成年人的灵魂了啊啊啊!
但也没办法,目前,三岁小范只能装作乖巧,任医生们摆弄。
对于接下来与书中男主的见面,他无疑是紧张的。他害得男主这么惨,不会已经被男主讨厌了吧……
范绵思维发散,眼珠转来转去,正好对上旁边副手姐姐的眼睛。
他无声对她弯了弯唇角。果不其然,副手姐姐立刻露出了一副被可爱击中心脏的表情。
范绵无端地就有点放松下来了。也是,从小到大,他就从来没有招人讨厌过。
上个世界的好友吐槽,说他人名、长相与本人的性格三位一体,全部软绵绵地、毫无攻击力。
好友总是用看傻娃娃的眼神看他:
“我真担心你哪天被卖了还给别人数钱。感觉你肯定做过那种被路边老奶奶叫住去她家修电视机,给自称查电表的陌生人开门,被不认识的女孩拜托去卫生间给他男朋友送东西这种事。”
全都做过但侥幸遇到的全是好人的范绵:……
但好友们也会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
没关系的,范小绵。我们都会保护好你的,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其实范绵也不是很懂他们的意思,但他知道,他是个招人喜欢的好孩子。
所以,大概也不用太紧张?至少,没有人能抵抗三岁绵绵的可爱魅力!就算是男主!
额,大概吧。范绵是个从来不敢把话说满的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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