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两两
高考结束那天, 贺浔用攒下来的钱给黎月筝买了一小块巧克力坚果蛋糕。
原本是想用来庆祝,谁知黎月筝没吃几口,皮肤就开始发痒发肿。吓得贺浔大半夜带她跑医院, 一查才知道是过敏, 守着她一宿没睡。
自那之后, 黎月筝就时常注意着饮食,腰果之类的东西更是碰都不碰。
贺浔的尾音落下,偌大包厢鸦雀无声。
逐渐回过味儿来, 紧跟着的是沉默。莫名的气息溢散, 细究却没有痕迹,听着有些不对劲。
岑叙白给黎月筝递纸巾的手有片刻僵硬, 笑容渐渐收了。
他偏过头,就见贺浔淡声道:“之前采访的时候偶然提到过,我记性比较好。”
一句话,空气仿佛重新流转。
黎月筝紧迎着贺浔的注视, 却难以看清他眼底的情绪。心脏有节奏地轰鸣着, 贴着鼓膜灌入。
她当然能看得出贺浔是故意的。
“你坚果过敏?怎么没听你说过?”章桐惊讶道。
“筝筝。”岑叙白言语有些停顿, “我不知道你——”
岑叙白的声音把黎月筝从沉默中拉出来, 她偏过头,注意到他眼中的失落,“我也没和你说过, 你不知道也正常。”
两人温声说着话,看着倒是温情。
“就是就是,日子还长。”秦竹笑,“你们以后有的是机会了解。”
闻声看去, 黎月筝没理会余光里的波澜,淡笑应了声嗯-
因着整体团建条件的提高, 原本的两人一间也升级成了一人一间。
璟湖度假村的温泉出名,晚餐过后,大家一致决定去泡个温泉。黎月筝有些累,到了岔路口小声和章桐打过招呼,便先行回了房间。
这个点儿还不是休息的时候,黎月筝到达楼层时,走廊里什么人都没有。
房间并不难找,黎月筝翻找出房卡往门锁上一放。
“滴——”
门把下压,开了条漆黑的门缝,一条腿已经迈入房间,黎月筝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目光微微侧过,就见走廊尽头拐角处出现一道颀长的人影。
男人穿着深灰色大衣,黑衬衣领子挺括。他衣服敞开,双手插着裤兜,整个人肩宽腿长,气势凌厉,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
贺浔缓缓走到黎月筝身前,垂头看着她,“不请我进去坐坐?”
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黎月筝的侧脸。她没偏头,视线自然没办法相对。
停顿了下,黎月筝按下门把,用力一推房门。
门板打到墙上,来回撞击了几下。
“这是你的地盘,哪轮得着我请你坐坐。”
说完,黎月筝便直接进去,没给贺浔半分眼神。
看着她的背影,贺浔只笑了下,便抬步跟上,顺手关上房门。
房间很大,正对着门口就是落地窗。此刻没开灯,窗外光线投进来,屋内影影绰绰。
黎月筝正对着落地窗停住,包随手扔在沙发上。
身后的脚步声沉缓,慢慢行至她身后,在不足两米的位置停下。
“气性这么大了?”
男人的声线沉冷,空气似乎有了封冻的颗粒感,一寸寸磕碰着人的皮肤,让人四肢发麻。
黎月筝闭了闭眼,深沉的气息在黑暗中一呼一吸。
她转过身,抬眼看向贺浔,隔着夜色,注视进那双黑深的瞳孔。
曾经,黎月筝反复凝望过那双眼睛,清楚他眉眼的弧度,知晓他瞳底的温情。
但那也只是曾经而已。
“贺浔。”黎月筝轻声叫他的名字,“你到底还要闹多久?”
若说之前,黎月筝还不懂贺浔的意思,或者说不想懂。可现在,她没法置之不理。
话声落下是良久的沉默。
贺浔盯着黎月筝,缓缓走向她。
没几步,在她身前站定。
“我闹什么了?”他垂下眼,低声问她,双眸似幽深的黑潭。
离得近,黎月筝微微抬头,大衣衣角几乎要碰到贺浔。
“怎么不说话?”贺浔伸出手掌,指尖缓缓抚向黎月筝的发丝,修长的手指往下移,指背几乎要贴上黎月筝的脸颊。
鼻息间尽是淡淡的乌木香,此刻贺浔的肩臂完全挡住黎月筝的身子,看上去甚至像在拥抱她。
冰凉若有若无擦过脸侧,让黎月筝不由得僵直。她定定看向他,突然就觉得心口发堵。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总归是嗓眼干涩的说不出话来。
见黎月筝不吭声,贺浔反问她。
“我是不配合你采访了?还是在你写稿的时候做梗不给你过了?”
“或者说我到你那个男朋友面前胡言乱语说什么不该说的了?”每说一句,贺浔的咬字就更重一分,锋利目光凌迟过她五官,好像能刺进骨骼。
眼前这张在回忆里纠缠了十年的脸此刻就在贺浔眼前,可他却觉得无比遥远。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过来,不含一丝感情,纯粹到让人恼怒。
在他的手掌还要靠近时,黎月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往下拉。
屋子里光线太暗,男人的轮廓也是模模糊糊。黎月筝声音不大,足够屋子里两个人听清。
“贺浔,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我现在有新的生活,我和叙白的感情很好。”
她的嗓音无比平静,不掺杂一丝对过去的留恋,冷静到让人觉得残忍。她三言两语带过那几年,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事不关己。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们感情很好,从重逢到现在,每次见面来来回回告诉他的不就这么几句话吗。今天他更知道了,他们不仅感情好,甚至还有考虑过以后。
“有多好?”贺浔突然握着她肩膀拉向自己,逼问她,“有我们那时候好吗?”
“按着从前的情分,我是不是还得敲锣打鼓地替你们庆祝?”
“还是说等你们结婚的时候给你们包个大红包?”
“你以前不是喜欢岛吗,要不要我买个岛送你,就当是我给你的新婚礼物?”
男人的嗓音微哑,步步紧逼。成片的记忆灌进脑海,十几岁的女孩看着路边的旅游宣传单,笑盈盈地同身边的少年分享。
少年当下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把宣传单放进口袋。回家后,他悄声搜索了所有岛屿的名字,挨个记下,想着总有一天要实现她的愿望。
黎月筝不答话,只指甲狠狠攥紧掌心,双肩有些僵硬。
看着贺浔时瞳孔闪烁,眼睫颤了又颤。
然而贺浔没停,他的一只虎口卡住黎月筝的肩骨,似乎这样就能把她提起来,“我都快忘了你有多洒脱,说走就走得一干二净,说消失就直接消失十年,手机注销又搬家,你对他也会这么洒脱吗?”
“贺浔!”黎月筝的音量突然增大,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黑暗把一切声音都放大,黎月筝甚至听得到他的呼吸和心跳。方才他的话重新过进脑子里,捕捉到什么字眼,黎月筝的瞳孔微怔。
“你…找过我?”
当时同贺浔分开的时候,黎月筝为了让他死心什么都说了。时间过去太久,记忆里当时的场景已经模糊,黎月筝已经忘记自己具体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事后回想起来,她的心脏都像是被拧碎了一般疼。
所以尽管是被那样的话伤害,贺浔还是回来找她了吗?
黎月筝突然觉得胸腔憋窒,有些喘不过气。
贺浔冷眼看着她这幅模样,忽而缓缓笑了出来,他刻意忽视了方才黎月筝的问题。
“生什么气,我又没说什么。”贺浔睨着她,薄薄的眼皮下眸光轻蔑。
半晌,他沉声道:“黎月筝,你不会以为我还为了当年的事耿耿于怀难以放下吧。”
神经猛地一震。
贺浔却骤然松了手上桎梏她的力道。
突然被放开,黎月筝险些没站稳,身子微微往旁边歪去。
喉咙口轻轻吞咽了下,黎月筝再次抬眼看过去,就见贺浔已经移开了视线,迈步往房间外走。
开门前,贺浔背对着她说了句话。
“你别忘了,已经快十年了。”
门开启又关上,只剩黎月筝一个人陷在黑暗里。
贺浔说得对,谁会傻到为一个人十年都难以释怀呢。
黎月筝看着门口的方向出神,良久,喃喃开口。
“嗯,这样就好。”黎月筝声音有些模糊,又重复了一次,也不知道是对谁说,“这样就好。”-
前一天晚上没睡好,黎月筝少见地起得晚了一些。
上午是自由活动的时间,中午午餐之后便会乘坐大巴返回。黎月筝醒来后叫客房服务点了杯咖啡,而后又倒回床上给章桐打电话。
嘟声响了许久对面才接起来,听筒里传来懒洋洋的嗓音。
“喂,筝筝。”章桐打了个哈欠,“你怎么起这么早啊,这才几点。”
“章女士,已经日上三竿了,再晚小心一会儿大巴也耽误了。”黎月筝笑了下,“好了说正事儿。”
“从秀岗村村民那边得到的信息我差不多已经整理好了,现在要紧的是去他们的后厨看看,最好能拍些什么回来。”
沉默几秒,对面突然一个激灵,像是彻底醒了,“后厨?什么时候?”
黎月筝看了看时间,“我昨天坐大巴的时候就发现附近路段很熟悉,昨天晚上查了下,果然发现秀岗就离这里不远,现在还早,我的打算是一会儿从这里直接出发秀岗。”
“秀岗就那么大的地方,就算这段时间动作再小心,我也是担心拖太久走漏了风声,被他们察觉就晚了。”
“今天可能拍不到什么,但得先去那家店摸个底。”
“砰砰——”
听筒对面又传来两声响动,应该是章桐下床的声音,“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和你一起!”
黎月筝喝下最后一口咖啡,拿了大衣出门,打算趁这个时候出去转转。
“别着急,慢慢来。”黎月筝无奈笑道:“我们差不多快下午的时间点过去,还能佯装成路过的进去吃饭看看。”
“那行!你出发的时候和我说一声,我直接过去找你!”
璟湖度假村傍湖而建,黎月筝沿着小路走,边走边看手机里那家火锅店的资料。
老板和店里的员工都是一家人,听村民说祖孙三代都在秀岗,这么多年就在这个小地方混,算得上是个地头蛇。两年前开了这家老刘串串,生意还不错。
这家店的客人除了周围的村民,也就是往来两座城市的路人更多些。或许相关中毒问题早就发生过,但是也因为地理位置的特殊性,没被多关注也未可知。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度假村的岔路口。
就在这时,黎月筝的手机弹跳出一个来电提示,见着备注,她赶忙接起。
“喂。”
“关门?”
黎月筝神色突变,“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黎月筝面色沉凝。手指条件反射地按下几个号码,还未拨出去,她动作突然一停,紧锁的眉毛突然微微跳动,随后目光再次落回通话记录上
尽管抓紧着时间,黎月筝到达老刘串串的时候却还是店门紧闭,玻璃门上贴着暂停营业的白纸黑字。此刻原本应是就餐高峰期的中午,店内却空无一人。
方才,黎月筝接到了之前采访的某个村民的电话,说是老刘串串老板一家像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刚刚他路过的时候偶然发现火锅店没开门,留心了一眼,发现他们正从后厨往车上搬运什么东西,眼看着就是要跑。
黎月筝的第一反应就是火锅底料。
生怕耽搁时间误了证据,黎月筝迅速通知章桐后便拦了辆车直接赶往秀岗。
火锅店的大门灰扑扑的,店面招牌就是最廉价的那种广告牌。地方倒是挺大,一共两层,不过现在这会儿却连只苍蝇也看不到。
旁边就是土路,很少有车子和行人通过。路两侧的杨树到了这个季节也变得光秃秃的,杨树后的大片田地原本种了庄稼,此时也只剩下了干裂的泥土和杂草。
黎月筝眉头紧锁地盯着店内,一时想不到解决方法。
忽而,身后传来一道粗厚带着乡音的男声。
“你干嘛的?”
黎月筝闻声回头,就见火锅店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短款黑色羽绒服的中年男人。男人身量中等,皮肤黑红,满是褶皱的脸板起来起来时显出点凶相。
仔细看,他的羽绒服衣领上还有火锅渍,衣摆下方也有大大小小的油渍。
黎月筝手心一紧,恍然在脑海中搜寻出火锅店老板一家人的照片,思索间,眼前的中年男人和照片上的某一人逐渐重合。
镇定住思绪,黎月筝笑了下,“我是京西人,从东临返回京西路过这里看有家火锅店,就想着来吃个午饭。”
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满是油光的眼睛在她身上逡巡了两个来回。
黎月筝微微蹙眉,眼神冷静地扫过男人的面容。就见男人抿抿唇,手背用力在唇角抹了一把。长满厚茧的手被风冻的干裂,口鼻涌出的白色哈气不断,男人往地上吐了口痰,从兜里摸出根劣质的烟来。
“小姑娘长得挺漂亮的,怎么就不是个实诚人。”
闻声,黎月筝思绪一紧,眼睫慢慢垂落。
方才那通电话瞬间涌入脑海,疑问清晰起来。
下一秒,她听到男人说,“黎大记者,有什么想问的直接找我呗,别偷偷摸摸的。”
黎月筝面上带笑,左手不动声色抱紧右臂,握着手机的右手使劲按了五下侧边按钮。
而后,平静道:“好啊。”-
上午的时间,岑叙白他们组的人一起在度假村包了条船游湖。想着黎月筝可能会多睡会儿,岑叙白也就没特意联系她。
意外的是,岑叙白在返回酒店房间的路上碰上了贺浔。
当时,他正低头给黎月筝发着消息,迎面就看到贺浔和几个西装革履的人走过来。
应该是度假村的负责人,正姿态恭敬地给贺浔汇报着什么。时不时还介绍下周围设施,看起来有些紧张,甚至不敢直视贺浔的眼睛。
待到贺浔注意到岑叙白,两个人已经相对站着。
步子放缓,贺浔扫了岑叙白一眼,示意众人今天就此结束。不多时,酒店玻璃长廊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贺总。”岑叙白微微点了下头,“我以为您昨天晚上就会返回市区,没想到这个时间还能在这儿见到。”
贺浔唇上勾起个不明显的弧度,“总有些事情要上心些,多耗点时间倒也不碍事。”
这话的指向不明确,岑叙白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思绪卡壳了瞬。
就在这几秒的停顿内,手机突然嗡地响起。
岑叙白看了眼,屏幕上闪烁着章桐的名字。
无心听别人通话,贺浔抬步要走,却在侧身而过听到听筒对面不小的漏音声时止住步子。
“岑叙白!筝筝出事了!”
岑叙白一愣,下意识看了贺浔一眼,眉毛骤然收紧,“怎么了?”
“刚才筝筝接到举报人电话,说早上去加油站上班的路上,看到秀岗那家火锅店老板疑似听到风声要销毁证据,就急着赶过去。”
“可举报人住在秀岗村,到加油站和火锅店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筝筝察觉出不对劲,让我先赶到加油站找人,又怕晚了让火锅店那群人跑了,提前通知了小况和她去那边汇合。”
章桐有些喘,“等我赶到加油站果然发现那个人已经在前一天办理了离职,我打听了他的住址已经让贝央和小齐去找了!”
“我本来想着立马去找筝筝他们的,但小况刚才打电话给我说那里连只蚊子都看不到,只在火锅店后面的田里发现了被倾倒的火锅垃圾!”
“我和筝筝提前设置了紧急报警联系人,刚才我收到了她手机自动发送过来的求救信号!”
章桐尽量让自己冷静,“已经报了警,我现在也准备往那边赶!”
话声字字刺耳,就是岑叙白也罕见失态,刚想说什么,有道清晰的男声插进来。
“问她,黎月筝最后出现的地址在哪儿?”
男人声音森然,电话那头的章桐这才惊觉第三个人的存在。岑叙白偏头,迎上一双黑沉的眼睛。
“她最后出现的地址在哪儿?”
贺浔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已然不对劲,像是强烈压抑着什么就要爆发。
这种手机求救一半都会有实时位置发送,章桐没等岑叙白询问,立刻道:“她手机现在已经关机了,最后出现的位置是钟灵路!”-
黎月筝躺在一辆破面包车的后车座上,双手和双脚都被胶带绑住动弹不得。
鼻腔间都是灰尘和汽油的味道,这辆车应该很久不用了,座椅边角已经烂掉,还有股淡淡的霉味儿。
稍一动作,车厢就发出摇晃咯吱的声响。
黎月筝满头大汗,心脏跳动得好像要从嗓子眼里飞出来。
刚才男人的话犹在耳畔。
“黎记者不是想查吗?老子就在这儿你问呗。”男人动作粗鲁地用款胶带把黎月筝的手脚绑住,然后用力推到车厢后座。
“这么有本事,有种就继续。”
“老子在这儿干了这么久,还没人敢来坏老子的生意!你不是能耐吗?”
离开前,男人还挑衅地敲了敲车窗,看着黎月筝的眼睛狂笑。
“敢给老子找事儿,那就吃吃教训,再查老子弄死你!”
还有些难听的话黎月筝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现在面包车就在一条小斜坡上,即将下滑俯冲。前面是条小转弯土路,运气不好,可能会腾空冲到田地里翻车。
黎月筝心知他们不敢真的对自己怎么样,这条坡不长,陡峭程度也一般,大概就是想威胁震慑一下。
可即便如此,这样冲下去翻车的话就算没什么事关人命的大事儿,也得断个胳膊或者腿。
车子缓缓倾斜,坚持不了几分钟。黎月筝深呼了口气,收紧双腿和手臂,抵着车座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车门上锁,手又够不到驾驶座,凭人力根本无法拉动。
她往车窗外看了眼,是条很荒芜的路段,包和手机都被扔在外面,路边的白杨已经枯的只剩枝干,田地没有作物,甚至连个人都看不到。
车身又剧烈晃动了下,黎月筝没再犹豫。
她蜷缩身子,把左脚的半边鞋带拆下来穿过手腕胶带处,然后又和右脚的鞋带绑在一起,紧接着脚背绷直,手腕上抬,借力狠狠拉锯。
紧接着手腕处清脆的一声响动,胶带直接崩开。
这时车身晃动得更厉害,车内物品滚落,好像马上就要冲下斜坡。
黎月筝迅速拆掉脚上胶带,随着最后的撕拉一声,失重感猛烈袭来。车窗外的场景飞速变化,整个车身剧烈颠簸,发出刺耳的轰隆声。黎月筝的五脏六腑似乎都要被巅出来,神经绷紧,伴随着强烈的呕吐感。
前挡风玻璃外,能看到车子和白杨田地的距离被飞速拉近。
来不及思考,黎月筝条件反射的紧抱住座椅,腿部微弯向前蹬,双眼因为惊惧紧闭,瞬间袭来的恐惧让她已经失声。
几秒内,周遭的喧嚣被另一道近乎要覆盖眼下错乱的尖锐声响刺破。
还没来得及反应,紧接着,车头好像撞到什么东西,猛烈的撞击感发出的动静似乎能让整个车体散架。
黎月筝身子忽的往前又重重地摔在椅背上,眼前一黑,从左耳瞬间穿到右耳的嗡嗡声让她差点失去意识。
前挡风玻璃碎裂,有碎渣掉到了后座的位置。
缓了好一会儿,意识才逐渐回拢。黎月筝的心跳还没平复,四肢发软,指尖也颤得厉害。她的呼吸发抖,发丝凌乱地打在脸上。
冷风从破碎地挡风玻璃灌进来,让黎月筝稍清醒了下。
从袖口啪嗒掉出个东西,闪烁着红色的光。黎月筝深吸一口气,握着自己的手腕捡起那跟从方才起就一直在运作的录音笔。
而后,她缓缓抬起头,眼前是迷蒙的白烟。
视野过了几秒才变得清晰。
只见一辆黑色宾利横亘在面包车和两棵白杨之间,车身因为面包车头的撞击而深深向内凹陷。碰撞的地方冒出浓白的烟雾,死死把宾利往两棵白杨的方向顶。
宾利和白杨之后,就是大片土黄干裂的田地,和路面有不小的高度差。若是没有宾利的阻挡,面包车会直接从白杨之间穿过,腾空跃下田地中。
脑子突然像是被棒槌击打,无数白光涌入,让黎月筝思绪突然空白了瞬。
紧接而来的,是巨大的憋窒感,像手掌攥紧了心脏,又在胸腔内用尽全力钝击。
那是贺浔的车。
愣怔间,她看到宾利驾驶座那侧的车门被推开,男人从车上走下来,步子稍显踉跄。
白雾缭绕里,他的轮廓变得越发清晰。
恍然回过神,黎月筝伸手到驾驶座按开按钮,拉开已经松动的车门迅速下车。动作太急,脚踩到地面的时候腿上还在发软,险些摔下去。
她拖着双腿往前走了两步,又慢慢怔在原地。只盯着身前走来的人,说不清的情绪从胸腔溢散。
天空灰扑扑的,处处都是阴影,黎月筝只能看得到贺浔。
他一身黑色西装,模样生冷,阔步走过来,很快在她面前站稳。
周围的机械气和灰尘味足,几乎要模糊人的感官。
黎月筝看清他的五官,才发现他嘴唇苍白,瞳孔稍有涣散。贺浔身形不稳,像是有极强的眩晕感笼罩着。额头流出血来,顺着脸颊轮廓迅速往下滴落。
“贺——”黎月筝看着他,喉咙涩到说不出话。
眼前的人意识迷离,手却慢慢抚上了她的脸颊。虚拢着,堪堪触碰到发丝和下巴。贺浔闷喘着气,瞳孔失焦,却仍像是紧锁着视线看向黎月筝。
猩红的血液落到他衣领,黑色的衬衫和西装染湿一片,黎月筝鼻息间窜进血腥气。
似乎确认到她没事,贺浔眼睫微动,忽而朝她的方向脱力压过去,黎月筝下意识托抱住他。
涌动的情绪模糊视线,黎月筝听到贺浔松了口气,许是意识不清,在她颈侧轻轻唤她。
“两两。”
第16章 医院
急诊室门外, 猩红的提示灯迟迟没有暗下。黎月筝蹲在地上,双手交叉抱着肩膀,是个很有防御性的姿势。
她头发微微凌乱, 脸上有些蹭到的灰黑, 看起来有些狼狈。
走廊里医护和患者来来往往, 黎月筝始终盯着地板,眼睛甚至没有眨动。她眼眶红,却没有掉一滴眼泪, 空洞若提线的木偶。
岑叙白就守在黎月筝边上, 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静静等待着头顶灯灭。
心脏泛出浓厚的苦涩, 岑叙白几次想把黎月筝抱进怀里安慰,却又在目及到她神情时退却。那双清亮的瞳孔看似毫无波澜,却又总让他觉得像早已碎裂的黑玻璃珠。
其实,岑叙白宁愿黎月筝为贺浔哭喊。
或许是黎月筝过分平静, 就连章桐也没能轻易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只能默默陪在边上。
手术室门口的几人各个情绪复杂, 只有黎月筝脑子空白, 一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感到头晕,或许是车祸造成的影响,但是比起贺浔来差远了。
脑海里晃过贺浔那张脸, 一直没有动静的黎月筝突然指尖抽动了下。
方才贺浔的血流过眉骨和侧脸,而后低落在不平整的土路上。他倒下去的时候靠在黎月筝怀里,那猩红的血液便也沾在她的衣领上。
鼻息间是车祸在空气中残留着的火星气,还有从贺浔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 黎月筝仿佛还能感受到他骨骼的重量。
惊惧似乎卷土重来,黎月筝的胃部突然狠狠抽缩了下, 刚平息一会儿的呕吐感再次袭来。伴随着嗓眼的腥咸,热意往眼皮上涌。
就在这时,头顶的显示灯忽地熄灭,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黎月筝几乎是瞬间回过神,她猛地站起身,顾不得胃中翻涌最先跑到医生眼前,声音说不出的哑,“医生,他怎么样了?”
“放心,没有生命危险。”医生是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声音温和极给人安抚力,“但是肋骨断了两根,还有头上的伤,需要家属好好照看。”
很显然,医生把她当作了和贺浔有什么关系的人,仔细交待了几句。黎月筝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可最终又都通通咽下。
后面才赶过来的楚尧一直站在黎月筝身侧,等到医生同你也整交代完才走上前。
“黎小姐。”他明显脸色也不太好,却仍旧保持着礼数,似乎是有些话想单独对黎月筝说,看了眼岑叙白和章桐,突然止了话头。
旁边两人会意,无声走开了些距离。
没了外人,楚尧才安心下来。他眉毛微微皱起,犹豫了下,还是正色道:“黎小姐,今天贺总的事情,不能外传。”
“我已经做过安排,对外只会说贺总出差近些天不在京西,您我当然放心,只是您的两位朋友”楚尧欲言又止,怎么说都觉得不妥,奈何事关重大,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还请黎小姐见谅。”
闻声,黎月筝眼睫闪了下,想起隐约知晓的那些贺家传言,无声了然。她没有过多询问的打算,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黎月筝走到岑叙白和章桐面前的时候,他们正在说着什么话,见到黎月筝过来,章桐第一个扶上去,“筝筝——”
知道他们担心,黎月筝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抹笑,“放心,我还好。”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黎月筝从方才起的眩晕感此刻更加强烈。她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有件事要和你们说一下。”
黎月筝扫了眼正在一旁和医生说话的楚尧,“今天的事情不能被其他人知道。”
闻声,章桐和岑叙白对视了眼,就见黎月筝继续道:“当时只有我们几个在场,贺家那边会另外安排,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坐的车撞向了白杨。”
“还有贝央和小况他们,也不要说。”
贺家背景复杂,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有大动静,更何况出事的还是贺浔这位掌权人,他们自然知道轻重。
章桐点了点头,一脸凝重地看向黎月筝,“警方已经控制了刘永平,还有那个和他们串通在一起的加油站员工杜明。这两人原来是远方亲戚,那杜明在我们面前还装得和什么似的,还好你警惕。”
“刘永平就是绑你的人,也是老刘串串的老板。”
“火锅店底料的事贝央他们也已经去跟进了,你放心。”
说到这里,章桐愤恨道:“这群人在秀岗这小地方当地头蛇惯了,没见过什么世面,胆子大,什么都干得出来。”
“还好你没事。”章桐拉住黎月筝的手,“刚才可把我吓死了,要不是有贺——”
想到什么,章桐霎时闭了嘴,把要说的话憋了回去。
气氛不由得有些凝滞,黎月筝面色灰白,眼底有几分道不明的情绪。眼皮子很重,从方才进医院起便强撑着的劲头逐渐退去,黎月筝手脚有些发麻。
岑叙白看了眼章桐,想到刚刚发生的事,心情稍有复杂,却也说不出什么,只能道:“光顾着在这里等了,你也没来得及检查一下,我看你脸色很差,还是让医生检查一下来的安心。”
随即,章桐也点头附和着,“是啊筝筝,你刚才肯定吓着了,还是检查一下的好。”
不知为何,黎月筝耳边的声音突然有些模糊,忽近忽远,她需要反应半天才能理解话中额意思。眼前章桐和岑叙白的脸逐渐变得影影绰绰,他们动作似也变得迟缓。
“筝筝,筝筝?”
“筝筝,你听到我们说话了吗?”
理智告诉黎月筝有些不妙,口中却再难说出话来。
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黎月筝好像听到有人在大喊自己的名字。
紧跟着,彻底失去了意识-
黎月筝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躲在了阴暗的楼梯间门后,看到长相凶恶的男人施暴后离开。心绪平复了许久,她停在门口想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推门溜了进去。
刚一进屋,就看见一片狼藉的室内,少年闭着眼躺在地上,模样痛苦。
尽管害怕,可犹豫过后,黎月筝还是试探性地往少年倒着的地方挪了挪。
“贺、贺浔?”黎月筝小声地叫他的名字,见他没反应,微微弯下腰,屈膝跪在他身侧,双手轻轻地碰着他的肩膀,“贺浔?你——”
话还没说完,地上躺着的人突然睁开眼睛抓住她,那力道大的好像能捏碎她的腕骨。
“嘶——”黎月筝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可确认到贺浔没有真的昏死过去,还是松了口气。
眼前的场景渐渐清晰,对于在这里见到黎月筝,贺浔起初以为是错觉,可当她逐渐感受到掌心的温度,他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待看清女孩的面孔,贺浔猛地甩开她的手,撑着地板费力坐起身。他盯着黎月筝,语气很差,“你来做什么。”
闻声,黎月筝没很快回答,只是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几本书和几张卷子,平铺着放到贺浔面前。
见此,贺浔皱了皱眉。他深喘了口气,忍着身上剧痛从地上站起来,随后握住黎月筝的手腕直接把她拎了起来,另一只手拿起书包扔进她怀里。
贺浔的步子大,拽着黎月筝三两下就到了门口。
推肩膀,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等黎月筝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站在了门外。
黎月筝并没有回家,而是选择去了附近的一家药店。因着经常待在校医务室,黎月筝对跌打损伤之类的药膏和消毒的东西还算了解,很快便搜罗好自己需要的东西。
然而,当她刚把东西放到柜台上准备结账的时候,收银员却叫出她的名字。
“两两?”
黎月筝一愣,闻声抬头,就看到邻居黄阿姨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还真是你啊两两,你怎么在这儿?”
完全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遇上熟人,黎月筝明显有些慌乱,她错愕地看着柜台上的东西,脑子飞速运转,试图找出个合适的理由搪塞过去。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越过肩头伸出一条手臂。
骨节分明的一只手往柜台上扣了一盒维生素。
紧接着,头顶传来道声音,“都是我的,一起算。”
黎月筝忽而扭头,就看见贺浔穿着深灰色的长袖T恤和黑色长裤,头上带着一顶纯黑色鸭舌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此时正站在自己身后。
看着他,黎月筝突然有了借口,双眼发亮,仿佛目前的窘境已经迎刃而解。她笑着同柜台前的人点点头,“黄阿姨,学校准备趣味赛,我是来和同学买点碘伏之类的东西,万一到时候有同学受伤,也好有个准备。”
闻声,贺浔扫了她一眼,没拆穿。
看着倒像是默认。
黎月筝跟着贺浔走出药店,也不说话,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能暂且跟在他身后。
转过拐角,身前的人却突然停下来,黎月筝的额头差点磕到他的背部。
贺浔转过身看着黎月筝,眉宇间尽是戾气。他脸色不太好,嘴唇苍白没有血色,许是方才的殴打还没让他缓过劲儿来,步子有些虚浮。
然而黎月筝却没事儿人似的,反而温声反问他,“怎么不走了?”
沉默片刻,贺浔盯着她,语气不善,“你拿这么多药做什么?”稍有停顿,他明知故问:“你钱很多?”
顺着他的手臂往他的手提袋看了眼,黎月筝的目光重新回到贺浔身上,实诚地摇了摇头。
贺浔冷笑,“没钱你还买这么多,是准备赊账还是当恶霸?”
黎月筝没回答,只是低头撩开外套,从自己的内侧口袋里拿了张百元钞票出来,随后递给贺浔,面不改色。
“你的。”
或许是觉得回答太模棱两可,又补了一句,“我刚才从你口袋拿的。”
闻言,贺浔微微一愣,看着她的面孔有几分讶异。
合着他刚才躺在地上半死不活,到还方便了她搞这种小动作。
贺浔气笑了,“你还挺有本事啊。”
话中的讥讽黎月筝没理,只是淡淡地看向他。
想到什么,贺浔的目光打量般地扫过她。
一字一顿,缓缓道:“两,两?”
……
眼皮似有千斤重,黎月筝梦境反复,唯有耳边那道“两两”清晰。
画面流转,从体育室到旧楼房,又到郊区的白杨树下,从白烟里走出来的贺浔。
他脸上是湿热的血液,也流到黎月筝颈侧,而后晕倒在她怀里。
黎月筝听到他在自己家耳边轻唤,声音和十年前青涩的嗓音重合。
下一刻,她猛地睁开眼,喉咙涩痛说不出话,只能大口喘着气。
“筝筝!”
一睁眼,入目就是章桐惊慌的表情,和黎月筝的目光对上,章桐又惊又喜,眼眶瞬间染红。
“你总算醒了,突然晕倒是要吓死我啊!”
黎月筝拧眉,努力回忆着,“晕倒?”
“是啊!”章桐一抹眼睛,“医生说你轻微脑震荡!”
看着黎月筝虚弱苍白的脸,章桐想说什么也没了脾气,只叹口气,“还好没有其他伤了。”
环顾了一圈,见病房里只有章桐和她,黎月筝问:“叙白呢?”
“你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章桐指了下外面黑透的天,“他守了你大半个晚上,不吃不喝,好不容易才被我劝着去休息,我这不来替他了吗。”
章桐揉了揉黎月筝到手指,轻声道:“你晕倒的时候他也吓得不轻,你是没看见,他脸都白了。”
终是沉默下来,黎月筝轻抿了下唇,慢慢理清脑中思绪。许久,还是问出口,“那贺浔,怎么样了?”
“他还没醒,医生说,还要再等等。”章桐欲言又止,半晌,还是拉住黎月筝的手,眼神带着疑问,“筝筝,你和贺总…到底怎么回事啊?”
思绪拉回几个小时前,贺浔岑叙白还有章桐三人离黎月筝的位置相对较近,几乎是同时到达。
那段路目前还在整修,所以并无人经过。
看到困着黎月筝的那辆车停在那里时,章桐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辆黑色的车子以惊人的速度飞驰过去,急刹发出刺耳声响。
紧跟着,便是强烈的撞击声。
章桐说,当时她人都吓傻了。
黎月筝静静听着章桐的叙述,只觉得眼眶涩疼。
片刻,她轻声开口,“我已经感觉好多了,还想再睡会儿,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那怎么能行。”章桐直接拒绝,“留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
知道她难安心,黎月筝轻笑了下安慰道:“我这个样子能做的不多,后面的事情还需要你多盯着呢,你倒下了怎么办?”
知道黎月筝说的是火锅店的事,章桐眉头紧锁,“但是——”
“别但是了。”黎月筝打断她,“医院换洗不方便,陪护床那么小,你至少回去睡两个小时。”
“再说了,你走了我也是睡觉,在这儿陪着我没什么意义,还不如养足精神。”
“实在不放心我,明早再过来也行。”黎月筝还跟她开玩笑,“别到时候累倒了,我这个病号反过来照顾你了。”
拗不过黎月筝,章桐叹口气,只能同意。
“那有什么事,你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
“知道了知道了。”黎月筝推了她一把,“快回家吧。”
劝走章桐,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黎月筝没什么困意,在床上静静躺了会儿。呕吐感的症状缓解了一些,病房里暖气很热,窗门紧闭,微微有些不透气。
她慢慢坐起身,在床边坐了会儿,等到眩晕感缓解了些才起身走到窗子边。
今夜月圆,云层稀疏,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子照进屋内,似在地板上铺了层薄薄的霜。黎月筝把窗子打开了一条小缝,夜里寒风瞬间灌进来,驱散了一些燥热。
她深呼了一口气,唇边的哈气溢散在空中。
黎月筝瞳孔有些失焦,深深地朝着夜色望去。
周遭极静,稍有点动静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病房的门被缓缓推开,脚步声不重,来人应该是刻意放缓。
以为是去而复返的章桐,黎月筝无奈地笑了下,边转身边道:“又忘了什么东——”
话声在见到来人的瞬间停住。
男人就站在门口,走廊里的灯光打了一束到屋内,地板上映出高瘦的影子。他穿着和黎月筝身上一样的病号服,光线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层绒光。
黎月筝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那双眼睛正牢牢地盯着自己。
心脏的位置有瞬间的收紧,紧接着是说不出的酸涩。她迎着那道视线,压下情绪,问他:“你不在病房好好躺着,来这儿做什么?”
空气安静片刻,贺浔往病房里走了两步。
而后,伸手一推关上了房门。
走廊内的光线被骤然阻断,房间内再次陷入黑暗,两道呼吸声在病房内慢慢相缠。
贺浔回答她方才的问题,声音不冷不热。
“来看你,不行吗。”
第17章 错乱
隔着夜色相视片刻, 贺浔朝黎月筝走过去,在离她还有几步远的位置停下。
风从黎月筝身后吹过来,发丝扬起, 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黎月筝皮肤白净, 五官比从前更加精致俏丽, 一双眼睛黑亮,此刻只映着贺浔的身影。
单薄的一件病号服在她身上显得松松垮垮,领口大, 轻易就能灌进风去。
贺浔看着她, 抬手擦过她耳侧,有瞬间会让人以为是要贴上她的脸颊。
随后轻轻一声响动, 黎月筝身后的窗户被关上。
这个姿势,黎月筝仿佛被他半圈在怀中,再多靠近一点就能贴在一起。皎白的月光下,黎月筝能看清贺浔冷硬的眉眼, 他唇线紧抿, 皮肤苍白到看着有些羸弱。
目光触及到他额角的纱布, 黎月筝的眉毛微微蹙了下, 不悦道:“我健康的很,倒是贺总你,断了两根骨头还不知道好好在床上躺着。”
话脱口而出的瞬间, 黎月筝自己都怔了下。她捕捉到贺浔严重一闪而过的愣神,不自然地躲了下目光。
想要推开贺浔,手掌却在触及到他胸膛处硬邦邦的固定带时僵硬了下。
医生的话黎月筝还记得牢,肋骨断掉, 怕是此刻他连呼吸都是疼的。也就贺浔,能撑得和个没事儿人似的。
推拒的力道卸了, 可黎月筝收回的手却突然被人攥住。
贺浔扣着黎月筝的手腕,虎口处施加的力道让她无法动弹。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黎月筝的掌心刚好就贴在他胸腔左侧的位置,掌下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
呼吸湿热,像是暮春时连绵不断的雨,细细密密挤入两人之间,有些透不过气。
黎月筝抬眼看向贺浔,就见他的目光紧锁着自己,冷厉,侵略性却强。
“担心我?”问这话的时候,贺浔的神情没有一丝波澜。
黎月筝知道他没有调侃的意思,若非要说,可能算得上是一种质问。
“你救了我,如果我还能做到不闻不问,是不是有点太冷血了。”
停顿半晌,贺浔低笑了声,眼尾带着几分轻蔑。
那笑声像是从胸腔里滚出来的,牵带着受伤的肋骨狠狠钝痛,让贺浔脸上晃而闪过几分痛苦。
“黎月筝,你什么时候不冷血了?”
听不出控诉和讥讽哪种情绪更多些。
喉间微哽,黎月筝没应声。
或许是车祸暂时磨了些贺浔的棱角,他没再像之前那样步步紧逼,反而松开黎月筝的手腕,后退了几步,转身走到病床边上靠着,就坐在黎月筝方才坐过的位置。
他看向黎月筝,伸出手,冷不丁地抛出句话,“方便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疑问的语调,陈述的语气,不像是会给人拒绝空间的意思。
黎月筝犹豫了下,还是道:“在床头。”
听言,贺浔微微转身从床头柜子上拿起,直接按了开关键。
黎月筝嘴唇微张,想要告诉他锁屏密码,就见贺浔的手指在上面迅速戳动。
紧接着,手机嗡动声响起。
是密码错误提示。
空气好像瞬间冷却下来,黎月筝视线扫过他眉眼,却看不清他的眼睛,只知道他只停顿了下,便继续开始尝试。
只是很快又听到了一声密码错误提示。
气氛更僵持。
黎月筝指尖轻轻收紧。
其实,这么多年没变的只有贺浔一个。所以当时在贺氏办公室,她能轻易打开贺浔的电脑。
尽管过了十年,他仍是只不对黎月筝设防。
贺浔没抬头,冷声问了句,“密码。”
知道是给了他和自己台阶下,黎月筝也没停顿,很快说出一串数字。
贺浔直接打开了拨号界面。
如果早知道这通电话会带来接下来的事,黎月筝可能真的会说什么都不把手机借他。
看着眼前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黎月筝突然庆幸这是间单人病房,若是多人共住,恐怕这个时候要被病房其他人打出去。
楚尧倒是敬业,把东西送到后就走,连话也不多说一句,几秒钟内就没了影。
贺浔扫了眼桌上,而后一手撑着床一手托着肋骨的位置缓缓站起身,再走到沙发处坐下。
从桌角包装袋的样式,可以看出这桌饭菜应该出自京西一家百年餐厅,黎月筝对那家店的印象是,价格高的惊人。
这大半夜的时间,很难不好奇他到底上哪儿搞来的这些,但转念一想,贺浔连贺家都颠得了,区区几道菜又算什么,反正他总有办法。
贺浔把筷子摆出来,抬头见黎月筝还在窗边站着,“吹风有瘾?”
他继续手上的动作,拆开饭盒,然后拉了把凳子到桌子旁,跨了一步做到上面,把沙发的位置腾出来,“坐过来。”
话落,黎月筝隐约明白贺浔的意思,拒绝是第一反应。
然而贺浔却在她开口前堵了她的话,“赶着去找你,我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黎小姐,陪我吃个饭不过分吧。”
说了几句话,贺浔明显有些不对劲,尾音闷喘,像是压抑着疼痛,缓了几秒才继续道:“还是说,让我这断了两根骨头的人伺候你?”
盯着他在原地站了会儿,黎月筝还是败下阵来。
贺浔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她绝对不会拒绝,所以才这么堂而皇之地直接让楚尧把饭菜送到这里。
已经快十年,黎月筝没有和贺浔这样独处着吃过顿饭。她有些不自在,坐在沙发上迟迟不动筷子。
刚醒来的时候吃了点东西,现在这个点儿,黎月筝还不太饿,更别说有贺浔在旁边,更是没什么食欲。
反观贺浔倒是自在得很,他直接拿起一盒西红柿炒蛋放在了自己面前,手边还有个空碗。可他却并没有很快进食,而是耐着性子,一点点挑出了西红柿炒蛋里的西红柿。
看着有些怪异的行径,贺浔做起来却心安理得。小桌低矮,他微微弓着身体,脊线流畅,背很宽。贺浔一只手搭着膝盖,另一只手拿筷子挑西红柿。
他神情散漫,眼皮半遮,看着不太专心,动作却认真的很。
不多时,原本放着西红柿炒蛋的碗中就只剩下了嫩黄的鸡蛋和浓郁的西红柿汤汁。
贺浔把碗直接推到了黎月筝手边,然后把挑出来的那碗西红柿直接倒在了自己的米饭上。
室内只有碗筷轻轻的碰撞声,黎月筝心间却难以平静下来,险些咬痛自己的下唇。
从前条件艰苦,黎月筝吃不上什么好东西,她也很少挑食。
可唯一例外的便是这道西红柿炒蛋,只喜欢没有西红柿的西红柿炒蛋,听起来很刁钻的要求。
不过贺浔向来顺着她。
尽管是在最难的时候,也想尽力让她过得舒服些。
黎月筝的手指紧了紧,脑子里再次晃过白天那段记忆。
看到贺浔的车横亘在自己眼前的瞬间,黎月筝其实很难说清楚自己当时的想法。只知道脑子空白,好像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只记得,贺浔满脸是血地走到她面前时,从心脏处猛烈溢出来的情绪是恐惧。
恐惧贺浔出事。
盯着那盘没有西红柿的西红柿炒蛋,黎月筝渐渐握紧了筷子。
“以后别干傻事了。”黎月筝突然开口,声音冷淡到极点。
贺浔规律眨动的眼睫骤然一停,几秒后,他抬眼看向黎月筝,“你觉得什么是傻事?”
又是明知故问,回回都把问题抛给黎月筝,好像只有亲耳听到她冷情的回答才能罢休。
黎月筝知道贺浔明白,便没有再开口。
余光里,那束目光好像更锋利了些,尖锐到像是能穿透她的骨骼。时间分秒过去,耳边男人的呼吸声似乎更重了些。
突然,伴随着凳子倒落的声音,贺浔突然站起来转身往门外走。
他动作大,黎月筝下意识地担心他的伤处,紧跟着站起来,却在要说些什么时又强迫自己把声音吞下去。
已经迈出去的半步微微收回。
走了没几步,男人突然停了下来,一只手捂向肋骨的位置,像是牵动了伤处,难忍地发出一声低哼。
黎月筝心头一紧,直接快步冲上前扶住他的手臂,“贺浔,你怎么了?是不是——”
还没等话说完,黎月筝的手臂被用力扯住,紧跟着身体翻转,被眼前的人直直推抵在门板上。
视野迅速变化,目光最终停在的地方是贺浔的眼睛。
深黑凉薄的瞳孔,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井水。
他死死盯着黎月筝,神色冷峻,沉着脸,眼底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哪里像是有什么疼痛难忍的地方,完全不像有事的样子,明摆着诓人。
可黎月筝望着他,心口的涩意比气愤来得多些。
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沉默下来。
“我以前做的比这更傻的事多了去了,你当时怎么不提醒我?”字句都像是从牙关里挤咬出来的,不带一丝温情。
眼前的这张面孔,眉目清绝,眼里几分情绪若月色般朦胧,让人看不明白。
“黎月筝,你这关心到底是真的,还是觉得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好玩儿,所以故意演给我看。”他尾音微哑,细听似乎还有颤意。
被他桎梏在门板上,黎月筝没法动作。那目光的压迫感太强,想要偏头移开视线,却被贺浔强制性转了回来。
他的手掌贴在黎月筝的脖子上,虎口卡着她的下巴,力道不重,虚拢着。
被迫同他对视,黎月筝眼眶涩疼微红,声音却冷绝,“今天站在我面前的不管是谁,我要说的都一样。”
言外之意,你现在在我这里和别人没什么不同。
片刻,贺浔笑出来,却让人感觉带着几分伤情。
他声音极沉,更像是对自己说的,“这才是你,黎月筝。”
空气静下来。
良久,黎月筝看到贺浔低垂的头微微往旁边歪了下,视线不分明。
而后,他的指背轻轻贴上黎月筝下巴到耳垂的位置。手指冰凉,蹭过的地方带起一阵颤栗。
条件反射的,黎月筝收紧了呼吸。
男人的视线沉凝,气息缓缓压下来,黎月筝的面上逐渐感觉到温热。
胸腔轰鸣声剧烈,在他靠近时,黎月筝想要躲。
而后,便听到他说,“这里伤了,疼不疼。”
方才黎月筝的长发披散在两边,就连她自己都没感受到那里有道划痕,或许是挡风玻璃碎片飞溅过来的时候伤到的。
黎月筝看向他,恍惚间,竟然在他眼中看到丝类似疼惜的情绪。
四目相对,视线紧密地缠在一起,呼吸也是。
贺浔的眸子暗下来。
俯身和偏头发生在同一瞬间。
黎月筝的手腕抵着贺浔的肩膀。
呼吸渐渐错乱。
“刚才是看到伤口,那现在…”黎月筝胸口微微起伏,几秒后才重新转头回看他,“现在是想要干什么?”
贺浔注视着黎月筝,眸色极深,好半天才回答。
“想要你。”
第18章 癖好
男人的语调意外平缓, 温和到似乎没什么攻击性。像是随口丢了句无关紧要的话,若不是他脸上没什么笑意,黎月筝几乎会以为他在同自己开玩笑。
猛一瞬间, 黎月筝的瞳孔闪烁了下。夜色遮蔽, 掩盖了并不分明的情绪。
她很快回过神来, 刻意让自己模糊贺浔话中的真假,从过去和现在的撕扯里挣脱出来,“撞车后你脑子是不是也跟着撞坏了, 应该让医生也跟着检查一下。”
话音落下, 黎月筝似乎看到了贺浔眼中并不清明的讥讽,也不知道是对谁。
脖子上的力道有收紧的趋势, 黎月筝毫不退却地直视,手心贴着背后冰凉的门板,指节微微曲起,鼻息间的消毒水味道渐渐被贺浔的气息所掩盖。
贺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眉眼弧度冷淡, 怎么看都觉着薄情的一张脸, 方才那句话任谁听可能都会觉得逗弄的意思来得更多些。
黎月筝也想这样认为。
其实僵持不过几秒的时间, 却让人度秒如年。
敲门的声音在贺浔想要开口时突兀地响了起来。
“咚咚咚——”
轻缓有节奏的三声闷响,能听得出来来人注意着力道,好像生怕吵醒了屋内的人。
黎月筝和贺浔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往门上瞥了一眼, 随后又默契地对上视线。
“筝筝,我不放心,还是来这里陪你比较安心。你现在方便吗,我进去了?”
是岑叙白的声音。
额角的神经跳动了下, 黎月筝看见贺浔眉梢隐约染上的一抹玩味,像是遇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拇指指腹若有若无地擦过她下颚。
那神情带给黎月筝的危险感太强,黎月筝下意识想要挣脱。她双手用力抓住贺浔的手腕往下拉,却怎么也松不开半分。
贺浔缓缓垂首,额头几乎要抵上她的瞬间,微微往旁边偏了下。
他声音微哑,贴着耳侧,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不是说要让我找医生吗,要不让你男朋友帮个忙?”
「男朋友」那几个字的咬字格外重。
边说着,贺浔把空出的那只手掌贴到门把上,似乎有要开门的意思。分秒之间,黎月筝牙关一咬,用力撞向贺浔肩侧。
后者没有防备,步子踉跄两下,身体往后退去。怕黎月筝摔倒,身体的下意识反应是将她护住,宽阔臂膀轻易接住那具纤薄的身体。
似是没料到黎月筝的动作,贺浔眼中闪过丝错愕。
黎月筝有意避开他绑着固定带的地方,没了桎梏的双手按着他的肩膀。
她压低嗓音,声线温凉如水,“你有搞刺激的癖好,我没有找情.夫的打算。”黎月筝的五指不动声色嵌紧贺浔肩臂上结实的肌肉,“如果你闲来无事想寻个乐子玩儿,那你找错人了。”
下一刻,两人身边浴室的门被黎月筝打开,她抓着贺浔的手臂就要往里推。
然而门刚被拉开一条小缝,贺浔就意识到黎月筝要做什么。他唇边扬起个难以察觉的弧度,顺着黎月筝的力道往里面跨了几步,半边身躯已经进入浴室。
眼看黎月筝要松手,贺浔又反手抓住黎月筝的手腕拉了一把。
那力道不管不顾,连黎月筝撞到他肋骨处都不在乎,手掌虚托住她的腰背。
“你——”尽管及时反应过来尽力控制住力道,黎月筝的手臂还是不小心磕到了那硬邦邦的固定带,头顶传来的闷哼让她吓了跳。
一抬头,黎月筝对上贺浔的视线。许是痛感强烈,贺浔微微皱了眉,但看着黎月筝,又转而笑出来。
声音低哑,又像被冰水浸泡过的玉般冰凉。
“只有找你才好玩儿。”
是回答她方才的话。
紧接着,和病房门开声一同响起的是浴室的关门声。
贺浔把黎月筝一同扯进去,然后推抵到洗手池台上,一只手开了灯。欢迎加入南极生物峮妩贰肆救零爸艺旧咡,广播剧小说漫画都有哦他用双臂圈住黎月筝的身体,肩背挡住白炽灯光线。
黎月筝的视野变得昏黄,唯有贺浔的目光炙热。
尽管隔着一扇门墙,外面的动静仍旧一清二楚,有人踏进屋子里。
“筝筝?”进了病房的岑叙白下意识往床的方向看,就见被子散着,床上空无一人。
男人的声音不大,有意放低了音量更显得沉闷。
声音灌入耳中,黎月筝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到底想做什么,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跳动。
贺浔的视线凝结在她身上,眼尾带着点微不可查的笑意,似是好奇黎月筝会怎么做。
喉间微微一哽,黎月筝抿了下唇,胸腔因为缓缓升起来的气闷起伏着。前后不过几十秒的功夫,黎月筝眼睫一动不动地盯着贺浔,直接伸手开了花洒。
右边顶上的花洒头瞬间喷出水来,细密的水珠洒出来,喷溅的弧度刚好落到贺浔的裤脚。
有水滋出来,贺浔下意识地扬手替黎月筝去挡,就听她解气般地舒了口气,而后对着外面道:“叙白,我洗澡呢。”
话声落下,浴室内的空气仿佛停止流动了瞬。
贺浔看着黎月筝,眉尾轻挑,眼神存了几分似笑非笑的揶揄感。
门外有脚步声靠近。
“我说呢,怎么进来没看到你,还以为你去哪儿了。”岑叙白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刚才章桐和我说你醒了,我来的时候还担心过来了打扰你。”
分明很正常的一句话,此刻听到耳里却有种别样的意味。
贺浔的笑容更深,没出声,但黎月筝从口型知道他在说什么。
「是打扰了。」
黎月筝撇开眼神,关了花洒头,而后对着门外道:“叙白,我睡了一觉已经没什么事了,一个人在医院就好,你快回去休息吧,真的不用你照顾我。”
门外沉默了片刻,又道:“筝筝,我——”
“叙白,真的没事。”浴室不算大,尤其是面前还有个贺浔,黎月筝更觉得气氛憋窒难以承受,满脑子都是支开岑叙白再赶走贺浔。
“你们在这里守着我,我才没法安心睡觉呢,明天再来看我也不迟。”
最终还是岑叙白做了让步。
“那行,筝筝,一会儿你早点睡觉,明天早上我来给你送早饭。”
直到门外再次响起开关门的声音,黎月筝才放松下来。她转脸看向贺浔,神情不算温和。
“玩儿够了就回去睡觉。”黎月筝拉开贺浔的手臂,丢下一句话就拉门出了浴室。
她没听到在她走后不多时,身后传来的嗤笑。
男人声线低沉,音量低却带着股强硬,“没玩儿够。”-
自从贺浔回国,内部本就摇摇欲坠的贺家割裂得更加明显。贺铭礼和贺璋根本是强弩之末,只差最后一脚,便会连带着他们手下那些靠着贺氏名头存活的小公司,一起被贺浔彻底踢出贺氏。
至于贺庚戎,也只有躺在病床上看老贺氏被贺浔彻底翻上一番的份儿。
正到节骨眼儿,贺浔出车祸的事不能传出去,也是为了防止他们趁着这个时候做手脚。
再有几天,贺浔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只不过这段在医院的日子,他还是会让楚尧把文件带到这里来,方便他处理。
大多数时间,贺浔是在床上躺着。
出车祸的事情被瞒得很死,除了楚尧,没人会来看贺浔。就连黎月筝,贺浔都不觉得她会有那个好心来看望一下。
尤其是经过了前一晚上,估计脾气上来了,连个好脸色都不见得会给他。
所以在楚尧离开后,病房门再一次被敲响,贺浔还有些意外。
尤其在看到推门进来的人,贺浔平静的面容罕见地有了些别的意味,像是来了兴趣。
和贺浔的气场不同,岑叙白向来温和,不给人多少棱角。
即使在这个时候,看向贺浔的眼神也没什么锐利感。
“岑记者是走错病房了?”贺浔看向他,淡淡道:“黎小姐可不在我这儿。”
闻声,岑叙白关上门,拉了把椅子到病床边坐下。
“筝筝在吃早饭,我是特意来看贺总的。”岑叙白笑意不多,“毕竟贺总奋不顾身救了筝筝,我怎么说也要来感谢一下。”
话音落下,贺浔的唇边笑意不减,眼中的温度却冷了几分。
“岑记者的好意我心领了。”
“不过如果你是作为家属来慰问,那没这个必要。”贺浔的目光回到手中的文件上面,“这件事再怎么扯也是我和她的事,到不需要岑记者你来替她感谢。”
言外之意,不需要你来宣示主权。
被戳中心事,岑叙白有片刻的沉默。
昨天那个时候,他拦了度假村门口的车跟着贺浔一同前往,可以说是前后脚到达。
看到那辆破面包车冲下来的瞬间,岑叙白手脚僵硬,几乎是懵的。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那辆黑色宾利已经拦在了白杨面前。
剧烈的冲击声才让岑叙白回过神来。
当他看到碎片满地白烟滚起的坡面上,贺浔倒在黎月筝的怀里,他的心情说是震惊也不为过。
当时的黎月筝又是什么反应,岑叙白反反复复在脑中回想起来。
是她紧紧抱着贺浔,衣袖浸湿了血液也没松开。还是她吓到脸色惨白,失声到只能重复唤着贺浔的名字。
那样尾音发颤的模样,是岑叙白没有见过的黎月筝。
面包车的车头撞得彻底变形,贺浔满脸是血,衣领被浸到深红。这样的场景一遍遍在岑叙白脑海里重演,让他不由地想问自己。
如果换成是他,能不能也像贺浔一样做到这样,能不能也像贺浔一样不要命地拦住那辆向下飞驰的面包车。
他好像没法给出确定的答案。
“岑记者是还有什么事吗?”贺浔没抬头,“没事就请回吧。”
闻声,岑叙白停顿了片刻,而后站起来,转身,迈开步子。
没两步,却重新停下来。
岑叙白转过头,看向贺浔,“我会照顾好筝筝,贺总您工作繁忙,还是注意身体多休息的好。”
“筝筝有失眠的毛病,贺总还是不要在晚上去打扰她了。”
话落,贺浔抬眼看过去,眼底温度冷淡,像冰冷的青石板。
“不过还是要谢谢贺总,昨晚给筝筝带了晚餐。”岑叙白罕见地冷了声音,“以后这种事还是我来就好。”
第19章 质问
前一天晚上, 岑叙白回家没多久,因着放心不下,就又给留在医院的章桐打了个电话。
得知黎月筝醒来的消息, 岑叙白便坐不住了。想着她一天没吃什么东西, 岑叙白便煮了粥切了水果忙不停地赶到医院去。
当时站在空荡荡的病床前, 岑叙白隔着浴室的门板和黎月筝对话,其实有很多话想问。
屋子里的饭香味儿他不是闻不到,桌子上的两双碗筷他也不是看不到。能在这个点儿让那家百年老店送外卖过来, 除了贺浔, 岑叙白想不到别人。
手里的饭盒突然就有点拿不出手,仔细一想, 她甚至对黎月筝口味的偏好都没多少了解。
粥和水果只是对他来说不会出错的选项,从车祸出事到现在,贺浔在黎月筝面前好像永远快他一步。
明明他才是堂堂正正站在黎月筝身边的那个人,可为什么还是会有种在下风的挫败感。
他没去问贺浔是什么时候来的, 是不敢问也是不想问。
只要不把这层纸撕开, 就可以一直忽略贺浔的存在。他反复地确认一件事, 他才是黎月筝的恋人, 所以无所谓其他不相干的人。
可在贺浔面前,到底是没忍住。看到他漫不经心的模样,就想卑劣地向他宣示些什么。
说完那句话, 空气沉默了几秒,贺浔却看着他笑了。
“你觉得,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警告我。”贺浔把手中的文件扔到床头,眼底有凉薄的寒意, “同事,朋友, 还是男人?”
贺浔冷淡地细数着他们的关系,字眼抛出得随意。
闻声,岑叙白有片刻的哑然。这一个多月的交往,黎月筝对他滋生的爱意有多少,他没那个把握去衡量。
“如果是前两种,你说这些好像不太妥当。如果是最后一种…”贺浔停顿了下,像是在做思考,“我或许没立场驳斥你。”
贺浔神色自若,看不出任何屈居人下的窘迫感,“不过那个位置,我不是没坐过。”-
接下来的两天,黎月筝没在医院见过贺浔,观察过后也得到医生的准许回去修养。
出院那天,是岑叙白来接她的。收拾完东西,岑叙白便准备直接送黎月筝回家。然而在快要走到住院楼电梯间的时候,犹豫再三的黎月筝还是拉住了岑叙白。
“怎么了?”岑叙白转身牵住黎月筝的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带了?”
“不是。”黎月筝抿了抿唇,“叙白,我想去看看贺浔。”
话声落下,岑叙白脸上的笑容闪过丝不自然。
怕他多想,黎月筝反拉住他的小臂,“他为了救我差点出大事,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看看,至少说声谢谢。”
见岑叙白不说话,黎月筝想了想,又道:“不然,你和我一起。”
“筝筝。”岑叙白打断她,望向她的双眸带了些无奈,“我是没那么大度,不过也不至于太小气。”
岑叙白心疼地摸了摸她明显没什么气色的脸,“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闻声,黎月筝松了口气,笑道:“好。”
独自进到病房的时候,贺浔并不感到意外。当时楚尧也在里面,看样子是在同他汇报工作。
原本黎月筝是打算先出去等他们聊完,然而楚尧的动作却快。还没等贺浔开口,便自行离开病房,关门的速度倒是快。
病床支了起来,贺浔靠在那里,撩了眼皮看过来,淡淡扫了黎月筝一眼。
“看来黎小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贺浔十指收拢,指腹轻轻摩挲着指骨,“不过怎么有工夫来我这儿,难不成真的突然来了兴致看望我?”
黎月筝没理会贺浔话里的锋芒,缓缓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今天我就出院了,想着贺总毕竟是因为我才躺在这里的,当然得来看看。”
闻言,贺浔冷笑一声,嘲弄道:“你倒是闲,来我这儿发善心。”
“发总比不发好。”黎月筝看着他,“医嘱我都和楚尧说过了,贺总这段时间还是好好修养的好,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随时让楚尧找我。”
不知道说些什么,沉默稍许,黎月筝微微颔首,“那就…祝您早日康复了。”
说完,黎月筝便准备离开。
贺浔在她转身的时候叫住她。
“黎月筝。”连名带姓,听起来并不是多友好的开场。
黎月筝回头,等着他说接下来的话。
“有需要帮忙的,就让楚尧去找你吗?”贺浔在重复她方才的话。
空气静了几秒,黎月筝还是点头,“应该的。”
似是就等着黎月筝这句话,贺浔紧跟着就拿过放在床头的手机,伸手递过去,面上寡淡没有表情,“不用那么麻烦,直接找我。”
贺浔的手停在空气中半晌,见黎月筝停在那里没有动作,或许是在揣摩他的意思。不等她问起,贺浔便主动道:“微信。”
重逢这么久,他们甚至没有一个正经的联系方式。
看了他掌心一眼,黎月筝还是走上前。打开微信,扫码,添加联系人。
从贺浔病房出来的时候,岑叙白正站在走廊窗边向外看着,直到黎月筝叫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
“叙白。”黎月筝快走几步上前,顺着他的视线往窗外看,“你在看什么。”
“打发时间而已。”岑叙白换了只手提东西,而后用空出的那只手去牵她,笑道:“我以为要很久,结果还挺快。”
“就是道个谢,也没什么要说的。”黎月筝看了眼时间,“马上就要到午间高峰期了,我们赶快走吧,别把时间都耽搁在路上。”
刚要回答,岑叙白余光里突然出现道身影。
男人坐着轮椅被人推出来,身姿挺拔,面颊苍白。他眼中含着些病态的光,神色冷漠拒人千里之外,视线却稳稳地落向他们这边。
黎月筝背对着,并没察觉到身后危险。
那一刻,岑叙白少有地来了些冲动。他看着黎月筝,笑容温和,拉起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唇边碰了下,“好,回去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这里是VIP 层,虽然没多少人,但是岑叙白主动的亲热还是让黎月筝愣了下。
不过她到底是没放在心上,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因着车祸,黎月筝这两天都没去公司。不过火锅店的事并没有停止推进,加上警方介入,进程便更快了些。
原来刘永平和杜明是远房亲戚,杜明从加油站那边听到风声后,便主动接近黎月筝进行爆料,还一边把她的私人信息透露给了刘永平。
早在事发的几天前,刘永平便盯上了黎月筝。奈何公寓安保完备,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谁知正好碰上团建,刘永平和杜明一合计,便想了这样一个法子。
在秀岗那样的小地方作威作福惯了,没见过什么世面,刘永平想着既然警告就来个狠点的,干脆就彻底吓傻这个大城市来的记者。
谁知被黎月筝看穿了伎俩,又留了后手,还没来得及沾沾自喜,警察就找上了门。
火锅店已经停止营业,食品监管的相关工作人员已经开始调查,听章桐那边的反馈,中毒事件应该是和火锅店口水油有关。
眼下,刘永平对黎月筝的威胁又涉及到了刑事案件,事情逐渐复杂,根据贝央他们那边的跟进情况看,发现这个刘永平手上可能还不止这几桩事。
火锅店的事全程由一组跟进,为此,秦竹还召集大家开了个专题会议。
黎月筝没多休息,出院的第二天就回了公司,没想到刚进会议室的门,就看见了大半个月没见的苏锦燃。
“小黎。”苏锦燃坐在座位上朝黎月筝挥手,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来,“我今儿一早刚来公司就听说你的事了,把我吓得够呛!”
边说着,苏锦燃对着黎月筝左看右看,生怕她有一点闪失似的,“还好你机灵,不然就出大事了!”
有这一开头,贝央他们也都围上来,就差把黎月筝捧起来了。
“月筝姐,你都不知道,那天我们听到你出事都吓懵了!”贝央现在想想还后怕,“你都不知道杜明这人有多嚣张,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还装傻呢!”
小齐紧了紧拳头,“你别说,我当时就该先给他来上一拳。”
“这些天你又不让我们去医院看,大家都担心着呢。”章桐拍拍黎月筝的肩膀,冲她挑了下眉毛。
“别说他们,我听到这事儿心都吊了一下。”秦竹舒了口气,“还好你没事。”
闻言,黎月筝温声笑道:“就是轻微脑震荡而已,休息几天就没事儿了,哪用得着你们兴师动众的,这两天估计忙死你们了,我可不想再因为这个给你们添麻烦。”
“况且,我今天还有东西要送过来。”黎月筝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个小巧的录音笔,“黑心火锅店用口水油致多人中毒,记者调查却反遭报复。”
黎月筝把录音笔推到桌子中间,“当时车内录音,又能在这个基础上开设新的新闻选题,应该能派得上用场。”
话音落下,会议室沉静几秒,随后便是一群人的惊呼。
苏锦燃意外地瞧着黎月筝略显瘦弱的模样,“小黎,就你这勇猛劲儿,我都得自愧不如。”
“不是吧筝筝,那种情况下你都记得录音?!”章桐一脸惊讶,“你是真不怕事儿啊!”
“谁说我不怕,我是怕的要命。”黎月筝无奈笑了下,“我就是留了个心眼儿,也多亏这东西质量还行,不然在里面一摔早废了。”
贝央几个年纪小的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儿,此刻看黎月筝的表情都多了几分仰视的意思,让章桐他们哭笑不得。
一群人干劲十足,很快就分配了各自任务。
会议最后,秦竹看向黎月筝,关心道:“小黎,你身体还行吗,需要休息就和我说,这次任务你是主要负责人,有什么忙不过来的不用问我,直接和大家说。”
黎月筝点头,“嗯没事,我的身体我有分寸。”
“对了,贺总专访那期杂志马上就会发行,贺氏那边可能也会有相应宣传。”秦竹想到什么,又道:“听说贺总这段时间去国外出差了,到时候应该是他助理那边和你联系得会多一些。”
“样刊可能还得辛苦你给贺总那边邮寄一下。”
话音落下,章桐的目光下意识往黎月筝身上一停。
就见她好似有片刻晃神,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
“年底了,贺氏会照旧开办慈善晚宴。”秦竹用笔尖敲了敲桌子,眼神带着笑意,强调道:“不过这一次,会开放媒体名额,其中就有我们《周邮》。”
话音方落,会议室便躁动起来。
要知道,这么多年贺家的慈善晚宴向来只针对业界名流,保密性强,前段时间贺浔回国,不少人都盯着今年的晚宴。这回允许媒体进入,估计不少人打破了脑袋想进去看看。
大家议论纷纷,兴奋于谁才能接下这次机会,只有黎月筝始终保持沉默。
脑子里莫名回想起楚尧让她保密车祸的时候,想来这次晚宴估计也不会多风平浪静。
会议结束,黎月筝回到工位喝了口水,便盘算着给贺浔样刊的事。
她打开和楚尧的对话框,很快输入一条信息。
[黎月筝:楚特助,杂志样刊出了,麻烦你给我个地址,我给你邮寄过去。]
对面很快回复了消息过来。
[楚尧:黎小姐,您还是把样刊直接寄给贺总吧。]
[楚尧:这段时间贺总不在公司也不在医院,可能需要您寄到贺总家里,地址您直接问他就好。]
收到消息的黎月筝皱了皱眉,想问楚尧能不能直接把贺浔家里的地址发过来,然而字还没打完,就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楚尧能直接告诉她,肯定不会这么迂回,反而让她自己去问贺浔。
估计又是贺浔的手笔,明里暗里耍手段让他们产生交集。
黎月筝无意为难楚尧,回了句好便去找寻贺浔的对话框。
自从加上微信,两个人还没说过话,聊天窗只有条单调的添加好友提示。
想了想,黎月筝还是发消息过去。
[黎月筝:贺总,样刊出了,麻烦您把地址发我,我给您邮寄。]
聊天窗安静了十分钟才重新有了动静。
黎月筝看到贺浔甩了个地址过来,还配了两句话。
[贺浔:骨头断了下不了床拿不了快递。]
[贺浔:房间密码你知道,自己过来。]
第20章 白碗
从公司打车到京樾府也就二十来分钟的车程, 位置就在鹤林路国贸大厦旁边,正是京西市商业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
黎月筝刚在门口登记了名字, 门卫便为她开了门。像是提前被交待过, 姿态极尽恭敬。
站在楼栋的入户门下, 黎月筝倏尔有点后悔当初在病房里对贺浔的那句承诺。说什么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直接找她。
也就是料准了她会守信,再用车祸断骨的名头施压, 黎月筝想不来都不行。
贺浔住在顶层, 京樾府视野最好的位置,夜晚可以俯瞰整个京西市的夜景。
到了门口, 黎月筝还有点犹豫,礼貌性地敲了几下门,果然没动静。无声叹了口气,黎月筝按开了密码门锁。
“滴——”
开锁成功。
外面天光大亮, 进去的时候, 屋内却是黑漆漆的。所有窗帘都紧闭着, 空间显得又些压抑。很宽敞的大平层, 装潢简约配色单调,倒是和他的办公室一个风格。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穿过入户玄关就是客厅。
黎月筝试探性地叫了声贺浔的名字, “贺浔?”
话声消散在昏暗的室内,一时无人应答。
想了想,黎月筝打算把样刊放到客厅桌子上,再给贺浔留个言就离开。
手机的屏幕光在此刻显得刺亮, 黎月筝不自觉眯了下眼睛。就在他刚打开和贺浔的对话窗时,身后突然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
“找我呢?”
许是刚睡醒, 男人的嗓音低醇,尾音轻,淡淡的沙哑感流露出几分散漫。
黎月筝回过头,就见贺浔正站在卧室门边看着她。
在家的原因,贺浔此刻并没有西装革履。上身是灰色毛衣,下身是条黑色的居家长裤。还是一样的冷硬五官,不过凌厉的气势稍有弱化,平添股慵懒的随性感。
说什么下不了床,现在不还好好地在这儿站着。
贺浔走向黎月筝,越过她从桌上的冷水壶里倒了杯清水,根骨分明的手紧扣着玻璃杯,往喉咙里灌了两口。
喝完水,贺浔转过身,视线落在黎月筝脸上,右手手掌朝她摊开,“样刊。”
闻言,黎月筝从包里翻找出东西,进而递到贺浔掌心。
男人的手掌大,指节清瘦修长,黎月筝收回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异常滚烫的温度让黎月筝微微蹙眉看了他一眼。
就见贺浔左手托着书脊,右手来回翻阅着,眼皮微微下敛,模样认真。
“嗯。”他轻轻应了声,随手把样刊放在桌子上,“宣传方面会有楚尧和你们对接,有什么需要配合的直接和他提就可以。”
刚才没注意,眼下近距离看着,黎月筝才发现贺浔的脸色极差。神情恹恹似乎没什么精神,许没有休息好,眉眼流露出一股浓浓的疲惫感。
方才贺浔说的她都一一应下,偶尔眼神交流,并没有躲闪。
说话间,那双深邃的眼睛始终牢牢地注视着黎月筝,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又或者是等待对方说些什么。
那种眼神的目的性太强,黎月筝太了解贺浔,怎么会不懂他的意思。
终究,黎月筝还是道:“工作我会跟进,贺总还是先关心下自己的身体吧,这种时候发烧可不是好现象。”
意料之中的,贺浔接话接得很快,“是不是好现象你关心吗?”
从一开始,贺浔就等着她问这句话。等着她开口,等着她心软,或者说等着她良心过不去。
这是黎月筝的意料之中,又何尝不是贺浔的意料之中。
没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
明知道开口的结果会是什么,偏偏还要硬着头皮往前,或许是人的一种本能执着,至少对黎月筝是这样,她向来不是个愿意认输的性子。
沉默片刻,黎月筝回答他:“先不说贺总搞成这样是我的原因,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合作伙伴,我也不会对他的病痛置之不理。”
又是这副冷漠寡情的样子,她贯是清楚怎么给贺浔找不痛快。知道贺浔想听什么,就专朝着相反的方向去回答,一点情分都不留。
贺浔轻笑一声,似乎是已经习惯了她的疏离,没什么太大反应。
他捏了捏眉心,短短叹了口气,“黎小姐那天在病房说的话还算数吗?”
当时答应的话反倒成了埋下的雷,让黎月筝骑虎难下。
贺浔烧的比黎月筝想的还厉害,温度直逼四十度,竟然还能没事儿人似的站在门口和她说了那么久的话。
量过体温,黎月筝又找出了温水和退烧药。她站在贺浔床边,伸手把东西递给他,“喝了。”
言简意赅,听着没什么好脾气。
闻声,贺浔看她一眼,手掌迎上去,最终却落到了黎月筝的手腕上。
干燥炽热的掌心贴着黎月筝清瘦的腕骨,手掌上粗粝的茧子磨得黎月筝有些痒。她指尖微微缩了下,想要把手收回来,腕上的那力道却更紧了些。
“贺浔。”黎月筝叫了声他的名字,语气间带着些警告意味。
然而贺浔却不为所动,视线凝在和黎月筝皮肤相触的地方,掌心缓缓移动,贴住黎月筝的手背,轻轻摩挲了两下。
黎月筝眉心紧拧,手腕挣扎无果,音色渐冷,“贺浔,我现在还和你好好说话是因为你救了我,但是我也不介意「恩将仇报」反泼你一脸水。”
“嗯。”
贺浔不在意地应着声,一边蹭一边又沉默地想着,上次在医院,岑叙白吻的是她哪儿。
在黎月筝真打算泼他前,贺浔松了手。
他配合地喝下退烧药,在黎月筝的目光下重新靠回床头。
又是骨折又是外伤还加上发烧,贺浔看起来状态实在不好。
黎月筝快速给他熬了碗青菜粥,厨房太大,翻了好几个柜子都是空空荡荡。刚准备问他碗筷在哪里时,就见贺浔懒散地靠在岛台边看着她。
“最左边第一个抽屉。”
他知道她想问什么。
稍有停顿,黎月筝按着他指的方向拉开柜子,眼神却在看向柜中的瞬间凝滞。
碗柜中几排黑白岩石纹餐具干净整洁,却被一只独立的涂鸦白碗破坏掉美感。
放在碗柜第一排最左边的第一个,普通的白碗上有粗糙的简笔画涂鸦,碗边缘有磨损,能看得出年代久远。
上面的涂鸦颜料有些已经褪色,并不好看,看着有点廉价。却被擦得干干净净摆放在这里。
黎月筝的视线在那只碗上停留了足足有半分钟。
再普通不过的白碗,上面有弯漂亮的小月牙。
当初说要带着贺浔逃走的话是真的。
在贺庚戎那次施暴之后,黎月筝把贺浔带回了自己家里。
旧筒子楼中很小的一间房,和贺浔家的电梯房比起来,简陋了不知道多少倍。
不过贺浔看着倒是很满足,只是在看到黎月筝房间小小的一张床时发了难。
那天两个人一起煮了一小锅的清汤面,只是煮好才发现,家里连个碗都没有多余的分给贺浔。
黎月筝记得,当时贺浔是这样和她说的。
“床的问题是小,大不了我睡地板,碗筷怎么和你将就。”
那天,黎月筝带着贺浔去旁边巷子的地摊上买了个小白碗,最廉价的那种款式。
她把涂鸦后的碗送给贺浔,说是逃亡礼物。
没想到的是,碗还一直留着,送碗的人却和碗的主人分别了十年。
黎月筝把视线从那只白碗上移开,眼睫轻晃两下,随意从碗柜里拿了只黑碗。
从厨房出去的时候,贺浔正坐在客厅沙发上。黎月筝把青菜粥放到餐厅桌上,偏头看他一眼。
“粥我放桌上了,你喝了再睡觉。”
贺浔顺着看过去,视线扫到那个黑色岩石纹小碗,又很快回到黎月筝身上,只注视着她,并不说话。
气氛沉默,黎月筝和贺浔对视几秒,还是移开视线。
她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包,眼皮下敛着,没看他,声音极轻,“我先走了。”
话落,抬步往门口的方向去。
贺浔的目光并未追随她,眉眼情绪平淡,瞳孔似覆了层薄薄的冰雾。
脚步声明明在靠近,却是离开的征兆。
想来最终的结果是,毫不留恋地消失在这个朦胧的黄昏。
像之前,以前的每一次。
几步后,贺浔却在黎月筝从自己身侧走过的瞬间,突然扬手握住她手腕。
离开的脚步声被迫停了下来。
他并不开口,只是有些固执地攥住她。
黎月筝的手指渐渐蜷缩起来。
客厅的窗帘已经被打开,此时天幕渐渐暗下来,落地窗外华灯初上,霓虹渐渐闪烁。
两道人影映在窗上,影影绰绰。
黎月筝喉间梗塞了许久,片刻后,终于开口,声音平缓,“贺浔,向前看才对。”
说完,黎月筝扭动手腕,想要从他的桎梏里抽出来。
像是终于放弃,腕上的力道松了。就在黎月筝以为贺浔会放自己离开时,腰上突然被一条有力的手臂疾速揽过。
贺浔的手掌贴过她的手腕向她身前一环,用力搂住,下压。
黎月筝心头一跳,紧跟着天旋地转,身体往旁边栽过去。下一刻,稳稳坐进了贺浔怀里。
臀下就是贺浔的大腿,黎月筝直接磕到那肌肉上去,手心拢成拳下意识抵住贺浔的肩膀,瞳孔怔缩,对上贺浔森冷又满是侵略感的眼睛。
鼻腔中的乌木香萦过来,周围都是贺浔的气息。
“你疯了吗!”黎月筝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出来,力量却轻而易举被贺浔卸掉。
贺浔面无表情,手臂紧箍住她腰背和双腿。无视胸腹肋骨处的固定带,直接横抱起黎月筝大步绕过茶几。
“贺浔你放我下来!”
想要捶打他的胸膛,偏偏那固定骨头的固定带硌人得很,黎月筝没有给他二次伤害的狠心,顾此失彼,挣不出那坚硬的臂膀。
高大的男人躯体轻易束缚着那纤薄,阔步走到岛台,把黎月筝往上面一放,身体压向她,双臂撑在岛台面上。
动作间,黎月筝的包里的东西都掉在地上,零零落落散了一路。
黎月筝想下去,却被贺浔箍着肩膀往上托抱了一段距离。
而后,贺浔用双臂圈在她身体两侧,低头微弓着身体,才能与她平视。曲起的一条腿若有若无顶着黎月筝的膝盖,不给她挪动的空间。
黎月筝深深喘息着,呼吸几乎和贺浔的相缠在一起。男人气息滚烫,不需要触碰,就能感受到他炙热的体温。
额头就快要贴在一起,贺浔紧盯着她,目光如有实质。
手心紧扣着冰凉的岛台,指尖按得青白,黎月筝也看着他,胸口起伏不定。
“黎月筝。”贺浔叫她的名字,声线低沉。
“如果我偏不要向前看呢。”
黎月筝手心冒了汗,看着他的眼睛,呼吸都像氤氲了一层化不开的苦味。她紧抿下唇,停顿了约莫有半分钟才开口。
“做不到的是你,和我有什么关系。”黎月筝压下鼻尖酸意,语气轻描淡写,却又极其残忍,“我有自己的生活要过,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贺浔。”
是不一样了,十年的时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
当初再怎么难分开,现在黎月筝的身边也已经有了别人。
半晌,贺浔阴着脸笑出来,越笑眼底的寒意越浓,“所以你是觉得,我也该像你一样,该走走,该忘忘,到了合适的时候恋爱结婚,最后和你老死不相往来吗?”
不知道说什么,黎月筝保持沉默。
她很想说不然呢,当时分开得那么不体面,又过了这么多年,现在她有了新的生活,有了朋友,有了恋人,他这个时候的逼她又有什么意义。
况且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还是会毅然决然地做出和当初一样的决定。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觉得此刻贺浔眼中的汹涌,像极了他十年前被她抛弃那天,黎月筝到底是没把那些话说出口。
黎月筝的沉默自然被贺浔当成了默认。
良久,贺浔退了几步,不再禁锢着她,眼中最后一丝期待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转身背对着黎月筝,声音没了任何波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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