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暗日长09
棠昭以为周维扬今天会回去, 听他的口气,可能还要逗留一阵子。
棠昭望着身上一堆东西,和手套被一同丢下的,是他带着孩子气的固执矜傲。
周总的身上是不会有孩子气的, 但在她的面前, 他不是周总。
关怀员工就关怀员工吧, 有点说不通、但勉强也能让人信服的理由。借口也好,真的也好,总之手套很暖和。
棠昭把手塞进去,把五指撑开。
她缓缓地失了神。
这不是他塞给她的第一副手套。
周维扬总会在哪怕最困难的环境里,想尽办法帮她取暖。他会第一时间察觉她的不舒服, 尽管她强颜欢笑。
她有千言万语可以去形容他的好,可是千言万语都不再能够说出口。
人好奇怪, 以前总嫌他凶巴巴, 现在却希望他对自己残忍苛刻, 最好把她凶到没话说。
那样她的心里才舒坦。
事与愿违,手掌的温度越升越高, 脉脉的温情, 让她痛苦焚心。
棠昭就这么呆呆回忆了一会儿,直到霍桉过来, 他调侃一句:“怎么跟你的侍卫似的。”
他剃了寸头, 穿件戏里的皮夹克。一入戏, 儒雅气质登时被抹去,他架着腿, 姿态略显不羁。
棠昭反应不及时:“你说谁?”
霍桉不答只道:“你们两个之间很奇怪。”
“奇怪在哪?”
他想了一想:“就感觉, 不是当过仇人就是当过爱人。”
棠昭应对从容,笑说:“我还要说呢, 你们两个也很奇怪,爱人应该不太可能,难道是仇人?”
霍桉也笑了:“还没到那个地步。”
棠昭:“那就是快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淡淡笑着。
棠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我有没有说过,我觉得你——指戏外的你,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哥哥。”
霍桉颇感意外地挑眉:“什么样的人?”
棠昭想了很久。人都很复杂,不能够三言两语概括:“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忆他,一定要回答的话,一个好人吧。”
霍桉并不打算深究什么,只浅浅地问了句:“像我的话,帅吗?”
“嗯,他妈妈很漂亮,爸爸气质也很好。”
“圈里人?”
“不是的,不过是个高材生,北大毕业的。”
“这么牛?喜欢的人?”
棠昭笑着,摇了摇头。
霍桉换了个话题,翻翻腿上的纸:“这剧本改得挺精彩的是不是?看来周总还是有两把刷子,王导都被他说服了。”
棠昭吐槽:“是编剧团队改的啦,他也没出什么力,有副嘴皮子还差不多。”
说到这儿,霍桉望了她一会儿,是想深了一些事。
“但我记得他以前导过戏啊,我之前还在网上搜了看了,记错了?”霍桉说着,真拿出手机搜了搜周维扬。
“是个话剧吧。”他说。
棠昭埋头不语。
她也看到过这件事的消息,是话剧,学生作品,他在LA读书期间拍的,周维扬在国外读的是金融类的专业,跟艺术无关,仅有的可能是参加了学校的戏剧艺术节或者社团之类的活动。
她看过所有的话剧,却唯独跳过了他的。
“哦,叫这个名字,有点长。”
霍桉已经火速地搜到了话剧的内容,棠昭猝不及防地就看到他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这部戏的名字。
《我看见了天空的颜色》
棠昭的视线在这一长串字上停留了两秒,从容地挪开了眼,问他:“你看过?讲什么的?”
霍桉的阅片量还是很大的,棠昭早知道他很有内涵,并不是浪得虚名,这种边边角角的小剧目都能被他搜罗到。
他说:“其实剧情没什么特别的,就演了一对情侣,少年相爱,共度一生,换了好几批演员。”
“就这样?”棠昭笑了笑,“那还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实验戏剧,可能在舞台风格上有点创新吧。”
霍桉:“你怎么知道是实验戏剧?”
棠昭哑然一瞬:“虽然没看,略有耳闻。”
“我还没讲完呢,结局有一个大反转。”
“反转?女孩得白血病死了吗?还是车祸?”
霍桉笑了声:“是男孩醒了。”
他说:“故事拍的是这对主角,从相爱起的每一年,一直拍到八十岁,最后他们有了一个女儿,女儿很可爱,后来女儿也成了家,有了女儿的女儿,他们养了一只小狸花猫,小猫跟着他们一起变老,很温馨。可是事实上呢,主角两个人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分开了,整个故事都是男孩做的一场梦,是平行世界的他们在相爱。”
棠昭脸上的笑显得几分僵硬了,她淡淡说:“想象不出来,他居然还有这么青涩的文艺作品。”
她只是知道周维扬导过戏,但不知道这出戏可能和她有关。
她忽然矫情地想,她错过的或许是他最后的爱意。
霍桉说:“想象也好,梦境也好,平行世界也好,爱不够的人总会有很多执念吧,说到底就是个放不下执念的故事”
在棠昭的沉默里,最后他评价道:“内容是不复杂,但是台词很美,拍得特别纯情,我觉得他心里肯定有放不下的人。”
棠昭笑说:“都这么多年了,当初放不下,现在肯定也放下了。”
霍桉也笑道:“也是。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不导戏了,还挺想感受感受周总的才华。”
“他爷爷是导演,教会他很多,学到的东西洒一点出来,可能连才华都用不到。不过术业有专攻,他当老板也合适。”
她扬了扬手套,笑得得意:“看,给他的艺人好多恩赐。”
霍桉看一眼她的手套,心思不在上面,转而又问棠昭:“你呢,有什么执念吗?”
她耸耸肩,笑得淡泊:“以前有,不过现在好了,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事业也好,爱情也好,抓住自己能抓住的,命运哪儿由人决定?”
棠昭的脑子里突然蹦出来这句话,她一时想不起来,谁说的来着?
算了,不回忆了,回忆太伤神。
话没聊完,棠昭就看见妈妈给她发了消息。
方妍雪发过来的几个字:今年过年去周家拜年吗?
棠昭摘了手套,回了一句:他在我就不去了。
休息时间结束,王子恒那边让准备准备马上开机,她放下手机。
因为演的是高中生,棠昭素颜上场,她能做的准备就是去洗把脸。
大概近来天气糟糕,她总觉得很难过,心里,还有身体上,虽然并不严重,但总偶尔消沉一下,一点点的消沉,再加一点点的难过,叠在一起,竟然会让她有了严重的窒息感。
棠昭用手接着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再不断地把这份冰冷刺骨泼在脸上。
她想着,一定不能被缚住,一定不能掉进旋涡,不能被吞噬。
她不能不停地想起周维扬。
这太危险了,危险让她会质疑自己的决定。
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都不喜欢了-
尽管步入工作已经许多年,周维扬的少爷秉性没得到改善。心理斗争结束,他终究还是和这个小破宾馆的床和解了。
因为车上更他妈痛苦,坐一宿腰酸背痛,周维扬去开了间房,往床上一倒,还在腹诽着他到底造了什么孽要陪他们来这儿体验生活,下一秒就沉沉地坠入梦里了。
最后,被他爷爷的夺命连环call吵醒。
“周维扬。”对方来势汹汹,语气不善。
他没睡够,鼻音重重:“嗯?”
“怎么又偷偷买车了?你爸妈知道?”
都说偷偷了,当然不知道。
但他没回答:“怎么了。”
周延生道:“说过多少次,车够用就行,你赶紧把这个爱好戒一戒。”
周维扬有一万句话能把周延生呛回去,不过他今天没有,难得一见的乖:“知道了,我尽量,您有什么事儿?”
周延生问:“我今天去你那,怎么没见着你人?出差去了?”
他眼皮乏力撑不开,懒洋洋应:“嗯。”
“肖策有个片子的蓝光碟在你那吧,他问能不能拿回去?”
周维扬捏了捏眉心,少顷,他睁开眼坐了起来,一边下床一边说:“我做替身那片儿?”
“对。”
“拿回去可以,等我先去刻一份,这片子我想留着,他急着用吗?”
周延生说:“急倒是不急,可能也是打算留个纪念。”
周维扬:“回头我联系他。”
“那你别忘了啊,人家的东西。”
“不会。”
挂了电话,周维扬看到温盈羽给他发了个消息,她要演调酒师,在酒吧练转瓶子呢,问他帅不帅,他点都没点开,说:挺帅的,接着练吧。
温盈羽紧接着又给他发了一个视频:过来玩儿啊周总,我们在这破冰游戏呢。
周维扬跟不熟的人玩不起来,对他们破不破冰也没什么兴趣,不过他点开那视频的时候看见了棠昭,也看到了挨着她坐的霍桉。
两人看起来还挺亲密的。
天色幽冷,还悬着一块乌云,周维扬过去的时候已近黄昏。
县城的酒吧很有年代感,阴暗潮湿,鱼龙混杂。廉价的灯泡串在门口,俗不可耐的灯光狂闪,让人以为回到了上个世纪的迪厅。
几个演员围着桌子坐。
棠昭、霍桉、温盈羽、还有几个叫不上名的小演员和助理,围了大概八九个人,温盈羽在中间摇骰子,玩叫点数,输的人被问问题,答不上来就喝酒。
破冰游戏,就是方便大家熟悉一下。
位置有几分拥挤,棠昭贴住了霍桉的手臂,两人在众人的氛围之外交头接耳。
周维扬过来的时候,温盈羽喊了他一声,又招呼旁边的人让让,给这少爷腾个地儿。
棠昭以为他是来找王子恒的,抬头对上周维扬的一双冰冷眼波,指了指旁边告诉他:“导演在那桌。”
“没几个认识的。”周维扬不请自来,在她旁边气定神闲就坐下了,淡淡地答。
棠昭玩笑说:“想认识你的人很多。”
他没笑,接了旁边人递过来的酒:“我就非得挨个儿赔笑去?”
“……”这狗脾气。
行吧,当她没说。
棠昭又回眸去跟霍桉讲话。
周维扬听见一些,是霍桉在教她叫点数怎么玩。
笨蛋,明明以前教过她好几回了,总是记不住。
他头一低,刚刚还挨着的棠昭已经离开他好几里路了,俩人中间的距离大得能建个游泳池。
她迫不及待想远离他的姿态越发明显。
第一轮输的是棠昭。
她没太搞懂游戏规则,还在游离的状态里没反应过来,就被温盈羽抛下了一个刁钻的问题:“来,我先问,第一次拍吻戏什么感觉?”
旁边起哄的声音不小,有人问:“啊?棠昭拍过吻戏吗?”
霍桉笑说:“跟星杭拍过吧?”
还挺了解她。
周维扬沉默地坐着,没说话也没起哄。嘴角带点轻笑,有点轻蔑的意思。
棠昭揉了揉有点发热的耳朵:“可以喝酒吗?”
坐在桌子那头的温盈羽身子够过来,一把按住她的杯口:“哎,起个好头啊,大家都喝酒有什么意思,是不是?”
“对啊,别这么扫兴。快快快说,什么感觉?”
在嘈杂的起哄声里,棠昭看了一眼周维扬。她是下意识地看他,谨慎的视线里,含有打量或是求助的意味,都有可能。
但他没动,显然不打算帮她这个忙。
棠昭想了想,最后憋出了几个字:“就……软软的,热热的呗。”
“没了?”
“不然还要怎么说?”
“心情上面呢?有没有怦然心动?”
“当然没有啊。”她笑了,放松了一些,“演戏嘛,总不能天天心动吧。”
众人:“嗐,没劲!”
“那你跟吴星杭的绯闻是假的?”
棠昭继续笑:“本来就是假的啊。”
紧接着,摇骰子的声音盖过了一声声没劲没劲。
她最后扫过一眼周维扬,男人敛着双目,还是没什么表情。
没什么态度就好,他们之间言多必失。
第二轮玩下来,棠昭又输得不费力。
她举手投降,笑说:“我还不太会玩,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
“撒娇没用啊,愿赌服输,这一把谁来问?”温盈羽看周维扬姿态懒散,提不起劲儿似的,点了他一下,“周总?说句话?”
周维扬语气平平,还是懒怠,没什么兴致参与他们的起哄:“我没什么要问的。”
“我来问吧!”举手的是戏里一个男演员,那天跟棠昭拍第一场戏,在片子里暗恋她的那个小男孩。
棠昭抬眸看着他,隔一张桌子,她见到了男生眼里狡猾的光,还透着兴奋劲儿,他咬着字,一字一顿说:“初夜是哪天?爽不爽?”
“……”
棠昭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天灵盖整个都麻了。
这男孩儿好像觉得自己问了个挺妙的问题,还在得意兮兮地笑着,完全没意识到场子已经冷了下来。
昨天棠昭说他肾亏,在众人面前拂了他面子,男人想借机报复回来的心思太明显,抖着腿在催她:“快说啊,大家都好奇呢。”
霍桉脸一冷,指了下那男演员:“哎,虽然是游戏,玩笑也要适度——”
他话音未落,男人的视线随着一道起身的身影而倏然上扬,而后,窃笑转为惶恐。
一双长腿无阻地跨过那张长桌,周维扬迈到男演员跟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甚至没拎衣领,直接攥紧了他的脖子,好像要当场置人于死地似的,虎口收紧在他下颌。
“咳咳、咳咳。”
男人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周、周总……”
“周维扬你干嘛呢,别把人弄死啊?”温盈羽见情况不对,喊了一声。
周维扬置若罔闻,就那么掐着他,飞快把他拖下了沙发,随后就跟拎了个拖把似的,把人往门口拖。
棠昭低着头,没有随他们看向门口,她此刻无比阴暗地想着,周维扬,你掐死他吧……
男人的脸都被掐成了猪肝色,连求饶的声音也发不出,不停地咳嗽。
一路撞倒许多的桌椅,他被迫倒着往后,一路连滚带爬。攥着周维扬的手腕,但他显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直到推开酒吧的玻璃门,周维扬把人往外面一摔,看着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冷冷说:“戏别拍了,裤子脱掉,从这儿滚出去。”
第32章 暗日长10
那男演员年纪也不大, 被吓得不轻,真怕把周维扬得罪了,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周总, 我给您道歉行吗?——或者我给她道歉行吗?我现在就去。”
周维扬懒得听他道歉, “滚。”
因为生气, 或者刚刚掌心出力太重,薄薄夜色之中,他眼里几根血丝的颜色在变深。
“那我、我裤子……真要脱啊?”
周维扬一脸没得商量:“不脱就去死吧,你选。”
这人也是真有点儿怕被他掐死,毕竟看他刚才那狠劲儿不像是开玩笑的, 男人凌厉的视线把他逼得无从躲藏:“真想见阎王?”
“我脱我脱,您别激动。”
光裸的下半身, 最后只剩了条底裤, 见周维扬没说什么, 男人赶紧捂着裆灰溜溜地跑了。
周维扬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直到那人消失在昏昏的夜色里。
他收回视线。
再去看俗世灯影里的人群。
他们再热闹, 他都沾不到丝毫。也不是故意要疏离, 只不过心神被锚在某个人的身上,就会与周遭的氛围格格不入。
两分钟后, 在一片注目里, 周维扬一身寒气地坐了回来。
他扫了眼坐在他旁边的棠昭。
她将发别在耳后, 眼眸低低,看起来水波不惊, 事不关己一般。霍桉跟她说了句什么, 棠昭平静地笑了笑,然后摇摇头。
她现在不太会表露情绪了, 总是清清淡淡的,不再会冒失慌张或者难过悸动。
即便这样又如何呢?天天冲着他笑,还是抵挡不住重重的疏离感。
倒不如那个时候,会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楚楚可怜跟他说,可是我胆子很小,不会抽人啊……
一双脆弱的眼从他心底闪过。
周维扬的视线落在棠昭身上时,温盈羽瞧了瞧外面的状况,一脸懵逼地问他:“怎么回事儿啊?你让他走了?”
周维扬平平地嗯了声。
“那货戏份多不多啊?好像还有几场呢吧。”
周维扬满不在乎:“等着进组的演员多的是,缺他一个不缺。”
温盈羽笑了,耸着肩说:“也是,那你赶紧找个救场的吧——来,咱们接着玩儿啊。”
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一个小小插曲,当事人棠昭都没说什么,这事儿便也没太影响到大家的情绪。
酒桌游戏接着玩了下去。
周维扬没参与进去,他兴致缺缺地喝了会儿酒。
“周总不感兴趣啊?酒不好喝?”有人发现这儿气压过低,不禁问了一声,是个女演员的声音。
这种场合里的问句,未必是真的关心,只是一点处世的小计谋。
周维扬没看那女孩儿,只是说了句:“确实不怎么样。”
有一阵子跟着他,棠昭见过很多的灯红酒绿,不该出现她世界里的纸醉金迷,她都提前感受过,所以她深谙,小地方的酒实在是灌不醉他的兴致。
回去的路上,同一辆车里,温盈羽要跟霍桉对会儿戏,棠昭就跟周维扬坐在了同一排,她问他:“你今天怎么没走?”
周维扬说:“你让我走了吗?”
棠昭想笑:“我不说你就不走,你要跟我助理抢活儿吗?”
他淡淡一哂:“我怕你让人吃了啊。”
街道很暗,一盏盏灯光变成小黄点,落在他眼瞳之中。
她好喜欢他的眼睛。
眼头深邃,似若桃花,风流桀骜,从来都是坦荡磊落,不藏心事。
宠一个人的时候,比霍桉要深情、好看百倍千倍。
她见过,少年吊一下眉梢,冷冷地说:“谁敢欺负你啊,我垂扁他。”
她也喜欢他的霸道,笑着凑过去亲他的眼睛。
周维扬配合地闭上眼,任由她亲。
在老宋的车里,浑浑的灯光在他们的脸上穿梭。
她突发奇想说,神雕侠侣里面,杨过也这么亲过一个女孩的眼睛,你看过那一段吗?
“那不是个配角么?”他睁开了眼,用指腹轻擦她的嘴唇,威胁似的,“你敢让我当配角?”
那时候他是那么立于不败之地的一个人。
谁都没想过也会有一天,这样桀骜的眉眼,连同他的意气,被一同压进扁平的世俗里,也要疲倦地面对这个虚与委蛇的世界。
车转过拐角,规律跳动的霓虹消失,时光的闪回也落了幕。
“周维扬,”棠昭喊着他,在方寸之地,声音轻的不能再轻,“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意气用事了。”
他说话的语速不紧不慢:“如果损失我担得起,意气用事又怎么样?”
“如果担不起呢。”
他说:“那我就不会是周维扬。”
再漫不经心的语气也透着些狷狂。
她没话说。
狂妄的资本他还是有的,甚至比往日更多。
安静了片刻,棠昭换了个清新的话题:“你以前拍过话剧啊。”
周维扬看她一眼:“听谁说的?”
“霍桉。”
过几秒,他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你跟他聊得还挺多。”
棠昭:“公司有不让艺人谈恋爱吗?我在合同里好像没有看到。”
他看她一眼,明明没表情,又写满深意。
“哦,就有一些公司对艺人管理很苛刻嘛,不允许和异性接触暧昧,还没有到谈恋爱的那个地步啦,我只是问一问。”
还没到那个地步——
周维扬把这句话拆开来揣摩了一番,很值得细品。
他仍然那副冷淡不羁的样子,话里倒是有着无限的妥协:“你就是谈了,我又能把你怎么样?”
说这话时,窗外有风声呼啸,收尾的声音,好似化为一种隐形而尖利的东西,刺破了人的骨骼与肉身,紧紧抵在了心脏的位置。
他身上有酒气,今天喝了有些多。
周维扬想了想她说的话剧:“那剧拍得很小儿科,没什么好看的。”
人对过去的自己多有不满,棠昭理解,她说句客气话:“你要是做导演应该也不错。”
周维扬不置可否,说:“以前的事就别提了,谁没有年轻过。”
这句话她倒是很认同。
周维扬的房间在她的旁边,她问他今天不睡车上了?他没说话,她又问:“你还要陪我到什么时候啊。”
在门口,周维扬正取房卡准备进去,手里动作顿了顿。
棠昭又找补说:“也不是赶你走啦,我就是觉得你也不用这么尽责。”
周维扬回答:“明天回,公司还有事要处理。”
棠昭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往自己的房间走,随口说着:“嗯,希望不要因为我耽误你的工作。而且我助理很细心的,她跟了我好多年,什么都给我安排得特别好——”
“我走了你很高兴?”周维扬没进门,为她这番话,忽然看过来。
棠昭脚步停住,回头看他,摇头说:“不会啊,我只是怕你太辛苦。”
“怕我辛苦还是怕我关心你?”
棠昭被他的犀利言辞击中,少顷,艰涩地笑一笑,给自己留了个台阶:“不是员工福利嘛,还好啦。能遇到一个体恤部下的老板不容易。”
他却说:“如果我说不是呢。”
她喉咙紧一下,再度哑然。
周维扬走到她的面前,看着棠昭,好一会儿,他低着眉眼:“如果我说不是,你现在就去把合同撕掉,大胆地说我们两不相欠,反正你也知道,我舍不得让你赔一分钱。你就算把我给你的一切践踏了,我又能拿你怎么样呢?”
“……”
她愕然到说不出话,被他的酒气拢在他们共存的结界之中。
周维扬特别特别的骄傲,可在她的面前,他一下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用上践踏这样严重的词,可是棠昭说不出口,她一点也不忍心伤害他。
她心神颤颤,再聊下去岌岌可危,于是快速摸到兜里的房卡,语气淡淡地说着:“周维扬,你好像喝多了。”
棠昭准备刷卡进门,刚一抬手腕,被他握住。
“……周总,我希望大家都和和气气的,可以吗?”
“棠昭,”过了会儿,他轻轻地念着她名字,比说任何的字句都要温柔。
“你能明白一件事吗?”
她问什么。
周维扬说:“你完全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你可以把我推远,让我滚蛋,都可以。我明天就滚回北京,让你清净。”
他说:“只要你开心,好吗?”
周维扬说话的时候,字句很清,掷地有声的,导致一种很强的压迫力在时时镇着她。
棠昭努力地克制着呼吸,被他借着酒劲揭出心底最隐晦的想法,倒不觉得羞耻,只为他这段堂而皇之的注解感到疼痛。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赌气:“我没有这个意思。”
她沉重得像一块湿透的毛巾,下一秒能挤出许多酸酸的水来。
“我没有讨厌你,也没有要伤害你,我只是有一点点害怕。”
她想,她有好多的不安,又不可以在他面前讲得太清。
他的姿态有点醉意,语气倒还清醒,手扶着一面门框,低头望着被他和门夹在缝隙里的棠昭。
这个姿势,说困也困不住她,但棠昭逃脱不开,甚至感到难以喘息。
“别怕。”
周维扬接着说:“你就留在这儿安心拍戏,以后会有很多很好的机会,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不用演打杂的角色,你保证你的演技,我保证我的能力。相信你自己,也相信我。
“你跟霍桉……你怎么样都行,喜欢他也行,不喜欢也行,但我不会让他利用你,这一点我绝不妥协。
“你有你的大度,我有我的原则。”
他说着,看着她低落的眉眼,沉默不语的姿态,以为又触到她伤痛,决绝的语气毫无征兆地自然滑落,一下变柔和。
周维扬说:“怎么了,愁眉苦脸的,不爱听这些?”
他的语气放得很轻,很低,安慰着她:“那我不说了,你别不高兴。”
周维扬抬了抬手,是想摸一摸她的脸,几秒后意识到不合适,只好又黯然地收回。
捏一下脸都成了逾越,在他们严防死守的界限感中。
见她不语,他望着她轻颤的眼睫,又徐徐地出声:“棠昭,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吗?”
棠昭吞咽下喉咙里的紧涩,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团绕成一片白雾,慢慢地消散在他的胸膛前,她几近艰难地吐字出声:“你一直都是。”
简简单单几个字,露出一点恻隐之心的马脚。
周维扬眸底的颜色也沉了沉:“那就好。”
等再度开口,感性情绪在二人之间都被搅得很浓厚,露出一点白白净净的心怀。
这样的时候,就会不自觉蹦出许多体己的话,他忽然言辞郑重地说道:“这附近有座庙,就开机那地方,我明天就去庙里。”
棠昭不明所以看着他:“去庙里干什么?”
周维扬压着声,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意:“我去让菩萨给我改改命,给我哥也改改,给周家所有人——”
棠昭登时眼波一滞,把他重重往外推,从酸涩的知觉里被刺醒了过来:“周维扬,你胡说什么!”
她推得太重,男人一个踉跄往后,好在被人扶了一把,才没撞墙上。
他侧眸看一眼。
是霍桉。
霍桉刚上来,见两人有“大打出手”的迹象,惊大了眼:“没事吧?”
他侧过身,用打量的眼神望一眼酒气浊重的周维扬,拍拍他的肩,调侃似的说一句:“怎么了哥们儿,喝多了?”
周维扬把他扶着自己的手推开了。
棠昭见有外人在,立马恢复正色,好整以暇地说:“没事儿,就是工作的事情没谈妥。”
霍桉:“没谈妥就好好谈,别吵起来啊。”
周维扬懒得解释,甚至多看他一眼都心烦。
抬起卡片,滴一声刷开门,紧接着又重重把门关上。
霍桉看着棠昭,棠昭看着地面,一呼一吸间,涌入的气流有如刀子割着肺腑。
狭窄的甬道里,好像一切都停滞了。
第33章 暗日长11
看霍桉一脸担忧, 棠昭最后勉强地挤出一个笑,打消他的好奇:“真没事啦,你去吧。赶紧回去休息,明天还要早起拍戏呢。”
她说着, 把霍桉往他房间门口推:“快快, 回去睡觉。”
霍桉被推着往前走了两步, 也随着她笑了下说好吧,就没再问。
小小的波折结束,棠昭回到房间。
她在床沿坐了会儿,什么也没干,只是发着呆。虚焦的视线, 定格在水痕斑斑的墙面。
棠昭戴上了他送给她的那副手套。
她看着自己被罩住的手掌,因为手套的厚重而显得笨拙宽大, 在这个陌生的冬天, 夜深人静的时候, 才可以偷偷摸索着,怀念着她那位近在咫尺又远隔天边的好朋友。
如果不是为她, 他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 大概永远没有机会躺在一间招待所的床上。
今晚的剖白对她来讲有些突兀,棠昭想不到怎么去招架。
让她受到的触动程度, 不亚于他们初识的那年温柔的初雪天里, 他那句忍无可忍的坦白:“谁让我一看到你就心软。”
然后凶巴巴地抢了别人的手套来给她戴上。
现在回想起来, 还会忍不住翘一翘嘴角。
窗外的星月都被乌云困住,棠昭有些焦灼, 不知道这个冬天什么时候能过完,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太阳。
阴雨绵绵的一个夜,她睡得很沉。
第二天早起开工。
棠昭路过周维扬的房间的时候看了一眼他紧闭的房门, 她不知道他在不在。招待所不提供早餐,楼下只有两个早点铺子,红油抄手和煎饼果子,都不是他爱吃的。
拍摄地在一个山脚的原生态小溪边。
她跟着剧组的车过去的时候,透过车窗就看见了站在监视器前面的男人。
周维扬在黑色大衣里面叠穿了西装,领带衬衫都打点得很周正,很可能是有公务要事。
棠昭下车后,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面包和饼干,还有一盒牛奶:“徐珂。”
“啊?”
棠昭又停顿了一下,谨慎地想了想,“算了。”然后去旁边拉了个统筹,她轻轻地点了下周维扬的方向:“帮我把这个给他,别说是我给的。”
对方点头:“好的。”
“谢谢。”
周维扬接过早餐,听着那统筹的姑娘说了两句什么,他忽然抬起眼,越过对方的肩膀,看了过来。
棠昭在和他视线相碰的前一秒,快速地挪开了视线。
不远处,温盈羽跟演员们打成一片,插科打诨的声音让氛围变得热闹:“我陪我男神来的不行?”
跟她聊天的男演员说:“省省吧,人一堆梦女,别回头给他名声搞臭了。”
“你少在这乌鸦嘴,给我好事儿搅黄啰。”温盈羽抽他。
棠昭也过去跟他们说笑了两句。
山里的空气很好,阴天有烟雾在半空流淌,面前是条浅溪,溪水温柔地铺在岸边粗粝不平的石块。
温盈羽脱了鞋在那踩水,棠昭没跟着踩,她站到一块圆滚滚的石头上,脚跟没定住,帆布鞋底一个打滑,不受控地丢了身体重心。
然后就猝不及防地跌进了一个怀抱。
整张脸埋进男人紧实的胸口,毛呢的大衣微微粗粝,触着她柔软的面颊。
他身上的气息让她感觉到无比的熟稔。
像磁铁一样吸附着她的荷尔蒙,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能让她产生这样的生理触动。
棠昭在搂住男人的瞬间,心跳的频率就越过了正常范畴,开始变得乱七八糟。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心动过了,拥住他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
周维扬单手搂着她的腰,手掌很用力地箍了她一把,帮她维持住站姿,清冷的声音从棠昭的头顶传来:“站稳了。”
她紧急推开他,抬眸对上他已然恢复公私分明的双目,一双深情眼在此刻已然变得清楚庄重得很。
昨天跟她掏心窝子的话,显然都是醉后失衡的无意敞露。
等他收回手,棠昭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灼热在后脊蔓延开。
棠昭尴尬笑笑,眼睛弯弯,有点卖乖嫌疑:“不好意思啊,周总。”
周维扬出声很淡:“嗯。”
棠昭见他面色如常,冷淡从容,是不记得昨天的事了?不管如何,清醒地高高在上很好,她不想听他表露脆弱。
她又看他一眼,过来应该是有话要说吧。
“我今天回去。”原来是为了说这个。
棠昭说:“你昨天说过了。”
周维扬大概是忘了这茬了,看着她沉吟几秒,不容辩驳的姿态:“那你就再听一遍。”
“……”
OK,领导说什么就是什么。
棠昭忙不迭点头:“嗯,好的。”
谢天谢地他没提昨天的事。
周维扬说完,也没别的话了,于是挪了眼,去看演员走位。
棠昭就在他旁边的一张小凳蜷着膝盖坐下,把剧本慢条斯理地摊开,沉浸到工作里,余光也旁若无人。
镜头里,温盈羽正抱着霍桉,演一场蜜里调油的戏。
周维扬看着霍桉入戏的样子。
戏里,他很专业。
戏外,他很狡猾,谁跟他聊天他都笑,对哪个女孩都照顾,对温盈羽也一样。
周维扬看来,这人不过是端了一副油滑的面貌,把所有人当棋子摆弄。养一些棋子,合适的时候捡出来帮他排兵布阵,成为他大局里的一环。
他宁愿他是真的喜欢。
真心多重要啊。
可是镜头架在这儿,一个又一个,360度没有死角,能直接聚焦到一个人瞳孔深处的冷热,这样的世界里,谁还会捧出真心?
他又收回视线,打量着棠昭。
她平静无波地读着剧本。
昨天的那酒指定有问题,周维扬平常酒量还行,不会这样头晕犯浑,说些奇怪的话。
也不知道有没有吓到她。
一个副导演过来,到处问昨天那演员呢,问到周维扬这儿来了。
“撵出去了。”周维扬平静地说。
“谁撵的?”副导演惊讶。
“我。”
“哈??”
周维扬处变不惊:“新演员明天来报道,先排别人的戏。”
他眼见对方还在怔怔,说了句:“小人不能共事,没什么可惋惜的。”
这话的意思等同于,替你挑了个老鼠屎,别大惊小怪。
能让周维扬撵走的人,显然是犯了原则性错误。副导演了然点点头,“懂懂懂。”
不远处的王子恒招了下手:“棠昭你把鞋脱了过来。”
棠昭应一声便折下身,紧接着,手腕被人攥住。
周维扬皱了眉:“大冷天的,你要下水?”
棠昭想也没想,挣开他手掌的力气,低头飞快地解了鞋带。
“领那么多工资还不好好干,想偷工减料啊,哪儿有这样的好事?”她拎着鞋,笑着看他一眼:“别老是帮我作弊啊周总。”
周维扬浅浅一怔,没有接话的契机,只能放眼看着她跑到王子恒身边。
手掌之中,腰肢的柔软触感还没消散,她还是那个她。
可是分明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在告诉他:我跟以前不一样了。
成长未必是一路披荆斩棘站到顶峰,恪己修身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收获。
她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变得透彻,更加洒脱平静,已经不那么会依赖人了。
不再那么可爱,但是更清醒通透了。
她清醒到让他追不上。
各种意义、层面的追不上。
周维扬看了一会儿,回过身去打算离开,一抬头便看见山腰之处古刹的黄色墙壁。
钟声肃穆,在雨中显得浑厚。
他不信佛,不过在最无能为力的时候,还真想过去求菩萨,事到如今,已经没那么执着了。
真的改命又如何呢?本不该悔恨的八年也就这样仓促地蹉跎了。
改命已经于事无补,要穿梭时空才有用。
周维扬望着庙宇,没注意脚下,咔哒一声,踩中什么。
低头看下来,一根年轻的枝丫零落折损,枯竭断裂,无端像极了一段夭折的缘分。
袅袅梵音,成了深意悠长的挽歌,送走了青春-
剧组拍戏紧锣密鼓,周期将近90天,女主角戏份最重,棠昭除了参加几个品牌活动和各大平台的年会红毯,基本上没出山几次。
一直到过年,剧组放了个假,她总算能休息几天。
除夕夜,棠昭在南京家里补觉,但楼底下爸妈和亲戚们忙碌的声音没停过,她也没睡得太好,睁开眼看了手机,收到不少新年祝福。
公司群里,周维扬在发红包,棠昭还迷迷糊糊的,看见红包领了两个,很大额,但她的还不是最大的,棠昭微微一笑,跟大家一起客气地说句谢谢老板。
她发完没几分钟,老板给她打了个电话。
外面锣鼓喧天,周维扬的声音清冽懒淡,像贴了块冰在她耳侧,加上他那一头格外寂静,让棠昭这儿的热闹氛围都跟着冷下来几分。
“那天跟你说的那部仙侠剧,我给你看看本子,喜欢的话我尽快定下来,不要我就安排别人了。”
……还以为是来给她拜年的,到底谁要大年三十听他说这个啊?
算了,老板的电话也不能随便挂,棠昭应了一声:“这样看,好像你帮谭欣谈的资源也不是非我不可?”
“所以呢?”周维扬有点好笑,锐利地问一句,“你在怀疑我的用心?”
这咄咄逼人的语气,她敢怀疑吗?
棠昭没说什么,人生准则,不走回头路,现在再去判断一个决定的正确与否,实在是没必要。
见她不吭声,周维扬又说:“既然给你自由你不要,那我就做主帮你签了。”
棠昭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揉揉太阳穴,嘟哝一句:“我不说话是在考虑呢,你着什么急啊……”
周维扬于是就没接话,等着她考虑。
她思量过后:“你先发给我看看吧。”
“嗯。”
“对了,”棠昭想起来什么,“过完年我有个品牌活动,你能让人帮我借一件高定吗?”
“小事,”周维扬很阔气:“想要什么样的你跟江辙说,我让他安排。”
“耶,终于不用穿别人挑剩下的啦。”棠昭自嘲地笑一笑,“有老板真好!”
公事逐一讲完了,电话里空了几秒,周维扬一时没有接话,缄默里有着隐忍不发的情绪。
棠昭觉得他们之间一沉默就尴尬,正要找借口挂掉,周维扬的声音低了低,冷不丁问了句:“今年还去求姻缘吗?”
好耐人寻味的一句话。
棠昭笑说:“你这样说的,好像我多急着结婚似的。”
“不着急?”
“我现在六根清净,一心只想搞事业,帮你多多赚钱啦。”
随后,他也轻轻地笑了下:“像你这么有格局的演员不多见了。”
“你这是在夸我吗?”
“当然。”
没别的事我就挂了啊——这话第二次到嘴边,很快被他堵了回去,平平淡淡,又掺点温情的一声:“新年快乐啊,大明星。”
棠昭看着窗外沉寂的夜空,她浅浅地勾一下唇角:“新年快乐,周总。”
谁都没有再急着挂,直到半分钟后,迎来倒计时的钟声。
初一拜佛这事是有根据的。
棠昭还真的大年初一来过鸡鸣寺,他知道,还是在她上高三的时候。
时隔多年,领着爸妈一块儿来上第一炷香。
早晨,人头攒动的樱花大道,棠昭走在爸妈身后。方妍雪挽着棠知廷的胳膊,走几步就被逼停几步,人实在多,佛门重地在一个崭新的年头就涌进许多芜杂的红尘事。
“诶,快看啊老棠,有日晕。”方妍雪抬头看了下太阳。
棠昭和爸爸随之抬眸,看见了一片晴朗的天空和慷慨普照的太阳,外边镀了一层光圈。
棠知廷心血来潮说:“要不在这儿拍个照吧,新年的第一张照片。”
于是棠昭负责当摄影师,帮爸爸妈妈照相,镜头架好,咔嚓一声,不妙的是,有人乱入!
高中年纪的男孩女孩跑进她的相机,咻的一下穿过,在棠昭的镜头里留下一片虚影,像电影的抽帧画面。
棠昭还没反应过来,愣愣看着镜头里两个稚嫩的身影,一个拽着一个,抬头便听见那女孩子喊:“xxx快一点呀!抢不到头香了!你别拖我后腿好不好?!考不上就怪你。”
她看着这场面,恍惚了一瞬。
方妍雪凑上前来看看照片:“昭昭前几年也来抢过头香吧,许的愿望现在应该实现了?”
棠知廷笑问:“她许的什么愿望还能跟你说?”
“小丫头还能有什么愿望,当然是想当大明星嘛。”
“那可不一定啊,说不定是想嫁给喜欢的人呢。”
棠昭对他们的打趣置若罔闻:“拍到路人了,要不重来一张吧?”
看了看照片,棠知廷说:“小年轻真好看——我想到了辛弃疾的那句词,少日春怀似酒浓,插花走马醉千钟。”
爸爸平常看书挺多的,诗书词章信手拈来,随和地笑笑说,“沾沾年轻人的活力,挺好,留着吧。”
方妍雪拱他一下:“别在这卖弄了,丢人现眼,赶紧走吧。”
棠知廷一点也不生气,爽朗一笑,牵着她走到前面去。
棠昭沉默地跟着,她慢慢地回忆当年许的心愿。
比起当大明星,还真的有更让她憧憬的事,在十八岁。
怀揣着心事,为了彼此的前程步履轻盈,一双清波微漾的眼睛挤进了庸碌而浮躁的芸芸众生。
在心怀愿景的时候,连刺骨的冬风也能熏得游人醉。
缭绕的香火里,她拿到一张祈福卡,郑重而满心欢喜写下他的名字:
祝:周维扬,前程似锦,一切都好!
被冻到僵硬的嘴角还能为他翘一翘,举起卡片看着光线穿透纸张,直抵她清澈的眼底。一笔一画,都无比的虔诚郑重。
第34章 暗日长12
棠昭要出席的活动是在正月十三, 一个奢侈品牌的晚宴。
这天也是周维扬的生日。
棠昭记下这个日程的时候,倏然就想起了这件事。
一个纪念日慢慢离她远去,又随着他的回归而重新变成独特的一天。
高定礼裙直接被送到棠昭在北京入住的酒店。
化妆师在室内帮她做造型的时候,棠昭偏了偏视线, 看向手边摆着的一份礼物, 顶奢品牌设计师手工定制的一条男士领带。
她要是不知道他生日这事儿, 还能蒙混过去,现在装傻也装不成。
至于这礼物究竟送不送,还需要再权衡一下。
“好漂亮啊姐姐,今天你一定艳冠群芳。”
徐珂在旁边欣赏着棠昭的美貌,拿着手机就对着她一顿咔咔乱拍。
在山里拍了两个多月的戏, 星味都快褪光了,人靠衣装这话不虚, 一身当季新款高定礼服加成, 一秒又变成了风光亮丽的女明星。
棠昭做了个手掌托脸的动作, 开花般一笑:“美吗?”
“超级美!就是这个味儿!梦回戛纳!!”徐珂正对着她一通吹嘘,听见门口有人敲门。
棠昭说:“可能是摄影师来了。”
徐珂听命行事, 两秒之后, 棠昭听见她在门口喊了声:“周总。”
紧接着有人跟着看过去:“周总好。”
棠昭的眼波微凛。
因为还在做发型,就没有回头, 她看了眼镜子, 跟迈步进来的男人对视上一瞬。
镜子有一层薄薄的灰, 彼此的眼都很干净。
周维扬穿件深色的暗格纹西服,周周正正地打了个温莎结, 白色衬衫的领被束紧, 缚住了一身纨绔的筋骨。
工作人员跟他打招呼,他就勾唇浅浅地笑一下, 笑意不深,尽管面容和煦,眉眼之间还是有早年间恣意散漫的影子。
他手插兜里,挺懒散地站在那儿,看向棠昭的脸,也看一看她身上这一套黑天鹅的抹胸丝绒裙。
“姐姐是不是超级漂亮啊周总,您看您眼睛都看直了。”徐珂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棠昭骤然陷入尴尬,给她使了个眼色。
下一秒便听见周维扬说了句:“挺好。”
他看着她这一身,目光凝聚,唇角轻斜:“很漂亮。”
棠昭在他的夸赞里垂下眼睫,眼皮上沾一层薄薄的眼影,闪闪发光,像铺了一条银河。
她猜到他会来,又怕他会来,见到他真的在,棠昭心跳乱了。
她最火的那一年,他不在身边,周维扬还不算真正地见过她头顶的星光。
那天在片场不小心抱了他一下,自那之后,棠昭就变得很奇怪,肢体触碰的后劲太过锋利,让一个人的存在遽然在她的心底变分明,就这样生硬地单刀直入,来势汹汹。
手指抠进掌心,让刺痛感作警觉。
她想着,一定要杀掉一切少女心的遗迹。
棠昭的妆造还要做一会儿,周维扬站在窗前,手抄兜里,背对着她接了个电话。
徐珂小声的:“你有没有发现周总现在好像成天围着你转,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想追你?他不忙吗?怎么一到你面前就跟孔雀开屏似的。”
棠昭被她逗乐:“人家也有入场券,凭什么不能来啊?盯着我是想提防着我给他惹事儿,你看他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样子,怕我通敌呢。”
徐珂把她提前准备好的耳环送过来,往棠昭的耳垂一贴,一对黑色的燕尾蝶,由闪着银光的长流苏缀着。
“很搭,是不是?”
棠昭不知道今天周维扬会过来,才心大地带上了这一副。
眼下打消了念头,正想要徐珂把东西收起来,棠昭心虚地瞥一眼镜子,发现男人就恰好在这时候回了个头,视线落在她耳垂上。
他看到了。
算了。
周维扬只瞧了一眼便挪开了,他握着手机,听见孟辞源说:“生日快乐啊周少爷,恭喜您又老一岁。”
周维扬轻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孟辞源接着说:“我给你们家小明买了猫粮,说庆祝你爸生日快乐,它吃得可起劲儿,啊还有,你能不能给你猫改个名,别叫小明了,土了吧唧的,到底谁给取的啊?”
周维扬护短的语气十足:“欠抽?”
孟辞源哈哈一笑:“行了不跟你闹了,今年生日还不过?送你辆车吧,自己来挑。”
周维扬说:“车不行,被老爷子发现一准儿把我脚筋挑了。”
孟辞源问:“嗬,你都多大人了还成天让你爷爷看着?”
周维扬破罐破摔似的说句:“是啊,我活该。”
孟辞源愣住片刻,又笑了下,最后,叹息一声:“嗐,你这、你这——哎,算了算了,那我送你个妞儿吧,你也别惦记你那小白花了。试试辣的,功夫可好,怎么样?”
周维扬冷冷:“我看你是真欠抽。”
末了,他说了句:“我明天把猫领回去,你给我把他伺候好了。”
“一定一定。”
他挂掉电话再回眸,棠昭的耳环已经戴好了。
周维扬也收到了一份邀请函。
平常这种活动他都懒得参加,时尚圈子的交际场合,没什么他发挥的空间,偶尔一帮莺燕听说他风流落拓得很,也上赶着来排队。徒沾一身他不爱的脂粉气,周维扬没心思跟这帮人虚情假意地调笑。
“周总,谢谢你上回帮昭昭找耳环啊,这对她来说挺重要的。”徐珂过来跟他寒暄两句。
周维扬意外地挑一下眉,低眸看她:“多重要。”
“我偷偷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这是她前男友送的。”
他问:“前男友?”
“对,她没跟我说太多,不过说是很重要的人。”
周维扬沉吟片刻,淡声说:“知道了。”
棠昭看见这头两个人窃窃私语,略感不安,喊她一声:“徐珂,去把我鞋拿来。”
“来了!”徐珂答应完了,又偷偷周维扬说声,“不然重要场合也不会总戴着它嘛,总之谢谢你啦。”
周维扬了然颔首,不置一词。
棠昭坐上周维扬的车去了晚宴现场,见她手里提了个袋子,周维扬瞥了一眼,看着像礼物,他以为是品牌方的,就没多问。
那一头,她戴一串珠宝去红毯拍照。
这一边,听说君宜的周公子来了,不少人赶着来一睹尊容。
周维扬在交际场上还是八面玲珑的,他为人爽利大方,除了对一些尤为刁钻古怪的人,他和人打交道主张四个字,和气生财。
跟人碰了几个杯,回头一瞧,棠昭正让记者拉着问话。
记者问:“听说最近在拍的戏是和霍桉搭档,感觉怎么样?”
棠昭淡定地说了两句场面话,说他专业,说他演戏有感染力,说他为人谦虚,一番话滴水不漏,没露出半点暧昧的苗头。
记者听不出她话里的疏离,又自顾自地问下去:“今天看到粉丝的场外图,你有带了一份小礼物,是不是给霍桉准备的?看来你们两个很亲密。”
这是拐弯抹角地问绯闻呢。
棠昭的脸色没露破绽,笑说:“如果我说不是,在你看来是不是也是在避嫌?”
记者默了默,正要接着问下去。
棠昭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刺人的话:“你已经有了预判,硬要给我贴上标签,那我说什么都是错的,对吗。”
最后,她说:“霍老师是一个很优秀的演员,很高兴能和他有合作机会,但今天这份礼物真的不是给他的,不要乱猜哦。”
暗中,周维扬沉默地看着她,脸上带一点薄薄的笑。此时此刻对她,眼中除了赏识也只有赏识了。
高贵的黑天鹅走出镁光灯,一张被尽管放大也无可挑剔的脸正端着漂亮的笑,和大家挥手打招呼,整个流程下来没有丝毫磕绊。
回程的车上,棠昭的身上多了件西服。
工作人员没有随他们一块儿走,车里只有棠昭和周维扬两个人。
她搓了搓有点冰冷麻木的手臂,在他的衣肩上嗅到一点苦苦的烟草味。
“我什么时候成你司机了?”周维扬问。
因为刚才出来的时候,棠昭的粉丝指着她的车说那车里是不是有个帅哥。
她笑笑:“你也见识过了,他们真的会乱传绯闻,我只能这样说嘛。”
周维扬无声地勾了下唇角。
也就她仗着宠爱有这犯上作乱的本事,给他个颠倒黑白的身份。
“说着不能传,跟霍桉不也传了?”
他嘲弄一般说着这话时,车里正好切到了冯宇桥的歌,她曾经最喜欢的摇滚歌手,歌曲叫《燕尾蝶》,也是她曾经最喜欢的歌。
棠昭已经很多年不听了。
她看向周维扬,说:“他是他,你是你,你们不一样。”
他语气微冷,说:“跟他可以,跟我不行?”
棠昭认真地说:“当然不行。”
歌曲的基调偏低沉,到间奏的时候,两人就都没有再说话了。
他沉默开车,面容冷峻。
十分钟后,到酒店楼下,周维扬给她递了个东西。
一张新刻录的《闪光的日月》蓝光碟,棠昭一低眸,看到了海报上青涩的自己,她怔怔无言,心神被拖回往日时光。
他说:“这是最完整的版本,你应该没看过。”
棠昭抬手接过,她确实没看过导演剪辑版的,一时没有说话,只捏着光盘盒子翻来覆去看了两眼。最后,她问一句:“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缓缓偏眸看她,说:“有我亲你的地方。”
棠昭默然,身上本就摇摇欲坠的西装不慎滑落。
“跟吴星杭没关系,你初吻给我了。”
棠昭被他淡淡语气弄得面颊发热,一抬头对上他笑意阑珊的唇角,许久,低喃一句,“我知道。”
周维扬见她发愣,把西装拿走,轻抬下颌:“进去吧,我抽根烟就走。”
棠昭迟疑了两秒钟,作为交换似的,也给他送了一份手边的礼物袋。
一副假面留给了镜头和同事,唯独一点点温存,还能献给她的好朋友。
棠昭友好地笑了一笑:“周维扬,生日快乐啊,这个领带是给你的。”
看她拎了一路,纠结了一路,甭管这礼物是不是给他的,周维扬都不稀奇了。
他把礼物从盒子里取出来,一只手快速地解开了自己的领带:“帮我系上?”
第35章 暗日长13
棠昭惊了下, 脱口而出一句:“开什么玩笑啊,你自己不能系吗?”
周维扬说:“我还是不是寿星了,就提这么点儿要求也要被驳回?”
他说话时脑袋微微侧着,朝她的方向, 眼眸清亮, 仍然是浅浅的琥珀色, 在灯下,里面映着两片白色光圈。
他纤长的指骨间缠着那片上好的绸布,他的心思显然不是在领带上,也没有展开细看,就盯着她:“就帮我打个领带, 不行?”
棠昭默然片刻,然后幅度轻微地、摇了摇头。
周维扬看着她, 好一会儿, 她身上的香水气息弥漫, 落到他唇边,“棠昭。”
他轻轻地唤她, 千头万绪到嘴边, 变成低低的一句:“你后来亲过别人吗?”
棠昭惊讶到瞳孔一缩,赶忙刺他一句:“老板, 今天没喝多吧?”
他说:“娱记什么都能问, 我问一句就生气。霍桉能跟你传绯闻, 我不一样,我不行。”
周维扬语气嘲弄:“你才是我老板吧, 我得对你唯命是从, 是不是?”
她说:“我有没有和别人接吻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八卦一下也不行?”
即便他用着故作轻松的语调,她仍然感觉到他们之间, 竭力维持的体面坍弛了下来。平衡杆的两头,有人往前一步,就再也平衡不了了。
棠昭说:“要八卦也先说自己啊,你这样很冒犯。”
“我?”他迟疑了片刻,低头捋清了那节领带,自己缠紧了松斜的领口,“你觉得呢,我总不能为你守身如玉吧。”
这话可以理解为,他吻过很多别的女人,也可能不止是吻。
棠昭淡淡地说:“那这句话也还给你,我的答案。”
她讲完,要推门下车,发现他根本没有开锁:“周维扬,你把车门打开。”
他低着头,利索地绑好一个领带结,全不在意她的焦灼,只是促狭地说着:“戒备心这么强,好像我要把你怎么着似的。”
无论她在媒体面前多么落落大方,到他身边,一丁点的刺痛、纠葛都让她觉得难以招架。
他们之间没有正儿八经地发生过争执。她不会吵架,更不会跟他吵架。周维扬一直都是很迁就她的。
他掀起眼皮看她,对上她的神色苦楚,凉凉一笑:“我能把你怎么着啊?”
棠昭握着车把手,回视一瞬,被他眼神烫到一般即刻收回,她轻抿着唇。
“你自己送的礼物,看都懒得看一眼?”
他绑好了领带,棠昭缓缓地偏过头去,递上很敷衍的一眼,全然是给他这句话的应答。
好看是好看,但她现在已经没有心情欣赏了。
“挺好的。”棠昭说。
周维扬顺着这话,也夸了她一句:“品味可以。”
她语气平静,说:“让我助理随便挑的,你喜欢就好。”
“……”
她的话音落下后,车里便安静了很久。
很快,棠昭听见车锁打开的声音,没有迟疑,她推门下了车-
立春这天,《暗日生长》的剧组在北京吃了顿杀青饭。
餐桌上觥筹交错,周维扬还是没让他们喝酒,她坐演员这桌,跟他视线都碰不到一起。
在酒店楼上的会所唱歌,棠昭以为周维扬没来下半场,直到她中途有点犯渴又不想喝酒,顺便出来透透气,去前台买水的时候,撞见了他和温盈羽在转角处说话。
两人隔了些距离,会所太吵,她就听见温盈羽说了句:“不行啊解锁不了,我尽力了我尽力了,总不能霸王硬上弓吧,换个小任务吧周总。”
周维扬没搭腔,手里夹一根烟,就看着她敷衍地笑一下。
室内很热,他脱了西装挂在臂弯里。姿态很松弛,也很清醒,今天滴酒没沾,一点看不出醉态。
也没要跟温盈羽聊深的意思,他站那儿就为抽根烟。
棠昭的脚步顿在那里,他们说什么倒是跟她没太大关系,主要是想避开他。
但是周维扬的视线很快挪到了她的身上。
他很敏锐地感受到了她的存在,偏过头,直直地看着她。棠昭避不开。
“你们聊你们聊。”温盈羽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棠昭,再回眸见周维扬的眼色一沉,她很识趣,赶紧举着双手,笑嘻嘻地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
棠昭路过周维扬,一句话也没说。
擦肩的一瞬,就听见他沉沉地问了声:“看见领导连招呼也不打?”
棠昭没什么语气地,快速说一句:“周总好。”
周维扬没反应,打量了她一会儿,看她始终不肯跟他对视的眼睛,声音又更低了一些:“为什么老是躲我?”
躲这个字,让她拧一下眉,棠昭置若罔闻,继续往前台走。
周维扬款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脚步闷闷。
在等水的时候,他就靠在柜台上,目光淡淡望着她:“有那么讨厌我吗?”
棠昭侧着身,没有正面对他,平平地摇了摇头:“我不讨厌你。”
周维扬没说话。
而后她侧眸看他一眼,眼神平视过去,视线虚虚地望着他胸口的衬衣扣,忽然想起徐珂说他是开屏孔雀,慢吞吞地吐出来一句:“我还没问你呢,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啊?”
这话听着还好,但对她这样个性的人来说,问出口已然算是尖锐。
周维扬笑了:“跟着你?”
棠昭说:“也许你没有吧,可能是……我产生的错觉。”
她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他不回答也可以。但沉默半晌,他还是答了句:“因为你以前走到哪儿都想让我陪着。”
棠昭喉咙口好似阻塞,呼吸艰难。她低了头,回避他的注视。
周维扬低眸望着她,说:“养成习惯了。”
棠昭说:“你也说了,是以前了。”
“是啊,”周维扬眼波黯黯,接着说了下去,声音含一点闷沉的轻叹,“你以前很喜欢我的。”
接过水,棠昭低着头,好似有哽咽的征兆,又怕被他看穿,她竭力平静,说:“周总,不要让大家都痛苦了,好不好?”
他对上她的眼波,仅仅一秒,眼里的情绪就统统消散了。
不愧是演员,一副神情变幻莫测。演也好,藏也好,都练得炉火纯青。
棠昭说完,扭头而去,没有给他留下回答的机会。
周维扬抽完烟回来的时候,他们在点歌,有人起哄说:“好像还没听影后唱过歌儿呢,来一首啊棠昭?”
他们就喜欢开玩笑戏弄她,喊她影后。
棠昭笑着摇头:“不行,我五音不全,就不要折磨大家的耳朵了。”
“大家伙儿都唱了就你不唱,那怎么行啊,你可是女主角,随便来两句看看实力呗。”
霍桉笑了,帮她解了个围:“随便唱两句吧,又没人会笑话你——我跟你一起唱?”
在欢闹声里,周维扬沉默地走到一个空出来的位置上,他坐了会儿,觉得挺无趣的,半分钟不到,又起了身。
棠昭的余光落在他身上,猜到他应该是打算离开了。
霍桉说:“点一首《屋顶》吧。”他轻缓地笑着,问棠昭,“你不是最喜欢这首歌吗?听了三千多遍?”
“wow周杰伦的歌~超级浪漫!”
“我也喜欢,来吧,谁来点一下?!”
在大家的起哄声里,棠昭却被一道彻骨的悲凉贯穿了身体。
有一回真心话大冒险,问最爱的歌,她展示了自己的手机。
没想到霍桉居然还记得这件事。
她被点了穴似的定在那里,连眼神都不敢有丝毫的偏斜。害怕面对他的坦荡与失落,更害怕面对她藏在年岁深处的纯情。
“一块儿唱吧?”霍桉见她不吭声,真帮她去点了。
前奏响起来,棠昭的耳侧传来轻轻的关门声。
有人欢笑,有人退场。
她接过麦,唱得心不在焉。
到后半段,掺进来许多声音在跟她一起合唱。
“在屋顶唱着你的歌,在屋顶和我爱的人,让星星点缀成最浪漫的夜晚~”
“拥抱这时刻,这一分一秒,全都停止。”
“爱开始纠结,梦有你而美。”
棠昭唱不下去,声音止不住地哽了哽,好在旁边人声鼎沸,没让她抽离出来的消极情绪露出端倪,她悄悄地放下了话筒。
“怎么了?”霍桉细心地发现了她的不舒服。
棠昭摇头,笑说,“没事啦,唱得不好听,还是你们来吧。”
她说着,生怕下一秒就维持不住姿态的端庄,赶紧撇开了眼神,默默坐回了沙发中。
从没觉得一首歌的时间如此漫长难捱,快结束的时候,棠昭偷偷瞄了一眼落地窗外,看到了正在慢步往前走的周维扬。
他到了楼下,手里拎着西装,衬衫是一片雪色的白,穿梭在霓虹之下,车水马龙之间。
棠昭莫名觉得,这个男人的背影落寞而孤寂。这样的画面,就像一个故事里最忧伤最无能为力的结局。
这个冬天特别的冷,阴阴雨雨没有停下过。
棠昭回想起来,他们的每一次碰面,不是在阴天,就是在晚上,在他深夜的办公室,在复杂的交际场,在朝泠的雨水中。
她在一切灰色的痕迹里想念着阳光。
可是她已经忘了阳光照在他身上的样子。
早就忘了。
棠昭不知道他的车停在哪里,不知道他要走到哪里,就这样一直目送着,直到他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原来世上最悲伤的不是离别,是重逢。
是重逢之后发现,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吃多了,棠昭突然很想吐,跑到卫生间干呕了几分钟,什么也吐不出来,身体里却酸得一塌糊涂。她还是被记忆的碎片裹挟住,跌落进了时空的泥沼中-
捧着一堆粉丝送的花,回到酒店,棠昭觉得很疲惫,她没有第一时间拆礼物的心情,因为脑子里很乱,躺在床上,感觉身体里仍有不适。
棠昭在黑暗里躺了很久,他的话言犹在耳,无法随时间消散,反而在寂静里越发深刻。
很快,棠昭起了身,把周维扬给她的那份《闪光的日月》光盘取了出来,塞进电脑。
这是她第一次看这个134分钟的版本。
没有耐心再去从头观赏一遍,她拖着进度条,这样的举动,好像在着急地找着什么。
她跳着看了几段周维扬当替身出镜的部分。
对旧日的他碎片化的记忆,那些抽丝剥茧的找寻,在这一刻全都变分明了。
他又清晰澄净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公映版里面的吻戏镜头删掉了吗?她记不清了。电影上映的时候,他们已经分开了很久。
拖到最后,画面定格在他的背影上。
取景地仍然在那间破旧的筒子楼,走廊之外绿意繁盛。
少年穿一件洗旧的白色t恤衫,背对着镜头,在画面左边。
他没有露脸,只露出一只耳朵与线条漂亮的下颌骨,白皙清爽的后颈线条。
这场戏是夏天拍的,六月的温度,浮躁的心神,让她额角出了一点细密的汗,少女鬓角的细碎绒毛贴在湿热的脸颊上。
棠昭搂着他的脖子,她踮着脚,眼睛闭上,先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一阵热风涌来,从他的耳后擦过,最后停留在她的发梢,卷走她额前的汗水。
风就这样轻轻一扫,恰到好处地扫清了她洁净清秀的面庞。
在画面里留下一个纤弱纯净的侧脸。
棠昭攀住他的肩颈,又往上踮了踮脚,亲到了他的嘴巴。
棠昭这时看才发现,他的耳梢在慢慢地变成粉色。
摄影机越过他的肩膀,拍到一小部分他们紧贴的唇瓣 。
大概四五秒之后,镜头缓缓地往外摇。
拍院子里参天的樟树,樟树之外高高的蓝色天空。拍风吹沙沙响的绿荫,以及从碎叶里泄下的线状的阳光。
在这个漫长的空镜里,棠昭仿佛听见那些随风而散的声音,明明很遥远,却又好像发生在昨天——
心气很高的男孩子跟在她后面:“强吻啊,有没有素质?”
女孩不敢回头面对,期期艾艾地嘟哝:“我、我也是为了镜头效果啊,是导演说最好要真亲的,不然要你当替身干什么。”
他说着凶巴巴的话,但语气里又好像带了点儿笑,让人听不出高不高兴:“这是我初吻,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沉默几秒,她也赌气似的:“亲都亲了,你一个男孩子,别这么小气好不好。”
再沉默几秒,他不出声。
她小心翼翼:“周维扬,你生气了吗?”
她卑微求全:“好吧,对不起啊,那我、我让你亲回来好了。”
哄不好的大少爷面露一点狡黠之色,“你说的。”
紧接着,在她的沉默里,水房的门被重重关上。
空镜头里树叶震颤。
她觉得嘴唇灼烧,随他压下来的,好似是一整个滚烫的盛夏。
第36章 日月昭昭01
日月昭昭01.
十八岁的春节, 棠昭是回南京过的,她这个寒假过得很心不在焉。
大年三十,家里一堆亲戚在楼下看电视,棠昭就窝在自己小床上, 爸妈喊好几回也不下去, 大喊春晚太无聊了, 我不看!
“春晚无聊,你那手机就不无聊是吧?”方妍雪上来敲敲她的门,“不看就早点睡觉,明天早起拜年,下午我跟爸爸打牌, 你带大姑小姑一起去鸡鸣寺逛逛。”
棠昭把被子一掀,露出毛绒绒的一颗脑袋:“去鸡鸣寺干嘛呀?我又不烧香。”
方妍雪说:“你不烧香, 你领小姑去啊, 她说给你姐姐求求姻缘, 三十好几了还找不着对象。”
“姻缘?”她抓错重点,十分好奇地问一句:“管用吗?”
“管用, 你想求你也去求求, 让菩萨给你赐个如意郎君,啊。”妈妈说话带笑, 显然是拿她取乐呢。
棠昭听着倒是真有些动心了, 她弯弯眼睛一笑:“那我要是有喜欢的人, 菩萨能让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吗?”
方妍雪脸色一凝,突然觉得大事不妙, 脑子里有警钟在敲:“你喜欢谁啊?”
“没有没有, 我说我喜欢——”棠昭急中生智,“我喜欢周杰伦, 天啊真的是天王,他唱歌怎么那么好听啊,好想嫁给他,让他天天唱歌给我听,哄我睡觉。”
方妍雪舒了一口气,笑说:“那就早点睡吧,做梦比求菩萨快,梦里周杰伦就来娶你了。”
棠昭把被子一掀,蒙过头顶,怕多做一秒的表情就要露馅。
她看了眼时间,23:59。
棠昭紧急地编辑好一条新年快乐,死死盯着右上角的时间不敢眨眼,转换成00:00的一瞬间,她按下了发送键。
周维扬的新年快乐紧随其后。
几乎是同时,她能感觉到他应该也在她的聊天界面停留了不少时候。
棠昭跟他说:我明天去求姻缘。
周维扬秒回一个问号:?
周维扬:和谁。
棠昭:和姑姑们。
周维扬:和谁的姻缘。
棠昭:不知道呀,反正是和我的如意郎君吧。
周维扬:帮我也求一个。
棠昭:想和谁啊。
周维扬:你安排吧,我都行。
棠昭:这怎么能随便呢?你认真挑一挑啊,或者具体一点,比如名字几个字的,单眼皮双眼皮。
周维扬:两个字。
刚发完这一条,下一秒,不给她留反应的余地,周维扬突然打了个视频过来。
棠昭一下从床上坐起,她光着脚丫跑下床,飞奔到盥洗室,梳了下头发,又飞奔回来,执起手机,紧急地按下接通键。
“……?”
他人呢?
镜头的画面有点昏暗,好像开的是后置摄像头,在照着一个桌面,本来棠昭还没看清这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什么,紧接着就听见了麻将机稀里哗啦运作的声音。
紧接着男孩子骨节分明的手,夹住了一只麻将牌。
他在打牌!
棠昭气呼呼,正想出声命令他把镜头转过来。
视频通话突然又中断了。
嘟的一声,棠昭懵懵地看着跳转过来的聊天界面。
短暂地好像这通话是他不小心按错了似的。
周维扬挂了电话之后回了句:双眼皮。
棠昭小小地吃了一惊。
他是为了……看她的眼睛吗?
她慢腾腾地钻回被窝里,趴在床上,手机四四方方的屏幕里的光照亮一张稚嫩的脸,眉心里藏着一点青涩的喜悦。无效地克制一番,最终淋漓尽致地敞露在光中。
棠昭没再回电,脸上带着笑给他打字,问:你在打牌啊?打牌还有手回我吗?
过了半分钟左右,周维扬回一句:没有也得有啊。
她咧开嘴巴笑了下,露出一排漂亮贝齿。
棠昭:知道啦,祝你赢钱,不打扰了,帮我和泊谦哥哥问好。
周维扬:不问。
隔着屏幕,她几乎都能看到他那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
棠昭:那我给他打电话。
周维扬:他睡了。
棠昭:我也睡觉,晚安。
她握着手机跟他说了晚安,也没来得及看他回了句什么,困得不行,眼睛就这么眯着眯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棠昭由里到外都换得崭新,早起的餐桌上,爸爸笑话她一身红,“穿这么亮,菩萨第一眼就看见你,到时候给你牵个好红线。”
“昭昭还早呢,急什么,”方妍雪瞧他一眼,又说着,“说到这个,我去年还去给她算了,算命的说她26岁才能遇见正缘,28之后开喜门。”
有关命运的事情总是令人觉得稀奇,吸引她一双亮亮的眼看向妈妈。
“26岁……”
还要等到26岁啊,可是她现在就有很喜欢的人啊。
“开喜门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结婚。”
“那还有十年呢,好晚啊。”
爸爸说:“十年啊快得很,弹指一挥间。”
方妍雪看她一双愣愣的眼,笑笑说,“听听得了,我看泊谦就挺好的。”
“嗯,”棠昭撇了撇嘴巴,只认了半句,“听听得了。”
下午去鸡鸣寺挤了半天,羽绒服在后背烘出了热热的汗,她每个大殿都去了,统统都拜了,写了祈愿卡,还给周维扬求了一个护身符。
过完初六,棠昭就快马加鞭地回了北京,学校还没开学,她倒是迫不及待得很。第二次在大兴降落,来接她的人还是周泊谦。
不过上回来这儿的拘谨心情已然转变,棠昭找到泊谦的车就飞快跑过去,着急地往窗户里张望。
空空的,没有人。
再看看,真的没有人!
失望死了。
“他在家睡觉。”少女的心事处处破绽,周泊谦笑着点破一句,将棠昭的行李箱塞了进去。
棠昭脸色窘迫不已,说了句胡话:“我没有找他,随便看看的。”
“喜欢他?”回去的路上,周泊谦憋了很久似的,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棠昭眨眨眼,继续胡说,“没,他说带我打游戏上分呢,怎么找不着人啊。”
周泊谦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没说什么。
棠昭到家的时候,周维扬已经没在睡觉了。
周家的年过得很热闹,到这几天还有源源不断来拜年的,大多数都是来拜访周延生的。几个演艺圈业界人士,几个监制、出品人和两个小演员,即便是这一圈人里地位最低,要镶边赔笑的小演员,也站在棠昭难以企及的高度。
进门后见家里人多,棠昭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脚步就顿在门口。
周泊谦揽了下她的肩,轻声地安慰一下:“别怕,进去吧。”
她再往前两步,看见了坐在人群里的周维扬。
他穿件黑T,懒懒地坐在沙发靠边,一身散漫不羁的劲儿,头发剪短了一些,灯下清爽英俊一张脸,帅得很具有冲击力,让人一眼看见。
家里人都在,身边也围了一堆客人,周维扬的脸上带点淡笑,挺疏离的,但姿态又很显然是在人情世故里周旋着,脱不开身。脸上写着疲倦、应付,不擅长,快结束。
听见门口动静,众人看向走进来的棠昭和周泊谦。
周维扬也跟着抬了眼,直直望到她眼中。
“这是棠昭,小姑娘刚开始演戏,蛮有灵气的。”江敏率先过来拉着她,很热络地给那几个制片人介绍。
又给她介绍,哪个叔叔,哪个伯伯。
“过来打个招呼。”
棠昭带着落落大方的微笑,被江敏揽过去,她挨个喊人。
话题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周延生在一旁,看见棠昭,冷不丁地开了个她和周泊谦的玩笑:“泊谦还有一年本科,三年研究生,昭昭也是四年大学。我那天突然想着这事,这不是凑得正正好。”
周泊谦笑着,“正好,什么正好?”
“一起毕业的正好啊。”
话题就这样延展了下去,可能看他们两个站在一起,一个清秀漂亮,一个斯文谦和,长辈眼里,自然是般配。
周维扬就在旁边听着,一言不发地跟着笑一笑。
周泊谦看棠昭还裹得厚厚的,也没来得及好好休息,末了就解围说一句:“昭昭刚回来,带她去收拾一下东西。”
他说完,棠昭正好脸上的笑意有点挂不动,如释重负地偏过了头,想往楼上走。
周泊谦过来帮她提箱子,棠昭正想松手让他拽着。
忽然周泊谦的手腕被人攥着往外推了一把,紧跟着,扯住她拉杆的是一个更用力的手。
“我来。”他音色清磁,落入她耳中。
“……行。”周泊谦也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一根杆子放三个人的手实在是拥挤,他很从容地撒了手。
棠昭看着手就知道是谁,是她牵过的,不要太熟悉,都不需要抬眸给他眼神,她刚要脱力的掌心又重了重,跟他拗了一把。
力量悬殊,她显然拧不过他。
周维扬轻轻松松地就提起了她的箱子。
棠昭背着身速速往楼上走。
“这回我可什么都没说。”他聪明得很,知道她因为什么不高兴,帮她把行李推进房间。
棠昭把双肩包放在桌面上,没吭声,头一低,下半张脸就埋进了围巾。她把书包里的东西挨个往外取。
周维扬站门口,还挺有礼貌地敲一下门:“能进来吗?”
她没说话。
他就进来了,站在她书桌旁边。
棠昭仍然默不吭声地整理着桌面,他站在她身后,撑一只手在桌沿,凑近看她。
棠昭憋不住了:“你是没说什么,可是你为什么要笑啊。”
周维扬:“不笑我还能哭么。”
她不高兴,也没让他走。斜他一眼,看见男孩子圈住自己的手臂。
她推了一把,他纹丝不动。
周维扬接着哄她:“玩笑话就别往心里去了,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棠昭仍然不说话,接着摆弄桌面。
“姻缘求了吗?”周维扬的声音就在耳边,语气还挺温柔的。
她轻轻应:“嗯。”
他笑问:“菩萨怎么说?”
棠昭瞥他一眼,胡诌了一句:“菩萨说帮你找找。”
周维扬打量着她。
“跟她说了没?我只要你们南京本地的。两个字,双眼皮,”他还一本正经地挑了起来,语气慢悠悠的,又好像在说笑,一边观察她一边说着,“个子不用太高,跟你差不多就行,头发也别太长,跟你差不多就行,别找偏了啊。”
棠昭细眉轻蹙:“这么多要求你怎么不早提啊。”
“还用得着我说?”
他抬起手,把她的围巾往下压了压,露出她一张吃圆润的小脸和软乎乎的嘴唇,此刻的腮帮子正轻微的鼓着。
生气呢。
生大气了。
周维扬的声音低低的,跟她咬耳朵。
“我以为你早知道。”
第37章 日月昭昭02
棠昭微微偏过头, 对上他狎昵的眼角,金丝般的光线透过窗帘,停格在她的发梢上,浮光跳跃, 闪动频频。
几秒后, 棠昭率先敛了眼波, 将手肘曲起抵着他胸口,把人往外拱,含含糊糊说着:“我知道什么呀?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老盯着我看。”
周维扬被她往外抵了一点,又不动声色地贴回来,问一声:“怎么又不高兴?”
棠昭更不高兴了:“什么叫又, 这样说得好像我脾气不好,明明脾气不好的是你。”
他妥协地笑了:“嗯, 是我脾气不好。”
他回头看一眼她的床, 惠姨白天就帮棠昭把床单铺好了, 整整齐齐,他就没坐, 扯了个凳子往里面懒洋洋一靠, 俨然把她的房间当成自己的地盘了。
“那你说说吧,不说我也没法儿哄啊。”
看他态度还算端正, 棠昭面色回温一些, 她坐下, 手里捏着一支笔,来来回回地转着笔帽在玩, 嘴上嘀咕着:“因为你不是合格的好朋友。”
周维扬:“合格的好朋友是什么样?”
“你应该满心欢喜地迎接我回来, 然后最重要的是,不许跟他们一起笑我。”
他说:“我没笑你。”
她咬牙:“你有的。”
周维扬听完, 认栽地点一下头:“记住了,好朋友也在学习做好朋友。”
棠昭还在拿乔,其实心里暖乎乎的,她摘掉围巾,散掉里里外外的热气。
仔细算算,回去也就两个礼拜,怎么感觉跟他分开好久似的。棠昭是真的挺想周维扬的,可是她又不能明目张胆表现出来,心里的一丁点甜蜜,又跟麻花似的拧在了一起。
她心猿意马地扭着笔帽。
某些不解风情的人还在明知故问:“开学还有几天呢,这么早回来做什么?”
她刚刚扁下去的腮帮子又充了气。
“总不能是陪我过生日吧?”
棠昭:“谁知道你生日哪天啊。”
他说:“还有一周,你现在知道了。”
书包的东西被她不知不觉间清空了,棠昭紧接着拉开里层的小拉链,里面藏了一个小小的黄色护身符,她没让他看见,手探到布兜深处,快速将其握在手心里,再警惕地瞥一眼周维扬。
“你怎么还看我啊。”
周维扬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再不回来我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儿了。”
“啊,那你也很想让我回来的。”
他不假思索,“想啊,当然想。”
棠昭无声地翘了一下嘴角,又很快克制地往下压,瞥他一眼,她轻声地说:“周维扬,我给我们求了学业。”
“嗯?”
“菩萨会保佑我们的,明年这个时候可以一起上大学了——哦,我还给泊谦哥哥求了,他也会如愿以偿考上北大的。”
他嗯了一声,显得不太在意,点了点头说:“你给他求了就行,我考不上没事儿。”
棠昭着急了,质问他:“你考不上的话,怎么跟我一起上学啊?”
周维扬给她一个承诺:“万一真考不上,我也一定会陪着你,行不行。”
谁能说得清以后的事呢?不过棠昭很轻易就被他说服,她傻傻地笑了下,点点头。提到泊谦,之前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问他:“泊谦哥哥是不是对北大有什么执念啊?”
周维扬说:“是啊,他战无不胜的人生,唯一一次滑铁卢就是高考。”
听起来有点悲痛,棠昭在心中为他轻叹一声,紧接着,语气肯定地说道:“那他这次一定可以的。”
说完,没再聊泊谦,棠昭把手心里捂暖的护身符摊开在他面前,“这个护身符,也是给你求的,是我给你的礼物。”
周维扬略感意外地挑一下眉,接过她递来的护身符,低头看着,放在手心里研究了半天。
她接着说:“本来应该你生日给你的,但是你要逼问我,我就藏不住了,干脆就给你好了。”
逼问这个词把他逗笑了,他也没那么霸道吧?
棠昭说着,又从她哆啦A梦口袋似的布兜里取出一个小东西,在他面前,说话的声音就不自觉变得软软的:“还有一个手串,这个开过光的,很漂亮。”
她手里拎着一串碎粉色的手串。粉色的珠子用弹力绳串起来,被她举在日光下,明亮、透光,晶莹剔透,仿佛她手中正握着一个春天。
“好不好看?”棠昭好像对自己的小礼物挺得意,笑着问他。见周维扬云淡风轻,她又缓缓敛了笑。
他紧随其后,笑了下,一闪而过,看起来并不是满意的意思。
她不解地问:“你又笑什么啊。”
“笑你长了一张很好宰的脸。”
“……”
周维扬看着那桃花串珠,“开过光的?”
“对的。”
他没接,伸出手,这动作的意思显而易见,要她给他戴上。
难得一见的大度,周少爷现在已经能从容地接受粉红色了。
棠昭这样想着,把窃笑从嘴角抿了下去,随后握着他温暖的手腕,将手串慢腾腾地沿着他的手指与掌骨套进去。戴好后,他晃了晃腕,“快成年了,什么时候给我发个中意的女朋友?”
棠昭问他,“你中意什么样的?”
他气笑:“刚说那么多,一个没记住?”
“我认真问你呢。”
周维扬煞有其事地盯着她的脸,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说:“我喜欢纯的。”
棠昭伸出食指,点了点他腕上的珠子,一本正经说:“那你可得好好戴着。”
周维扬没看珠子,看着她,轻轻地笑,末了,慢悠悠地嗯了一声。
昏昏的落日开始西斜了,棠昭慢腾腾地收拾起桌子。他就坐她旁边,没走,棠昭也没赶他走。
周维扬伸手取走了她刚刚摆在收纳盒里的一只唇膏。
棠昭都没来得及制止他,周维扬已经眼疾手快地把膏体拧了出来,放在鼻尖处,两秒后,他说:“你嘴上的味道。”
棠昭难为情地应一声:“嗯,西瓜味的。”
“我要这个。”
他不由分说地就塞进口袋。
“……”
“男孩子还用唇膏啊,”棠昭皱半天眉,最后无可奈何一般说:“你好像个强盗。”
“用啊,怎么不用,”他笑得淡淡,“明天就开始用。”
“你喜欢我的味道?”她说的明明是唇膏,讲出来话就变得很奇怪。
她正想找补,他已然应了一声,“喜欢死了。”
周维扬说的应该也是唇膏。
话音刚落,她还未答,外头有人喊:“周维扬。”
是周泊谦。
两人同时回了头。
“成天在人女孩儿房里干嘛。”
棠昭赶忙帮他说话:“我让他进来的。”
周泊谦看看他,又看看棠昭,没再说什么:“下来吃饭吧。”
周维扬起了身,走过去,挺招摇地冲他晃了晃手上的珠子,笑得几分得意:“招桃花的。”-
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忙之又忙,电影学院的校考结束之后,很快迎来学校里大大小小的模考。
考虑到棠昭正在备战考试,肖策把她在《闪光的日月》里的拍摄工作往后挪了挪,答应让她专心高考,之后再谈拍戏。
肖策是个对自己非常严格的导演,片子拍摄周期总是拉得很长,一部戏要磨很久才能出来,所以延长战线这件事,本身就在他的计划之中,棠昭不需要承担什么责任。
艺考结束之后,她担子就轻松了许多。
三月,樱花盛开的季节。
一场模考结束的周五,棠昭从教学楼下来。
今天来接她的不是老宋,是周泊谦。
高挑的青年站在车门前,眉目一抬,就看到了棠昭。
周维扬在他旁边,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她,而是看着周泊谦在跟他说话。
温温柔柔的人穿的是一件黑色套头毛衣,酷酷的男孩倒是穿了一身白白净净的校服。
棠昭跑过去。
“考得怎么样?”周泊谦象征性地问了句。
棠昭欢欣的笑因为他的问话停滞了一下,想起今天的考题,正迟疑着怎么回答,猛地手腕被人攥紧,往前拽了一把,周维扬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考完就别想了,玩儿去。”
棠昭脸上的笑又满溢出来:“嗯!”
暖暖的春风卷过来,把他的衣襟掀起一个漂亮的弧。
车里,周维扬和棠昭坐在后面,两人真的在拿着手机打游戏,周泊谦不太插得上话,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聊了点实在的,问她拍戏进度。
棠昭抬头,回答他一句:“最近在拍我哥哥姐姐的戏,导演知道我要高考,把我的戏挪到夏天了。”
她说的哥哥姐姐是戏里的哥哥姐姐。
周泊谦应一声,点点头,很快又沉默了下来。
天有些回温了,周泊谦把毛衣的袖子撸上去一些。他开着车时手臂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棠昭回话的时候,就那么不经意地一瞥,看到了周泊谦小臂内侧的浅浅疤痕,袒露在光下,两道疤痕平行,现在看已经愈合,看起来像猫挠的。
棠昭低下眉眼,等她再觉得不对劲准备细看的时候,毛衣的袖管被他放下,遮住了那两道疤。
看樱花的人很多。
周泊谦带了个相机,找到好的风景,指着前面一棵树说:“这棵树上的花开得很好看,给你俩拍吧。”
棠昭在树下,周维扬也难得配合地站过来。
粉白色的花枝在日头之下,缀着青涩的眼梢,他们穿着校服,肩膀几乎挨上,隔了两三公分距离,站在玉渊潭明净的春天里,下午的阳光鲜亮无尘,这里永远不会有凄风苦雨。
棠昭问周泊谦要不要拍,他笑着摇头,说算了,他不喜欢入镜。
棠昭挺意外的,周泊谦长得周正英俊,个高腿长,在人群里是拔尖的存在,这样的一个大帅哥为什么要回避镜头?
周维扬了解他的哥哥,他说他不喜欢暴露,一切形式的暴露。
棠昭沉默地想了很久这句话的意思。
周泊谦去买水的时候,棠昭站在路边翻着他的相机,阳光太刺眼,镜头调亮也看得吃力,她皱了眉。
男孩子的手伸过来,遮在相机前,替她遮阳光,方便她看。
“看得清吗?”
周维扬说着,也低下眼睛,贴在她身后很近的距离,缓缓看下来。
“看清了。”棠昭应一声,为他突然出现而受惊,手指快速地划到旁边去,以防被他发现她一直在研究他们的合影。
周维扬忽然说:“其实我也不太喜欢拍照。”
他说这话时看的是她,因为棠昭一回头就望进了他的眼睛,这让她着急想要掩藏的动作显得多余。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想站在你的身边。”
棠昭的心跳停格一瞬。
纵然后来听过很多情话,她仍觉得最让她动容的,在一开始时的靠近里,一份藏不住的少年真心。
她又胡乱地翻起相册,难为情似的急忙撇开话题,“这个相机的滤镜好好看啊。”
周维扬说:“富士的,怎么拍都好看。”
棠昭举起镜头,对着他。焦距还没调好,周维扬手伸过来,掌心按住镜头,一把夺过。
“还给人家吧,喜欢玩儿我给你重新买一个。”
周维扬勾了下唇角,拿着相机走向正在过来的周泊谦,“也不能什么都抢。”
第38章 日月昭昭03
棠昭把合照发到了她的微博上, 设置了权限,想记录,又怕被人看到。
虽然还没有成为大明星,已经有了要保护隐私小号的觉悟, “喜欢的人姓周”这种露骨的ID一旦被发现, 倒霉的可能不止她一个。棠昭为人谨慎, 所以发在这个微博上的内容都是仅自己可见。
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敢打全,一个字代替就足够了,也足以让她怦然心动。
艺考成绩四月份出来,棠昭考得还不错,为此周延生还请她的两个艺考老师一块儿吃了顿饭。棠昭在学业上更努力了一些, 离高考一百天不到,她不能在文化成绩上掉链子。
春夏之交, 气候变暖, 日落时间也在慢慢推迟, 每天醒来都会迎来一个比昨天更长的白天。
放学时候,太阳还斜斜地挂着, 因为要打扫卫生, 棠昭打电话跟老宋说不用等她。
她负责拖地,要等前面的人扫完, 于是棠昭慢悠悠地洗了好几遍拖把, 又慢悠悠地走到包干区的走廊。
为了等几个路过的学生, 她在教室门口站了一会儿。
教学楼是走廊加护栏的格局,楼层较高, 明澈的天空把教室映得窗明几净, 棠昭扶着拖把,气定神闲地闭上了眼睛, 她仰头朝着天空的方向,好半天,没察觉有人在她面前定住了脚步。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仰着头,嘴唇是很清透的粉。
“又表演什么行为艺术呢。”
周维扬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等她睁眼,他已经把手收回了裤兜,轻笑着打量她,“睡着了?”
棠昭有点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到,睁开眼,看见一对痞气嘲弄的视线,周维扬打了球过来的,额前发上还有点点湿意,校服挎在臂弯,一瓶水拎在手里,身上只穿一件松松薄薄的单衣。
因他靠得太近,棠昭后缩一步。
周维扬看了眼她手中沥过水的拖把,接过问:“拖哪儿?”
棠昭点了两块地,抬手接住了周维扬抛过来的校服,然后说:“我今天值日,叫老宋先走了,我自己走回去。”
她跟他交代着,言外之意同样也是,你怎么没跟他回啊?
周维扬一边不急不躁地帮她打扫卫生,一边说着:“我今天也想走走,也叫老宋先回去了。”
她哦了一声,嘴角轻轻地翘着,棠昭跑进教室,飞快地整理好了书包,又飞快地跑出来。
周维扬把拖把丢后门,瞥她一眼,见她手里提了一个礼物袋,袋子上印了个挺高级的品牌,他问:“明天生日?”
“对。”
“谁送的?”周维扬冲那个袋子抬抬下巴,眼中莫名泄出一点不友善的锋芒。
棠昭说:“就是隔壁班的一个男生,说好几遍了我不要,他硬塞给我的。”
“叫什么名字?”他忽然问。
看他一脸严肃,她略感惊慌:“你要干什么啊?”
“去帮你退了,”周维扬说着,提过她的袋子,两条绳从她没有防备的手指间脱落,他语气微凉,脸上写着不悦,“顺便宣示一下好朋友的主权。”
棠昭又把礼物袋拿回来:“你好霸道啊,明明也有很多女生送你礼物,去年陈婳也给你送了折纸星星,你也没退啊,干嘛叫我退。”
“这么久的事儿还记着呢。”周维扬哂笑一声,说:“那是最后一次,认识你之后就没收过了。”
棠昭低眸望着袋子里的礼物盒,她问:“好朋友必须只有一个吗?”
周维扬嘴角轻掀:“你可能不了解,我这个人呢,有点儿感情洁癖,好朋友可以有很多,但最好只能有一个,懂不懂?”
言外之意,他一定要当那个独一无二的。
棠昭勾唇:“嗯,其实我本来就打算退的,明天去。”
周维扬心情好了点儿,悠悠地嗯一声,“那就行。”手揣兜里,拽拽地转了身:“走吧。”
棠昭很少跟他一起散步回家,还好已经放完学,学校里也没什么人了,她抱着他的校服,手里捧个粉嫩嫩的保温杯,咬着吸管咕咕喝水,路过学校的杰出校友的布告栏,咬管子的牙齿松了松,棠昭有些稀奇地说:“以后我也会是杰出校友,到处都贴我的照片,大家看到我都会以我为荣的。”
周维扬问:“你很想走红?”
棠昭点点头,思忖过后又摇摇头:“有一点想,但是也还好。”
人嘛,多多少少都有虚荣心,但是棠昭差的那一点,在于她没有野心。因为人生路一直顺风顺水,没经历过波折与冷眼,也少了不得不从低谷往上爬的信念。
周维扬语气不咸不淡地说:“拥有多少就得承受多少,活在别人的期待里未必是件好事。”
活在别人的期待里,未必是件好事——
像一句警示。
“你很害怕吗?”棠昭仰头看着他,眨眨眼。
周维扬瞧她一眼,说:“怕你受伤啊。”
棠昭又咬了咬吸管,眼睫下沉,随他往前迈着步子,盯住他们落在前面的影子,在摇晃的蔷薇之下,被拓在昏黄的地面。
“我好像还好哎。”
她低低地说一句:“如果你一直陪着我的话,我就会很勇敢。”
周维扬看她,徐徐地出声:“为什么?”
棠昭语气轻缓,无限温柔:“因为你可以给我安全感。”
她很喜欢跟他走在一起,哪怕不讲话,她咬着吸管,他沉默地领路,简单的时光也是很愉悦的。
原来,在喜欢还没有能够脱口而出的时光里,彼此之间剖开心意,千折百回的吐露之中,早就把喜欢都说尽了。
棠昭说完,就一直低着头,没听到他回答。
她正想看看他的表情,下一秒,一只手掌覆在她的头顶,很轻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当真了啊。”周维扬笑着看她,“那我以后一直陪着你。”
太亲昵了。
她脸红,避开他的视线,又很想留住这份浅浅的亲昵,棠昭点点头说好。
“送你份礼物吧。”
“嗯?”棠昭左看看又看看,他挎了个包,手插兜里,懒懒散散的,看起来并没有藏礼物的地方,更没有要赠送礼物的仪式感。
“在哪里啊?”她傻傻问。
周维扬没有回答,少顷,他问,“好学生敢不敢旷课?”
旷课……
她当然不敢了!
棠昭顿了顿,没直接拒绝,“我也不知道。你要送我什么礼物啊?”
迟疑的语气,不难听出,有点想试试,但还是害怕。
周维扬道:“说了还有什么惊喜?”
棠昭抿唇,思索了半分钟,说:“好吧。”
他顿下脚步,微微躬身凑近了她,轻轻捏一下她的脸颊,“不要勉强。”
棠昭点点头,“好。”
他展颜轻笑,一呼一吸之间,浅浅的热气铺在她的额角,拂过那些细小的绒毛,低低地问,“好学生,敢不敢私奔?”
棠昭一怔,“和谁呀?”
“除了和我,你还想和谁?”
他俊美的五官在她眸中被放大,棠昭望进他清亮的眸底,许久,说:“和你就敢。”
周维扬语气很沉,悄声地说:“那今晚十二点行动,别告诉任何人。”
他观察她视死如归的面色,怕她真不高兴,又低头望一望,“没勉强吧?”
棠昭摇了摇头,语气很坚定地说:“我敢和你做任何事。”
他有点意外,“我要是把你卖了呢。”
“那我……”她认真地思考起来,挠挠脸颊,半天吐出一句,“我可以帮你数钱。”
墙角的蔷薇都开好了,站在凌空的花枝下,少年开怀一笑,肩膀都在跟着颤,“你怎么那么傻啊。”
“我不傻。”棠昭也跟着咧嘴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不会的。”
第39章 日月昭昭04
周泊谦这学期在家的时间多, 因为周维扬突然转性,开始奋发图强,模考成绩不大理想之后,主动跟他爷爷提出要请几个老师来家里开小课, 周延生觉得这事儿没必要大费周章, 直接把周泊谦支配回来了, 一个人拆成两份老师用,偶尔给棠昭也看看题。
棠昭都忘了周泊谦说晚上给她看考卷的事情,还在暗暗盘算着“私奔”的事情呢,听到敲门声,一点轻微的差池都让她胆战心惊, 僵一下脊背,她支支吾吾跟周泊谦撒了个谎:“我让同学教我了, 谢谢哥哥。”
周泊谦确认地问:“用不着我了?”
棠昭没回答他, 反问了一句:“是爷爷让你来的嘛?”
他失笑说:“我看起来就不会主动关心人是吧?”
棠昭摇头:“没没, 我随便问问的,那我要是再有不会的就请教你。”她语气很仓促, 话里就有些赶人的意思了。
“行, 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周泊谦走时, 跟她说, “早点儿休息啊, 养足精神上课的时候好好听,比你在这儿熬夜背书有效率多了。”
“好。”
把人送走, 棠昭又心不在焉地坐了会儿, 她拿复读机听了会儿英语,又忍不住给周维扬发消息:一定要等到十二点吗?
周维扬回:不急, 等他们都睡了。
于是棠昭又等了等,直到手机一振,他回了句:走。
听见楼底下没了动静,棠昭探出头瞧了瞧,家里的灯都关掉了。
周维扬走到前面先下楼,他摸着黑,往书房看一眼,确定没有人,背在身后的手勾了勾,示意她跟过去。
棠昭刚蹑足下楼,瞧他往后伸了下手,她会错了意。
于是脚步加快往前两步,棠昭把手直接放在了他的掌心。
她的手指长长细细,骨节如葱玉,指尖轻轻擦过来,刮在他暖暖的皮肤上,不经意地撩划一下,痒到了他的心底。
周维扬怔了下,回头看她。
棠昭对上他错愕的一双眼,这才反应过来是她理解错了,赶忙面红耳赤想要道声歉、可惜在极度难堪的时候连歉意都难以启齿,于是正要放下抓住他的手,可她堪堪一松开,他又将她握紧。
“……”
棠昭有点发凉的指端在他暖烘烘的掌心,一点点地升了温。
她不好意思,又往外抽了抽手,他感受到她的逃避,更用力些握紧。
像是一种对峙,拉锯,有欲拒还迎,有摧枯拉朽。
她对上他黑暗里的眼睛,短短一秒,就被烫了回去。
周维扬本来有一些话要说,这一刻,四肢百骸仿若都被她软弱无骨的掌心侵蚀,他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锁住,缄默许久。
即便被锁住,但又表现得那么心甘情愿。
走在一片银亮的月下,她没再挣开他的手,五米,十米,只剩脚步声,周维扬牵着她,走出十五米,才慢慢出声:“你好软啊,昭昭。”
她瞥一眼周维扬,趁他无防备,力气减弱,一把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棠昭闷闷地低着头走,加快几步,没注意到谁家斜在墙上的二八大杠,险些要撞上去的时候,被周维扬扯了一把,她身子倾斜,倒在他胸口两秒,又像个不倒翁一样弹出去相同弧度。
周维扬忍不住笑:“躲我也别往墙上撞啊。”
棠昭和他隔开些距离。
他浑身酥软的筋骨渐渐恢复了活力,偏头看她:“我哥跟你说什么了?”
棠昭摇头:“没什么。”
她说没什么是真觉得没什么,短短三个字,却好像被他理解成了戒备和距离。
她接着说:“就是问我有没有不会的题,他跟我讲讲。”
周维扬收回视线,淡淡地嗯了一声。
她看着他,“你很介意吗?”
他不以为然:“讲题有什么可介意的。”
少顷,又掺一点顽劣语调,他说着:“不过,你是不是搞错了,你家里人给你钦点的未婚夫可不是我,要介意也不是我介意。”
棠昭轻声地说:“本来是你的。”
她声音很弱,尾音刚落下,有人从商务车里哗一下打开了车门,盖过她轻细的声线。
车里坐一群奇形怪状大嗓门的人。周维扬担心她害怕,跟她解释说:“都是我朋友。”
阿蔚坐在最后,冲她招招手:“hello妹妹,又见面了。”
棠昭也跟她招手。
对女孩子感到亲切,棠昭直接钻到最后排。
周维扬接了两张门票,是秦皇岛的海边日出音乐节,随她到后排,他靠窗,她坐中间。棠昭瞧着票上面的字迹,她缓缓笑了:“感觉好有意思。”
看她开心,周维扬也放心些,他问:“有没有熬过通宵?”
棠昭摇头。
“你睡会儿吧,这车走高速,得三四个小时。”他说着,又问她,“车里能睡着吗?”
棠昭没说话。
周维扬在黑夜里也显得铮亮的双目瞧着她,过会儿,声音低低的,带点玩笑意思:“你在我怀里睡也行,我给你当枕头。”
“……”
他看着她,“咱俩又不是没抱过,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棠昭看了看他的肩膀,轻轻地说:“那你会很累的。”
周维扬的语气稀松平常,“委屈我也不能委屈你啊。”
真正说服棠昭的是他这一句“又不是没抱过”。
镜头之下的亲昵触觉清晰如昨,她想起那个似远又近的黄昏。
她说:“我想睡的。”
言简意赅,又把意思都表达分明了。
——我想挨着你睡。
周维扬大度地把手臂摊开,让棠昭躺下来,随后他动作轻轻,握住她的肩头。
棠昭枕在他怀里,黑色的防风夹克微凉,她又能隔着衣料,感受到他的怀抱十分贴近她心脏的暖意。
棠昭刚才还挺困的,眼下又难为情到困意都没了。
她睁着眼,越发清醒,但“枕头”都垫在脑袋底下了,又不能不睡,不然好像在吃他的豆腐,于是她心猿意马地闭上了眼,在安静下来的车厢里,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剧烈心跳。
过会儿,棠昭的额角被一道温温的气息铺陈,她能察觉到周维扬在低头看她。
她不解地抬眸,就倏地对上他的凝视。
他真的在看她。
就差一点点,万一她抬头的角度倾斜一点点,就会被他亲到鼻梁。
棠昭庆幸又遗憾地挪开视线。
周维扬没有出声,用虚音问着她,低沉又狎昵:“那后来为什么不是我了?”
断裂多时,又陡然衔接上的话题,让她搜寻了好久前后的逻辑——
钦定的未婚夫,本来是你的。
他们聊的好像是这个。
棠昭又把脑袋埋回去,咕哝说:“因为你冥顽不灵,就像……孙悟空,谁要嫁给孙悟空啊。”
她半张脸都覆在他的胸膛处,感到几分切实的轻颤,周维扬笑了两声,说:“嫁给孙悟空怎么不好了,无敌好么,总比嫁给唐僧猪八戒强吧?”
棠昭想了想,竟然觉得有点道理,她又好笑地低下头,轻笑着搂住他的腰:“好吧,孙悟空也蛮好的。”
“多好?”他非要问。
“特别特别特别好。”
周维扬满意地轻拍一下她的脑袋:“睡吧,到了我喊你。”
棠昭真的眯了一会儿,在他身上清冽的熟稔的柑橘味道里。她醒过来时,周维扬不在车上了,棠昭焦灼地扒着车窗望外看一眼,车停在服务区,他应该是下去买东西了。
阿蔚见她醒了,侧眸过来扫一眼棠昭,她穿件杏色外穿毛衣,看起来暖融融,像一朵轻薄洁净的云,眼里还有点刚醒来没判断清楚状况的茫然。她搭话说:“他怎么把你骗出来的?”
“嗯?”棠昭看她一眼,迟钝地想了一想,小声地说,“没有骗,我自己愿意的。”
“他爷爷允许你们大半夜出来啊?”
棠昭说:“他的家里人都不怎么管他,我偷偷跑出来的。”
阿蔚笑了:“放养是吧?”
棠昭说:“对的,”说着,她不由想深了一些,“对他的考试也不闻不问,大概已经不抱希望了吧,周维扬的成绩没有哥哥好,他们都更喜欢他哥哥——”
说着,她怕阿蔚不知道,解释道:“哦,他还有个哥哥。”
阿蔚说:“周泊谦,我高中学弟。尖子生嘛,年年第一名。”
“对的,他很出色。”
棠昭说完,觉得这个短促的话题也无法延展下去,于是没再多聊。她趴在窗前,伸出一根手指头,擦掉薄薄的水汽,擦出一片类似爱心的形状。
她默默地望着外面,等他回来。
棠昭接着用手指把窗户,把小爱心擦成了大爱心。
“不过你怎么会觉得,周家的人偏爱哥哥啊?”阿蔚忽然又问了一句。
棠昭回眸看她,反应过来后,她安静地解释:“我和他的家人吃过饭,他们都很喜欢泊谦,大家都是夸他多,只会批评周维扬。”
默了默,阿蔚说:“可是真的爱一个人,是舍不得他不快乐的。”
棠昭怔然无言。
“只会任由他自己塑造自己,成长为他想要的样子。”
这句话给棠昭带来一种胜过于醍醐灌顶的冲击,某种陈规观念被打破而导致一阵冷与麻的生理反应贯穿她的身体。
延续到后来许多年,她会一直记得阿蔚说这句话时的语气与神态。
阿蔚接着说:“等你成为父母你也许会更理解这句话。”
棠昭的确不算很通透,问她:“你有孩子吗?”
她笑了笑:“没有,但我做过孩子。”
“器重也不一定等于不爱吧?”
“那就分为爱与更爱。”
与其说她不愿意相信偏心这种词会发生在周家这样和睦的家庭里,不如说她不敢相信,这份偏斜的爱是冲着玩世不恭的二世祖。
这与她的想法相悖。
看她一脸茫然,阿蔚像是将她想法一览无余:“偏心就是一件寻常但无解的事,就好比你买两支笔,都会有更喜欢用的那一支,又何况是人呢。”
第40章 日月昭昭05
周维扬给自己买了矿泉水, 给棠昭买了瓶牛奶。夜间温度还是过凉,他在外面的时候把夹克的拉链拉到了顶,甩上车门,对上棠昭的注视, 她正用一副五味杂陈的表情看着他。
周维扬扯下拉链, 将漂亮的五官清晰地释放出来。
他把热过的牛奶丢她腿上, “又编排我什么了?”
棠昭握住暖暖的牛奶瓶,露出一种从深思里回神的状态,眼波恢复平静,她摇摇头说:“没什么。”
今天的“没什么”含量超标,周维扬平静地看着她, 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要补充什么的意思。
周维扬仰头灌了口水,他没追问, 筋骨松懈地陷进车座里, 几分钟后, 听见吴星杭给她打了个电话,声音挺大的, 说祝她生日快乐, 一口一个姐,喊的可甜, 问她什么时候回剧组, 说他快无聊死了。棠昭也笑眯眯地回应他, 很有耐心。
周维扬掂着手里的矿泉水瓶,看着车内的后视镜, 偷偷地将她的笑容纳入眼中。
观察观察有没有不同。
可惜没有。
电话打了挺久的, 吴星杭叽叽喳喳,聒噪得要命, 周维扬听着就把眼睛闭上了,直到最后她微笑着说晚安,声音甜丝丝的,他睁开眼。
周维扬手里的矿泉水瓶嘎吱嘎吱响了响。
“你跟他这么熟了啊?”他偏头看着棠昭。
棠昭挂掉电话,视线还停在手机上,漫不经心地回答:“还行吧,他有点皮,老是想跑出来玩,肖导太严格了,对他越严格,他就越想叛逆。”
周维扬一低头,半张脸埋进衣襟里:“嗯。”
车子重新疾驰上高架。
窗外呼啸的风声里,棠昭又听见他问一句:“他是不是来找过你?”
她点头说:“来过一次学校,说找我对戏。其实也没对成,就带他参观了一会儿。”
三言两语,也没什么递进或重心,东扯一句西扯一句,棠昭答得叫人找不出破绽。
过会儿,她揿灭了屏幕,看一看周维扬,他的侧脸之外,高速下的绿植在黑夜里飞快倒退。
棠昭小声的:“我还困呢。”
她不动声色地歪过脑袋,轻轻地挨在他的肩膀上。
维持着姿势没有动的周维扬在半分钟之后,伸手环住了她。
她重新落入他怀里,跟他讲悄悄话:“我问了吴星杭,他说不拍吻戏,那你到时候要不要来替他啊?”
周维扬瞥她:“你想让我去吗?”
棠昭想了想,很拐弯抹角答一句:“我不想跟不熟悉的人亲。”
周维扬斜唇轻笑。
真是滴水不漏的好理由。
他也一向狡黠在明面上:“他主动跟你说不接吻戏,还是你问他的?”
周维扬低着眸,清晰地看到棠昭的胸口平缓地起伏了三次,她才慢慢出声:“是我问的。”
她话音刚落,前面大车陡然降速,导致他们的车也跟着紧紧一刹,周维扬搂住她的手臂用力,将棠昭箍紧在怀里,另一只手撑在前面座位上,他抬了抬下巴看前面发生什么,又听见司机骂了句什么,两分钟后,动荡平息。
棠昭本来只是侧靠在他肩上,这一下颠簸整个人撞到他胸膛。
严丝合缝的拥抱过后,她紧急退缩,嘴唇擦过夹克的微凉衣襟。
“为什么问这个?”周维扬低头看着他。
她不想回答了,鼓一下嘴巴,浅浅地出声:“就是问了啊。”
“难不成是因为……”
很好的理由,不想跟不熟悉的人亲。
他微微俯首,看着她问:“想跟我接吻?”
……怎么有人可以脸不红心不跳说这样的话?眼色还如此正常淡定,好像在问她吃了没。
他的注目就像一团火把,一下就把她从外至内烫熟了。
棠昭抬手抵了抵他胸口,周维扬也没怎么反抗,在一阵衣料摩挲声之后,她恢复了刚才有些距离但又称得上亲密的姿态。
“你不想吗。”她讲得极轻,连自己都差点听不见。
不过周维扬听见了,他不置可否,几秒之后轻而短促地笑了声,让人捉摸不透。
棠昭心弦乱得一塌糊涂,等不到要的回答,只等来吊儿郎当的态度,意味不明的笑,把游刃有余都表现完了。
好烦。
烦暧昧不清,烦被人拿捏,烦她的期待被戳破,又得不到一个笃实的回应。
棠昭咬了下嘴唇,天然的樱粉色被牙齿挤压到血色消失一瞬,几秒后又恢复更鲜艳的一层色。她揪着眉,模样是有点生气了:“你好坏啊。”
果冻。
他突然想到这个东西。
莹莹润润,好像果冻。
周维扬接上她的话,音色低磁,淡淡一笑:“你好纯啊。”
棠昭在羞赧里避开他的戏谑,说真的困了。
音乐节在海滩开,车到时候已经晚了一些,现场传出来歌手唱歌的声音,黑白色大屏闪过乐队成员沧桑的脸,旁边的红色火把掩映着辽阔的海面,乐器的声音擦过心间,扣人心弦。
天空泛起鱼肚白。
棠昭下了车才知道这车里坐的都是乐队成员,后备箱里摆一堆乐器,司机也过来帮忙提东西,借着点场地的光看清了棠昭,她乖乖站在旁边,用吸管吮牛奶。
男人用圆润的京腔说着,“哎哟嗬,周少爷您这小女朋友也太漂亮了啊,同学?”
周维扬拽了把棠昭,头也没回领她入场,话说给背后的人听:“女朋友就女朋友,还分什么大小?”
语气是觉得对方莫名其妙。
棠昭被他拉着胳膊往前走,觉得哪里怪怪,他否认了那个“小”字,没否认女朋友。
过了安检口,周维扬打了个电话出去,直截了当说:“让冯宇桥下来吧,昭昭有点儿犯困,我让她听完,找个地儿给她睡觉。”
棠昭就在旁边看着他打电话。
她的唇齿间溢出“昭昭”的读音,没有出声,为这份亲昵而谨慎,不知道他平常在朋友面前怎么提起她。
她想到一些符合期待的可能,不由地牵了牵唇角,在他看过来一瞬,又收了弧度。
“我睡哪里啊?”棠昭问他在电话里的话。
周维扬说:“附近酒店开了间房。”
“你跟我去吗?”
他有点奇怪:“你想自己去?”
开了间房——
这种事情不能细想,也不好多问,一点点疑惑都会露出羞耻的马脚,问出声只会更羞耻,会错了意岂不是更尴尬。
她埋头不语,可惜短短五个字已经藏不住秘密了,周维扬沉吟片刻,终于悟得什么,“有没有可能,套房有好几个卧室?”
哦……套房,果然是她想多了。
他笑了下,说,“你要是觉得跟我睡一间能接受,我倒是也不介意。”
周维扬跟她开了个玩笑,也没在意她接不接茬,他转身走到旁边去,跟一个陌生男人搭了两句话,随后男人给他递了一个打火机。
他走回来,背着风,被勾出线条清晰的身形。
屏幕上显示了冯宇桥的名字,在日出的绝妙时分,底下歌迷的欢呼把人从后台请了出来。
棠昭站在海滩上,看着从少年肩线上升起的朝阳。
他们站在一起听完了这首英文歌,颇为平淡低缓的曲声里,他们维持着几分克制,在澎湃的人声里。
末了,周维扬侧眸看她,问:“喜欢吗?”
棠昭浅浅颔首。
他接着说:“这首歌叫燕尾蝶,是我为你点的。唱的是一个女孩子人生失意,所以写歌的人希望她能振作起来,像一只燕尾蝶,有朝一日迎来她的天空。”
他说着,啪一声按下打火机。
结果海风卷来,不留情地熄灭了。
周维扬把外套拉链落下,用一边衣服挡住火光,再一次“啪”一声,火苗在他胸口鲜亮地跳动着。
大海,朝阳,为她燃起的小小光点,都一同落在他的眸底。
此时此刻他的眼中,是天底下最浪漫的地方。
“所以我把它送给你,还有歌声里的日出,大海,远方,希望你能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棠昭,成年快乐。”
他没有说的是,写歌的人是女孩的初恋,而专辑封面上这只蝴蝶,更深层次的寓意,是下定决心的爱。
周维扬说完,看一眼怀中的火,“借点仪式感,来许个愿吧。”
棠昭闭上眼,双手合十,想了许久,脑袋里也只跳出来三个字——
想吻他。
许完这一个草率又郑重的心愿,她走到周维扬身边,吹掉了他为她点的“蜡烛”。
阳光照下来,海滩变成了金色。
棠昭笑问:“你怎么不祝我高考取得好成绩?”
他说:“我祝你的人生没有压力。永远健康、快乐,每时每刻都被爱。”
棠昭无端记起几个小时前,阿蔚对她说的话,真正爱一个人,是舍不得他不快乐的,很快就有人为偏爱提供了证据,如此熨帖的表达,让她恍然大悟。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