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追了
淅淅沥沥下了一宿的雨, 直到天空翻起鱼肚白才堪堪停住,道路两旁的杨树似再也承不住寒风的温存,凋落最后一片枯叶。
校医院长椅上, 烟淼穿着纯白色毛茸茸睡衣, 身体斜坐, 下巴颏耷在张佳宜肩膀上,活像一团没有生气的棉花。
“吃点东西。”顾青拎着一袋子烧麦和两杯豆浆,在只有几度的空气里冒着腾腾白气。
烟淼猛吸下鼻子, 脖子跟生了锈似的, 缓慢地撇过头来。
脸色苍白,嘴唇烧得紫红, 往日亮晶晶的瞳仁因为难受变得有些红,还带着可人怜的湿漉漉。
“给他了吗?”
气温急转直下,校医院人头攒动,打吊瓶都没位置, 烟淼只能蜷缩在长椅上。
顾青将早餐递到张佳宜手里, “给了。”
烟淼说:“谢谢。”
张佳宜拿出个烧麦喂到烟淼嘴边, 烟淼摇摇头, 说自己不想吃没胃口,张佳宜又拿出杯豆浆,“很暖和, 你捧着。”
烟淼突然咳嗽起来,怎么也不止住,撕扯着声带,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她哑着声音问, “他说什么没有?”
“我给他就走了。”顾青上下审视她,反问:“你想听他说什么?”
烟淼轻抿着嘴角, 张佳宜在一旁给她顺背,顾青毫无怜悯心地啧了声。
这时,烟深从外面风尘仆仆进来,手里同样拎着两袋早餐。
“谢谢。”张佳宜第二次见烟深,依然会被他的长相惊艳到呼吸一滞,晃了晃手里的烧麦,“有了。”
“哥。”烟淼喉咙干涩,说话跟刀子在割似的,介绍道:“我室友,顾青。”
烟深点着下颚,顾青看了他一眼,算是打招呼。四人陷入无话可说的安静。
片刻后,烟深开口了,“把早饭吃了。”
烟淼说不想吃。
烟深皱眉:“满了十八岁就是大人了,要学会照顾好自己,这里是医院不是家里,没爸妈宠着你,不要太娇气。”
烟淼被训得抬不起头,这是事实。
要是烟深知道她昨晚淋着雨瘸着腿到处找钢笔,凌晨三点过才一身狼狈回到学校,铁定冲进研究所把闻泽揪出来猛揍一顿。
幸好他不知道。
然后烟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支破钢笔,丢了就丢了。”他说到这,烟淼怔了怔,面露惊讶。视线从顾青身上移到张佳宜的脸上。
张佳宜悻悻地笑了下,压低声音嘀咕,“你哥逼着我说。”
烟深木起脸,声音都冷了几分,“从小到大没生过病,为个男人又断腿又感冒的,真是服了你了。”
烟淼垂下头,气若游丝:“很贵的。”
能有多贵,大不了几千上万,烟深冷笑一声:“再贵又如何,我要是你,我直接买十支砸他脸上,让他滚。”
此话一出,烟淼倏地抬头,顾青也看过来。
烟深被两人的视线裹挟着,周遭似乎安静了。
顾青先打破这份沉默,“你家原来这么有钱?”
“没。”烟淼咽喉肿着,难受得只能吐出一个字来。
烟深回过来神来,楞了片刻,“多贵?”
顾青:“几十万。”
烟深:“……”
他抿了抿嘴皮,想说什么,好像也说不了什么。
烟家兄妹俩因为出众的长相,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他记得烟淼读幼稚园时,就有好几个男生每天跟在她屁股后面。
烟母去开家长会,有个男生直接问烟母能不能把烟淼嫁给他,烟母回来把这事当笑话在饭桌上讲。
盘子里骨头堆积如小山,烟淼不以为然地道:“他们老是找我讲话,叽叽喳喳的好吵,有的身上还臭臭的,还有鼻涕虫,讨厌死了。”
“好意思说别人,你昨天才尿了床。”一直安安静静吃饭的烟深突然开口。
烟淼眨了下眼睛,烟深扯起嘴角笑。
“妈妈——”烟淼瞬间扔掉鸡爪,泪水滚落。
烟深:“……”
烟淼娇气又小气,烟深觉得那些男生的心灵肯定是被她的光鲜外表蒙蔽了,不过作为哥哥,只能一边嗤之以鼻一边挡住那些烂桃花。
从始至终只有烟淼伤别人的心,现在位置互换,烟深有些不适应,或者说是不服气。
他妹怎么可以被臭男人欺负?
烟深的视线落在烟淼垂得低低的头顶上,“这件事到此为止。”
烟淼脑门快低到膝盖上去了,没说话,也没摇头。
烟深双手插兜,冷眼乜她:“低头看看自己什么样子,还不够惨吗?”
烟淼紧抿唇瓣,确实很惨。
闻泽把她赶下去的那段路属于三环边上,周围全是废弃的旧厂与荒芜一片的土坡。路过的出租车寥寥几辆,不是有乘客就是看见她浑身是水不愿意载她。
她淋着雨沿着小路走了两公里才看到一个小卖部,守店的老奶奶没有充电器,她只好站在屋檐下等雨停,不一会儿老奶奶准备打烊了,好心借给她一把伞。伞太破旧,风一吹伞骨全折断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
拐杖卡进了沟渠旁的窨井盖里,她使出了浑身的劲儿也没办法拔出,最后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拦路过的车。
最后是一辆巡逻车把她载上,烟淼第一时间去了派出所,之前接待她的民警热心地帮她找了一圈,调了监控,确认她进派出所时手里没拎袋子。
还是因为没电,烟淼去电影院用的手机壳里的备用现金,根本不知道那辆车的车牌号。
烟淼拜托民警,民警拒绝说这样是不符合规定的,只有以失窃的名义走报案程序才能调查遗失物品附近的监控。
于是烟淼又立案报警,不幸中的万幸,礼品袋真的在那辆出租车上,不过车子载了远途乘客开往周边的县级市,烟淼不顾民警的劝阻,执拗要在派出所等出租车回来。
一等就是四个小时。
当她拎着袋子出现在宿舍楼下,连半夜被吵醒不愿意开门的宿管阿姨都心疼了,碎碎念的抱怨话咽回了肚子里,叮嘱她赶紧回寝室换衣服,还塞了盒冲剂在她手里。
回到寝室后,张佳宜给她吹头发,顾青帮忙换衣服,当时烟淼只是觉得冷,以及麻烦室友的愧疚。
原以为不会感冒,可躺上床不久,肌肉开始酸痛,鼻塞咳嗽,头晕得像是在地震。
这是十九年以来,烟淼第一次发高烧。
身体上的痛苦和心里的难受交织在一起,让人无法忍受。
……
“你哥好凶。”烟深出去接电话后,张佳宜小声在她耳旁道。
烟淼从睡衣兜里摸出手机,听到这话,掀了下眼皮。
她一大早就被顾青和张佳宜送到了校医院,烟淼压根没想让烟深知道她生病的事,但烟深恰好打了个电话,问她元旦回家吗,烟淼就“嗯”了一声。
烟深很不耐烦,“嗯什么嗯,回去还不回去,给个准话。”
电话突然变得安静,等了好一会儿,烟深才听到烟淼叫了声:“哥。”
“怎么了?”对面似乎更烦躁了。
又不说话了,像是断了线。
烟深静默片刻,声音放缓:“等着,我马上来学校。”
……
烟淼的思绪从那通电话里拉回,“还好吧,习惯了。”
因为浑身没劲儿,攥手机的手腕被压得很低,张佳宜探头过去看:“你找谁?闻泽?”
烟淼嗯了一声,界面从上往下拉。
“你怎么还找他!”连张佳宜都看不下去了。
烟淼点进去发现一片空白,聊天内容全部消失了,顿了一瞬,倏忽抬头,狐疑地“嗯”了声。
“怎么了?”张佳宜问。
烟淼皱眉,退出微信重新登陆。就在这时烟深从外面进来,弯腰抢走她手中的手机,“别找了,我把他拉黑了。”
烟淼:“……我没找。”
烟深瞪她,“敢放出来把你手打断。”
烟淼没说话,轻吁了口气。拉黑就拉黑呗,省得她自己动手了-
宽敞整洁的办公室内。
吴教授再一次挽留:“我希望你再考虑一下,不要急着退出。”
闻泽的课题调整后,与应用数学课题组合并,属于国家713工程放在A大的理论研究基础支撑,另外还有物理专业、电子信息等专业的优秀同学参与。
项目级别非常之高,一旦参与,将会是简历上闪着金光的浓重一笔。
大家抢破了头,但闻泽并不感兴趣。
因为彻底偏离了费米尔猜想的研究,是一个全新的方向。
闻泽沉默一瞬后道:“罗肃师兄的研究方向和次临界重合,我觉得他更合适。”
“当然会考虑罗肃,但课题组几个老师都希望你能进来。”吴教授抵了下眼镜,镜片折散着期待的光芒。
闻泽轻颔首,“抱歉。”
吴教授笑了笑,“倒没什么好抱歉,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从纯粹数学理论转向结合实际的应用研究,比如国防任务,航天领域?”
闻泽侧过头捂嘴咳嗽了一声,尔后才回答:“没想过。”
“生病了?”吴教授问。
闻泽:“快好了。”
吴教授关心道:“最近天气变化多常,注意穿衣。”
闻泽轻颔首,“谢谢吴老师关心。”
吴教授又看他很久,轻轻地叹息一声,摆了摆手,让他走了。
闻泽可谓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数学天才,大学时发表的《费马矩阵分析》直接叫板了学界某位大佬。
更令人拍手叫绝的是,该论文只是他在研究费米尔猜想的过程中随手发表的一篇。不敢想象如果放在其他稍简单的领域,他能做出多少成果来。
费米尔猜想或许能被证明出,但吴教授觉得,可能是在百年之后了。
闻泽回到研究室内,扫视一圈,没看见罗肃师兄人,正想找人问问,发现所有人都围在一个角落里。
“闻师兄,你女朋友上电视了。”忽然有人转过头来,兴奋地朝他够了勾手,“快来看!”
闻泽很轻地蹙了下眉,照片和咖啡的缘故,大家毫不犹豫默认了烟淼的身份。他站在原地,没有过去。
讨论声在安静的研究室显得格外扎耳。
“好厉害,看一眼就把肇事者画下来了。”
“话说没监控吗?”
“那段路的监控都坏了,目击证人也只有闻师兄女朋友一个,前面已经说了。”
“真牛啊!”章阑又回头,“师兄,你女朋友是不是学过画画?”
罗肃帮忙解释:“人就是绘画专业的。”
大家纷纷“噢”一声。
“难怪。”
“这就是术业有专攻。”
“好像刑侦剧里演的画像师。”
“是啊,帅!师兄你女朋友——”有人回头,发现闻泽已经不见了。
走廊处拐角常年放着垃圾桶,闻泽时常站在此处抽烟。
他的烟瘾不算大,也有意识地在自我控制,一包利群能抽好几天。
那晚雨点打在挡风玻璃后不久,迈巴赫调转了车头。
只是湿润荒芜的街道没有人影。
闻泽肩背抵墙,腰身以下空出淡冷的幅度。指间的星火在白天并不显然,丝丝缕缕的烟雾徐徐上升。
右手虚攥手机,眼皮垂得低低的,让人觉得他身上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沉闷与内敛。
罗肃回了句:好,我马上过去。
闻泽收起手机,却在视线移开的前一秒,师兄发了个视频过来。
时长不到一分钟,屏幕里的女生嘴角挂着浅笑,露出深邃的小梨涡。
灯光打在她脸上,似乎能看见光影下的细小的绒毛,整个人明媚到冬天仿佛已经过去了,身处春天。
记者问:“能简单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女生“嗯”了声,有逻辑有画面地娓娓道来。
记者问:“听交警说在您作证之前是有犹豫的,为什么会犹豫?”
“因为——”女生顿了下,“因为有人在等我。”
记者“哦”了声:“很重要的人?”
女生点点头,然后又摇头。
采访过程很容易出现这种摇摆的态度,且这个问题并不关键,记者保持职业微笑,换了另外一个问题。
没等闻泽反应过来,视频已经结束了,画面静止在烟淼看向镜头的瞬间,那双眸子里摇曳着清透的光亮,美得勾人心魄。
罗肃在进办公室之前又给他发了条链接。
附文字:完整版
闻泽迟疑了一下,指腹轻触,界面跳转至某软件。
无数弹幕刷屏。
【兄弟们这我是真的喜欢】
【真不错啊真不错】
【B大计算机王杰明实名爱看】
【啊啊啊爱了今天第一百刷】
【爱死美女姐姐了】
……
【这个采访好,已经完事了家人们】
【我陆小天起信誉了】
……
弹幕铺满屏幕,快速纷杂地滚动着,闻泽不知为何就单单看见了这两条,退出软件前顺手点了举报-
烟淼觉得离谱,她只是平平无奇地当了个证人,又不是和持械歹徒搏斗或者跳河救人,连见义勇为都称不上。居然有电视台大张旗鼓地来进校采访,学校还给她发了荣誉奖状以及两千块奖金。
以为是最近没有热点新闻,芝麻大点的事也要拿来报道。烟淼虽然心中不解,但上电视臭美她还是很乐意的。
采访完的第二天,情报收集小能手张佳宜告诉她:最新汁源加群肆贰2二吾纠亦似齐“被撞的老人是A市电视台台长的父亲,他另外一个女儿是我们学校党委副书记,你这运气也太——”
本来想说好,但这说辞对老人不太尊重,而且大家知道烟淼是因为作证把钢笔弄丢的。
顾青接嘴道:“难评。”
确实难评,当天晚上看见女儿坐着轮椅上电视的烟父烟母突然出现在寝室楼下,态度强硬地要将烟淼接回家。
烟淼不是很愿意,“马上就拆石膏了,我不回去。”
烟母忧心忡忡地看向她脚,“你们宿舍没有电梯上下楼不方便,回家妈给你做好吃的补补,落下残疾可不得了。”
烟淼摇摇头,死活不肯。烟父烟母满腹疑惑,明明女儿以前去外地集训,每天晚上都要吵着要回家吃卤鸡爪,复读前报志愿也优先选离家近的,怎么上大学就变了?
双方僵持不下,烟母给烟深打电话,两人说了几句,烟母把手机递给烟淼:“哥哥让你接电话。”
烟淼:“不接。”
陡然拔高的冷峻嗓音从手机里传出,像是用吼的,“烟淼。”
烟父在旁边生气插嘴,“怎么对妹妹说话的?”
烟淼不情不愿地接过贴在耳旁。
“爸妈好不容易出去旅游,没玩几天就赶回来看你了,你还想怎样?不回家留在学校干嘛?追男人?”
烟淼不吭声。
“懂点事成吗?老大不小了,不要让爸妈担心。”
烟淼叹气。
“小心我把你的事全抖出去。”烟深咬牙切齿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摔的。”
关于死皮赖脸追闻泽还没追到手的事,烟淼其实没有心里包袱,但是如果让父母知道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被人这样嫌弃,肯定心疼死了。
“好吧。”烟淼选择妥协。
“乖。”烟深说:“哥发年终奖了给你买包。”
没有哪个女生不爱包包,烟淼立马笑了,“我要香奈儿新款。”
烟深并不了解,“多少钱?”
烟淼:“几万吧。”
对面沉默住了,过了须臾,像是故意把手机拿远,“诶?你说什么?听不见,信号不好,挂了挂了。”
嘟的一声。
烟淼在心里骂:死骗子!
烟淼回到家的生活就是条快乐的小米虫,烟父经营着一家小小的建材公司,烟母则在家门口开了家花店。
今年搬了新家,烟淼卧室在二楼,是最大的一间主卧,拥有一面墙那样巨大的落地窗,窗外还带有一个小花园,被烟母精心打理过。
蝴蝶兰和山茶花竞相开放,在萧瑟的冬天充满了斑斓的色彩。
烟淼追追剧,在花园里写写生,日子就这么飞快流逝了。
12月底那天的凌晨,也就是新年的第一天,烟淼收到了同学和朋友的祝福。
烟淼一条一条认真回复,在寝室群里发了红包。
她坐在床上,抱着星黛露,另一只手攥着手机,拇指在屏幕上滑来滑去。
始终停在设置界面,视线没有从“朋友权限”里离开过。
点进去就能看见黑名单了。
好想知道闻泽有没有给她发消息,尤其是在拉黑他之后,有没有说什么,他肯定看过那个采访视频,即使不关注,也一定从别人口中有所听闻。
他会后悔说那些话吗?有道歉吗?
烟淼心里似有成百上千只蚂蚁在阴暗爬行,她狠狠地捏了两抓星黛露的脸,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可人的情感根本没法控制。
要不放出来看看?然后马上拉黑回去,神不知鬼不觉,只有她和星黛露知道。
烟淼不争气地想着,手比大脑反应更快,在资料设置里,将“加入黑名单”的按钮滑至左边。
聊天内容瞬间跳了出来。
12月6日上午八点二十三分。
【收到了】
此后再没有别的消息,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失落的感觉犹如窗外无边无际的黑夜,连光线充足的房间都瞬间变阴霾了。烟淼愣了一会儿,点击下方的红色小字,弹出一条提示——
【将联系人“my泽神”删掉,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烟淼这次没犹豫继续点击确认,而后抱紧玩偶,将下颚深深埋进锁骨里-
与此同时的美国纽约,中午十二点。
位于曼哈顿上东区和西上区的艺术圣地,离中央公园只有几步之遥的著名顶奢住宅内。
男人手肘虚搭在木质螺旋长廊楼梯的扶手上,裁剪得体的西装衬得人冷淡高贵。在接完一通电话后,他的视线瞄向楼下的小女孩。
“小也。”闻泽快步走去,将水果刀从她手里抽走,没有斥责,而是弯腰柔声问:“想吃梨子?”
小女孩五官精致得像个洋娃娃,只是右边眉毛突兀截断,显得有几分凶相,整张脸呈现一种矛盾的厌世感。
她点了点头。
闻泽去掉皮,将梨子削成块,闻也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等全部削好,闻也突然手臂一挥,盘子砸得稀巴烂。
母亲阮唯君听见声响,绕过隔着十米长的水族缸,从料理岛台后快步走出。
小也被闻泽拎到一旁,手藏在背后,眼珠子圆溜溜地转着。闻泽弯腰收拾,阮唯君过来帮忙,两人见怪不怪,倒是说起其他事。
“过两天我带小也回国。”
闻泽手一顿,倏忽抬眼。
阮唯君解释:“你大伯一家今年在A市过年,顺便回家探望你爷爷,他年后就要做心脏手术了。”
阮唯君说完,又问:“你什么时候走?”
闻泽经常飞纽约,但待的时间都不长,这次倒停留了一周之久。
听说是受到休普斯顿高等研究所的邀请,阮唯君对这个研究所很熟悉,著名的学术圣地,不受任何教学任务、科研资金、权术等外界压力影响。
闻历声曾作为访问学者在里面待过两年,那个时候闻泽还没有出生。
“明天。”闻泽说:“可能很快会回来,并且常驻。”
他还在考虑之中。
阮唯君没有意外,而是问:“真的不考虑做点别的什么?即使不回家也可以——”
闻泽轻声打断她:“妈,吃饭吧。”
阮唯君轻轻叹了口气。
几年来,这个话题总是止步于此,像隔着一道深渊鸿沟,母子间始终无法更近一步。
矢志不渝的心性,和当初的闻历声如出一辙。
吃完饭,阮唯君回房午休,闻泽陪小也玩了一会儿便将她交给陈姨。
一下午和一晚上,闻泽没有离开过书房。他揉了揉眉心,脑仁像被人用尖刀凿开一样疼。
数年如一日将时间和精力耗费在悬而未决的猜想上,闻泽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和偏头痛,需要依靠药物来缓解病痛。
他望着窗外的皎月,就着冷水将白色药片吞下。国内时间已经是新的一年,搁在桌面的手机不停震动着。
好友列表全是新年祝福,有群发也有仔细编辑过的,在众多条消息中,有一条是阮唯君发来的。
【妈妈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理解你,但更希望你快乐,不要被自以为的意义束缚住了,在妈妈眼里,只有活得轻松愉悦才是意义。】
【新年快乐,我的儿子。】
眸光停留在其中两个字上,脑海里无端响起那道轻盈而甜美的声音。
“我喜欢你,就像你喜欢数学。”
“数学是你的意义,那你就是我的意义。”
或许是声音动听,头疼莫名有所减轻。闻泽指尖滞了滞,烟淼的聊天框被挤到了最下面。
红色感叹号下,灰色的小字异常醒目。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闻泽思忖片刻,复制了一条群发的新年祝福过去。
依旧是红色感叹号,不过这次的提示变成了——
“三水喵喵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她朋友,请先向好友发送朋友验证申请。”
这刹那,闻泽心底升出一丝异样感觉。
破天荒的。
失落。
第16章 不追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春节前夕,烟淼迎来了二十岁的生日。
吹灭蜡烛前,烟淼许下三个愿望。
一愿家人平安健康, 二愿今岁诸事顺遂, 三愿……
忘记闻泽。
过完生日没几天新年来临。
烟父是兄弟中的老大, 大年初一按照惯例所有人都会来家里拜年。烟淼每年都提议下馆子,但烟父总说外面冷冰冰的吃了就散没氛围,聚在家里才热闹。
于是近百平米的客厅济济一堂, 摩肩接踵。大人两桌, 小孩一桌。
烟淼咬着筷子,盯着面前一堆活蹦乱跳、雀喧鸠聚的矮萝卜头, 略微有些烦躁。
女人们坐在隔壁桌,话里行间全是推拉,一会儿试探子女工资,一会儿打听有没有谈恋爱, 同时说自己家崽子怎么怎么样, 无形中全是攀比。
烟淼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结果下一秒抱着平板玩的侄子突然抬起头, “小姨,这是你老公吗?”
他站在沙发前高举平板,脸蛋红扑扑的, 小小的身躯像装了一个巨形扩音器。
问完,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快拿给奶奶看看。”二婶婶招招手。
读小学二年级的侄子献宝一样笑嘻嘻地跑过去,烟淼起身欲抢,被舅妈不经意地拦了一胳膊, 被迫坐回椅子。
那张【为爱牵手、天长地久】暴露在众人眼里,大家开始七嘴八舌, 问东问西。烟淼一再否认不是男朋友,但三姑六婆根本不信,说她是在娇羞。
烟淼无言以对,选择沉默。
二婶婶:“今年多大?”
烟淼嚼着糯米年糕,含糊不清,“比去年大一岁。”
二婶婶看向三舅妈,三舅妈使了个眼神,问:“也是学画画的?”
烟淼咽下,摇头。
三舅妈笑了笑:“那他学的什么专业?”
烟淼端起可乐抿了一大口:“大学专业。”
众人一噎。
烟淼抽了张纸巾擦干净嘴,起身道:“我吃好了,大家慢用。”
路过二婶婶时顺手将平板捞走,并冲着侄儿做了个鬼脸,吓得小屁孩嗖地钻进奶奶怀里。
晚上亲戚散尽,烟母将烟淼从二楼卧室叫下来。
烟父烟母坐在主位沙发,眸光肃穆,哥哥烟深翘着二郎腿窝在另一张单人沙发椅里,看她的视线意味深长。
像三堂会审。
上一次家里气氛如此严肃还是烟淼高考成绩出分。
烟淼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就是喜欢上一个人么?不就是舍命追没追上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不是未成年,她已经满二十岁了。同样年纪没念书的小表姐已经结婚了,还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淼淼。”烟母看向她。
烟淼嗯了一声。
烟父指尖点了点桌上的两份文件,“爸妈准备在A市给你买套公寓,看看喜欢哪种户型。”
烟淼:……?
烟母在一旁感慨,“原本打算买套大的,不说有花园,起码得带个阳台……”说到这,她顿了顿,丧气道:“你爸公司今年效益不好,等以后赚了钱再给你换更好的行吗?”
烟淼沉浸在即将拥有私人住房的喜悦里,但又被烟母的话一棒子打醒。
“怎么了?”
搞得要破产似的,虽然家里鼎盛时期也用不上这一高端词汇。
烟母欲言又止,烟父打断她催促烟淼选房,“不要瞎担心,这是大人的事。”
烟淼蓦地抬起头,“我不是小孩了。”
烟母看着她沉默半秒,忽而笑了,“是啊,都有男朋友了。”
“……”
烟父巧妙地岔开了话题,烟淼追问烟母,烟母闭口不谈。
烟淼缠了她哥两天,烟深被烦得没办法,抬下巴示意她看电视。
财经频道正在播放午间新闻。
“风盛集团收购了宏山建业。”烟深说。
烟淼眨了眨眼睛,她家开的小芝麻公司和这种大新闻有什么关系。
烟深慢悠悠地解释:“风盛是国内第一大集团,早早在西南片区建了好几个完整生产线,它渠道广,体量大,通过阶段性让利进行市场打压,小公司根本没有反手之力。”
烟淼认真思索了会儿,聪明地道:“就是打价格战呗,它不亏?”
烟深直起身体,“当然亏。”
烟淼不明所以回望他。
烟深收起手机,用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盯她,“击垮中小企业后只剩它一家独大,行业标准它说了算,价格想怎么定就怎么定。”
烟淼没学过商业知识,脑袋瓜转了又转,“大企业又不止它一家。”
烟深起身回房,懒得再和她解释,只留下一句:“一丘之貉,朋比为奸。”
烟淼认认真真地看了很久的财经新闻,又在网上搜索有关风盛集团的词条,现任总裁闻正光,祖上可谓是世代簪缨,钟鸣鼎食之家。
闻这个姓是有什么魔力吗?
能不能让他们被雷劈一劈,真是优秀得让人烦死了!-
初七这天。
乔溪镇新铺好的柏油马路上,七八辆顶级商务车缓行驶入大山深处,闻家嫡系二十八口人浩浩汤汤前往老宅祭祖。
风盛集团创始人闻宏闵育有两子一女,大儿子闻历声和二女儿闻晓柔已经过世,只剩小儿子闻正光接手集团,然而闻正光患有弱精症,年过五十无子,且不久前刚查出肺癌。
鼎盛家族,却无人接管家业。
祭祖仪式举行完,闻宏闵留下闻正光以及唯一的孙子约谈,半个小时后,众人见闻宏闵一脸苍白地坐在轮椅上被孙子推出去,闻正光跟在旁边一言不发。
除了公开在媒体上露面的几人,闻家其他亲属在互联网上均“查无此人”,包括在A大就读的独孙闻泽。
众人跟随闻老爷子的视线落在闻泽脸上,过了片刻,听见老爷子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
大家都清楚,闻泽做的决定没有人能改变,除了他自己。
祭祖过后,闻泽带着妹妹在A市逛了好几天。
闻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说话,看不出来是玩得高兴还是不高兴。
元宵节前日的早晨,闻也光着脚丫从卧室里跑出来,手里攥着两张门票,两手兴奋地挥舞着,冲闻泽张嘴笑。
闻泽搁下钢笔,伸手揉了揉她脑袋,“下午哥哥要回一趟学校,你跟着陈姨好不好?”
这段时间闻也已经对哥哥形成了依赖,长时间见不到就会生气摔东西,就连陈姨也拿她没办法。
闻也使劲摇头。
闻泽抽走她手里的门票,“如果能做到哥哥就带你去,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李叔叔和苏阿姨。”
李叔叔是闻也的保镖,而苏阿姨是闻也的随行心理医生,闻也非常讨厌出门的时候他们寸步紧跟。
闻也笑容舒展,用力点头,头发丝甩得胡乱飞舞。闻泽找来棉拖鞋给她穿上,闻也笑眯眯地转头跑了。
最近气温有所回暖,阳光从光可鉴人的玻璃窗外透进来,照得纸质门票闪闪发光。
闻泽对乐队并不感兴,但闻也非常喜欢。
她没办法开口说话,知道是因为在某日路过一家放着毛线球歌曲的饮品店时,闻泽看见她忽然咧开嘴角笑了-
烟淼整个春节过得迷迷瞪瞪的。
终于走完亲戚在家里吃饭的那天,她接到了段一鸣的电话。
他问:“生日礼物和新年礼物都收到没?”
烟淼“嗯”了一声。
烟父烟母互相交换眼色,烟淼回到房间关上门。
“明天有空吗?”段一鸣问。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找借口容易给人一种仍有希望的错觉,而冷酷无情又会让段一鸣伤心难过。
就和不久前的自己一样。
“明天吗?”烟淼吞吞吐吐地打太极,“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具体不确定。”
电话里果然丧气地“噢”了声,“那算了,本来想约你一起看演出。”
烟淼将手机拿远,叫了声妈妈,过了几秒,再将手机贴近,“我妈说明天要去看奶奶。”
段一鸣说:“那我就把毛线球乐队的livehouse票转给别人了。”
烟淼一愣,“等等——”
她舔了舔嘴皮,有些干涩地道:“我妈说时间记错了,过几天才去。”
电话里轻轻地笑了声,“去吗?”
烟淼掷地有声,“去!”
毛线球乐队本来很小众,因为年前一档音乐节目播出而突然走红,虽然没有火到几个国内顶流乐队的程度,但live票也供不应求。
烟淼抢了两轮都没抢到,没想到段一鸣这小子居然有票。
看现场那天,烟淼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背上了烟深咬牙切齿给她买的香奈儿羊皮包包。
场外排着长长的检票队伍,烟淼将下巴埋进领口,寒风吹得她涩涩发抖,段一鸣往前迈了一步,挡住风口。
“你染头发了?”段一鸣卫衣套夹克,将运动风展现的淋漓尽致。
烟淼觉得段一鸣挺帅的,尤其是不经意为她挡风的动作,她撩了撩闷青色的头发,问:“好看吗?”
段一鸣点头,“染不染都好看。”
这么直白的夸赞,两人还凑得特别近,烟淼咽了口唾沫,脸有些微红。
段一鸣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手臂从她颈后穿过。烟淼想拒绝,但实在是太温暖了,一下子堵住往衣裳里猛灌的冷风。
队伍缓慢地前进着。
段一鸣说:“问你一个问题。”
烟淼:“说。”
段一鸣:“你知道小白加小白等于什么吗?”
考她脑筋急转弯啊,看着围巾的份上,烟淼给他这个机会。
“什么?”
段一鸣笑着露出两颗虎牙,“小白兔(two)。”
“……”烟淼尬了一瞬。
段一鸣摸着后脑勺,“不好笑吗?”
烟淼轻嗤一声:“换我问你了。”
段一鸣:“嗯?”
“如果我是一只蝴蝶,不小心掉进了泥坑里,你猜我变成了什么?”
段一鸣很认真地思考良久,摇摇头。
“你爹。(泥蝶)”烟淼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段一鸣也没觉得多好笑,但看她笑,也跟着笑。
隔着七八个人头的队伍拐弯处,闻泽牵着小女孩的手,视线在某处持久地停留了好几瞬。
能在这里遇见熟人是非常凑巧的事。
她旁边的那个男生闻泽有些印象,和在大巴上看到的背影重合。
罗肃师兄说是帅哥,从男人的角度看,的确长得不赖,有种蓬勃向上的青春朝气。是自己身上所没有的。
闻泽眉心微微敛起,新欢还是旧爱不得而知,只是觉得女生脸上的笑容非常刺眼。
刺眼到想将她高高扬起的嘴角扯下,让她不要再笑了。
第17章 不追了
寒冷空气凝结成霜, 月光洒在水泥地上,泛起一层淡淡光辉。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个荒唐念头的的确确挥之不散地悬在脑子里, 甚至连垂下的手都下意识蜷曲指节。
闻泽不喜欢女人, 或者是说对情情爱爱提不起兴致, 他没有时间没有精力耗在这种事上。所以面对追求者从来都是不给任何希望的拒绝,杜绝二次纠缠。
可那些女孩像割不近的野草一样,一茬一茬地冒出来。从直白拒绝到不留余地, 再到冷言冷语。数学天才的头衔上因此印上了“清高冷傲”的标签。
或褒或贬闻泽根本不在乎, 他只是讨厌喧闹,白天听到过多的噪音会加剧夜晚的头疼以及失眠, 同样也厌恶那些黏在他脸上的目光。真情实意的表白皆是打扰,会让人觉得烦。
鲜少有人能理解这种想法,包括罗肃师兄也说过羡慕,艳福不浅。
疏离人世的冷漠面具十分奏效, 喜欢他的人多数止步于内心活动, 虽然也有明目张胆追的, 但像烟淼这样一上来就威胁, 还问他“做不□□”的是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胆大如斗对他动手动脚的。
烟淼的言行举止超出了闻泽的认知范围,堪称离谱。他接触过的女性少只又少,除了母亲阮唯君就是妹妹闻也, 研究所里的师姐师妹是点头之交,日常交流只和学术有关。
性格乖张,观念开放,行事毛躁, 头脑简单……有很多能放在她身上的形容词。
当然还有长得漂亮,嗓音动听, 即使话多很吵。
冷风卷过,树影婆娑。短暂的失神让闻泽来不及抓住忽然挣脱开向前冲去的闻也。
烟淼正和段一鸣聊毛线球乐队的吉他手,一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小牛”横冲直撞过来。
烟淼胳膊一抬,下意识想拦住小女孩,夹在肘里的矿泉水砸落在地,与此同时,视线里出现了一张帅气且熟悉的脸,然后动作就钝滞了。
是幻觉吗?
他怎么在这里?
在不可能的时间、不可能的地点遇到不可能的出现的人,烟淼愉快的心情瞬间变得有些复杂。
尤其是他那张俊脸近距离呈现,深邃的瞳仁里倒映出自己,烟淼很想抬手给额头一巴掌,让混沌的大脑清醒清醒,不要又被美色勾引。
烟淼视线移开,后知后觉地吃痛“嘶”了声,然后低头,将整张脸完全陷进自己胸口的女孩拉出来。
小女孩长得很漂亮,和闻泽有几分像。同样线条流畅的脸部轮廓,立体深邃的五官,眼睛大而明亮,晶莹剔透得像琥珀。
只是没有什么生气,似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洋娃娃。
闻泽牵过小女孩的手腕,轻轻攥到自己旁边,动作流露出的体贴让烟淼呆若木鸡。
原来奢想过的温柔不是不存在,只是不针对她。
闻泽冷淡的声音传入耳朵,“巧。”
“巧什么巧。”烟淼视线落在女孩脸上,“是她撞我。”
言下之意——她不撞我哪能和你碰上面。
虽然知道闻泽不屑于做这种事,但烟淼还是有点怀疑他是故意的,故意指使小女孩“碰瓷”。
不然为什么队伍排着一长串人,偏偏只撞她?
估计是良心发现,愧疚那晚的所作所为,又由于高冷人设而无法开口。烟淼态度来回摇摆,最终心花怒放起来。
“她被你的挂饰吸引住,兴奋过了头。”闻泽解释。
循着女孩目不转睛的视线,烟淼眼皮垂下,羊皮包包上挂着一个小玩偶——
是她不久前DIY的“包宠”,全凭想象制作,狗不像狗,猫不像猫,犹如外来物种,加之配色奇怪黑暗。烟母见了都让她取下来,别招惹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这小孩欣赏水平还蛮高的,烟淼获得了一种认同感,但很快被这个解释扇了一巴掌。
她漠然地“哦”了声。
两人没人说话,倒是站在旁边的段一鸣问:“撞疼没?”
烟淼点点下巴,实话实说:“有点,但不是很疼。”
闻泽本就淡的眸光在他们亲昵交谈中了失了颜色,他俯身按住小女孩的肩膀,在她耳旁低语。
烟淼注意到全程小女孩自始至终抿着唇线,一字未吭。冷淡的样子和她旁边的男人如出一辙。
由此更加确定俩人是亲兄妹。总不能是女儿吧,那她得哭死。
闻泽轻拍了拍小女孩的肩头。闻也主动上前一步,右手捏成小小的拳头并拢贴于前额,然后伸出小拇指点了胸口两下。
“她在和你道歉。”闻泽在旁边充当翻译。
有爱屋及乌,就有恶其余胥 。
但小女孩长在了烟淼的心坎里,就和他哥一样。烟淼两手拇指食指捏成小圆圈触碰,她笑了笑,然后又打开。
没关系的意思。
周围的灯光晦暗不明,她不笑的时候嘴角总是自然下瞥,像在发脾气,可一旦笑起来,眼里含着的那弯浅浅的光将方圆内都照亮了。
闻泽心头莫名跳了一下,“你懂手语?”
烟淼“嗯”了一声,然后说:“关你什么事。”
她读初高中时经常参加志愿活动,常去福利院,里面很多聋哑儿童,懂一些简单的手语不足为奇。
倒是闻泽的漂亮妹妹是哑巴这事让人震惊。
“挺厉害的。”闻泽说。
烟淼瞪大了眼,这是在夸她吗?闻泽居然会夸人?还是说只是礼貌得客套一下。
然后下一秒,闻泽又继续道:“但手势不对。”
烟淼:“……”
闻泽看向闻也,闻也很有眼力见地重复了刚才烟淼的动作。其它都一样,只是捏成的两个圈不仅是紧靠,而是相互环成圈。
“谢谢你告诉我。”烟淼不想在小朋友面前翻白眼,“真是谢谢你。”
闻泽没有搭话,而是转身捡起滚落在渠沟旁的矿泉水瓶,他手腕露出一截白色衬衫质地的内搭,精致的纽扣在月色下反着淡淡光芒。
转身的时候,两人的视线在夜里交汇,烟淼缓慢地眨了下长睫。在他过来前,段一鸣将烟淼挡在自己身后,隔开了闻泽的视线,并用力抽走他手中的瓶子。
闻泽视线在他脸上停留半秒,说不出的冷凝,只是很快恢复内敛。悬空的手臂随即垂落,他牵起闻也的手,回到了队伍后面。
“你不会还喜欢他吧?”段一鸣直截了当地问。
“喜欢啊。”烟淼也不藏着掖着,回头看了一眼,男人的背影被黑夜勾勒得极其分明,背身修长挺直,肩膀宽阔,如同磁铁般牢牢吸引住周围人的目光。
她在心里说,但不会再追了。
再浓烈的喜欢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而一点一点变淡,等生活回归正常,她又是个快乐的小女孩。
但在这之前,她要竭尽全力避免和闻泽接触,只要不看见他那张神颜脸,就不会反复动心。
烟淼暗暗下定决心,可几分钟后,闻泽就又出现在了她眼前。
livehouse的场地一般偏小,而这个地方更是小得可怜,由近郊废旧厂址改造而成,叙利亚水泥风,不到百平的狭小空间硬生生挤了好几百人。
烟淼和段一鸣进场较晚,因此站在中间靠后的位置,两首歌后,随着爆炸的鼓点,空气变得稀薄。
如果夏天不知道得窒息成什么样,好在室外温度很低,散了一些热出去,但烟淼脸颊依旧逐渐被憋红,她将黏在脖颈上的长发扎起来,挽成一团,可还是很闷。
场地不许自带饮料,最后面有卖酒水的吧台,烟淼打算挤出去买杯没什么度数的调酒解渴。
顺带喘两口气。
然而一转头,就看见了那条宽广平阔的肩线。根本不用上移视线,烟淼就知道站在身后的是闻泽。
因为没人能将大衣穿得如此清冷出尘。
烟淼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缓慢地回过头。或许是意识到后面有座冰山,闷在胸口的热意烟消云散。
主唱在这时突然跳了下来,大家如摩西分海般让出仅容一人通过的道路,人群往两边退。
烟淼不是没看过live,但第一次被挤成肉饼。右前方穿着带跟皮靴的小姐姐狠狠踩了她一脚,烟淼疼得呲牙咧嘴并往后倒。
脑勺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段一鸣比烟淼先回头,他一回头就看见烟淼扎得高高的丸子头塞了一半在闻泽嘴里。
段一鸣:“……”
闻泽:“……”
烟淼低头看脚,段一鸣环住她胳膊,闻泽默默地看着他们,然后从唇角黏起一根发丝。
悬梁上的射灯骤然大亮,破开沉寂已久的黑暗。
闻泽被刺得虚眯起眼,手里的发丝泛着淡淡的青。
他记得她以前的发色,即使在黑暗中的灯光下,也是黑的。
染发了?
闻泽抬眸,注意力放在了她头顶,段一鸣忽然凑近她附耳低语,闻泽心想,还是黑发更漂亮。
虽然烟淼的腿已经痊愈了,但医生建议她在半年不要有剧烈运动。被压着全身力量踩了一脚后,烟淼试着活动了下脚踝。
确认没有伤到,她让段一鸣放心。然后才反应慢半拍地想起刚才撞上后面的人了。
活该。
就应该一头撞死他。
让他也尝尝骨折的痛苦。
烟淼愤愤地撇了下嘴,却在宏亮刺耳的音效中听到了两人衣料摩挲的声音。
上一次靠得这么近还是摔断腿闻泽抱她就医那天。虽然他脸上表情冷冰冰的,从头发丝到鞋底都透着不情愿三个字,但还是拦腰公主抱住她。
其实可以不勾住脖子,但就是想知道他脖颈后的棘突骨是不是和想象中的一样冰凉坚硬。
就像她好奇他嘴唇的温度一样,说动手就动手。
闻泽没有凶她,甚至保持了沉默,打破底线的容忍让那时的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特别的……
后背时不时被迫的触碰让烟淼的心思完全不在台上的表演,明明是她最爱的毛线球乐队,明明现在唱的歌也是她最爱的一首——
《如果明天你能来到我身旁》
到了副歌部分,又急又重的鼓点戛然而止,全场安静,沙哑低醇的清唱缓缓流淌在每个人心间。
“
今天的我依旧不愿意离开
看着你远去的背影
直到滚烫的雨点砸在手上
我想如果明天你能来到我身旁
相遇在城市喧嚣的尽头
我们会紧紧拥抱在一起
然后我就会忘记
忘记和你在一起 ”
烟淼慢慢地垂下了头。
副歌结束,电子鼓乍然击响,在气愤烘托下。观众挥舞着双手,前方留着长发的哥们甩了烟淼一脸的水。
不知道是他手上的酒,还是脸上的汗水,烟淼闻到一股恶臭,面无表情地抬手揩净,手劲重得恨不得把脸搓烂。
长发男全然不顾周围人的感受,舞动着酒瓶,左右大弧度地摇荡着头,黏有头皮屑的发梢几次扫过烟淼的下颚。
烟淼用眼神提醒他,但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忘我。周围没有缝隙让她换位置,烟淼只好往段一鸣的方向靠了靠。
过了一会儿,烟淼发现没有液体洒过来,臭味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很淡很淡的松雪味。
她诧异地侧头看去,闻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挤到了右方,中间夹着闻也,因为要照顾妹妹的缘故,他侧身站着,给闻也空出足够的距离,右肩膀自然而然和长发男紧挨。
他脸色阴沉得可怕,连眼尾弧度都带着几分克制不住的烦躁。
烟淼在心里冷笑,你也有今天。
刚笑完,就发现有什么东西在扯她,低眸看去,是闻泽的妹妹使劲扯着“包宠”的腿,虽然个子太矮看不见台上的演出人员,但轻微晃动的小脑袋表明她有在认真听。
拉扯的手法跟随不同的乐器变化,节奏也准准地踩住,有点意思,但是——
她的玩偶要被扯残废了。
烟淼看向闻泽,用眼神无声地问,能不能管管你妹妹?
闻泽微敛眉,低眼轻拍妹妹抬起的胳膊,闻也摇摇头,抓得更紧了,用两只手拼命抱住,像护住大宝贝似的。
烟淼:“……”
段一鸣察觉到异样,暼眼看去,发现闻泽跟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似地站在烟淼旁边,等前面的人一走,他赶紧拉着烟淼往另外一个远离闻泽的方向挤去。
闻也攥紧挂饰不放,烟淼往哪儿走她就往哪儿去,闻泽被迫跟着动,四个人像连体婴儿。
段一鸣和闻泽长得比周围人都高,稍微一走动,后面好不容易找准缝隙的“矮子们”瞬间被挡完视线,大家心生不满。
“就这,不要再动了。”烟淼说。
又是两首歌过去,烟淼视线再次不经意地往右瞥,这此没有立马收回,而是愣怔了一下。
去哪儿了?
她扫视一圈,没有看到闻泽的身影,周围好几位高个男,可能是在看不见的地方继续听,像是陪妹妹来的,他妹那么入迷,应该不会提前走。
烟淼轻叹了口气,和段一鸣说了声,挤出去上卫生间。
跟着地标指引,烟淼走到对面的通道,灯似乎坏了,行尸走肉地一下一下闪烁着。她打开手机电筒。音响声隐隐传来,演出正处于高`潮阶段,没人来上厕所,因此显得格外安静。
转过拐角的瞬间,烟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男人。
靠。
怎么又遇上了。
环境太暗,烟淼下意识抬起手机,白光不偏不倚打在闻泽眼睛上,他闭了闭眼,冷淡地叫了声她名字,像是警告。
“烟淼。”
还真是他。
旁边还站着他妹妹。
搞什么?厕所门口扮鬼?想吓唬谁?
烟淼垂下手,一边走一边回忆闻泽在照明灯下也毫无死角的脸。
皮肤竟然好得丝绒似的,不如当个女的。
她的思绪胡乱地飘着,刚走出一步,闻泽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你要去哪儿?”
烟淼猛地回头,利落回怼,“你管我。”
闻泽立在走道中间,身形线条被光影修饰得干净深邃。默了须臾后,一向冷若冰霜的眼眸里居然渐渐染上笑意。
虽然微末,但的确是在对着烟淼笑。
上个厕所有什么好笑的,烦不烦,烟淼火力全开正欲开怼。
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前面是男厕。”
烟淼:“……”
她看向身后门框的标识,短暂的沉默了。
还不是你站在女厕门口误导我,好意思嘲笑?
气势不能输。
烟淼昂首挺胸,迈脚往前走,“男厕怎么了?男厕我也照样——”
话音戛然而止,一个男人从旁边经过,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一眼后向前走去。
“……进。”烟淼声音变虚,腿跟着嘴的指令倔犟迈出。
然而脚后跟还未完全抬起,手臂就冷不防被人拽住了。
“不可以。”
第18章 不追了
烟淼慢吞吞回头, 眼里写满不可置信。嗯?他说什么?
不!可!以!
闻泽居然拉住她说不可以!
一定是害怕她进男厕所看见丑东西,换种角度想,这就叫关心, 烟式自我攻略非常吓人。
但是。
她不会给他好脸色瞧。
烟淼视线缓缓下移, 停在他手背上, 冷声道:“松手。”
话一出口,烟淼忽然觉得很爽,那种身心从内到外的愉悦。
毕竟以前都是他说, 现在换成了她。
闻泽犹豫了一下, 像是害怕她继续往前,手指动了动后才松开。
走道只有窗户外洒进来的月光以及踢脚线处的救生通道发出的淡淡绿光, 隔着昏暗一片,烟淼问:“你刚刚说什么?”
她就是犯贱地还想再听一遍。
闻泽视线落在旁边的闻也身上,“小也想上厕所,麻烦你带她进去。”
淡然的表情以及没有起伏的语调表明——她进不进男厕都与他无关。
要紧的是带他妹上厕所。
所以根本就没有在“关心”她。
烟淼缄默住, 拳头捏紧。
闻泽:“行吗?”
烟淼打量小女孩一番, 本来想问是不会走路还是不会脱裤子, 但看着小女孩精致的脸蛋, 蠕了蠕嘴唇,最终没说出口。
闻泽似乎轻而易举看穿她心中所想,解释道:“里面没灯, 她害怕。”
烟淼深吸口气,斩钉截铁:“不……”
低头看去,小女孩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她,双腿夹着, 鼻头皱起,没有表情的脸终于有了色彩, 流露出几分痛苦。
烟淼在心底叹口气,“好吧。”
闻泽叮嘱她一定将门拉开一条缝,并站在外面等。
“意思是我还得守着她?”烟淼扯起嘴角问。
闻泽“嗯”一声,“谢谢。”
烟淼呵出一声轻嗤,领着闻也进去了。
“你是要尿尿还是要便便?”烟淼一只手照着光亮,另一只手扶住她肩膀,声音温柔得像个夹子。
闻也不说话。
烟淼:“尿尿点头,便便摇头。”
闻也直愣愣地看着她。
烟淼:“……”
她拉开隔间的门,让闻也进去,等了一会儿,烟淼膀胱憋不住了,干脆把门打开,自己到对面的隔间。
两人面对面互相看着对方。虽然尴尬,但闻也没有表现出异常。
出厕所前,烟淼把闻也拉到离门口最远的角落,窗户外呼呼刮着风。
烟淼:“闻泽是你哥?”
闻也抿着唇。
烟淼默认是,继续问:“你哥喜欢今晚演出的乐队?”
闻也继续抿着唇。
烟淼想了想,郑重道:“这个问题你一定要回答我。”
闻也轻眨了下眼睛。
有戏。
烟淼吐词清晰地问:“他有喜欢的人吗?”
她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闻也忽然抬手,伸出食指。指尖不偏不倚对着她鼻子,烟淼楞了一瞬,笑容随即绽放。
闷骚啊?嘴上说着不喜欢,转头就告诉自己的妹妹。
烟淼直起身体说走了,可闻也的手还指着那个方向,烟淼狐疑回头。在看见墙上的蜘蛛时,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
自作多情四个字真是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的问题真是莫名其妙,且像个引诱小孩的怪阿姨。
“行,你哥喜欢蜘蛛精。”
烟淼长吁口气,在低头放纸巾时,忽然发现自己的香奈儿包包被刮了一条长长的划痕。
凝固的笑脸直接成了苦瓜脸。
哭哭哭。
羊皮不禁造烟淼是知道的,但没想到如此脆弱。人生第一个奢侈品才背了两次就变成这样,她真的很想死两天。
虽然没有证据,但烟淼严重怀疑是闻也小朋友玩弄她的“包宠”后造成的结果,所以将包包怼到了闻泽面前。
“看。”烟淼言简意赅。
闻泽嗓音一如既往地淡:“看什么?”
烟淼:“包。”
闻泽视线垂下,灯光在皮质表面刻出一条阴影。
“它对我的重要性就像钢笔对你的重要性。”烟淼故意停顿片刻,一字一顿阴阳:“懂吗?”
闻泽眸光颇冷:“不懂。”
烟淼瞪他,正想辩论,闻泽又继续道:“也不想懂。”
完全没法比较,包坏了可以用钱买,但钢笔世上只有一支,且意义重大,于他而言胜过半条命。
“……”烟淼被他的态度狠狠刺伤了。
算了,费什么口舌。
她说话直来直去,从不转弯抹角,睨了眼闻也,回到正题上,“极大可能性是她弄坏的。”
闻也听到这话往旁边挪了一步,躲在闻泽身后,只探头露出两只眼睛观察她。
闻泽转头摸了摸她头顶以示安慰,然后轻皱眉头道:“可能性是量化指标,是客观论证,不是主观臆想。”
烟淼闭上眼睛,进行洗涤心灵的深呼吸。
她是在解释,不是想和他探讨数学问题。
“不想赔?”烟淼问。
闻也:“这是两件事。”
烟淼吐了口气,“算我倒霉。”
她转身欲走,被闻泽叫住。
“我没说不愿意。”
烟淼定脚,转头质问:“那你什么意思?”
闻泽眼神扫过她的脸,落在她扯起的嘴角上。
唇形饱满,色泽勾人,生气的她看上去很鲜活。
闻泽淡淡道:“给你买个新的。”
“真的?”烟淼扬起眉梢。
闻泽手插进兜里,“嗯”了一声。
烟淼:“要好几万哦。”
闻泽又嗯一声。
烟淼再次确认:“你别骗我。”
闻泽:“从始至终都是你在骗我。”
骗他送东西去医院;骗他看完电影就还钢笔。
烟淼:“……”
懒得和他掰扯,烟淼问:“什么时候买?”
闻泽抬起小臂,腕表镜面泛着银灰色光芒,他看了眼后掀起眼皮:“现在可以,但如果你还要看演出的话,时间不定。”
“不看。”烟淼毫不犹豫,“现在买。”
闻泽俯身问闻也,声音轻得和烟淼记忆中的人完全不是一个,闻也点了点头,这是烟淼第一次看她有回应。
“在哪儿买?”闻泽问。
烟淼解开手机锁屏,在地图上搜了一下,“国金。”
这家livehouse开在郊区,离国金大厦二十三公里,今天是周六,堵车高峰期,单程要近一个小时。
闻泽皱眉:“有更近的吗?”
“更近的话有SKP。”烟淼搜出香奈儿专卖店,但地图显示装修闭店。闻泽冷漠道那就换个品牌。
看看,嫌贵了吧。
烟淼不爽道:“不想买就明说,不要在这——”
闻泽回忆起不久前陪阮唯君逛的就是SKP,打断她:“hermaes可以吗?”
带有磁性的发音从他唇齿间溢出。
烟淼缓慢睁大眼睛,并啊了一声。
闻泽出身显赫,但醉心于学术并不懂这些品牌,只是看着阮唯君爱用这家店的东西。他偶尔扫过一眼包装袋,记住了英文,但不知道中文是什么。
闻泽见她诧异,问:“不喜欢?”
烟淼摇头:“比喜欢你还喜欢。”-
闻泽:“……”
烟淼看着他脸,极其认真地补了两个字。
“曾经。”-
SKP烟淼和顾青逛过一次,一个柚子卖到188,顾青打趣说,怪好的嘞,本来可以用抢的它还送你个柚子。后来就再未踏足过。
进到爱马仕店内,sale一看男帅女美笑脸相迎,当然重点是洞察到两个人气质矜贵斐然,身价看着不低。
烟淼直接把手机怼销售脸上,“有这个吗?”
销售笑了下,问:“之前是在别的店拿包吗?”
烟淼摇头,“没买过你家包。”
销售的笑容淡了些,将她带到生活用品区,“新款的餐盘非常漂亮,适合你这种气质美女喝下午茶,还有其他的,可以看看。”
烟淼根本没听,在手机上点来点去,找出另外一款官方售价五万人民币的包,“这个呢?”
其实划烂的香奈儿包包售价2万多,但回忆起那场大雨,烟淼要狠狠宰他一笔。
销售很抱歉地道:“没有货哦。”
烟淼又问了几款,销售都说没货,她在网上一查,原来买爱马仕是有门槛的,必须先消费几十万才有拿包资格,同时还得配货。
“……”
打扰了。
烟淼找到坐在真皮沙发上垂眸看手机的闻泽,“走了。”
闻泽见她表情失落,“没看见喜欢的?”
烟淼:“是我不配。”
闻泽看了眼站在远处的销售,起身道:“等我。”
他在外面打电话,烟淼和闻也在里面干瞪眼,像是赖在店里不走,氛围有些许的尴尬。
过了几秒,烟淼的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段一鸣,烟淼脑袋一拍,怎么把他给忘了 。
“演出都结束了,你还在厕所?”段一鸣问。
烟淼连忙抱歉:“我在SKP。”
段一鸣惊讶:“怎么突然跑那儿去了?”
烟淼:“说来话长。”
段一鸣:“发个地址,我马上过来。”
烟淼挂断电话,闻泽正好从外面进来,他径直路过烟淼和销售交谈。不知道说了什么,销售忽然笑得跟朵花似的,然后将三人带进了一个小屋子,并拿出烟淼刚刚询问的所有包包。
烟淼:???
于是在闻泽刷卡后,烟淼拥有了人生中第一个爱马仕,金刚色康康。
美死了。
销售在一旁装盒,闻泽侧头问妹妹:“有想要的吗?”
闻也眼珠子转了一圈,视线直勾勾落在烟淼腰胯旁的挂饰。
闻泽看向烟淼,烟淼低头摸了把“包宠”,明亮的双眸笑眯成弯月:“可以。”
闻也瞳孔缓慢睁大,嘴角小幅度上扬。
“但是——”烟淼起身转了圈,拿起放在架子上的金扣皮带,又将其拿在闻泽身上比划,皮带质感细腻,款式简洁大方,能想象得出如果围在他腰际,是多么优雅清贵。
她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用这个换。”
闻泽点头以示同意。
销售说:“很适合你男朋友。”
烟淼笑了笑,没解释,闻泽也没有多言。三人走出店门,不远处的喷泉放着舒缓的音乐,灯光闪烁,气氛浪漫。
这时段一鸣从喷泉后面走来,步履矫健,仿佛能透过运动裤看见修长双腿上紧实优美的肌肉,一路吸引着美女的目光。
他来到烟淼,和闻泽面对面站着,亲昵地接过烟淼手中的购物袋,“买了什么?”
烟淼:“包包和皮带。”
烟淼打开给他看,段一鸣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买男式的干嘛?”
烟淼睨了眼身旁的男人,“送人。”
段一鸣心脏咯噔坠下,胸口发酸。
闻泽察觉到什么,微沉眉,他早就想好说辞,是绝对不可能接受这条皮带。
目光冷淡地落在烟淼手上,薄唇微动。
但话未出口,就看见她将袋子塞进段一鸣手里,并兴奋地道:“送你的!”
第19章 不追了
【上一章末尾新增了一千多字的“皮带”情节, 没看的老婆可以倒回去看看^^】
造型独特的绿化树在夜晚映衬下显得萧条冷俊,即使上面挂满了闪着熠熠光芒的星星灯。
在将皮带送出去后,段一鸣帅气的脸庞满是笑容, 闻泽则一言不发。
烟淼偷偷瞄了闻泽一眼。
这条皮带售价四千多, DIY的挂饰成本二十元, 表面上货价不等,但挂饰耗费了她好几个夜晚的时间,以及不可多得的灵感。
要不是看着他妹很喜欢, 她才不换呢。
而且换都换了, 她想送给谁是她的自由。
他在这儿摆什么臭脸?
段一鸣看见烟淼偷看闻泽,笑容蓦地止住, 胸口浮现出一个极大的可能性——
她是故意醋闻泽,自己变成了paly中的一环。
酸涩继续在胸腔蔓延开来。
他看着烟淼眼睛,语气极其认真,一字一顿问:“你确定要送我?”
烟淼点点头, 以为是他觉得这个礼物太贵重了, “都说送你了我肯定不会后悔。”
送他的原因有三个:
一是对新年礼物和生日礼物的回赠, 二是作为演出门票的感谢, 三是不够义气将他独自丢下的歉意。
一条皮带没什么的,况且她也没花钱。
段一鸣唇角微弯,琥珀色的瞳仁缀着碎光, 视线落在她脸上,嗓音带了点哑,“你知道送男生皮带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烟淼昂起下巴,一脸不解。
卖气球的阿姨恰好站在他们身后, 五颜六色的气球混杂着远处或近处的光影,构成一道旖旎的背景色。
配上清脆的泉音, 路人纷纷投来视线,像是观摩一部画质音效具佳的韩剧。
如果忽略旁边站着的高大男人的话。
看来是一部狗血三角恋。
闻泽眸色幽深,像是隐在了夜色里,低声对旁边的闻也道:“我们走吧。”然后牵起了她手,在迈出右脚时,段一鸣的嗓音随夜风钻进耳朵。
“把他拴住,一辈子在一起的意思。”
闻也倏地感到疼痛,皱起眉,不明所以看向被哥哥攥紧的手腕。
……
烟淼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张嘴喃:“啊……?”
没想到送皮带有这一层含义。
段一鸣笑着“嗯”一声,眼尾微勾,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烟淼躲开他视线,直勾勾地看着他手里的袋子,“能还给我吗?”
段一鸣将袋子藏在身后,“都说送我了你肯定不会后悔。”
烟淼:“……”
怎么还回call,挖个大坑把自己陷进去了。
“可是我没那个意思。”烟淼语气恳切,话音直白。
段一鸣静了片刻,而后缓缓扬起唇角,轻笑着说:“逗你的。”
“……”
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好吗?烟淼有些生气,段一鸣的喜欢她不是不知道,虽然他在邀请看演出前一本正经告诉自己——
他不喜欢她,之前是觉得她性格可爱,错把欣赏当喜欢,现在更想和她成为好朋友。
还说——
“情侣很难天长地久,但朋友可以。”
烟淼不傻,脑子转得飞快,对成为朋友这个说辞持怀疑态度。
现在看来,她的怀疑不无道理,段一鸣是想套路她,就和她想法设法套路闻泽一样。
“我改天送你其他的。”烟淼说。
烟淼以为段一鸣不会同意,但他爽快地还回来了,“行啊,反正我也用不着。”
烟淼接过袋子,在心里唾弃自己把送出的东西又拿回来的行为。
段一鸣看了眼远处的店,“东西就算了,请我吃冰淇淋吧。”
……
Vench门店靠近街道是一整面巨形落地窗,上面用金属框隔成同样大小的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挂有一个冰淇淋模型。五颜六色,金光闪闪。
这个牌子烟淼吃过两次,虽然主卖巧克力,但冰淇淋也很好吃。
价格比哈根达斯贵一些,但胜在味道细腻。
店内人很多,挤挤攘攘排了两条长龙。段一鸣催促烟淼占位置,他去排队。
“不是说我请你么?”烟淼问。
段一鸣:“你转账给我不就行了。”
烟淼“哦”一声,说自己要三个球,香草百香果加黑巧。
“最多两个球。”段一鸣说。
烟淼莫名其妙,“又不是你出钱。”
段一鸣语气不容置喙,“吃多了肚子疼。”
烟淼顿了顿,想想也对,说不要百香果的。
店内只有落地窗前有五六张桌子,烟淼过去时,最里面一家三口刚好起身走人。
透过明亮的玻璃,外面的世界仿佛被无限放大,每一个背影都显得格外清晰,尤其是身高腿长,气质清冷的。
走前也不说声,像是一秒都不想和她多待,呼吸同一片空气。
烟淼恹恹地从包里摸出手机,一小片阴影忽然盖下来,她以为是段一鸣,结果抬头就看见坐在对面的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
两人无声的对视。
“小野?”烟淼有些吃惊。
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听见她哥这样叫她,一个女孩子居然取这么野的名儿。
闻也使劲眨了下眼睛,烟淼自动理解为点头的意思。
“你怎么在……”她收起手机,正准备细问是不是走丢了,然后就看见从她身后走来同样有些吃惊的闻泽。
他手里拿着个脆筒,上面的冰淇淋球是粉色的,还插上了小孩儿最喜欢的卡通手指饼。
烟淼顿时有些坐立不安。
十分钟后又遇上,一方面感慨他们真有缘分,另一方面怀疑闻泽是不是故意的。
但放眼望去排队的人群,视线再落回到闻泽手上,要故意也只能是她故意,人家肯定先来。
“边走边吃可以吗?”闻泽走过来,视线掠过烟淼,试图牵起闻也的手。
闻也身体往里倾,两只手藏在屁股后,看了眼烟淼后,转头和闻泽对视,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
气氛莫名僵持不下,烟淼垂眼划拉手机,这个软件点一下,那个软件看一看,反正也不说话,直到闻泽环顾一圈后视线带有目的性地落在她身上。
烟淼掀起眼皮。
“拼个桌行吗?”他问。
烟淼攥紧手机,指尖在背后的水晶钻上抠了抠,想说不可以滚一边去吧,但对面小女孩正巴巴地望着自己,她垂眸轻戳屏幕,“随便。”
语气懒恹恹的,闻泽看了她一眼。
她头勾得极低,像是不愿意看对面的人。扎起的丸子头掉垂下几缕,不算凌乱,显得整个人很慵懒。
长长密密的睫毛上面晕染着大地色,由深到浅,在眼尾勾出一抹细闪亮色。
闻泽短暂地失神了。
段一鸣拿着冰淇淋走过来,惊诧地看着坐在烟淼对面的闻泽。
“嗯?”
烟淼在心里叹口气,下巴往闻也的方向抬去,小女孩正津津有味地舔着冰淇淋。
段一鸣猜出了个大概,没坐下来,而是问:“走吗?”
烟淼犹豫了一会儿,心想凭什么走啊,外面这么冷,她要在这里坐着吃完再走。
走也是他们走。
烟淼摇摇头,往里挪了个位置,段一鸣在旁边坐下。
四个人坐一桌,三个人吃冰淇淋,一个人垂眸看手机。
烟淼觉得闻泽不是“低头族”,看手机是因为不想看对面,不想看她。
烟淼一边舔着冰淇淋,一边浏览关注的穿搭博主。
精神不集中思绪总爱飘到对面那位身上。飘着飘着,视线也跟着移过去。
闻泽似乎有所感应,半掀眼皮,烟淼嗖地偏头,装模作样地欣赏着对面建筑物上硕大的荧屏,正在播放某款保健品的广告。
“你和他长得好像。”烟淼转头对段一鸣道。
段一鸣将冰淇淋从唇边拿远,眺望过去,“像吗?”
烟淼视线来回扫,点头:“超级像。”
“正常。”段一鸣收回视线,不经意地说了句,“他是我爸。”
烟淼:?!!
段一鸣的爸爸居然是奥运冠军段正康,妈妈也是著名的跳水女王。就连烟淼这种从不关注体育赛事的人都耳闻过两人的大名。
烟淼第一次感觉自己离明星如此近,兴奋地问段一鸣能不能给自己两张签名。
段一鸣:“当然可以,你想见他们都没问题。”
“真的吗?!”烟淼高兴地差点没蹦起来。
段一鸣“嗯”了声,笑着说:“跟我回家就是了。”
此话一出,闻泽轻皱了下眉。
烟淼沉浸在见体育明星的喜悦里,“他们现在退役了吗?”
段一鸣点点头,翻出妈妈的朋友圈给她看。
烟淼连翻了好几条,没想到跳水女王的日常如此人间烟火,不是狗狗猫猫就是花花草草。
“这是你吗?”烟淼忽然偏头问,视频里的男生光裸着上身,只穿一条四角短裤,踩着两头尖尖的冲浪板,站在浪花最顶端,神采飞扬。
段一鸣看过来一眼,赶紧将手机抽走。
“你好帅,居然会冲浪。”烟淼眼里闪着崇拜的星星光芒,“还有八块腹肌,鼓得像小山包似的。”
段一鸣红了脸:“……”
闻泽轻咳了一声,脸色有些发沉,目光示意有小孩在场,让他们注意影响。
烟淼撇了撇嘴角。
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闻泽看了眼便起身,在出去前低声对小也道:“哥哥出去接个电话,在这儿等我。”
烟淼的视线跟着他背影移远,他还未走出门口,就被一位穿着紧身丝绒长裙、外套毛草坎肩的妖艳美女搭讪。
行走的勾人精!
能不能给她把魅力收起来?
四处撩拨。
真烦。
冰淇淋冻牙齿,烟淼一点一点用舌头卷着。
百无聊赖中,干脆玩起了游戏。
这是一个解密通关向小游戏,画面制作垃圾,但胜在剧情还行。
一开始很简单,烟淼操控的角色顺利进入一间小黑屋,煤油灯打开后,她在里面四处收集信息。
收集完忽然发现门被关上了,怎么也打不开,有一个八位数的密码锁。
烟淼又从门旁的捡到两张纸条,一张上面写着“和”,一张写着阿拉伯数字“1000”,她看了半天,觉得应该是所有数字加起来等于1000。
她抓耳挠腮地想着。
段一鸣凑过来看:“这个简单,你用1000除以8不就行了?”
烟淼一拍脑门,“对哦。”
过了两秒。
烟淼缓缓扭头看向段一鸣。
段一鸣:“嗯?”
“……”
拜托,1000除以8等于125,她输入八个125上去吗?那不就24位数了。
是八位数,不是八个数字。
怎么比她还傻?
段一鸣也反应过来,抠了抠脑袋,烟淼咬紧下唇瓣冥思苦想。
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高脚蹬上跳了下来,挤在两人中间,探出一个脑袋,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就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也不知道看懂没。
闻泽远远走进来便看见这一幕,忽略三人年龄差,像是一个小家庭,在温暖喧闹的冰淇淋店内,其乐融融。
不知不觉加快脚步,目光里似蒙了一层薄淡的寒霜。
“要不百度一下?”段一鸣实在想不出。
烟淼倔强道:“不要,这样多没劲儿。”
作弊不如不玩。
段一鸣再次抠头,“我想想。”
烟淼伸出五指,掰来掰去地算了好久,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选择向伟大的浏览器求助。
在她打开窗口前,一只胳膊伸了过来,小手嗖地夺过手机,绕过段一鸣,对着刚刚走来的人伸直手臂。
闻也什么也不说,就呆呆地看着闻泽。两人对视片刻,闻泽像是从她目光里读懂了什么,接过手机
手机壳比手掌还大,形状奇怪,镶满壳身的水钻在明亮的射灯下射出刺眼的光。
闻泽不能理解一个通讯工具被“打扮”成这样,视线只在屏幕上停留了一秒,有些嫌弃地将手机还给烟淼。
“八个八。”
烟淼望着他:“嗯?”
“输——”闻泽:“88888888。”
烟淼:“……”
她连摁八下键盘,音效声倏地响起,门随之打开。
牛哇牛哇。
烟淼和段一鸣对视一眼,眼里皆闪过惊艳的光芒,那是一种智商碾压后从心底油然滋生的佩服。
闻泽表情淡淡,像是随手算出了一加一等于二这种幼儿园数学题,他摸了摸闻也的头,“吃快点,我们该走了。”
闻也的动作蓦然顿住了,像卡壳的机器人,一动不动。
“算了。”闻泽轻叹了口气,“不催你,想吃多久吃多久。”
烟淼嘴唇紧闭,舌尖卷了下牙齿,她总觉得上面沾黑巧了,肯定黑漆漆的一团像牙垢,口红估计也吃没了。
不然为什么闻泽刚刚递手机过来时眼神那么嫌弃。
她放下包,去往卫生间。
确认烟淼走远后,段一鸣重重咳嗽了一声。
闻泽看过来,用眼神问怎么了。
“我不会再让你欺负烟淼了。”段一鸣直视他那双冷淡的眼睛,斩钉截铁道:“我会保护她的。”
闻泽本来只想敷衍地“嗯”一声,但开口却变成了一个很长的问句。
“烟淼告诉你我欺负她了?”
段一鸣不屑地笑了下。
还用告诉吗?恶言相向,害她断腿,淋雨感冒,身心全方面伤害。
闻也低着头自顾自吃冰淇淋,段一鸣看了她眼才说:“你视如敝履的会有别人捧在手里当珍宝,而且她就是珍宝,是你自己眼光差。”
闻泽蹙了下眉,他从未没说过烟淼是“敝履”,只是从她的所作所为来客观评价。
“话我放这儿了。”段一鸣怒目圆睁,“你要是再伤害她,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闻泽神色没有发生变化,像一汪掀不起任何波澜的深潭。
段一鸣哽了哽喉咙,“让你聪明的脑袋瓜也尝尝体育生拳头的滋味儿。”
面前的男人面孔帅气,但气质稚嫩,闻泽猜测他是大一新生。
视线在他攥紧的拳头滞了半秒,声线平平,“用不着,我和她不会有任何关系。”
段一鸣:“你确定?”
闻泽“嗯”一声,像是随口一问:“你是她男朋友?”
段一鸣愣了愣,气势突然下去,像鼓起的气球被针扎了一个洞。
不过又很快硬气起来。
“虽然我现在还不是她男朋友,但我会一直追她,直到她答应我为止。”
话说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烟淼从门口进来,闻泽收回视线,极淡地吐出两个字。
“挺好。”
第20章 不追了
烟淼家住D市, 离A市四百多公里,坐动车仅需两个小时出头。
车票本来买在第二天上午,但烟淼临时决定改签到晚上十一点半。
段一鸣劝她在A市住一宿, 睡到自然醒再回去。烟淼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她这会儿突然很想家。
凌晨一点过, 动车彻底穿过长长的隧道,手机终于有了两格信号。
烟淼拨通烟深的电话,“还有半个小时到。”
那边像是熟睡中突然接到电话, 哑着嗓子“嗯”了声。
“北站, 接我。”烟淼说。
烟深沉默了会儿,清了清嗓子, 冷漠道:“自己打车。”
“不行你必须——”
嘟嘟嘟。
烟深居然给她挂了?烟淼眉头紧皱,双眼圆睁,仿佛压抑着与之无关的怒火。
电话再次拨去。
“我说你烦不烦,你是小学生吗?回个家还需要人接?你是不会看字还是不会用手机?”
没等烟淼开口, 对面一通说教, 一肚子火气和不耐烦。
烟淼嘴唇紧闭, 攥手机的胳膊僵硬, 肱二头肌紧绷。
“好,我打电话给妈妈,让她来接我。”
说着, 烟淼准备挂电话。
对面默了默,听声响像是在掀被子下床,“等着。”
“我不要你接。”烟淼说。
烟深披上衣服,捞起放在门柜上的钥匙, 没好气地道:“爸妈都睡了。”
烟淼听见关门的声音,生气道:“那我睡车站, 睡大马路上,反正不坐你车。”
“……”
烟深烦躁地吁口气,从驾驶座下来,换到另外一辆车上,“我开爸的车总行了吧?”
……
翌日一早,天际泛着鱼肚白,灰蒙蒙的亮。
烟淼不到六点就醒了,在被窝里一直赖床,直到烟母敲门叫下楼吃早饭。
饭桌上,烟淼控诉着烟深的恶行,烟深被烟父烟母轮流批评得抬不起头。
烟淼在对面耀武扬威地呲牙笑,烟深忽然抬头瞪她一眼。
烟母忽然想起什么,问:“淼淼,袋子里的男式皮带是送给男朋友的吗?”
烟淼正在喝牛奶,猛地被呛了一口,第无数次解释,“我没有男朋友。”
烟父烟母相视一眼,烟父问:“那你昨天和谁一起看的演出?”
“朋友。”烟淼拿纸巾擦干净沾有奶渍的嘴角,“皮带是买给……”说到这,她顿了一下。
皮带的样式很年轻化,她看向对座的烟深,微微一笑,“哥哥的。”
烟母起身把袋子拎过来。
烟父沉声呵斥,“你说说你,妹妹出门都记得给你买礼物,你自己呢?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大晚上的还不愿意去接妹妹,出事了怎么办?”
烟深无语地撇嘴,怎么还骂?他又不是没去接。
烟母把袋子递过去,烟深手指拨开袋口看了眼,抬眼皱眉,“什么丑东西,不会是在地摊上捡的吧?”
烟淼:“!”
居然说爱马仕是地摊货。
愤愤道:“不要我退了。”
烟深轻嗤一声,将袋子放在脚边,看穿一切地道:“别人不要的就塞给你哥,真行。”
……
开学前,烟母几次三番试探女儿。
烟淼口径统一,“没谈,也没喜欢的人。”
“ 淼淼,妈妈接下来的话你要放在心上,”烟母坐在茶几对面,看着她啃鸡爪,犹豫了会儿才说:“你年纪太小,心智不够成熟,所以有的事不能着急,就像果子还没熟透就不能摘,必须等到一定的时机。”
烟淼吐出骨头,一脸茫然地看向烟母。
烟母面色严肃,“女人永远是最容易吃亏的那个。”
烟淼:“你是说上床?”
烟母石化了。
烟淼喝了口奶茶,“我还是处`女。”
烟母:“……”
烟母出身于书香世家,思想温润保守。学校的教育谈“性”色变,父母也避之不谈。猛地被女儿直白戳开,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烟母咽了下喉咙,把话说得更直白了些,“这种事最好结婚后再做,不然后悔了怎么办。”
烟淼反问:“那我怎么知道他行不行?”
烟母:“……”-
A市位于近郊的富人别墅区,每栋建筑风格各异,但无一例外都带花园和大草坪。靠近西北角最大的一栋城堡式建筑,是唯一一栋带有湖泊的。
葱郁树篱间,三人坐在雕花茶几前。
阮唯君无意问起在爱马仕买包的事。
闻泽不喜欢奢侈品,虽然穿衣用度都是高定的,但几乎没有任何外露的标牌。
sale说同行的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这让阮唯君非常吃惊。
闻泽放下平板,言简意赅解释是小也将人家的包划了。
阮唯君抿了口咖啡,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遇到这种事他应该是转账或者打电话给宁管家处理,何必亲自陪同去专柜。
闻泽被母亲盯得有些不自在,起身道:“我回书房了。”
阮唯君点了点下颚,待他走后,将蹲在栅栏下看蚂蚁的闻也招过来,喂完水后,拿起挂在她腰带上连睡觉都不愿意取下的玩偶。
形状着实怪异。
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闻也拿起,低头亲了口。
少见的举动,阮唯君很是高兴,说明闻也有情绪波动。
她又问:“哥哥给你买的吗?”
闻也眨了眨眼睛,转身跑进屋内,很快又回到了花园,手里拿着张画。
阮唯君接过一看,是一只长有人脸的大蜘蛛,眼睛占了脸一半大,睫毛飞到了天上,红黑配色,着实把她下了一跳。
闻也一直在接受艺术治疗,虽然效果不明显,但展现了对绘画的兴趣。
美国的那位老师不愿意跟他们来中国,而闻也对陌生人异常挑剔,老师迟迟没有找到合适的。
但看着她略显阴暗的画,阮唯君有些担心,在和苏医生通话后,又打电话给宁管家,让他加快找老师的进度。
画技不需要多精湛,闻也喜欢就好-
为了感谢室友三人的照顾,烟淼掏空了小金库,给每人买了一个MCM的托特包。
顾青看着她的爱马仕康康,瞪圆了眼,“靠啊,千金大小姐。”
烟淼悄悄告诉她是闻泽买的,把寒假在live现场偶遇的事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
“怎么不宰个kelly或者brikin?”顾青问。
烟淼楞了瞬,“你怎么这么懂?”
在她印象里,顾青就是个复读好几年才考上A大美术系的穷苦女大学生,但每次提到奢侈品都头头是道。包括那支钢笔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品牌、系列以及价格。
顾青顿了顿,“之前干过二奢兼职。”
烟淼“哦”一声。
顾青欣赏着她的康康道:“白账户买爱马仕不用配货,只需要一个电话,他家得多有钱。”
“几千万?”烟淼说。
顾青:“想什么呢?至少以亿为单位,多少个就难猜了。”
虽然知道他很有钱,但还是再次被惊得躯体一震。
“要不再吃下回头草?”顾青:“吃上了那就是人生赢家。”
烟淼:“我又不是图他的钱。”
虽然也挺喜欢的,毕竟柜姐前后的态度让她深刻体会到金钱的魅力。
之前买的那些包包基本都是代购,专卖店也就去奥特莱斯买点coach或者mk之类的打折款。
“你是喜欢他的脸。”顾青直白戳穿。
烟淼动了动嘴唇,想反驳,但好像又没法反驳,她的确是见色起意。
她叹口气,想到自己几乎为零的余额,以及过年前烟母说的那些话,问顾青,“有没有什么兼职?”
说完,又立马加了句,“轻松点,工资高的。”
顾青“嚯”一声,“你还挺敢想。”
烟淼眼巴巴地望着她,顾青不仅自己打工,还介绍别人兼职赚抽成,中介的名声响当当。
“有个正经酒吧招GOGO。”顾青在她身上下扫视一眼,“你这脸蛋身材一晚上五位数没问题。”
烟淼心动了,“什么工作内容?服务员吗?”
顾青:“穿个比基尼站在上面扭。”
“……”烟淼:“你确定是正经酒吧?”
顾青也是开玩笑,提醒单纯的烟淼,“轻松赚钱的工作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别想着天上掉大馅饼。”
烟淼抿唇。
顾青想了想,“给有钱人家的小孩当画画老师去吗?时薪一千。”
烟淼眼睛发亮,“去啊去啊。”说到这,话锋一转,“你怎么不去?”
顾青:“简历没过。”
怪不得,烟淼说干就干,撸了一下午的简历发过去。
顾青打预防针,“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我们学校和隔壁央美投了很多人,没有一个收到面试短信。”
烟淼开始还不信邪,总觉得自己的画风独特能脱颖而出,但等了好几天也没有回音。
觉得肯定没机会了-
三月底,数学协会开展开学前的第一个活动,任劳任怨的烟淼颇受学姐器重。她早早来到教室,布置场地。
另外几个干事抱着胳膊站在旁边聊天,烟淼恍惚听到闻泽的名字,手上动作一顿,竖起耳朵。
“他怎么会来?”
“代替师兄来的,他师兄昨晚突发阑尾炎住院了。”
“这样噢。”短发女生瞄了眼站在板凳上贴团旗的烟淼,其他两个女生秒懂。
单眼皮女生提议,“要不要去楼下买杯咖啡?”
“好啊,正好我也想喝。”
三人浩浩荡荡地走了,烟淼转头看了她们一眼,叹口气。怎么就去喝咖啡了?她也想喝欸。
她真像个怨种,学姐说她会早点来,但头发丝都没看见。叹完气,烟淼又继续干活。
……
闻泽不理解罗肃为什么要答应协会会长参加活动,上次是被逼无奈,这次又是迫不得已。
罗肃说:“这不是想找个女朋友吗,谁像你这么受欢迎。”
闻泽嗤之以鼻。
罗肃同样嗤之以鼻,“我的人生可不是只有数学。”
三月份的温度已经渐暖,大家早早脱下了羽绒服棉袄,换上靓丽春装。
虽然闻泽不屑于参加这种无关学术的活动,但秉持该有的尊重,衬衫打底,西装领带,一路上惹得女生频频回头。
走到活动室门口,见教室内没什么人,他抬脚进去,忽然看见站在电子屏前的熟悉身影。
顿了顿,退出去。
在垃圾桶旁抽完一支烟后,闻泽去卫生间洗手,前面是几个捧着咖啡的女生。
女生嗓音普遍偏尖锐,穿透力十足,饶是隔着几米的距离,闻泽也听得很清楚。
“她不觉得尴尬吗?”
“烟淼?”
“恩,听我住十栋宿舍楼的朋友说,她半夜三点才回寝室,好像是找什么东西,她用那个东西威胁闻泽和她约会,结果半路被甩下了车。”
“啧,太可怕了,她好癫。”
“有够丢脸的,要是我直接休学。”
“跟休学没差,她直接回家了,寒假比我们多玩两个月呢。”
“不是吧,我怎么听说是因为得了重感冒,又骨折,被父母逼着接回去的。”
闻泽很轻地蹙了下眉,那天之后在学校再没有见过烟淼,以为她转性了。
并且,他一直认为“钢笔丢了”是她的又一个谎言。
那晚的雨下得很大,持续到第二天早晨,又是冬天。
下车没寻到人后,他以为烟淼坐车离开了。
闻泽没有同理心,彼时胸口却忽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可他也说不清那是什么。
进卫生间后,他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微低下颚,用手拢着点燃。
只是没吸两口便将烟摁灭,掉头去往教室。
……
胶布不禁粘,烟淼贴好的团旗一会儿又掉了。她重新搬了个板凳站上去,垫着脚用手摁着。
找准位置后,她低头找胶带,左右瞄了两眼没看见,回头叫人,“学长,帮忙递一下胶带。”
她面对墙,维持两只胳膊伸直的手势,手臂越来越酸,就在她嘀咕怎么还没拿来时,一只长胳膊伸了过来,骨节分明的手里握着一卷透明胶。
“帮我按住。”烟淼接过,另一手松开,低头咬胶布。
她正纳闷学长怎么变高了,一偏头就看见站在旁边的闻泽。
闻泽见她嘴里叼着胶带,“嗯?”
烟淼这回没有愣神,从板凳上跳下来,旗帜重新掉落,带着墙壁上灰扬下来,她拍了拍手,视若无睹地走开。
闻泽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进来,为什么会伸手,像是不受大脑控制的无意识行为-
活动结束后的几天,烟淼心情都特别差,直到周五晚上收到一条短信,她激动地跳了起来。
顾青撇来一眼,看她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怎么?闻泽回心转意了?”
烟淼把手机怼她脸前,春风满面,“我通过了,明天上午让我直接去!”
看着比闻泽回心转意更令她兴奋。
顾青瞄了一眼来信号码,确认不是骗子,地址也是A市著名的上流区。
“两百中介费。”顾青把手机递回去,“或者请我吃顿火锅。”
烟淼高兴得不得了,满口答应。
这是她第一次靠自己赚钱,虽然课时费还未到手,但已经想好给烟父烟母买什么礼物了。
成就感满满,都快膨胀溢出胸口了。
翌日,烟淼早早起床,赶地铁去往辛梓林。
群山环绕,曲径通幽,没想到A市还有这样世外桃源的地方,像在森林里开辟了一片住宅。
烟淼被门卫拦着不让进,她拨通电话,对面是一道醇厚儒雅的声音,听着年龄较大,应该是小女孩的父亲。
烟淼被保安载到一个湖泊前,又乘小船前往住宅。
无论是周围的风景,还是交通工具,都颠覆了她的想象,在心里不停地靠啊靠啊。
瞠目结舌。
但微张的嘴唇在大门打开的一瞬间,紧紧闭拢了。
“你、 你……”烟淼看着一身居家服的闻泽说不出话来,“你怎么在这儿?”
闻泽没有半点意外,深邃的眉眼克制着几分不耐。
像是早已得知又因为某些原因而被迫容忍。
烟淼怔怔地看着他。
舌桥不下的样子过于夸张。
她一贯的手段,演技未免太烂。闻泽转身留下冷淡的一句,“进来吧。”
半天没有动静,他转头,同时砰的一声响起,带起阵刺骨冷风。
大门紧闭,玄关阴沉。
身后无人。
烟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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