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雨水
【68】
真相的揭开, 昭示宋驭驰的无罪。
曾经那些人泼出脏水的诋毁,都未曾磨灭过宋驭驰的天性,他仍旧是善良的,心像明镜照过, 从此干净透亮。
直至屋里的人全部散去, 所有的纠纷阐明, 黎哩才缓了口气。
她少女时期喜欢上的人,果真干干净净, 如风吹过, 是最好的少年。
外面雷雨闷着响声, 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黎哩和宋驭驰,客厅茶几袋子里装着全是新的女性生活用品。
从前借着他是杀人犯的由头分开,在这一刻成了最难看的遮羞布。
黎哩眼底流光溢彩,她张了张嘴巴,视线直愣愣地看着宋驭驰,想要为从前的言语伤害道歉。
可男人仿佛是察觉出什么似的, 撩起眼皮反问她,“你把何京韵叫过来?”
他漆黑的眼底好似会洞察人心, 只因何京韵在送走唐一鸣父母之前留下一句:“抱歉啊黎哩, 今天帮不到你了。”
他那双眼睛纯粹干净,又或许是担心黎哩会误会,他皱了皱眉, 那双眼底总是澄澈得像清水一样坦然地率先解释:“她是我高中时的同学。”
黎哩从前在汀南认识宋驭驰时, 他总是孑然一身的状态, 即使有仲辉他们当作朋友, 他也仍旧封闭着自己。
宋驭驰他总是一个人。
扛起所有的责任,照看朋友的家人, 甚至帮助他顽固的哥哥。
再到后来,他把黎哩看得很重。
可水乳交融过的关系也会背离。
足够相爱的人也会因为他的污点离开。
黎哩怔愣片刻,眼底全是错愕的情绪,大概是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和她解释这些。她抿着唇,原本因拘谨而皱起的眉舒展开来。
对于这个,她一直都很相信宋驭驰。
那双琥珀色的眼底也清澈,里面溢出细碎的笑,她说:“我猜到了。”
何京韵讲话条理清晰,加上同是室友这些年的相处相知,黎哩了解何京韵,她曾经说自己有男朋友,可今天的话,又无不是在告诉着所有人,其实她先前的男友已经因为意外去世。
唐准是宋驭驰的好朋友,也是何京韵重要的人。
所以他们会认识一点儿也不奇怪。
她说:“宋驭驰,我觉得你真的是个很善良的人。”
窗外的天色变得漆黑,白日里躲藏起来的月亮挂在空中,被雨水的朦胧感浸泡,发着微弱且温柔的光亮。
黎哩原来是在替宋驭驰开心的,开心他孑然一身的干净。
她很想和宋驭驰说些类似于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话,可她却看见宋驭驰低下了头,他眉骨耷拉着,颓败的气息在他身上细密地缠绕,黎哩莫名地感受到一股沉重。
他的音色很淡,比起先前故意装出的梳理,这次却是和白开水一样的寡淡。
那张俊逸的脸庞,是沉痛也是伤感,他闭了闭眼,有些哑的声音撕破白纸,他说:“如果我再早点到,就能救下他。”
他在自责。
五年前的那一夜亲眼看到好友坠楼无能为力,如果,他那天再来得早一些,也许唐准不会出事,也许何京韵也不再那么痛苦。
顶上的灯光照过来,在宋驭驰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阴霾的情绪密布,他的自责好像有声音。
风声拍打着高层的窗,发出扰人的吵闹声。
黎哩怔愣地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伴随着风打门窗声变得僵硬,呼吸器官想被一张巨大的网扼住。
从这一刻开始,黎哩才突然明白,原来汀南那场暴雨困住宋驭驰的人始终都是他自己。
是他不愿意走出来。
是他在惩罚自己。
可死亡和意外来得突然,都是非人为因素可影响。
黎哩挪着步子走过去,停在他的面前,伸出胳膊将他抱住。
鼻息间全是独属于宋驭驰的气息,他们靠得很近,肌肤触着,黎哩的手背碰到他的手,很凉,比他往常的手心温度都要低。
那些堵在嘴前的话,那些难言的话回转,她评判不了过去已然定型的事,可也不想看见宋驭驰再次颓败下去。
在静谧的房间里,外面的雨水声哗啦啦地下着,黎哩抬头仰起脸,她脸上还是有着股病态的白,眼底却是坚定的。
咫尺间的距离,她的眼睛就像潮起潮落后平静的海面,是一望无际辽阔的蓝,她说:“可是宋驭驰,我们也不要丧失好好生活的勇气,好吗?”
面前的景好像和十八岁时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叠。
十八岁的明信片里,有台风也有暴雨,是可以毁灭一切的绝望。可暴风雨平静后,清新的泥土里有颗嫩芽破土而出。
云层漏光的间隙下,灰白的视野里闯入一道鲜艳的画面,夏季的雨好像很难停。
泛着白丝的雨夜里,是一张长相很乖的脸。她的眼底是傲居桀骜,那天她着一条白色的百褶裙,浓密的长发直直地垂落胸前,面对小团体的打压情绪也是很淡。
那天生日,她好像什么都不怕。
可也是这张脸,曾坚定地同他说:“宋驭驰,昨天的暴雨淋不湿今天的我们。”
明明是黎哩先来勾搭的宋驭驰。
可到底是谁先沦陷的也未曾可知。
成长道路上有很多的绊脚石,可只要顺着心意选择那一条路,拨开乌云的云层,天光大明时你会看见想看到的人。
黎哩的情绪很内敛,鲜少外放,她始终都是安静地存在。
就连示爱的过程也像是细雨,润物无声。
可此刻她的那双琥珀色眼睛里全是宋驭驰的倒影,澄澈的眼底里,她在担心他。
那双眼睛里散发出的情绪无不表达着说:她想安慰他。
黎哩想看见她曾在他卧室里见过那张抱着篮球的宋驭驰,意气风发最好的少年模样,那是十七岁时的宋驭驰。
她想看见宋驭驰振作起来。
或许是她情绪表达得太热烈,有那么一刻,宋驭驰忽然不想再和黎哩较劲了。
他们一起经历那么多,索性别后重逢时她还喜欢他,没什么比健康活着还要重要,他不该再逼她做什么承诺。
黎哩是从小听着鲜花和掌声长大的小女孩,她就该站在那里,不需要再为了他做什么事。
像是不敢再看黎哩的眼睛一样,宋驭驰手触在女生后脑勺上护着,将女生揽入怀中。
宋驭驰拥得很用力,两人之间靠得紧密,手肘相触,温度交换,他们吞噬着属于对方的气息。
这场游戏的较量里,宋驭驰选择退出。
窗外的雨仍旧在下着,家庭医生风尘仆仆地提着医药箱歉意出现,黎哩这两天因为唐一鸣的事情消耗精力,此刻身体免疫力很差。
好不容易退去的高温此刻又是发起来低烧。
医生量好体温,配药给她打上吊针。
别墅里灯火通明,今天莫名很冷。
冰凉的液体涌入进去血管,清醒时候身体传来的触感特别真实,黎哩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没一会儿等来宋驭驰端着粥找她。
黎哩配合地坐起来,腰后垫着枕头,她眨了眨眼睛,“宋驭驰,为什么我们不去医院啊?”
这个问题她很早前就想问。
上次她胃疼时,宋驭驰也是把她带在家里治疗,这次又是这样。
宋驭驰用勺子舀起粥搅拌放凉,他头低着,倏地撩起眼皮睨了眼黎哩,头侧回去继续放着温,他声音很淡,“不喜欢。”
黎哩突然又不说话老实下来了。
她想到四年前那个下雨的夜晚,医院的消毒气味浓郁,从门口绵延到长廊,再到房间里,似乎每一角落都是难闻的消毒液气味。
阴雨天的气息更加浓郁。
黎哩曾陪护着宋驭驰在医院住了几天,那里有他们相拥的痕迹,也有诀别的泪水。比起她狠心地离开,那时的宋驭驰伤口重到行动困难。
他大概是不能像她一样直接离开的。
又回忆起从前,黎哩鼻腔里泛起一股酸意,她的视线往下落,从宋驭驰那张侵略性很强的五官上移至下腹。
面料细腻的白色衬衫衬着男人矜贵冷淡,西装下的东西一点儿也不可视。
左手的手背上很凉,冰凉的针孔和胶带缠在手背,行为一下子遭到限制。
她不好动弹,宋驭驰便耐着性子一勺子一勺子地喂她。
男人的脸色不似先前那样紧绷着,在面对黎哩时,他漆黑的眼底总带着一抹柔和,好像把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用在了心爱的女人那儿。
黎哩的食欲并不强,吃了几口便抗拒着说不要了。
宋驭驰没再勉强他,就着剩下的粥丝毫也不嫌弃地几口挖完。
餐盘变空,宋驭驰起身要收,黎哩却在这时拉住了他。他们之间又变得好近,一上一下的位置,黎哩这次没再抬头看他,没对上男人错愕的目光。
她那只空下的手解开了他衣服下面两粒扣子,细腻可见的肌肤传来热晕,那个曾经光滑的地方留下一道斑驳狰狞的伤痕。
伤痕看起来有不少年了,恢复得已经完全闭合,可就是复原不了如初。
手心有种突兀触感传来,那种酸涩感又一次不受控制了,黎哩眼睛变得很红,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她嗓音变得很哑,问:“宋驭驰,你还疼不疼啊?”
男人放下手里的东西,玻璃磕上桌角发出清脆的响声,粗粝温热的指尖重重地擦着黎哩眼角的泪,他哼笑了声,似乎是想要逗笑她。
他说:“哭什么。”
宋驭驰手掌摩挲在黎哩眼角,眼前有些模糊的景变得清晰,脸颊被他刮着有些疼,她听见宋驭驰吊儿郎当地笑了声,然后很轻松随意地说:“早不疼了。”
从病房走的那一晚,黎哩回头看过他,白色纱布上溢出血迹,原本要恢复好的伤口又被牵扯开。
她分明看见了,可还是决绝地选择离开。
他流过那么多的血。
怎么可能不疼。
黎哩从来都是理智冷静的,就连当初的分手也做到了最冷静。可她也会很歉疚,她也会自责。
可有时候也会在想如果她那时走得再晚几天,宋驭驰的伤口是不是会恢复得更好一些。
她摇摇头,还想再说什么,宋驭驰却直白地打断了她,“别想了,真不疼。”
他说:“相信我。”
床头柜上的手机在响铃声,屏幕上偌大的备注信息好像在喧嚣。
那是黎哩从前最害怕的景芸芸,也是她最爱的家人,她的泪水中止,屋里瞬间变得只有电话铃声在响彻。
缄默无言的片刻,宋驭驰替她拔掉那根滴尽的吊针,他收拾好碗筷退出房间。临走之前,他甚至关掉房门,留给她一间空旷安静的私人空间。
窗外的雨水还在下,模糊着外面杂乱喧嚣的景。
吊顶灯是明亮的光,印着大理石地板冷色调的氛围,沙发旁的台灯白日里被唐国强砸坏,此刻桌面很干净,整个别墅空空荡荡到好像什么都没有。
宋驭驰在厨房洗碗,他听着雨声撩起眼皮,过去的四年好像都过着这样的日子。
碗筷洗净,宋驭驰擦干手上的水,他回头,看见长廊尽头那间卧室门框渗出暖黄色的灯光。
走廊上,屋内传来细碎的女人的说话声音。
隔着一扇门,黎哩的音很平缓,尽管听不清楚她具体在说些什么,可心跳拍打鼓点,没由来地一阵安心。
宋驭驰轻笑了声。
感觉很痒。
痒劲儿很难捱。
屋里黎哩不知道在里面说了多久的话,宋驭驰站在外面燃起了烟,尼古丁麻痹着心底的那股痒意,他不知道在外站了多久。
直至屋里安静很久,宋驭驰才起身推开了那间有光的房间。
黎哩情绪平和下来,不哭得那么磨人了。
在门口看见来人时,她眼底有过明显的喜悦,她说:“宋驭驰,我妈妈说她明年就要结束国外的支援了。你到时候能陪我回去见见她吗?”
心底像再一次有羽毛扫过,宋驭驰点头嗯轻了声,似乎没有任何的考虑。
黎哩似乎被他的态度取悦到,又因为她能明确感受到宋驭驰的接纳,黎哩此刻变得很雀跃,手误触到客厅的落地窗帘遥控,在她不经意间,卧室的一角窗帘正缓慢地向外打开。
黎哩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我告诉妈妈我喜欢上一个人,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可还是很喜欢他。如果我能获得那个人的原谅的话,我就带他回家。”
窗帘被彻底打开,落地窗外闪烁着京市繁荣的景象。
高楼大厦,京市原本繁花绚烂的景色此刻被泡在雨水里,雨水惹霓虹,始作俑者未曾察觉,视线大胆地看向那道峭拔的身影,她说:“以后再也不骗你,再也不想说分手的话。”
“所以,”黎哩的心跳声此刻变得很大,鼓点震动,像断不掉的开关,她迎上男人那双漆黑的眼睛,眼底充满了期冀,她问:“宋驭驰,我们和好吗?”
这些话黎哩酝酿很久。
由她提的分手,那她来求复合,话要说得清晰,怎么也不算过。
黎哩等了很久宋驭驰的回复,可外面的雨水坠落,响声不停,男人也仍旧没有开口应答。
宋驭驰阖了下眼睛,浓密的长睫毛在眼帘上落下一层像扇尾的阴翳,他视线看向窗外,说了句和这毫不相关的话:“黎哩,天气预报说最近一周都是雨。”
答非所问就是答案。
黎哩嘴角的笑僵住,她扯平了唇角,原本鼓起的勇气散尽,那颗悬起的心又掉下去,却怎么也想不到宋驭驰下面会再说些什么。
她嗓音显得苍白,“然后呢?”
宋驭驰头侧过来,视线从落地窗上落在她的脸上,那双漆黑的眼睛里藏着笑,“过了这场雨,我们结婚吧。”
黎哩心口停了瞬,梦中出现过多次的场景,此刻梦境和现实变得混乱难分,黎哩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什么?”
她一句宣之于口的问题,等来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人的回应。
宋驭驰手摩挲在黎哩脸上,耐着性子低声又说了一遍,“愿意么?”
他说:“等天气放晴后,我们结婚。”
梦境破碎,原来这次是真的。
——正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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