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眼前呈现出了一幅奇妙的景象。
无数动物齐聚一堂, 而且,并不仅仅有他们话语中提到的动物(鳄鱼、蟒蛇、狮子、老虎、豹子),还有一些没提到的, 诸如,猩猩、野狼、蜥蜴……
当巨象不小心木棍挑开了前方的枝枝叶叶后,整个毛驴小队的成员们就暴露在了这群猛兽的眼下。
那些动物们齐齐转头,目光森然地望着突然闯入的八个人。
这绝不是现代动物园中那种温驯、老实的存在。
它们的表情、神态,还有展露在外的獠牙和利爪都充满了强烈危险的意味儿。
斯蒂文习惯性地将乔恩护在身后。
尽管他对战胜这些看起来就很凶猛的野兽毫无自信,可他永远都没办法放弃保护(在他心中)更为弱小的乔恩。
毛驴小队的其他成员们也警惕地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汗珠缓慢地从额角滑落, 他们同样十分紧张, 却一动也不敢动。因为面对野兽的时候,绝不能立刻转身逃跑,这是常识。
然而, 那些凶猛的动物们并没有攻击的意思。
它们似乎张望了一会儿后, 就又回转了头。
“怎,怎么回事?”
沉不住气的年轻利爪结结巴巴地低声问道:“它们, 它们这是不打算攻击我们吗?”
“别说话!别出声!”
一向很好脾气的老龟难得严厉地制止着他。
树懒没吭声。
但这个懒散的青年在面临危机的关头,终于稍稍认真起来了。
他不发一言,却用行动来验证着大家此时心底已经隐隐浮现出的猜测,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后移动着。
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任何阻拦。
那些动物们完全没注意到有人在移动。
这一点儿成功鼓舞了大家。
不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都不想让自己继续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一群凶猛野兽的视线之下。
所有人都学着树懒的样子, 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着向后。
然后, 他们集体躲在了几颗大树后, 遥望着那些古怪的野兽们。
“看起来……呃, 有点儿像是在开会。”
渔雕观察了一会儿后,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话。
“哈哈哈, 很好笑。谢谢,哥们!气氛有被活跃到。”
巨象用一种好像捧场了,实际上并没有的粗犷语气说着上述话语。
“去你的!我没看玩笑。”
渔雕气恼地瞪过去一眼。
“那只是一群动物……”
巨象不以为然地说着。
“呃……我赞同渔雕的说话。”
兔子这时候也举手发言了。
他伸手指了指前方的景象,认真地解说:“你们看,现在那条蟒蛇站起来了。每次在它站起来后,其它动物都会将视线投向它。不管怎么说,这真有点儿像开会途中,有人开始发言的样子。”
“好吧,开会!”
巨象还是半信半疑地嘟囔着:“可我们又听不懂动物的语言,这该死的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全都被困在这里,就是为了看野兽开大会吗?”
“我也有一个猜测。”乔恩突然说。
所有人都望向他,异口同声地问:“什么猜测?”
“我猜,这不是真实存在。”
乔恩轻轻地说:“也许我可以去试试走过去,靠近它们一点儿看看……”
“别开玩笑了。”
斯蒂文很不满地强烈抗议着:“那些野兽一爪子就能把你拍扁,小乔,这很危险。”
“一爪子拍扁有点儿夸张。”
巨象难得地帮了一句腔,只是下一句依旧不中听:“但两爪子说不定可以。说实在的,队长,你认真的吗?走近一点儿?走近那些野兽?你为什么会觉得那些野兽不会伤害你?靠美貌吗?”
尽管是在危机关头,但所有人还是为这句话逗笑了。
——美貌?
——真是谢谢夸奖!
乔恩气恼地瞥了这个口无遮拦的巨汉一眼,暗暗记仇,但暂时没心情理睬,继续强调地重复说:“我只是觉得,这些不是真实的,相信我……”
说完,他坚持地推开站在自己前头的斯蒂文,不顾所有成员的阻拦,又从那几棵大树的后头走了出去。
斯蒂文咬了咬牙,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而就在两人重新出现的那一刻……
那群仿佛在开会的野兽又一次转头,冷冷地看了过来。
但在抛开了适才紧张和恐惧的心理后,毛驴小队的成员们这回彻底看清楚了——尽管那些野兽转过了头,可它们看过来的目光并没有焦点。
“看来队长的猜测是对的。”
渔雕喃喃自语着,然后,也缓慢地从树后站了出来。
接着,是给人感觉很胆小的兔子和一直很懒散的树懒;然后,是对所有事情都还半懂不懂、却酷爱凑热闹的利爪,以及老龟;
明明总是冲锋在前的巨象这回反而成了最后一个,他一边随大流地站出去,一边满脸迷茫不解地嚷嚷着:“你们都疯了吗?刚还要藏起来,现在又要站出去?喂,有人帮我解释解释情况吗?”
没人解释。
因为现实就是最好的解释。
那些野兽们反复看向四周,警惕而戒备……
可当乔恩他们走到距离不到十步的时候,它们依旧对来人视而不见。
“又是一个幻境吗?”
斯蒂文轻声地问道。
“我不确定,也许是记忆的残留。”
乔恩思考着猜测回答。
“谁的记忆?谁会有一群动物的记忆?”年轻的利爪反应很快地接口问道。
“我猜……”
乔恩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头狮子上。
这些野兽们在争先恐后的发言……
只有那头狮子一言不发,很有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虽然用坐立不安来形容一头狮子有点儿奇怪。
但此刻,这群野兽的表现确实非常人性化。
在走近观察后,大家很轻易就能发现渔雕适才的“开会”说法很形象。
它们看似四散地蹲坐着,实则很有秩序地围坐。
并且,每当有一名动物开始说话,其它的动物都会专注地看过去。偶尔,会有几只动物出现争吵,剑拔弩张地向对方展露獠牙和利爪。
这和人类开会时的表现其实没什么两样。除了更加原始和野蛮了……
而之所以说是野蛮。
是因为当那头蟒蛇和野狼产生冲突的时候,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那头蟒蛇如闪电一般地探出身体,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叼住野狼的头,就将野狼给生吞入腹了。
在这个过程中,它一边吞食着野狼的身体,一边用阴狠毒辣的目光威胁地扫视着在场的所有动物。
哪怕明知道这目光并非是投向自己……
目睹了这一现状的毛驴小队成员们依旧不免为此出了一身冷汗。
但正当大家不由自主地猜测接下来的剧情走向会不会更可怕时……
一束光芒突兀地驱散了阴暗,也驱散了这群野兽带来的危险感觉,场景神奇地发生了转变。
不再是森林。
不再是凑在一起密谋的野兽们。
眼前出现了一座巨大、宏伟又美丽的城池。
无数人高举着拳头、扯着嘶哑的喉咙在欢呼、喝彩着。
依旧是一部无声的电影。
哪怕眼前已经换成了人的影像,但大家依旧听不到他们在喊什么。
不过,乔恩已经冲进了人群中。
他近距离地看着每一个人,死死地盯着他们的口型,不停在心里猜测着。
“真见鬼!”
没耐心的巨象已经快被这事烦透了。
在意识到自己不会被这些人发现后,他干脆学乔恩,也冲进了人群中,但他可不是观察人的口型,而是无聊捣乱,一会儿拽拽这个人的头发,一会儿又拍拍那个人的脑袋。
大家也没闲心理他。
所有人都戒备、惊奇又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这种松松垮垮的袍子,我很喜欢,可惜只有王室和贵族才喜欢穿。”
树懒小小声地发言说:“平时穿这样的衣服,干活儿实在太碍事了。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唔,这些人都很喜欢动物吗?”
老龟也纳闷地发言说:“你们看那些人,人手一个动物……啊,那个不是动物了……咦?头顶仙人掌,出门背棵树是什么古老的习俗吗?”
“快看快看,更离谱的来了……”
利爪激动地拉扯着小队的成员们,指着城门的方向。
于是,所有人看到一头漂亮到不可思议的白色雄狮!
它的身躯强壮有力、肌肉线条完美而修长,严肃的表情、浓密的鬃毛、锋利的爪牙,无一不彰显着王者的威严和统治力。
当然!
单这些外貌条件还完全称不上离谱。
真正离谱的在于……
它的头上戴着一顶华贵的王冠。
“狮子王吗?”乔恩忍不住地吐槽。
异世界没人能懂这个梗儿,大家挺赞同的点头:“形象,还真是,狮子王。”
白狮高昂着头,一步步朝前走着。
在它的两旁,沿路是激动的欢呼声和抛洒至半空的鲜花!
但当它走到半路的时候,另一头黄色狮子出现了。
毛驴小队的成员们立刻认出,那是参与了“野兽会议”的狮子。
那头狮子和白狮很熟的样子,很快就走到了一起,彼此还亲昵地互相蹭头……
这时,一道黑色的光芒从黄色狮子的身上跃起,朝着白狮撞了过去。
白狮猝不及防之下,被撞了个正着。
它不由自主地因此踉跄了一下,步履顿时有些不稳。
下一刻,所有人看到……
那头适才还和白狮十分亲密的黄色狮子突然暴起,一口咬住白狮的脖子。
而那道闪过的黑色光芒也露出了原本的形态,细长的身子逐渐变大,最终化作一条巨大的蟒蛇。
它用身体将白狮死死地缠住,又将狰狞的獠牙埋入了白狮后背的身体里……
白狮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咆哮。
它剧烈、疯狂地挣扎着,试图将这两个凶手从身上甩开。
但更多的凶手扑了上来!
鳄鱼、豹子、猩猩和蜥蜴……它们抓住机会,奋力撕咬这头白色的狮子,鲜血喷溅而出。
人群惊骇地尖叫,各种动物发出悲惨的嘶鸣和大喊。
一片混乱之中,白狮最终哀号着倒了下去,它头顶的王冠跌落在一片血泊之中……
“小乔!”斯蒂文突然喊道。
被眼前景象给惊呆了的毛驴小队成员们下意识地抬头,发现他们漂亮的小队长居然冲向了那头白狮。
“小乔!”
斯蒂文追了上去,恼怒地喊着:“你在干什么啊!”
“你是奥菲士?对不对?你是奥菲士?”
乔恩努力地朝着白狮喊着,试图让白狮听到自己的声音。
然而,白狮什么都没有听到。
它濒死的目光无焦距地落向了前方,乔恩下意识地顺着它的目光望了过去……
“小乔,你不要乱跑!”
斯蒂文抓住了乔恩的肩膀,不高兴地说着。
“抬头看,斯蒂文。”乔恩说。
斯蒂文于是抬起了头,只见……
适才还在欢呼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地上,之前人群中的动物们已经离奇消失,地面出现轻微地晃动,奇特的火焰开始燃烧,那光芒明亮得让人目眩神迷!
而适才的凶手们升到了半空中,它们宛如太阳高高升起,光芒万丈!
第102章
在此之后, 是一阵狂风!
强劲的风力令大地都为之呜咽。
斯蒂文猛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乔恩,生恐他被这阵巨风卷走。
小队的其他成员们趴伏在了地上, 互相拉拽,以确保彼此不被风刮走。
“这不是幻境吗?”
巨象艰难地喊叫着:“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风。”
“……是传说中的那阵狂风。”
乔恩快速在斯蒂文的耳边说:“还记得奥菲士王吗?贾德森祭司提过的,因要拿走所有的祭品,而被风神惩罚,将他以及他的军队、他的城邦、他的国民一起,彻底毁灭的那场狂风。”
斯蒂文刚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下一刻, 他就飞了起来。
狂风卷起地面上的一切东西, 包括小队的全部成员。
这一刻宛如噩梦!
伴随着可怕、恐怖的刺耳呼啸声,天地仿佛都被撕裂了一般,发出了垂死的哀嚎, 一切都在晃动、一切都在毁灭。
八个人惨叫着, 仿佛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里,本来一开始还紧紧拉住的手, 也在外力的作用下被迫松开了,只剩下不断地旋转、旋转、旋转……
等到这场狂风终于停下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不知道被甩到那里去了。
乔恩喘着气,强撑着爬了起来。
他的头还有些晕眩, 却还是着急地眺望着四周:开裂的碎石头、没有植物、没有动物,一片灰突突的大地。之前那座无比华美、宏伟的城池已经化作一堆废墟……
“在神明的伟力面前, 人就像无能为力的昆虫。”一个声音突然从耳边响起。
乔恩吓了一跳, 急忙转头, 看向声音的来处——是那头狮子。
那头黄色的狮子就站在他不远处。
并且, 在他看过去的那一刻,黄色狮子突然化作了一个男人。
男人五官端正大气, 身型高大,胸膛魁梧,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长袍,目光复杂地望向城池的方向。
乔恩皱眉,四处看了看,既没有找到斯蒂文,也没有队友们的身影,一时有些紧张和担忧:“你到底是谁?是你在向我呈现之前的幻象吗?也是你串通那些……杀了奥菲士?可你为什么又要把这一幕展示给我们看?”
“不知名的来客,你是不是在想……”
男人怔怔望着那座被毁灭的城池说:“一个卑劣、暗算他人的凶手的话,有什么值得倾听呢?”
“我没这么想!”
乔恩不耐烦地回应:“我只想知道真相,请回答我的问题。还有,我的队友们都去哪了?”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我在远见卓识方面向来比不过我的哥哥奥菲士,而之后酿成的苦果也证明了这一点儿。”
“可哪怕到死,我都坚信,我的理念,我的行为是对的、是正义的、是代表人民的选择……”
那头黄色狮子变成的男人自顾自地说着。
乔恩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猛地跳了起来,跑到男人身前晃动着双手:“你听不到我说什么?你也看不见我,对吗?”
男人的表情毫无变化。
他依旧遥遥地注视着已经成为废墟的城池:“人类不该妄图染指神明的领域,人们也没理由接受一位神明的统治……”
乔恩还是很担心斯蒂文和那些队友们。
但对这个人的话语同样充满了疑问,哪怕明知道对方听不到自己的问话,也忍不住发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难道不是你在奥菲士即将建国、点燃那个什么火焰的时刻,串通那些神明杀死他的吗?”
“还有最后燃起的火焰,那些死去的国民,是被神明分食了灵魂吧?这些难道不都是你造成的吗?”
男人语气悲戚地说:“……我杀死奥菲士并没有错,我从不后悔这一行为。他不该想要成神,人类就是人类,人类不该成为神明!”
“他可以是一位国王,可以是大家信赖的首领,可以是百战无敌的英雄,但不该想要成为神明。我没有错!”
“等等,你前头还说这样做酿成了苦果,都苦果了,还不算错吗?”
乔恩被这人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给搞糊涂了,虽然知道对方不会回答自己,还是习惯性地搭腔。
“奥菲士不该成神,我的理念没错,我只是错在不该串通外人,用谋杀的方式来制止他。”
“我试图为人民争取自由,我不想让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来统治人类。”
“但我忘记了,不正义的手段不能带来真正的正义,以剥夺他人生命为手段的行为也不会带来真正的自由,血腥的杀戮只会带来更多的杀戮。”
“当奥菲士死亡,当我卑劣的同伙窃取到了胜利的果实,灾难果然降临了。”
——在神明的伟力面前,人就像无能为力的昆虫。
那个男人又一次重复着这句话,目光痛苦地望着前方的城池废墟,轻轻地叹息着:“神明每次带给人的伤害都是巨大的。”
乔恩感到头更晕了。
他努力理清这人话语中的逻辑,想了半天,总算大致有点儿明白过来:“唔,意思是,你是个理想主义者,认为神明不该存在,神明也不该统治人类,然后,你不想让奥菲士成神,就决定杀了他!”
“可结果,你找的同伙背叛了,虽然确实帮你杀了他,却反过来又背叛你,自己跑去成神,还毁灭了你的国家?是这个意思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真觉得你在自讨苦吃啊。”
乔恩忍不住嘀嘀咕咕地说:“说不定那位奥菲士王成了神,会是一个好神?唉,虽然我也不喜欢有凌驾于人类之上的神明,但总比国家被毁灭了强……”
依旧没有回应。
那个人自顾自地陈述着:“……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可以看到这一切,也不知道我的记忆能留存多久。”
“但我还是希望,能将这段记忆留给有机会成神、却不想成神的人。”
乔恩听到这里,总算有些恍然。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能够触碰到这段记忆的幻境了。
冒牌正义女神,却压根没打算成为女神(哪个好好的男人会想当女神啊)。
机缘巧合、或者说阴差阳错地符合了这个男人的要求。
“如果你的理念和我相同,那么,我希望这份记忆能留给你一些对抗神明的线索。”
“但愿你能找到更为合适的方法,去解决我未曾解决的难题。”
“不知名的人,你愿意在未来,将自由重新交予人类自己的手中吗?”
乔恩皱着眉回答:“谈不上愿不愿意,但我肯定不喜欢自己头上有人、或神在。好吧,我愿意。”
“你愿意保持本心,始终站在人类的一边,永远不被成神的欲望所诱惑吗?”
“我更喜欢当人,也行吧……我愿意。”
“你愿意和那些曾经背叛奥菲士,也背叛了我的神明战斗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愿意。”
那个男人一直凝望着被狂风吹成了废墟的城池。
然后,他一字一字地说:“契约达成。”
“什么玩意儿?!!等等,你到底是谁?”乔恩听到‘契约’就慌了。
他压根不想同别人签什么乱七八糟的契约,更何况还根本不知道眼前人到底是谁。
“我也曾是一名英雄,一名背负了罪孽的英雄。”男人重新化作了一头黄色的雄狮,朝着乔恩一头撞了过来。
他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现在,我终于可以放心地死了。对不起,奥菲士。”
幻境碎裂!
“你们不懂!”
此时,阿托斯毫无贵族样子地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激动地说:“情人随时可以找,但老婆永远只有一个,而且,我的老婆超好,每次我遇到难过的事情,她都会唱《小星星》安慰我。”
“小星星?那是什么?”
旁边的士兵好奇地看着这位没架子的将领,问道。
“小星星能安抚人心。”
阿托斯振振有词地开始吹嘘说:“它能让一个男人更像一个男人,它还能让人摆脱恐惧、对抗软弱、永远不会迷失回家的路,也永远不会绝望!”
旁边的士兵们露出向往和羡慕的表情:“真的这么神奇吗?”
“就是这么神奇!”
阿托斯斩钉截铁地说:“我发誓,不信你们看我!”
这个纨绔为了吹牛逼,甚至不惜拿自己当例子:“你们是知道我的,我在王城的名声可没那么好!但我为什么敢上战场呢(其实是国王点名,家族必须出一个人)?就是小星星给我的勇气!”
“哇!”不明真相的士兵们表情更加向往了:“真想听一听啊!那会是什么样的声音呢?”
“呃,其实我可以唱。”
阿托斯拍着胸脯说:“只是我唱的可能没我老婆唱得好!而且可能没我老婆唱得有效果!”
但士兵们哪里在乎呢!
一听说有机会听到如此神奇的音乐,齐齐起哄地喊了起来:“来一个吧,将军!我们不怕难听,来一个吧!”
阿托斯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咳了咳。
然后,他清了清喉咙:“好的,那我开始了……”
夜空下,男人荒腔走板地唱起了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小星星。
刚刚从记忆的幻境中狼狈走出来,互相搀扶着的毛驴小队成员们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不禁驻足倾听,明明听起来奇怪的声音,却又似乎在这夜色中,有着独特的吸引力。
唯独斯蒂文露出了不堪忍受的痛苦表情。
“什么人!”
站岗放哨的士兵紧张地喊着。
“啊,是我们,我们回来了。”
巨象及时给出了一个军中手势,表示是自己人。
阿托斯那颇为耐(摧)人(残)寻(耳)味(朵)的歌声终于停了。
他匆匆跑过来,寻找着‘病友’的身影:“呃,乔恩呢?乔恩没事吧?”
“在这里。”斯蒂文低声回答,示意着自己的后背。
在他的后背上,乔恩正疲惫又安心地沉沉睡着。
阿托斯不禁关切地走近。
然后,他猛地瞪大双眼:“这是我的‘病友’?开什么玩笑?这TM是星星掉落人间吧!”
第103章
幻境中的狂风卷走了乔恩一直戴在头上的草帽, 以及那条缠住脸的布巾,露出了一贯令人惊叹的容貌。
那一刻,周围的声音都为之一停。
阿托斯马里诺几乎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眼睛, 总是忍不住地想要看过去,甚至为此主动和斯蒂文搭话。
在此之前,他出于本能,一直有点儿恐惧和这个灰眸少年说话。
他总觉得,那双灰色的眼睛里隐藏着某种危险的情绪(说不定是猫对鸟类的威慑力)。
“嗨,你好啊!”王城中有名的纨绔挺直腰板, 尽量摆出一副很自然的样子。
“你有什么事?”
斯蒂文忍耐着不爽地反问。
“那个, 他是你弟弟?”
“是又怎么样?”
“呃,他有情人吗?”
“和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
阿托斯睁大了眼睛,兴奋又飞快地脱口而出:“这么漂亮的人, 如果没有情人的话, 该是多么暴殄天物的事啊!”
他侃侃而谈着:“而且,他这个年龄正适合找情人呢!找个年纪大一点儿、成熟一点儿的人, 能教会他很多快乐的事情。相信我,年轻人总是需要年长者的指导,这也是传统,你……”
话语突兀地停住了……
这家伙终于发现自己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
因为眼前这个灰眸少年已经目露凶光, 露出一副分分钟就想拔剑,给他身上戳出五、六个窟窿的恶狠狠表情。
但天知道, 阿托斯说这些话绝无调戏之意。
博蒙特国某些贵族圈子中, 确实一直存在着这种传统(也可以说劣习)——年轻美貌的年轻人会主动寻找年长一些的情人, 寻求庇护的同时, 还能获得(物质和精神上的)帮助和种种教导,然后, 双方各取所需,事后也能好聚好散。
不过在看到斯蒂文的反应后……
阿托斯立刻重新整理语句,结结巴巴地解释:“你……你,你也许不赞成,那个,这个,我知道,我知道有些家庭很保守……也没什么,我,我只是赞美,我什么都没打算做,真的!”
斯蒂文冷笑一声,没再理他。
他了解这个花花公子,知道他没说假话,也知道他喜欢吃喝玩乐、没脾气、没架子,总是乐乐呵呵地讨人喜欢。最重要的是,他心肠不坏,是王城中贵族阶层中难得的好人。
好比现在,明明是一军将领,被自己顶撞也不生气。虽然偶尔总是会说一些傻话,可从来不曾仗势压人,没什么身份上的自觉。
所以,斯蒂文可以原谅对方无意的言行。
但“年长的情人”?
——去他的年长情人!
——去他的情人。
这个说法让斯蒂文感觉到了愤怒和一丝隐隐的痛苦。
他没办法想象,乔恩的身边如果出现这么一个讨人厌的存在,自己该怎么办?
只要想到有这个可能,他就控制不住地想拔剑。
幸运的是,当他沉浸在这种糟糕至极的幻想中、险些跳起来想找个人打一架发泄的时候,犹自躺在自己腿上沉睡的乔恩,头微微不安地动了动,及时地唤回了他的理智。
斯蒂文低声叹了一口气,重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他伸出手,轻轻拨弄着那头漂亮的金色头发,带着薄茧的指腹,慢慢划过那张美丽的脸,眼睛、鼻子和唇……
乔恩还在沉沉地睡着。
在之前的幻境里,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只黄色狮子撞过来的时候,毫无恶意,相反充满了一种解脱和奉献的意味。
——它心甘情愿地化作一个黄色光球,试图去融入、壮大乔恩的灵魂。
然而,很遗憾……
乔恩的灵魂和异世界人的灵魂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那个黄色光球执着地外围反复、逡巡了无数圈,用尽各种方式都还是处于被拒绝的状态。
而这也是乔恩迟迟无法醒来的原因。
他在灵魂世界中被拖住了,只能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个黄色光球:“放弃吧,我没有‘吃人’的嗜好。”
已经没了意识的灵魂光球却固执地一遍遍向前冲刺……
乔恩无奈的同时,又有些为它感到悲哀。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那个光芒已经不怎么明亮的光球,喃喃自语:“你明明知道有些神明是怎么对待人类的,也知道有些人想要成神会做什么样子的恶事。可当你选择我,希望我强大起来,替你实现理想的时候,却偏偏要主动将自己的灵魂奉献给我……唉,你可真是矛盾。”
但这样一直滞留在灵魂世界中,也绝非长久之计。
乔恩开始想各种各样的点子,试图让这个光球放弃融入自己灵魂的想法。
没办法说服。
残留的灵魂不具备思考的能力。
没办法驱除。
因为它丝毫不具备攻击性,完全是无私、奉献的姿态。
直接消灭?
这倒是可行?
但乔恩下不去手。
异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早就可以面不改色地面对鲜血和死人,也可以狠心对那些想伤害自己、伤害自己家人的恶徒们给予重重的反击,却没办法对一个没有恶意的灵魂下手。
最后,当他快要无计可施的时候,答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安东·布鲁克纳的《第七交响曲》。
同样也曾被称为“英雄”的交响曲,却和贝多芬的《英雄》截然不同。
如果说后者雄浑壮阔、慷慨激昂,是大英雄、真好汉;
那么前者更像一个普通人、一个凡夫俗子,不太聪明、不太勇敢、也不是特别能干,每天都在面临失败,却依旧对生活充满热爱,一如作曲家本人。
安东·布鲁克纳是个矮小、略胖、中年秃头,并不怎么英俊的男人。
他一直有着无可救药的浪漫情怀,多次向身边漂亮的女士们求婚,全都被拒绝了,终身未婚。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创造出管弦乐史上的高峰。
那些长达六、七十分钟,令人感觉冗长的交响曲,每个乐章都具备着史诗般的风貌,值得所有人为之大书特书。
《第七交响曲》的第一乐章以弦乐器的颤音开始。
作曲家声称是在睡梦中梦到了这一旋律,醒来之后记下,然后写入了乐谱。
很难说,这其中不含有什么玄幻的元素在。
正如海伦娜曾说的那样,也许生命本就存在着难解的奥秘。
开篇这种弦乐器的朦胧颤音,极具个人特色。
甚至从乔恩目前的角度来说,乐声已然脱离了音乐的范畴。
灵魂的世界之中,那种奇特颤音所带来的震颤,成功唤起了他身体中的所有知觉,清楚地感知着脉搏、心跳、呼吸的轻轻震动,甚至大地、甚至星空、甚至灵魂!
乔恩恍然意识到,世间万物每时每刻都在不停息地发出着自己的声音,只是人太渺小,耳朵总会疏漏很多声音,或者身在其中,直接无视了那些声音。
然而,当他终于意识到、并成功听到的时候,那些声音就都在热情、积极地回应着他,而他只需微微勾起手指,像是轻轻拨动琴弦那样……
“铮”的一声,执着冲过来黄色光球骤然停住!
当它自身的旋律被打断后,就像程序卡住的小机器人一样僵住。
——那么,接下来该如何呢?
于是,《第七交响曲》第二乐章的挽歌被轻轻地奏起。
中音大号奏出了浸透悲思的旋律,哀伤无边无际地蔓延着。
一种莫名的感悟,让乔恩无师自通地调整了黄色光球自身的旋律,使之与这一刻的乐曲共鸣。
——我已度过凶险的大海。
——如一叶扁舟,抵达宽阔的港湾。【注】
生前的一切终究已经逝去。
死亡将带给人平等而永久的安息。
黄色的光球在旋律中,又一次变回了黄色的狮子,接着,又从狮子变回了那个男人。
他睁开双眼,惊奇地看了看自己,又似乎意识到什么,百感交集又感激地注视着乔恩,接着,化作点点星光散去了。
现实中的乔恩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还没从灵魂的世界中彻底回归,目光下意识地追逐着那些常人所看不到的灵魂之光,看着那些瑰丽的灵魂成功散入山川河海,融入到这个也许不算好,却同样美丽的世界之中……
《第七交响曲》的第三乐章,谐谑曲,小号、小提前、单簧管,奏出快乐的舞曲主题。
一切回归到了最最本源之地。
乐曲让人忍不住地想到大自然,想到故乡,想到童年时无穷无尽的快乐时光。
然后,仿佛有什么冥冥的声音愉悦又满意地倾诉着:
——这才该是灵魂真正的归宿。
然后,一张猫脸出现在眼前。
不对!
应该说斯蒂文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眼前。
他生得真不算英俊。
可随着年轻的增长,面部轮廓也越来越凌厉,像是有什么锋锐的刀子在对其日夜地雕琢一样。神奇的是,在这样的雕琢下,线条竟然不会显得很尖锐,和某些猫咪一样,明明是V形脸,可在毛茸茸遮掩下,往往给人一种圆脸之感。
此时,这张脸挂满了忧心忡忡的表情。
但他装得挺平静,还用了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终于醒了,再不醒,我真得去找治疗师给你生灌三大碗草药汤了,苦得要死的那种。”
“我希望,你下次能坦白地说想我、担心我了。”乔恩不以为意地说。
然后,他懒洋洋地不起来,还将头在斯蒂文的腿上蹭了蹭,笑嘻嘻地说:“我现在很累,等我缓过来,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第七交响曲》的第四乐章,终曲。
再次回归第一主题,小提琴、中提琴在高音区渲染气势,木管乐抛洒着花束,号角推动着音乐展开,英雄回归!
宛如一首优美的长诗被朗诵到了结局部分,赞歌稍息,余韵悠长。
但不同于贝多芬式斩钉截铁的英雄主义式结尾,对布鲁克纳来说,结尾其实是另一种开端。
——人终究会获得救赎。
——人的生命也就是一场循环。
终点即是起点。
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104章
乔恩醒来后, 立刻受到了阿托斯的热烈欢迎。
他初时受宠若惊,后来才反应过来,这多数是因为自己那张脸的缘故。
但不得不说, 比起不受重视、被冷漠对待,受到这样热烈的关注,未尝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如果整天思考什么“你们不是真的欢迎我,你们只是贪恋我的美貌”,那就未免有些太过矫情和自找苦吃了。
所以,他保持着和过去一样的态度, 友好、温和, 既不刻意讨好,也没故意远离,甚至大大方方地找阿托斯重新要了一顶新草帽和同款白布, 将自己重新包裹起来。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 阿托斯忍不住望着他的脸,发出了几声失望的叹息。
乔恩听而不闻地继续着动作。
然后, 他大致交代了一下之前幻境的事情,没提黄狮子和灵魂的事,也没提奥菲士王的名字(尽管他怀疑,哪怕提到了奥菲士, 以阿托斯不学无术的程度多半也不认识),仅仅只讲述了那场乍看云里雾里、一般人都摸不清状况的古怪谋杀, 顺便对此给出个结论:“像是远古某个年代的记忆残留。”
然后, 他装傻地表示:“具体为什么会这样, 我也不懂。”
若是换一个将领, 兴许还会对此存有怀疑。没准儿会反复追问,同时再去挨个儿询问一遍小队的所有成员。
但对于阿托斯来说, “不懂”这个回答非常真实。
因为他自己常年在“不懂”的领域中徘徊,以至于压根没怀疑乔恩的话,反而好心安慰地说:“那样神奇的力量,本来也不像是凡人可以掌控的,既然幻境消失,我们也可以离开了,那就不要再追究这件事了。”
只能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阿托斯就是这样一个永远乐观的存在。
看到他如此通(单)情(纯)达(好)理(骗),乔恩难得地有了几分愧疚。
为此,在之后的行军过程中,他不止手握地图、时时查看,还放任精神向前不断地延展,力图帮阿托斯尽快赶上大部队,不至于因为“迷路”而遭到博蒙特国王的斥责。
此时,安东国支援的大军也已经浩浩荡荡地赶了过来。
当时安德鲁塞林格率领的那支前锋军队正在抢劫一座小镇上的谷仓。
这一次,他之前的好运终于用尽了。
很不幸撞上安东国的军队,并且被团团围住。
然而,安德鲁塞林格也绝非泛泛之辈。
塞林格家族靠贩卖奴隶起家,安德鲁从小就和那些心黑手狠的捕奴队成员们混在一起,学会了一套极其残酷、血腥的御人手段,虽然经常为大众所不喜,但这些糟糕的手段,放在战场的时候,却也不失为一种有用的统兵风格。
他直接占据小镇,靠杀戮压制人民,将不服从反抗者的头颅,一排排地高高悬挂在城墙上。
这成功为他赢得了短时间内的臣服,而在解决了内忧后,就剩下外患,他一边赶忙派人向大部队求援,一边自己带兵死守。
博蒙特国王很快接到了这封求援信。
他当即派莱奥尼带兵支援,也许他还想过也派阿托斯去,但很遗憾,阿托斯还在路上。
莱奥尼接到命令的时候……
西奥多正试图说服那个名叫伊格瑞特的鸟头女妖飞到空中,来帮自己寻找敌人的踪迹。
和人们想象当中的可怕女妖不同。
伊格瑞特的性格单纯天真,这使得她很容易就被男人哄骗。
原本她并不想答应西奥多的要求。
因为据说女妖不能随意插手人类们的纷争。
可西奥多却告诉她:“亲爱的,你只是飞到空中看一看,然后,再把看到的东西告诉我,你并没有插手什么纷争啊。我会自己去同敌人厮杀、奋战,无论输赢,都和你无关。”
伊格瑞特茫然地张着长长的鸟嘴,头顶的翎羽因思考而轻轻摇晃。
她单纯的小脑袋瓜里,想不出这些话语的漏洞,也意识不到“如果自己飞在空中帮一方侦察的时候,就意味着同样参与了这场战斗”,所以,她答应了西奥多。
恰好,博蒙特国王的命令到了。
西奥多兴奋地怪叫着,拎着那柄巨大的战斧,迫不及待地跳了起来。
但这一回,他们面对的并非是不经打的土匪,而是安东国的大军。
所以,哪怕发出命令的博蒙特国王也并没有要求太多,主要目的是——接应被包围的安德鲁塞林格。
这里的接应,绝非为难他们,让他们将安东国的军队统统打败,然后救出安德鲁塞林格。
而是让他们找机会,去扰乱安东国的军队,破坏整个包围圈,给安德鲁塞林格的逃离创造合适的时机
可有时候,战场上的运气真的很难说。
当西奥多说服女妖成为自己的空中侦察兵后,安东国的大军就很难再依靠人多势众的优势将这支队伍包围起来了。
因为每当领军的将领下达指令,让某某处队伍上前去阻拦、或者往后去截断后路的时候……
莱奥尼和西奥多总能通过女妖在空中给出的提示,或者及时地变换阵型,或者奋力冲杀到别的地方,再或者赶忙转移方向,狡猾又准确地躲开每一次的围攻。
安东国的大军就这么被这支人数不多的队伍给硬生生冲乱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并非是公平的一战。
神之子超乎常人的武力、飞在空中的鸟头女妖,都使得安东国的大军在猝不及防下,吃到了大亏。
但战争又哪有绝对的公平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安东国的领军将领不是大王子萨诺斯那样的坑货存在。
面对糟糕形势……
他当机立断地下令撤退,暂避锋芒。
要知道,别看莱奥尼和西奥多成功在大军中表演了一番纵横往来。
可个人武力终究只是个人武力,当安东国大军试图撤退的时候,碍于对方的人多势众,他们同样无法凭借悬殊的人数去进行阻拦。
但不管怎么说,这绝对是一场足够让两位神之子为之扬名的精彩一战。
后来就有画家试着用油画来展现当时战场的场面:
古怪而不祥的鸟头人身女妖张开巨大的翅膀飞在半空中,静静俯瞰大地;
纵欲狂欢之子手举一柄战斧,脸上血迹斑斑,却面带微笑地追赶着绝望的敌人;
黑夜之子沉静地高举起宝剑,示意身后的士兵们随他冲锋;
被血染红的泥土上,有着倒在地上的一具具线条扭曲、色彩脏乱的尸体,随着军队冲锋,遭到残忍践踏,越发得扭曲而变形。
也许神明们真的远离了安东王。
在安东国大军竭力镇定,却难免仓惶撤退时,迎面又撞上了终于迷途折返的阿托斯马里诺。
更为不幸的是,这支队伍中虽没有鸟头女妖那样的空中侦察兵……
却有着乔恩和斯蒂文这两个同样开挂的选手。
斯蒂文灵敏的听觉早早就听到了前方的行军动静。
而乔恩直接放开精神的领域,去探察前方的情况,同时判断出,是可以捡的一个便宜。
于是,倒霉的安东国的大军又遭遇了一次袭击。
他们这会儿已经被搞得晕头转向,根本分不清博蒙特国到底埋伏了多少人,加上主将早就下令“撤退”,更是无心抵抗,一门心思逃跑。
这样的情况下……
哪怕是个傻子,也知道该乘胜追击一波了。
这次战争爆发,阿托斯马里诺真是全场最佳!
前半程在迷路,后半程捡便宜,最终,不仅没有遭遇博蒙特国王的斥责,还荣获一番表扬和一份不大不小的战功。
在战事又告一个段落的间歇……
这位幸运儿毫无野心,完全没什么出门交际的意思,而是高高兴兴地坐在帐篷里,给老婆写信:
——我多么想念你的怀抱呀,我最最亲爱、最最甜蜜、最最美丽、最最温柔的阿西丽亚!
——答应我,务必答应我,等我安全回到你的身边后,你一定要亲亲我,好好地亲亲我!
大约两周后,阿西丽亚的回信到了。
信的前半部分印满了唇印,然后就是对丈夫来信的热烈回应,她同样用毫不婉转的直白句子表达着对丈夫的思念和爱意。
而在尽述以上爱意(废话)后,这位不算特别聪明,但性格温柔又包容,和阿托斯堪称般配的夫人在信中困惑不解地说:[……我不知道你和二王子尤金有没有什么交情?之前一段时间,他时常来家里拜访,一度让我有些困扰。]
——等等!
——年轻男人频繁上门拜访自己老婆?
——这小兔崽子想干什么!!
阿托斯的脸色变了。
他险些冲动地想奔出帐篷,找博蒙特国王要个交代!
幸好,事情还没变得太离谱。
阿西丽亚很快就在信里写出了答案:[……直到我发现,他的目标是凯丝,才恍然大悟。]
——啊,还好!
阿托斯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紧接着,他又紧张起来:“该死,居然冲着我侄女凯丝!”
[这事真让我发愁,凯丝确实也到了适婚的年龄,可我对二王子尤金殿下实在有些迟疑……]
写到这里,阿西丽亚又很谨慎地描补了一句:[王子殿下自然是极为优秀的。]
[只是,凯丝这孩子从小失去父母,虽则你我已经尽力去爱她,可总难免有不到位的地方,使得她有些多思多想。]
[所以,我总希望她日后能嫁个简单点儿的人家,哪怕没什么富贵权势,只要能让她每天展露笑颜,我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我的想法终归只是我的想法。真正结婚的人选,总得她自己喜欢才行。]
[我对此毫无头绪,不知道你有什么看法。]
[如果有,请尽快回信给我。]
第105章
凯丝在花园里拉弓射箭。
这些年, 她接受着各方面的教育,阿托斯和阿西丽亚夫妇,一如当初的承诺那样, 从不曾亏待过这个侄女。
好比射箭当年,此时不远处,就摆放着奴隶们用巧手扎好的一个个草兔子、草熊、还有草鹿。
这些各式各样的可爱草靶子,就是早年为了勾起小女孩学射箭的兴趣,才创造出来的。
可惜,尽管如此, 凯丝在射箭方面始终进步有限, 大概某些技能真的很需要天赋。
但这个每日射箭的习惯却坚持了下来。
也算是日常强身健体的运动了。
凯丝认真地开始射箭了。
她一共射出了十来支箭,只险险中了两三箭,从概率学的角度来说, 这两三箭多半还是蒙上的。
于是, 她不好意思地放下弓箭,转头红着脸解释了一句:“我的箭术向来不太好。”
“已经比我好了。”
二王子尤金不以为意地温柔回复着。
不远处, 凯丝的婶婶阿西丽亚夫人正坐在一个凉亭里休憩,时不时会抬头看一眼两人,确保他们之间的距离保持在安全的范围内。
尽管没办法拒绝王子(也许是)别有用心的拜访,但她显然是个合格的婶婶, 始终坚守一旁,不给这对年轻的未婚男女有任何独处的机会。
此时, 听到二王子尤金的话后, 凯丝不由自主地抬起头, 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位不算熟悉的殿下。
这是一个非常瘦弱和苍白的男人, 深陷的眼睛下有着青黑色的浓重眼袋,还有近乎麦秆一样的四肢。
据说他前不久还大病了一场, 在床上躺了一周左右才能爬起来,以这样糟糕的身体状况而言,也难怪向来没什么存在感。
“恕我冒昧,殿下,大病初愈,您应该多吃一点儿了。”
凯丝用关切的语气说:“箭术的好坏无足轻重,但身体的健康,却会影响人的日常生活质量。”
二王子尤金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眼前的女孩会如此直言不讳。
倘若换做大王子萨诺斯,亦或者三王子莱奥尼,大抵都会这样的言论心生反感。
前者瞧不起女人,会认为多管闲事和瞎操心;而后者,瞧不起所有人,只会觉得这个女人多嘴多舌,令人生厌。
然而,二王子尤金对此的接受度却很高。
他有一个非常强势的母后,相比起总被命令做这儿、做那儿,不许这样、不许那样的对话,这样虽说有些直接却透着一丝关心的语气,是刚好能被他接纳的程度。
于是,他朝着女孩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我正在努力,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说不定我就也可以骑在马上,和父王,和我的弟弟莱奥尼,一起去前线征战了。”
凯丝闻言有些好奇地望向他:“殿下,您很期待去战场吗?”
二王子尤金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但很快,他又露出了习惯性的微笑,委婉含蓄地表达着:“父王和母后都对我抱有类似的期待。”
——那么,你自己呢?
——你自己期待上战场吗?
凯丝暗自在心里这么想着。
但这一次,她总算没再不识趣地直接问出口了。
二王子尤金松了一口气。
他掩饰性地转头,悄悄打了一个哈欠,表情非常疲倦,却又在勉强自己坚持着:“你还要继续练习吗,凯丝?”
凯丝的兴致其实还在。
但她注意到,这位殿下的瞳孔缩小,目光也变得有些无神,表情也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于是,这个女孩体贴地收好了弓箭,故意叹着气地说:“不了,总也射不好,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二王子回了一个看似腼腆又恍惚的微笑:“那我们回去吧。”
凯丝同意了。
但正当她要向前迈步的时候,二王子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用力向旁边一扯:“小心!”
远处一直盯着这边的阿西丽亚夫人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焦急地问着身边的侍女:“他在干什么?他是不是抓凯丝的手了?”
凯丝也吓了一跳:“殿下?”
“小心!”二王子尤金再次说。
他恐惧地注视着前方的一颗树,像是看到了什么未知可怕的敌人:“尸体,妖怪,我看到了有尸体。”
“可是,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凯丝努力镇定着情绪,疑惑地望向了前方,然而,那里只有一颗普普通通的榕树。
“啊,我看错了。”
许久,二王子尤金松开了凯丝的胳膊,露出一个释然又歉意的表情,用近乎喃喃自语的虚幻语气说:“好的,它现在是一棵树了。”
这时候,阿西丽亚夫人带着侍女们匆匆走了过来。
她将凯丝拉到自己的身后,警惕的看着这位适才似乎在动手动脚的王子。
而刚刚才搞出了一个“乌龙”的二王子尤金再次露出歉意的笑容,随口敷衍了几句后,就急忙告辞了。
阿西丽亚夫人不怎么高兴地望着这位二王子瘦弱的背影。
她迟疑地试探着侄女:“唔,亲爱的,我觉得,这位殿下的性情还算不错,但身体看起来不怎么健康呢。”
“您是对的,婶婶。”
凯丝露出了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突然冷静地指出:“事实上,我怀疑他很可能在服食一种令人上瘾,且会产生幻觉的药物。”
阿西丽亚愣了一下:“啊?”
凯丝习惯了这位婶婶并不太聪明的表现,耐心解释说:“一个土方子,将一种名为罂粟的植物,榨汁做成药水后,给很多身体虚弱的人,据说可以镇痛和安神,但用久了会严重上瘾【注】。我之前有在书上看到,出于好奇,曾询问过阿托斯叔叔。当时,叔叔和我说,这种药水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碰。”
“不到万不得已。”
阿西丽亚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她当即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所以,这个二王子的身体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吗?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该死,该死!凯丝,你绝对不能嫁给他!”
——等等,婶婶你的重点就是这个吗?
——难道都不联想一下未来王位继承的问题吗?
凯丝严肃的表情消失了。
她有些无奈,但心里又有些温暖,微笑着回应说:“我会好好考虑的,请不要担心,婶婶。”
阿西丽亚确实没怎么担心。
她没心没肺程度大抵仅次于自己的丈夫阿托斯。
在她想来,既然侄女凯丝已经认识到那位二王子身体的差劲儿程度,应该就和自己一样,绝不会考虑这门婚事了!
所以,她很快在信中流露出了这种放松的态度,并且,还不忘对侄女大加赞扬了一番:[凯丝现在好厉害啊!她看了很多很多的书,懂得越来越多,比咱俩懂的都要多了。亲爱的,我现在相信她能处理好自己的问题了。]
阿托斯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可不想在战场上,还一直挂念着侄女是不是受人觊觎。
尽管马里诺家族内部似乎一直有让凯丝嫁给王子的想法。
但他向来装聋作哑,完全不打算用侄女的幸福去换取什么权力和地位。
如今,大王子萨诺斯已经不在,二王子尤金体弱多病,三王子莱奥尼明显看不上凯丝。
阿托斯总算放心了。
他决定,等这次战争结束,自己就去辞掉那个坑人的临时族长职位,再也不管家族的乱七八糟事情,立刻带着老婆和侄女出门旅游,当一辈子的废物,彻底远离王城的纷纷扰扰。
正当他思索着美好未来的时候,营帐外突然传出了一阵吵闹的声音。
然后,是士兵们起哄地呐喊:“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
——啊!太野蛮了!
阿托斯马里诺在心里腹诽着,同时保持一贯的装聋作哑,丝毫都不想出去凑热闹。
但有些事情不容回避!
帐篷外的士兵冲了进来:“大人,您的护卫斯蒂文同安德鲁大人打起来了。”
“谁?谁打起来了?这怎么可能?”阿托斯十分震惊。
士兵误以为自己的主帅已经不记得斯蒂文了,特意解释了一句:“斯蒂文,那个灰色眼睛的士兵,在之前的战斗中非常勇猛,一直冲锋在前。按照战功,他今年应该能升两级呢……对了,刚刚,他和安德鲁塞林格大人打起来了。”
阿托斯当然认识斯蒂文,刚刚只是急切之间,下意识地反应。
要知道,尽管斯蒂文的相貌并不像乔恩那样突出,但那双灰色眼睛中隐藏的某种危险,总有一种“惹他会倒大霉”的感觉,让人无法忘怀。
可哪怕再危险,按照身份而言,他目前也仅仅只是一名士兵。
而且,按照之前的相处来看,这人也不像是那种冲动易怒的类型啊?怎么会和另一位领军将领打起来?
阿托斯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他忍不住追问:“到底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的,怎么会打起来?”
不说斯蒂文冲动得不像话。
只说安德鲁塞林格,也不应该啊!
那家伙虽然风评稀烂,算是整个贵族阶层的毒瘤。
可他好歹也算领兵将领,怎么会自贬身份,同普通士兵撕打,赢了输了都没好处吧?
“呃……据说因为安德鲁塞林格大人潜入浴室,欲图不轨……”
“对谁?对斯蒂文吗?那他眼光够独特的。”
“不是,好像是一个叫乔恩的……”
“哦,那不稀奇了。”
这么说着,阿托斯已经跳了起来。
他冲出帐篷,打算制止这场争斗。
起码要在惊动博蒙特国王之前……
然而,当阿托斯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一堆人围在一起,而最中间站立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博蒙特国王。
第106章
正常来说, 普通士兵主动攻击上级将领肯定是要受到严惩的。
但安德鲁塞林格这个“潜入浴室、欲图不轨”的罪名实在是既好笑又透着点儿猥琐。
而且,他人缘不怎么好,以至于一开始消息扩散的时候, 好多人只顾着看热闹了,没人阻拦。
结果就是,事情闹得有点儿大(斯蒂文下手太重),直接惊动了博蒙特国王。
“开什么玩笑!”
国王陛下先让人将打架(或者说单方面挨揍)的安德鲁塞林格给拽过来。
然后,他悠哉悠哉地坐在了侍从们刚搬过来的椅子上,抬手指着安德鲁, 笑骂起来:“你这混球又得罪了谁?真见了鬼了!这他妈的什么搞笑罪名?”
“要我说, 军队里全是光棍,连只耗子都TM八成是公的!你一个男人进男浴室,还欲图不轨?这罪名到底哪个人才想出来的?开玩笑吗?”
“陛下, 是我说的。”
乔恩平静地站了出来回答。
为了避免被人看笑话, 虽然是从浴室中出来,在斯蒂文和安德鲁塞林格打得热闹的时候, 他已经一边想着怎么把事情搞大,好方便脱罪,一边快速地穿好了衣服。
目前,除了一头金发还在滴水外, 从里到外都遮得严严实实,绝不给任何人遐想的空间。
只是, 有时候遮得过于严实了, 反而可能会起反效果, 尤其是博蒙特国的军装还有点儿紧身……
反正当他这么站出来的时候,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
“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陛下。”
乔恩习惯被人注视了, 还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他板着脸,严肃正经地上前禀告:“我本来不想计较什么,可事情不小心闹大了。这样的情况下,我绝不能让我的兄弟无端背上主动攻击上级的罪名。所以才会站出来和大家说明事情起因和真相的。”
“这事塞林格将军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不耻,我不知道他脑子有什么毛病,居然在别人洗澡的时候发疯。”
“但我和我的兄弟,都是响应陛下的号召,才来战场浴血杀敌、保家护国的,我们不是供人取乐的!”
“如果将领都是他这样的话,还有谁愿意来军中服役呢!”
“陛下您向来公平公正,想来一定会给我们主持公道……”
博蒙特国王不由自主地瞪大双眼,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通常年轻人总是肤浅地喜欢看脸,然而,真正的老流氓往往会更重视实际操作中的享受。
所以,他的目光先扫过了一双战靴,明明只是军中配发的大众款,可包裹着那样线条优美的脚踝,就透着一些说不出来的诱人。目光缓缓向上,一双修长的腿,以及过于美好的腰背部曲线,和隐隐能看出来的白皙皮肤……
对于一个情场熟手来说,单纯从后面来讲,这已经称得上是一个完美情人的标准了。而更妙的是,那张出色的脸属实锦上添花,尤其微微上翘、仿佛等待人亲吻的唇,也是绝对的加分项,让人一下子就能想到很多……
基于以上原因,这位国王完全忘记自己刚刚说什么了,也压根没听乔恩之后的那些话。
他恍然一拍大腿,立刻改口:“艹!潜入浴室,欲图不轨,这罪名我信了!”
周围围观的士兵们实在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的安德鲁塞林格,闻言抬起鼻青脸肿的脸,露出了满脸懵逼的表情。
斯蒂文倒是无所谓地站在乔恩旁边,面无惧色。
只是在注意到国王目光时,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不太高兴。
乔恩一怔,有一点儿无措。
他之前偷偷观察过这位国王,深知其不是好人,可正式打交道了,还是被对方不按条理出牌的样子,给弄得有点儿茫然。
此时,阿托斯马里诺终于赶到了。
但他来了也没什么用,只能和其他人一样,站在人群里,满脸无语地看着国王表演。
博蒙特国王可能或多或少有点儿表演型人格。
他旁若无人,自顾自笑嘻嘻地感叹了一句:“可惜我没早点儿遇上你。”
乔恩微微侧头,假装出一副听不懂的表情。
然而,他低估了这位陛下的流氓程度。
国王咧开了嘴,笑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毫不顾忌场合地感慨:“如果半年,不,几个月前遇到你,我肯定得对你做点儿什么才行。”
乔恩暗暗磨牙。
他不在乎被人说闲话,但不喜欢被人当面开这种玩笑,一时忍来忍去,还是没忍住地当场讽刺了一句:“哦,你现在不行了吗?”
旁边围观的人顿时发出几声惊呼。
显然他们没想到居然有人敢这么同国王说话,可更没想到的是……
“是啊,是不行了。”
博蒙特国王超级坦然地承认了。
他撩起衣摆,不避讳地转了半圈,向所有人展示着那个刀柄:“看见没?我被该死的安东杂种刺杀后,伤口虽然痊愈,但刀子还埋在这儿……”
“这该死的玩意儿存在感极高,我每次想干点儿什么的时候,它就硬邦邦地提醒我,悠着点儿!”
“所以,我现在几乎没办法尽情享受那档子事了!真他妈操蛋!”
乔恩露出了复杂和无语的表情。
但他想起了之前自己探查过的情况,想到这位国王被神明们欺骗、玩弄,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不仅仅是刀子的问题,其实已经算半个死人了……
想到这里,哪怕明知道这位陛下算不上什么好人,他的面上也不禁流露出了一种同情神色。
“我这次誓要灭掉安东国这群杂种!”
博蒙特国王斩钉截铁地给出了这个结论。
此前,这位国王的目光一直色迷迷地停驻在乔恩的脸上。
但直到说出这句话后,他才移开视线,话锋一转,高声喊道:“没人可以侮辱一个国王!没人可以让一个国王流血而不付出任何代价!”
“没人!没人!报仇!报仇!”
围观的士兵们立刻群起响应,大声高呼。
博蒙特国王抬起手,士兵们的声音立刻停了下来。
国王于是继续喊道:“此行我誓要给安东王一个教训,所有影响此事之人,皆受军法处治。所以,安德鲁塞林格,你这次无故羞辱军中士卒,必须付出代价以赎罪。”
鼻青脸肿的安德鲁塞林格发出了疼痛和不甘心的嘶嘶声。
他脸上闪过恨意,但还是识趣地大声表态:“是,陛下,我愿出二十金赔罪。”
“
“好,那么,下一个!”
博蒙特国王的目光再次冰冷地看向斯蒂文:“下不得辱上,士兵,你犯忌讳了。”
乔恩紧张起来。
有那么一刻,他都准备好用精神力把该死的安德鲁塞林格搞成个傻子了!
——人都傻了,应该就不算辱上了吧?
——除非这位陛下还能任用傻子当将军。
——好的,就这么办!
——虽然没做过,但应该不会很难。
正当他恶狠狠地琢磨着怎么去实现这一目标的时候……
斯蒂文却突然抬起了头:“陛下,只要给我时间,就谈不上什么‘下不得辱上’了。”
博蒙特国王微微挑眉:“哦?”
灰眸少年轻蔑地扫了一眼安德鲁塞林格:“这样水平的家伙,只要给我时间和机会,我很快就能超过他了。”
博蒙特国王不禁露出了好笑的神色。
他下意识将斯蒂文当成了某种自持武力高,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冲动角色了。
但这时候,阿托斯马里诺轻咳了两下,也终于出声了:“呃,他说得是真的。”
硬顶着安德鲁塞林格凶狠的目光……
这位纨绔很讲义气地开口:“他这次作战就很勇猛,按照军功要连升两级,那个陛下……”
可惜难得的勇气,没能撑到最后。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阿托斯的声音难以自控地降了下来,又透着一股子心虚和弱气,顺便还奉上一个不那么好看的讨好笑容:“给个机会吧,陛下。那个……那个,他和乔恩,都是我的亲卫。”
博蒙特国王审视地看了看阿托斯,又看了看安德鲁,最后目光落在了斯蒂文的身上。
这一刻,没人知道这位陛下又在心里衡量、算计了什么。
但他的确临时改了主意:“好!那就以这场战争为限,倘若战争结束的时候,你真能立下远超安德鲁塞林格的战功,我就恕你无罪!”
安德鲁塞林格勃然大怒,试图反对:“陛下,这不合规矩……”
但博蒙特国王已经懒得再纠缠下去了:“好啦,事情到此为止,大家可以散了!”
“可是……”
安德鲁还是不甘愿地嚷嚷着。
“没有可是,你还有脸可是!可是个P啊可是!”
博蒙特国王突然暴怒:“我他妈还没说你呢!趁着别人洗澡,欲图不轨,都TM没成功,你还有脸告状!”
全场哄笑。
刚准备离开的乔恩猛地一个扭头:???
然而此时,博蒙特国王已经极自然地坐回了椅子上,正翘着二郎腿晃晃悠悠。
见到乔恩含怒回头,他当即露出一个近乎无赖的笑容:“别这么惊讶,亲爱的!你太好看了,女人享受不了你全部的好,所以不怪男人受诱惑。我可不像安德鲁塞林格那么没用,事实上,你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儿,多亏我现在不行了。”
乔恩咬牙。
有心想报复。
可是……
——这家伙已经不行了啊!
——他都不行了啊!
最终,乔恩抿了抿唇,勉强忍住了怒气,诚(恶)恳(毒)地重复一句:“感谢诸神,没错,多亏您不行了。”
博蒙特国王不以为忤地放声大笑。
他坐在椅子中,用手支着下巴,静静看着人群散去,看着那个腰背部线条都极符合自己审美的小家伙同别人勾肩搭背地离开,眼中的笑意一点点儿消失,神色也渐渐阴沉。
——喝最醇的酒,睡最美的人!
——这TM本就该是老子的生活!
——操他妈的诸神!
第107章
博蒙特国王那些恼人的调侃其实并没有给乔恩带来什么真实的困扰。
相反, 他正以一种飞快的速度适应着“偶尔会被人围观”的生活。
——我凭什么躲躲藏藏,又没干坏事!
金发少年对所有偷偷摸摸看向自己的人露出了冷淡却强势的表情。
这对一向待人温和、友善的他而言,是相对少见的现象。
但不得不说, 如果不想被一堆无聊人纠缠,装出不好说话的难惹样子,往往会省下很多麻烦。
毛驴小队的成员们对此有点儿不适应。
他们早就习惯了那个骑着小毛驴,乐观、活泼又爱笑的漂亮小队长,结果现在,以往的记忆仿佛在做梦, 乐观、活泼的漂亮小队长开始板起了脸, 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分分钟流露出一种“不服就干”的挑衅神色。
“你猜,他在没人看到的地方, 到底已经干了多少场架?”
巨象偷偷和渔雕说:“我之前偶然看到他拎着一根结实的棍子, 把隔壁营的好几个士兵给打破了脑袋。”
“死了吗?”
渔雕同样鬼鬼祟祟地低声问。
“应该没,小队长下手有分寸。”
巨象看了看不远处的斯蒂文, 继续偷偷地说:“别看他最近下手很重,但相比之下,我还是觉得那个老虎更可怕,我总觉得, 他每次打架的时候,是真想杀人。”
渔雕耸耸肩:“这倒没什么, 如果有人总盯着我弟弟屁股看, 我也会想杀人。只是打破脑袋而已, 咱们的小队长还是心太软。”
巨象回头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乔恩和斯蒂文。
然后, 这个粗犷的壮汉忍不住挤眉弄眼地暗示着:“哥们,你真信他们是兄弟吗?”
“乔恩是领养的。”
渔雕重复了一句:“也许他们以后会发生点儿什么, 但起码现在,我敢确认,他俩还没开窍。”
“诸神啊,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连他俩是养兄弟都知道了。”巨象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渔雕大笑:“你可以直接去问,朋友。乔恩一直很好说话,也不怎么避讳提及自己的身世。”
“我说兄弟,别因为一份过人的容貌就胡思乱想,甚至将人划归到另一个难以理解的层面,明白吗?”
“想想咱们之前在战场上一起战斗的事儿,想想咱们小队长平时的为人和作风!他曾经抛弃过一个战友吗?他难道没和你一起挥舞武器冲锋吗?”
“巨象,我的兄弟,你得承认,咱们的小队长乔恩是个值得结交的好朋友,也是个靠得住的战友,不是吗?”
“你说得对。”
巨象承认地说:“但他太美,我下意识就不把他当正常人了。”
渔雕又贼贼地笑了起来:“你要是敢这么和他说,下一个挨揍的就是你了。”
“我不怕打架。”
巨象挠了挠脑袋,又不禁露出了一个憨笑:“但看着他,我大概也下不去手。”
渔雕笑了一下,不打算再讨论这个问题了。
旁边一直静静听两人聊天的兔子,这时候反而突然冒出来一句:“其实,比起咱们的小队长,我更担心老虎。”
“老虎?他损得要死,前几天才把隔壁的那个谁给扔进了粪坑。卧槽!他怎么想的啊他!那人被捞上来的时候,说实话,那个生不如死、恨不得立刻死了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你说,他能有什么好担心的?”巨象不以为意地问。
兔子先笑了一下,接着,还是露出了一种忧心忡忡的神色:“唔,他头上毕竟还有个‘以下犯上’罪名。虽然现在没什么事,但还是有期限……”
“安德鲁塞林格的职位很高,又是个贵族,一时半会儿很难追上去吧?”
“而且,他现在都快和乔恩一起全军闻名了。乔恩还好一些,被谈论的多是容貌上的小问题,他自己则快成出头鸟了。”
“我听一些老兵们提过,但凡出头鸟,总会被上面安排一些危险的任务,活下来了算运气,死了就死了。”
“呸!那帮贵族耍起阴招的时候,真是防不胜防。”
一向懒散的树懒难得参与聊天,就是话语不太中听:“说实话,我参军只想混过兵役,如果这事牵连到咱们小队……我不想说一些大家不乐意听的话,可我确实不想参与什么危险行动。实在躲不过了,我没准儿会退出。”
一直东看看西看看,因为年纪太小,还不知道怎么参与话题的利爪闻言,顿时露出一个愕然的表情。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树懒,仿佛被背叛了一样:“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这个胆小……”
“人之常情。”
老龟及时地打断了他接下来可能会比较难听的话。
这个年龄最大的中年男人严肃地望着利爪,阻止地解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利爪,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些。好比我,家中有老婆孩子,要是不慎死在战场上,我的老婆和孩子都会哭的。”
利爪“哼”了一声,满脸不服气。
但大家也没和他计较,年轻气盛,满脑子义气,谁不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呢?
“出头鸟,唉!出头鸟。”
巨象叹了一口气,这个粗枝大叶的好心壮汉难得地替队友发起了愁:“这事不好办啊!”
“别担心,事情也许没那么糟糕。”
渔雕似乎不想让小队气氛太糟糕,随口开了个玩笑:“是危险也是机会嘛!哪个男人喜欢没事缩着鸟呢,出头又不见得是坏事。”
一阵大笑过后,渔雕又望了望乔恩和斯蒂文那边:“他俩到底在聊什么?怎么还不回来?”
巨象立刻又兴起了八卦的心思:“我早说他俩不单纯,你还说什么他们没开窍!我看,就算没开窍,经了这阵子的事后,也到了该开窍的时候了。”
“等等,你们好像都对这种感情接受良好?”年轻的利爪又一次显出了稚嫩的一面。
他有些不解,也有些惊讶地问道:“他们可都是男人啊。”
树懒发出一声嗤笑。
他大概有一点点儿记恨之前利爪没说完的话,故意在这时候开口:“你忘记纵欲狂欢之神了吗?傻小子!纵欲狂欢之神说过,人有享受快乐的权力,无论是哪种快乐。”
“又不是所有人都信奉那位神明。”
利爪不服气地顶了一句。
“唔……怎么说呢?”
渔雕再次理智地开口,“在别的地方暂且不说,但在战场上,有一个和你并肩作战的兄弟,他既可以站在你面前为你挡住敌人,让你能从地上拾起自己掉落的剑;又可以站在你身后,永远地守护着你的后背,让你免于敌人的偷袭。如果能够在一起,为什么不呢?”
太复杂了。
年轻的利爪摸了摸脑袋,傻乎乎地看着小队中的成员们,露出了似懂非懂的神色。
与此同时,被大家所谈论的斯蒂文和乔恩……
他俩目前的交流,不是很顺利。
乔恩相对好点儿。
和容易迷惑人心的外貌不同,他的内里有着堪比大理石一般坚硬且强大的灵魂,谈不上什么无坚不摧,可一般的事情很难打击到他。
某种意义而言,他连神明不曾怕过,更不论眼前的这点儿小问题了。
他甚至还有闲心同斯蒂文开玩笑:“自打我露了正脸,一堆人跑来献殷勤。你说,我把他们编成几个小队怎么样?说实在的,我已经把名字都取好了——‘随意使唤,无后顾之忧的一号小队’、‘总想要点儿报酬的讨人嫌二号小队’、‘自恋又犯傻的三号小队’、‘早晚把他们全阉了的色胚四号小队’……”
“一点儿都不好笑。”
斯蒂文露出一张杀气腾腾的脸,干脆利落地说:“早晚干掉他们!”
乔恩古怪的幽默感再次蠢蠢欲动。
他指着斯蒂文大笑,还用了个不恰当的比喻:“我真不想这么说,但你现在的表情就像老婆红杏出墙,一口气给你戴了二十顶绿帽子。”
斯蒂文气了个倒仰,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就跑去一边生闷气了。
乔恩不太理解他恼怒的点儿在哪里。
但他对这个反应很熟,像拿肉干逗猫,因为太喜欢看猫着急的样子,始终不把肉干给出去,最后,猫勃然大怒,跳上窗台自闭、不再理人。
——唉,糟糕!
——但我怎么就一点儿都不担心呢?
被偏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
乔恩对此很淡定,还有点儿想笑,故意把那首可可爱爱的《猫之二重唱》拿出来单曲循环一百遍。
——这个烦人精!
斯蒂文真被他烦得够呛!
确切地说,他不算生气,只是有点儿迷茫,想安静地想想。
这一次,无论是那个该死的安德鲁塞林格,还是之后的博蒙特国王,都带给了他一点儿精神上的……强烈冲击?
——我喜欢小乔,这点儿毋庸置疑。
他在内心世界中毫不犹豫地承认着这一点儿:“我一直都很喜欢他,从小到大。即便他经常捉弄我,偶尔会让我感觉到难得的挫败,可我依然喜欢他! 然而,这样的喜欢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他想起了安德鲁塞林格近乎丑陋的欲望,想起了博蒙特国王话语中暧昧和暗示……
前者令他怒火中烧,想要再把那个混账痛殴三百遍,顺便帮他做一个彻彻底底的绝育手术;
而后者,也许是国王的“不行”,导致自身警惕很难立刻上线,间接使得他竟然不由自主地顺着国王的话语展开了一些不太妙的想象。
——这太恶心了。
尤其在某天早上,面对着起立致敬的部位,斯蒂文感觉非常糟糕。
——我可以为他流血!
——我可以为他舍命!
——但无论如何……
——我不该像个变态一样。
第108章
乔恩很快就察觉到身边人不对劲儿了。
这几天早上, 天都没亮,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总能感觉斯蒂文莫名其妙地从旁边翻身坐起, 然后,不吭一声地出了帐篷,好一会儿才回来。
几次之后,他终于在某天强撑着困意爬起,把这家伙逮了个正着,匪夷所思地质问:“凌晨去洗凉水澡?你认真的吗?”
“这能让人清醒。”
斯蒂文面不改色地说。
“胡说, 这只会让你感冒。”
乔恩恼火地跳起来, 找了块布给他擦头发,没忍住地嘟囔了一句:“你最近真的有点儿不对劲儿?”
“没有。”
“有的!”
“没有!!”
“行吧。”
帐篷里很安静。
毛驴小队的成员们这时候也不知道是真的还在睡,还是都在装睡。
但不管怎么说, 乔恩都顾忌着帐篷里的人, 不好意思继续和斯蒂文这么没素质地公开聊天了。
他很快转用精神连接来沟通:[别让我担心,行吗, 兄弟?]
[真的没事,我只是……]
斯蒂文想了想,欲言又止:[我只是想让自己大脑清醒一下,别做一些冲动的傻事。但如果你不喜欢, 我下次可以放弃这种方法。]
[那就放弃吧。]
乔恩对他的答复半信半疑,但偏偏看出了他脸上的为难之色, 只好假装信了。
他贴心地不再追问, 转而聊了点儿别的事情:[对了, 你还记得我上次说, 等醒来就给你讲个大秘密吗?]
[记得,但之后发生的事情有点儿多, 还没来得及听你说。]
斯蒂文的表情恍惚了一下,尤其是提到“之后发生的事”时,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方面,脸颊还泛起了一点儿红。
乔恩也没太注意,一边给他擦头发,一边继续说:[以前我和你提过,神明会吞吃人的灵魂。]
[但前不久,我发现,人的灵魂可以消散在天地间,不,这么说不贴切,确切点儿的说法应该是,人的灵魂可以化作滋养世界的能量。]
[唔,有点儿意思。]
斯蒂文心不在焉地回复着。
[是非常有意思!]
乔恩一边纠正,一边兴致勃勃地解释:[自然界有个说法,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生命——死亡——新生,这才该是一个完美的循环。所以,我怀疑人死后,灵魂滋养万物,才是这个世界正常运转的法则,而神明的存在,破坏了这个循环。]
斯蒂文的注意力终于被转移。
他倒是没想太多,第一反应就是担忧:[也许你猜测是对的,但要小心了,小乔,离真相越近,越危险。]
[还用你说吗?我看起来像那么莽撞的人吗?]
乔恩故意模仿着心目中的反派角色,露出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奸笑:[我当然不会傻乎乎地直接对上神明们,我要在后头搞破坏!好比这场战争,我一直都想试试截胡,提前让逝去的灵魂们去他们本该去的地方。]
斯蒂文突然有一点儿绝望。
因为……
——为什么看着这混蛋五官扭曲的傻笑,我他妈都会有反应?
——这到底怎么回事?人的变态难道还会随着时间而加重吗?草!
值得庆幸的是,他这些乱七八糟心思总算没能维持多久。
在短暂休憩后,博蒙特国王就下令大军继续向前推进了。
经过之前一战,安东国的军队已经被打得士气全无,不断向后败退。
博蒙特国刚好抓紧时间趁胜追击。
在这个过程中,两位神之子莱奥尼和西奥多远超常人的武力值,也得到了充分展现。
冷兵器时代里,个人勇武确实能起到很大的作用,只要这两人冲锋在前,敌军最后的下场永远都是四散溃逃。
除此以外,斯蒂文也表现出色。
阿托斯马里诺虽然是个废物、花瓶式的角色。
但他从来都不嫉贤妒能,相反,他总是乐意大方地让出自己的位置,然后,任凭那些真正有才华的人去发挥所长。
比如,当年的格雷夫斯大人;再比如,现在的乔恩和斯蒂文。
事实上,自从那三个参谋没能及时来阿托斯跟前报道,阿托斯不得不暂时依赖于自己的“病友”后,这支队伍的实际指挥权就渐渐交到了乔恩手上。
这绝对是个明智之举。
乔恩也许不能带着所有人打胜仗,但他绝对能带着所有人活下去。
当他展开自己的精神图景时,恐怕连敌军将领都没他熟悉己方的军阵布置。
用毛驴小队成员们的话来说,应该就是:“乔恩总能找到敌军最薄弱的地方。”“没错,然后,斯蒂文总能在奇怪的地方突然出现,一击必杀。”“他俩有时候配合起来都不用说话的,互相看一眼,事情就被交接完了。”
总之,不管怎么说……
局面一派大好!
“说不定用不了两年,这场战事就能顺利结束了。”
博蒙特国王高高兴兴地同身边的骑士说:“还记得咱们出征前的那个预言吗?真是好笑,居然说什么六年……怎么可能那么久啊!等着吧!安东王那个老疯子,等我攻入他的王都,一定要当面狠狠羞辱他一番。”
骑士里德虽然觉得这位陛下有点儿太过乐观了。
但他向来不喜欢扫兴,就也凑趣地赞同了几句。
然而,战场形势,瞬息万变。
前一刻,博蒙特国王还在乐呵呵地同周围人分享胜利的喜悦;下一刻,前方军队就遭到了安东国军民自开战以来的最顽强抵抗,险些损兵折将。
这事的根源就在那个安德鲁塞林格的身上。
前面提到过,安德鲁塞林格秉承家族一贯贪财作风,在这次战斗中,不停洗劫沿途村庄。
在这个落后的异世界里,洗劫敌国的村庄,算是交战双方都默认的一桩事,其实不算什么大事。
战争是上层人民的利益纠纷,和这些倒霉的平民本来也没什么关系。
可那些村庄们的人民,却也已经(被迫)习惯了这种“每逢战事,必定遭殃”的事情。
有什么法子呢?
平民百姓总是擅长忍耐,但凡有一条活路,他们都能说服自己忍耐下来。
而通常选择在这种随时可能爆发战争地区生活的人,往往都是极度贫穷,身无长物的人。
所以,哪怕遭遇了军队的轮番搜刮,损失惨重。
他们依旧会认为,只要忍耐,忍耐到军队离开,大家就可以像没事人一样,悄悄地重新回到村子里,继续过着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平静生活了。
可谁知!
这回前来扫荡的将领……
他不仅仅抢钱、抢物,居然还抢人!
除了年纪大的老头老太太不要外,青壮年、妇女、孩童,统统绑走。
贩奴起家的塞林格家族多年来一直没有放弃过自家的销售渠道。
这一次,安德鲁抓住机会,纵容大军劫掠各个村庄,顺路大批量“进货”,将抓来的人统统打上奴隶烙印,拉去贩卖。
一开始没人注意到这一点儿。
可随后,有几个被打了奴隶烙印的安东国人顽强地逃了出来。
然后,所有人都知道了。
——只要能活,就能忍!
——可都被卖成奴隶了,还叫人怎么活啊?
一时间安东国人民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们纷纷拿起武器,进行了激烈的反抗。
安东国大军的将领平素看不起这些底层百姓。
可如今战场上大家目的一致,也顾不上别的了,先团结一致杀敌吧。
不管以前怎么无视那些底层平民们。
反正现在是喊着口号“为了安东国”冲了!
于是,本来顺利的战事再起波澜。
先是安德鲁塞林格遭遇了一场大败;
接着阿托斯马里诺这边也受到拦截,不得不暂时停止了前进的步伐。
前者不得人心,遭遇了人人喊打的局面,暂且不提。
后者纯粹是乔恩不想继续:[同军队作战,我没意见,但这事不该波及平民。屠杀妇孺和无辜的孩童、烧毁他们的家园?不行,做不到。]
这么想完,他就开始消极怠工。
好上司阿托斯非常配合。
他不求上进,认为维持现状也挺好。
于是,队伍原地安营扎寨,开始了一段“谁也奈何不了谁”的长时间对峙。
莱奥尼和西奥多那边倒是能继续推进。
但莱奥尼被自己的誓言困住了。
他曾对帕特尔老师的坟墓发誓,不杀老弱妇孺和无力反抗的人。
当面对着一群拼死拦路的妇女和老人时,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博蒙特国王很恼火。
可短期内找不到打开局面的方式,只好暂时僵持。
另一头,安东王更为恼火。
他听完前线的战报后,别的尚且没注意到什么,唯独被莱奥尼和西奥多两位神之子的勇武所触动,不由自主地将期待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儿子霍尔姆斯:“你要去战场上吗?我的孩子?”
霍尔姆斯蠢笨的脸上浮现出了兴奋的神色:“啊,父王,我可以去战场吗?您之前不还担心我有危险……”
“之前可能是我想岔了。”
安东王若有所思地说:“也许能打败神之子的人,只有像你这样的神赐之子了了!去吧,我的儿子!为了安东国!”
这一刻,霍尔姆斯身旁的侍卫们如鲠在喉,非常想说点儿什么。
但碍于国王和王子的性情都颇为凶残,动辄砍人脑袋的习惯,他们又实在没勇气说出——陛下啊,霍尔姆斯殿下一直不学无术,书没看几本,连字都没认得太明白!您与其派他去战场,都不如派另一位神赐之女上战场——这可悲的事实。
然而,神赐之女又在哪呢?
被亲生父亲嫌弃的可怜公主,此时已经被迫踏上了去往阿瓦罗尼亚国的道路。
打着“为了国家”这样冠冕堂皇的名号,她将不得不去主动献身给一名王子。
伊莲安娜觉得这事很好笑:“男人不能保家卫国,难道还指望我同那个王子上床的时候,在心里悲壮呐喊‘为了安东国’吗?”
第109章
某位造假大师费克尼斯陪伴自己的学生去往阿瓦罗尼亚国的时候, 一开始完全没心情聊天。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雕刻师,在雕刻方面,技艺还算娴熟, 勉强懂一点儿艺术,能给没接触过这方面的外行人、或孩子们上几节课。但在其他方面,实在称不上什么人才。
可这些年来……
他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早先是虚荣、冲动地造了个假;接着就是胆战心惊地四处躲藏;然后是越想越怕,干脆离乡背井的讨生活;前不久却因两国交战,险些被杀死,也算经历了生死一线;
如今, 他担心在安东国, 没有了公主庇护、不小心丢掉小命,就又只好跟着公主一起远嫁他国了。
——我究竟怎么混到了这个地步?
费克尼斯或多或少有点儿懊恼和痛苦。
可每每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又免不了地想起那尊神奇的正义女神像, 接着便是发自内心、控制不住地窃喜和得意!
尤其是这么多年, 都没听说事情暴露,反而正义女神的名头越传越广……
——我居然创作出了以假乱真的厉害作品。
——啊!真是做梦都可能笑醒的伟大成就!
“老师, 您对阿瓦罗尼亚国的王子有什么了解吗?”
伊莲安娜,也就是断头公主突然开口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这位公主不太好意思地低着头,半回忆半自言自语地轻生说:“唔,我倒是知道前任国王留下了一位王子, 传说是日神之子。”
“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既是国王之子,又是日神之子, 但我刚出生的时候应该见过他——那个叫赫菲斯的男孩, 站在阴暗的角落里, 有点儿傲气和冷漠, 不太喜欢搭理人……我还同他搭话来着,却被嘲笑了……”
“呃, 其实我知道的不多,但提到赫菲斯……”
费克尼斯没听清公主越说声音越低的最后几句话,只是稍稍收回心思,努力寻找着关于那个国家的相关信息:“抱歉,伊莲安娜,我大概只能和你说一些民间传闻了。对于真正的情报,并不是我能够接触到的。”
“民间传闻也可以,老师。”
伊莲安娜微微一笑,不再回忆小时候的挫败事情,转而目露期待地望向费克尼斯:“只是随便聊聊天,旅途漫长,咱们这么干巴巴地坐着太无聊了。”
“而且,我喜欢民间传闻,哪怕都是胡编滥造的假话,也很鲜活、有趣。”
“好吧,不过也不一定全都是瞎编的假话啦。”费克尼斯辩驳了一句后,又想了想,干脆从头开始说:“关于日神之子这个事……其实,日神从来没承认这个儿子。之所以会有这个名头,是因为那位赫菲斯王子出生的时候,直接让前王后被烧成了灰烬。”
“啊!”
伊莲安娜十分震惊:“烧成灰烬?”
费克尼斯点了点头:“这事知道的人不多,我之所以知道,也算偶然……还是早年我研究各国神像的时候,一个阿瓦罗尼亚的雕刻师不小心说漏了嘴,被我无意间听到了。”
“传说那孩子就像一轮初升的太阳,刚出生就把亲生母亲点燃了。”
“当时,见到这样的场景后,前国王一度认为,这就是日神同王后的孩子。”
“毕竟,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传说,神明降临,同一国之后春风一度,大大方方留下子嗣。”
“很多国王其实很欢迎这种事。”
“因为养大神之子,往往能为国家带来一些好处。比如,获得神明的帮助和庇护什么的。”
“但这一次,日神一直没有表明身份,他的祭司们也讳莫如深,绝口不提‘日神之子’的名号。”
“如果不是王后的死因太离奇,当时负责接生的那些侍从和奴隶们又信誓旦旦地说,确确实实看到了一轮小太阳升起,‘日神之子’的名号没准儿都传不出来。”
“也就是说……“
费克尼斯讲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日神不想认这个孩子,国王也怀疑他不是自己的孩子。接着,又传出了一位预言家曾给过‘这孩子会弑父’的预言……唉,这位殿下的遭遇应该不会太好。”
说到这里,良心尚在的雕刻师真心觉得,这位日神之子打出生以来,倒霉的遭遇就很令人一言难尽:“之后,前国王离奇死去,人人都说是预言应验了。”
“现任国王是他的叔父,其实倒不用担心什么预言了,可这位陛下不知道是出于忌惮,还是什么其他未知的原因,开始频繁派这位王子出使各国……至今也有七、八年了。”
“这位殿下一直过着四处流浪的生活,近几年,听说他信奉了正义女神……”
一提起‘正义女神’,费克尼斯的脸上就流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伊莲安娜下意识地想询问‘他想到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笑’?
可那抹古怪的笑意一闪即过,再看过去的时候,这位老师又是平时那副普普通通的样子了,几乎让她误以为自己刚刚看花眼了……
“自从信奉了正义女神后,这位王子殿下就开始行善了。”
费克尼斯的语调有些微妙的上扬,对这事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他收留了一些人,组建了个团队,然后,他们一路铲奸除恶,剿灭了很多强盗、土匪,又把从强盗、土匪那里抢到的钱,返还给那些贫穷的老百姓们,尽管贵族们可能不在意,但在民间,有很多人乐意为他写诗呢!”
“这听起来很像传奇故事!”
伊莲安娜睁大了眼睛,惊讶地评价说。
她试着将老师口中的这位传奇人物和记忆中那个躲在角落里的冷漠男孩联系在一起,可想来想去都觉得截然不同,不禁喃喃道:“时间会给人带来这么大的变化吗?”
“谁知道呢?不过,我们这次去阿瓦罗尼亚也不知道能不能碰上他,真想亲眼见一见啊……见一见这位正义女神的虔诚信徒。”
最后半截话,藏在了心里,没有轻易说出来。
但费克尼斯还是难得地为此兴致勃勃起来。
伊莲安娜好奇地望着这位老师:“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老师,您似乎对他格外关注?”
“呃……”
费克尼斯仿佛气球一般,一戳又瘪了。
他生恐被人发现自己对“正义女神信徒”的过分关注,急忙想尽一切办法地掩饰着:“只是难得听到这样的传奇人物,而且,那个……那个,我是雕刻师嘛!偶尔也会想雕刻一些这样有趣的人……”
这理由找得略牵强。
伊莲安娜挑了挑眉毛,隐隐猜出这位老师心底可能藏着一些秘密。
——但……
——每个人都有一些不想对外言说的事情。
她不打算寻根究底,只是微微一笑,体贴地换了话题:“除了这位王子呢?阿瓦罗尼亚还有什么王子吗?”
“哦哦,对,你是应该关注这个。”费克尼斯终于回过神来。
他懊恼地用手捶了捶脑袋,终于意识到了适才公主询问的真实含义,不是真的想听什么民间传闻,而是在打听自己未来可能的婚姻对象。
——适龄王子。
——我真是笨蛋啊,乱扯些什么!
费克尼斯快速地重新组织语言:“现任国王有两个儿子,大王子费特里,二王子阿克特。”
“唔,这两位王子在民间倒是没什么名声。只听说,大王子喜欢美食,这个挺好;二王子据说荒唐一点儿,但在我看来也不算什么,他喜欢登台表演,会和一些艺人混在一起,听说被国王训斥过好多回了。不过……”
他抬起头,认真地安慰着公主说:“不过,在传闻中,这两位王子都没什么恶行,不是胡作非为的类型。”
伊莲安娜一怔。
但很快,她意识到这位老师的好心,不由再次微笑:“谢谢你,老师,这对我来说,算得上是个好消息了。”
另一头,阿瓦罗尼亚国的王宫。
赫菲斯无声无息地经过熟悉的长长回廊,一路朝着国王所在的寝宫走去。
王宫中的侍从、奴隶们在他经过时,纷纷恭恭敬敬地低头、弯腰、行礼。
这让他有点儿不太习惯。
在年幼的时候,他曾经一直都是这座宫殿的隐形人,哪怕站在侍从、奴隶们的面前,都会被视而不见。
不过,他从不责怪他们。
谁能违反国王的命令呢?
除了……
赫菲斯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怔怔望着不远处的喷泉池子,清澈的水柱在空中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欢快的水珠四散迸溅,在阳光照射下,晶莹剔透,散发着七彩的光芒!
朦朦胧胧的水雾中,似乎又浮现出了一个金色的娇小身影,小小的手里还攥着一把花枝,在水里疯狂拍打、嘶喊……
“咦?你怎么又站在这里发上呆了?”
大王子费特里刚从国王的寝宫中走出来,恰好撞上了赫菲斯。
他对这个堂弟一直有些好奇。
但在此之前,没有人敢违背前国王的命令,所以,直到现国王登基,这对堂兄弟才算勉强有了些接触。
不过,碍于赫菲斯常年在外,接触也只能说很有限。
但尽管如此,大王子费特里很早以前就发现了一件事——堂弟特别喜欢望着那个喷泉池子发呆。
年少的时候,他出于好奇,曾特地跑到那个喷泉水池旁边仔仔细细地检查,结果什么都没发现,那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喷泉池子。
“不小心走神了。”
赫菲斯随口找了个借口。
记忆中的金色身影再次从眼前消失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堂兄,却吓了一跳:“天,费特里!你怎么胖成了这样?”
“食物太过美味。”
大王子费特里的胖脸上露出了笑呵呵的表情。
他一边说,一边还不以为意地拍了拍自己突出的肚子,腰间金黄色的腰带完全起不到什么束缚作用,无力地垂挂着:“真高兴看到你回来,我这几年发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等你回头见完陛下,可以来找我一起分享。”
“那就提前多谢你了。”
赫菲斯客气地道着谢,随口又问了一句:“他(阿瓦罗尼亚王)今天心情怎么样?”
“应该还不错。”大王子费特里说是这么说,眼睛里却闪过一抹无奈。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又顾忌什么地停顿了一下,最后叹了一口气,委婉开口:“有两个孩子正和他在一起。”
赫菲斯胃部一阵紧缩,同时感到了恶心。
他又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漂亮男孩。
——不怪我,不怪我。
——都怪你太漂亮了!
阿瓦罗尼亚的王室绝对是世界上最恶心的王室,没有之一。
恋童的癖好已经足够令人难以忍受!
偏偏他们还总喜欢将罪名扣在无辜孩子身上,无耻到难以想象。
第110章
赫菲斯走进国王的寝宫时……
阿尔瓦罗尼亚的这位国王陛下正伸手抚摸一个小女孩的身体。
那个小女孩大约有七、八岁大, 根本还没有任何发育迹象,胸前平平,完全就是男孩子的身材, 满脸天真和童稚的神色。
她全神贯注地盯着桌子上的点心和各色水果,忙碌地吃个不停,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当国王的手伸过来时,她仅仅向外推了推,免得打扰到自己吃东西,全然不知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在她的旁边不远处, 还有一个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倒不贪吃, 但很闹腾地高举着一个不大小的木马,在屋子里跑来跑去。
赫菲斯感觉自己的好心情正在一点点儿滑落谷底。
他当然可以一怒而起,将两个孩子统统带走, 再把国王暴打、甚至杀死, 可接下来怎么办?
和王宫侍卫队厮杀,和两个堂兄厮杀, 再和许许多多的人厮杀个没完没了吗?
赫菲斯慢慢平复着胸中升起的杀意,却毫不掩饰自己对恋童癖的憎恨,突兀生硬地开口说:“让他们都出去。”
阿瓦罗尼亚国王闻言抬起了头。
他穿着一袭华贵的外袍,懒散地坐在王座上, 头戴一顶金子打造的王冠,鬓边已经能看到些许斑白。
可虽然上了些年纪, 他的身材保养依旧不错, 较之刚刚出去的那位……明显已经出现了严重肥胖问题的大王子, 这位国王目前还称得上是一位气宇不凡、儒(衣)雅(冠)随(禽)和(兽)型的中老年大叔。
而且, 听到赫菲斯这么不客气的话……
他也没什么动怒的表现,反而摆出一副很有气度的样子, 微微一笑后,朝不远处的侍从们招了招手,再指了指两个孩子,立刻就有人会意地跑过来,将他们连抱带哄地带了下去。
“你还是这么一本正经啊,赫菲斯。”
这位国王陛下轻描淡写地解释:“这对小兄妹是我刚从奴隶市场买回来的新货色,从这点儿上来说,我和你的父亲倒是略有不同,我从不碰普通人家的小孩子。”
赫菲斯沉默不语。
尽管他觉得,国王的这个比较,就像两只狗凑在一起,互相品鉴谁拉的屎更好吃一样,都很恶心。
但起码现在……
他不知该说什么。
阿瓦罗尼亚的现任国王也没打算继续这个不重要的话题。
在稍稍刺了一下这个假正经(他认为)的侄子后,他就转而问起了别的事情:“听说安东和博蒙特正式开战了。”
“我回来的时候,并没有路过那边。”
赫菲斯回答:“但确实有听说,打得很厉害。”
“是很厉害啊,安东王那个疯子时运不济,暂时落入下风了。”
阿瓦罗尼亚国王用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语气说:“前不久,那老疯子居然派人来和我商量两国联姻的事情。”
“记得那个断头公主吗?对,没错,联姻的对象就是她!”
“说起来,当初她‘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曾派你过去送贺礼。”
“贺礼其实是送给那位霍尔姆斯王子的。”赫菲斯一板一眼地纠正了一下。
但不可避免,还是回忆起了很多年的那一幕,当时的他有些怨天尤人、愤世嫉俗,对那个女孩的态度很差,还说了句不太好的形容,现在想想,只觉得多余又莫名其妙。
想到这里,他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别叫她断头公主,事实上,她除了脖子上留下的一圈伤痕外,和别的女孩没有什么不同。”
“唔,漂亮吗?”国王突然问道。
赫菲斯不悦地皱眉:“她漂不漂亮,应该由她的丈夫来评价。”
“好吧,那我换个问题,赫菲斯,你想做她的丈夫吗?”
“不想。”
“那我再换一个问题,你认为,阿瓦罗尼亚这次有必要参战吗?”
“我不知道,这事不是我该考虑的。如果只是这些问题的话,那么,陛下,请原谅我要告退了。”赫菲斯一边不耐烦地说着,一边要转身离开。
“等等,别走。来,坐下!”
阿瓦罗尼亚的国王急忙喊住了他:“我亲爱的侄子,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同我说说话呢?这些年你总在外奔波,我时常挂念着你,日日都在向诸神祈祷,希望你能平安归来。如今,你确实平安归来了,却也和我生分了许多。”
赫菲斯实在控制不住嘲讽的表情了。
他这辈子都搞不明白,怎么能有人睁着说瞎话、虚伪到如此地步?
——最初,难道不是你将我“赶”去国外的吗?
——真是可笑啊!
——如果不知前因后果……
——只听这一番发言的话,仿佛是我自己执意要在外奔波一样了。
“我知道,你不乐意听这些。”
阿瓦罗尼亚的国王毫不脸红,还在语重心长地慢慢说:“这些年,我已经在反省了。”
“我的两个儿子,你来的时候,应该已经见过费特里了吧?那孩子胖得像是两头怀孕老母猪成精,目前他连马都没法儿上,因为没有马能够驮得动他!”
“至于我的小儿子阿克特……”
“等下你从我的寝宫离开,出了王宫往左拐,说不定刚好能看到他涂脂抹粉地站在台子上,同一群下贱的玩意儿凑在一起玩一些荒唐至极的把戏!”
赫菲斯不知该说什么地沉默着。
国王唉声叹气:“叔叔老了,现在下一代能当大任的人只有你了,赫菲斯!”
“我亲爱的侄子,请忘记我年轻时候曾经犯下的那些错误吧!”
“好好想想我的话,想想这个国家……好吧!我说完了,如果你还想离开,那就离开吧!”
赫菲斯毫不迟疑,立刻转身离开。
“对了,你父亲的贴身骑士威克,还记得吗?”
阿瓦罗尼亚国王在他身后又喊了一句:“他对你父亲忠心耿耿,从未变过。如今,你既然回来了,干脆就带他一起吧。”
赫菲斯迈出的脚步顿了顿,接着就不再迟疑地快步离开了。
当他走出王宫大门……
果然,有一名骑士打扮的人正等在那里,看到他出来后,就默默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刚走不到百步,赫菲斯突然想起国王的话,脚尖微微向左,拐了过去。
那里有一个面积不大的小广场,里头挤满了小摊小贩,还有忙于各种事情的百姓们。
他们买卖东西、吃吃喝喝、打招呼、闲聊,也有几对小情侣正忙碌着互相打情骂俏。
但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广场中央的那个大台子。
有头戴鲜花、穿暴露服饰的妓女,舞动着身躯;
有一群不知从哪找来的侏儒,满脸阴沉,大发脾气地搁那疯狂骂街;
还有一些又蹦又跳的小孩子,跑来跑去,完全不知道在干什么;
甚至还有一头来回溜溜达达的骡子,骡子上头驮了一个人。
那人半躺在骡子上头,任由骡子在台上转来转去,隐约能看到这人的脸上浓妆艳抹,嘴唇被涂得通红,一只手挥舞着一个女人用的粉色手帕,另一只手抱着一个大酒瓶子,整个人已经喝得醉醺醺了,身上穿了件大红色的女式长袍,偏偏敞着怀,露出了胸口几撮黑毛。
底下的人们看着台上那一团乱糟糟的场面,齐齐大笑。
而台上的人则是自顾自地玩耍着,全没把底下人当一回事。
“骡子上的人,就是二王子阿克特。”
之前从王宫门口跟上来的骑士低声说。
赫菲斯一时无言。
他做梦都没想到,这次回国后,两个堂兄的发展路线居然变这样了?
“殿下,陛下适才所说之言皆是发自肺腑,您真的应该好好考虑一下。”
骑士轻声劝说着:“主君若是还在的话,想来也不希望您继续这么四处流浪下去……”
赫菲斯冷淡地回应:“别说这些你我都不信的话,威克队长。”
他目光锐利地望向骑士:“我父亲并不想看到我,他向来视我如无物。而你同样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否则,你不会在他去世后,就转而去效忠现任陛下。”
“忠诚是骑士安身立命的保证,当初既然做出选择,就不要再摇摆不定。”
“不是这样的……”那名叫威克的骑士脱口而出地喊了一声。
他露出一种既痛苦又忍辱负重的表情:“殿下,我转而效忠陛下,并非是做出了什么选择,仅仅是想能够在日后某一天为您提供帮助。事实上,我效忠的对象从未改变,只有主君和您。”
赫菲斯一点儿都没被打动。
他冷漠地说:“我不需要任何人自以为是的效忠。”
骑士当即露出一种急切的表情:“您可以吩咐我做任何事情。”
“不需要,滚!”
赫菲斯毫不客气地说道。
骑士这一刻的表情有些难堪了。
他虽然会给自己找个主子,但又有些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应该受到主人的尊敬,此时被这样对待,终于有点儿恼怒了,下意识地转身想走。
可又有些犹豫,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然后,他假装无意地转过头,想看看赫菲斯有没有临时后悔,改了主意地喊住自己。
赫菲斯无意间瞥过去一眼,本想嗤笑骑士磨磨蹭蹭的行为,再说上几句讥嘲的话。
但他忽然想到什么地僵住了,心脏在胸膛里一阵乱跳:“你!别回头!转过身去!”
骑士一怔。
但他习惯性地服从了这个来自上位者的命令。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赫菲斯动也不动地望着骑士的背影。
许久,他终于问道:“你,你是不是有过一个布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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