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追了
灵堂设在A市近郊的私人园林。
盛夏天, 强烈的阳光将回廊晒得发出浓郁的木头香。
闻泽短暂地沉默片刻,薄唇微张,丝毫不留情面。
“我想宁小姐不缺朋友。”
他冷漠地看着她, 同时摊开骨节分明的手掌, 再次示意返还手表。
“缺啊。”宁晚笙唇角勾出一抹俏皮的弧度, “像你这样的朋友,我一个也没有。”
“说笑了。”闻泽垂下手,低眼整理袖口, “既然宁小姐捡到了就归宁小姐。”
他话里的意思就是送给她了, 宁晚笙欣喜得眉眼弯起。
闻泽继续道:“只是希望宁小姐能明白一件事。”
宁晚笙笑容温柔,睫毛轻眨。
“我自动放弃所有权, 手表是无主物。”
宁晚笙没听明白,迷茫地问:“什么意思?”
“很简单。”闻泽整理完袖口,忽然掀起眼皮,“手表从一开始就是你的, 不要对外宣传是我送的。”
劳力士限量款手表价值不菲, 可无论对闻泽还是宁晚笙而言都不足挂齿, 丢了就丢了。但宁晚笙打听过 , 闻泽有很多表,唯独对这块情有独钟常年佩戴。
她以为能以此做要挟,破开两人相处的口子。
就像那位叫烟淼的女人一样。
听说她就是通过死缠烂打的方式让闻泽另眼相看。
宁晚笙觉得自己颜值高家世好学历高, 没道理闻泽喜欢烟淼不喜欢她。
但闻泽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比想象中的还要冷漠。宁晚笙不满地噘起嘴,失望溢于言表。
闻泽轻皱眉头。
微妙的动作激起记忆里无数清晰画面,烟淼不高兴时最爱做这个动作。他觉得很可爱, 每次烟淼撅唇鼓腮帮,闻泽都忍不住想大力揉她脑袋, 或者轻轻地捏她脸颊。
陷入回忆。
他侧头往D市所在的方向看去。
宁晚笙也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须臾后,闻泽迈脚往前走。
宁晚笙转身大步追上,带跟的黑色皮鞋踩得噔噔响,她张开双手拦住闻泽。
“只是交个朋友而已。”宁晚笙声音拔高:“我又不会吃了你。”
闻泽手抄兜里,甚至没有看她,而是看向前方,“请让一让。”
声调没有任何温度,像厌恶到了极点。连宁小姐的前缀都省略掉了 。
宁晚笙知道他先前还算温和的言行是因为基本礼仪,以及她爷爷是宁康的大股东兼董事。
但又如何。
据她所知,闻泽一开始非常讨厌烟淼,甚至到了恶言相向的地步。
烟淼的行为比她过分得多。
宁晚笙大着胆问:“你是不是不敢?”
风盛集团资金链在断裂的悬崖边缘,极大可能需要求助宁康药业增资入股,这个节骨眼上,正确的处理方式是好声好气地“哄着”眼前这位大小姐。
但闻泽不想和女人纠缠不清,连反问的兴致都没有,掉头往另外的方向迈脚。
宁晚笙又一次哒哒小跑跟上,这次直接抱住了闻泽的胳膊肘。
她仰下巴望着他,闻泽的眸光比深冬夜里的冰雪还冷,宁晚笙心里有些发怵,但转念一想,烟淼的行为比她过分多了。
五指抓得越来越紧,“你就是不敢,不敢和我做朋友,怕喜欢上我。”
闻泽的表情比她拒绝还手表时还要淡,明显没被激到。
他抽开手臂,平平静静地道:“不会,我有喜欢的人。”
宁晚笙的大小姐骄傲碎了一地,她梗着脖子,不甘心地问,“我比她差哪儿了?她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闻泽:“不是差哪儿的问题。”
宁晚笙:“那是什么?”
闻泽锐利凌冽的目光干脆利落穿透对面的女人,“不要学了。”
宁晚笙一楞。
闻泽从身边经过,带起的微风轻轻拂动她按照那个女人打理的发梢。
冷冷淡淡的嗓音在回廊无情响起——
“你不是她。”-
D市某高档小区住宅。
冷气出风口呼呼地吹着,外面同样在吹夏风,花园里的植物在风中摇曳,绰绰地倒影在薄透米白色卧室纱帘上。
暑假已经过去大半,几乎每天夜里烟淼躺在床上辗转失眠。
她侧卧抱着玩具熊,怔怔地盯着窗外残缺不全的月亮。天气预报说今晚有特大暴雨,然而凌晨两点过,夜色一片寂静。
枕头旁的手机不间断地亮起光,闪烁在烟淼脸颊处。
过了很久,她才捞起手机看了一眼。
段一鸣已经知道关山找过自己,但不清楚具体谈话内容,他不厌其烦地询问她说了什么,烟淼闭口不谈。
但掩藏的事情总有被揭开的一天。
因为发消息不回,翌日段一鸣跑到家楼下堵人。
他向烟淼保证以后一定认真训练,绝对不会再逃训。
烟淼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淡然处之的样子让段一鸣心慌。
“淼淼,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提分手的……”他捏紧拳头,望进她眼里笃定地道:“我可以一直留在省队。”
烟淼抿平唇线,将挡在两人之间最后的一层薄膜彻底撕破,直白摊开:“国家队呢?”
段一鸣看向地面,语气不屑,“我不稀罕。”
“去年有记者采访你近期目标,你还记得你怎么回答的吗?”
段一鸣倏地抬头。
那个时候的段一鸣眼里是有光的,可现在因为只容得下她而变得黯淡无比。
烟淼替他说:“入选国家队拿到奥运入场券。”
段一鸣唇线绷紧,两人陷入僵持。
“我说了,我不在乎。”他倔强地道:“转专业都行,我不做运动员了。”
烟淼深呼口气,闭了闭眼睛,“我放不下他。”
段一鸣怔住,像站在山体滑波的公路上。
毫无时间逃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飞石砸向自己。
她说:“这才是我和你分手的真正原因。”
夏天傍晚的落日在天际扯出绚丽余晖,空气裹挟着燥热,人像是被塞进一个搪瓷罐里,显些透不上气。
段一鸣连挣扎的说辞都没了,所有话全部堵了回去。
他垂下拦住烟淼的胳膊,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
看着段一鸣微驼的背影,撒谎的烟淼心里同样不好受。
从答应段一鸣到关山找来之前,从始至终,她都在认真努力地去谈这段恋爱。
甚至关教练用命令的语气说分手,烟淼的第一反应不是顺从,而是争取。
和她在一起,段一鸣的职业生涯算是毁了大半。
就算他自己无所谓,烟淼也不想很多年后,段一鸣看见跑道只会想到遗憾两个字。
……
烟淼回到家,从厨房出来的烟母发现她两手空空。
“葱呢?”
烟淼这才想起自己是出门买东西的。
烟母手在围裙擦干,女儿手上没拎任何东西,入户的鞋柜上也没有塑料袋,“蒜也没买。”
“忘了。”烟淼重新穿鞋,“我重新去买。”
“不用。”烟母扭头朝楼上喊,“烟深,下楼买菜。”
“哥回来了?”烟淼问。
烟母:“刚回来。”
烟深是从地下车库直接进的电梯,所以没有撞见他们。
他趿着拖鞋,两手插兜懒洋洋地往下走,往玄关随意暼了眼。
“让烟淼买,她不是没换鞋么。”
“哥哥去。”烟母抬下巴示意。
烟深走到沙发前坐下,窝靠着不为所动。
烟母啧了一声,用眼神示意,烟深这才发现烟淼的脸色不太好看。
沙发还没坐热,他放下遥控器,站起来,懒恹恹吐出一个字:“行。”
饭桌上。
烟父和烟母闲聊着公司的事,哥哥烟深时不时插两句嘴,只有烟淼埋头吃饭,一字不吭。
摆在烟淼眼前的菜碟一筷子未动。
烟父停筷问:“淼淼,爸爸今天做的卤鸡爪不好吃?”
烟淼没反应地继续刨饭。
烟父烟母对视一眼,烟母用口型说:“专门叫她出去买葱蒜,结果没买回来,说忘了。”
烟父重重地咳嗽一声,烟淼终于掀起眼皮,一头雾水地看向对座的父母。
“吵架了?”旁边的烟深冷不丁地侧头看来。
烟淼:“嗯?”
烟深抱着胳膊没好气地重复,“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烟淼摇摇头,放下筷子,“爸妈,哥,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桌上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烟淼往前走了几步,想到什么,忽然转过身来。
淡淡地知会家人:“对了,我和段一鸣分手了,我提的。”
听见楼上响起关门的声音后,烟母才絮絮叨叨地出声。
“我就说她不对劲儿,才谈多久就分手了。”
烟母担忧地朝楼上看去。
烟父安慰道:“正常,小情侣今天在一起明天吵架,后天又和好。我们那会儿也不分了好几次么。”
烟母摇头,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我看不像,是真的断得干净。”
烟淼回到卧室后打开电脑阅读一篇关于创伤心理治疗的实证分析论文,里面结合了很多真实病例,比起纯理论性的概念术语,这篇论文可读性和实用性极强。
笔记本旁堆了三四摞书籍,包括论文。
全是一位叫练美丽的应用心理学在读研究生推给她的。
两人在图书馆偶遇,练美丽的研究方向正好是艺术治疗,由此加上联系方式。烟淼有不懂的地方便去请教练美丽。
不知道是心情不好,还是心理学病理基础的理解确实有难度。
烟淼看了好半天也没弄清楚一大段内容的逻辑。
最后叹口气,关上了书-
八月上旬。
复读时集训班的班长@大家聚餐,烟淼选择性忽略。过了一会儿,班长吴林私信问她去不去。
烟淼攥着手机,望着外边阳光灿烂的花园。
这段时间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胃口不好,对其他事也提不起兴趣。出去和同学们玩一玩说不定心情会变好。
于是三天后,烟淼和同学们乘车来到了离A市不远的景德山庄。
要留在山庄过夜的缘故,群里三十四个人只来了一半。
车子开进山庄,巍峨的石狮子在柏油道路两旁耸立,郁郁葱葱的大树干云蔽日,遮阴纳凉。
钱玉洁摇下车窗,热浪扑面而来,但同时挟着绿植的清香,烟淼舒畅地深吸口气。
景德山庄的亭台楼阁仍保留着百年前的建筑风格。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彰显出浓厚的历史底蕴。
钱玉洁不可思议地感慨,“国家保护得真好。”
孙雨:“这是私人山庄。”
钱玉洁瞪大了眼,不敢相信。
“里面什么都有,酒店娱乐设施一应俱全。”孙雨说:“陈柯宇家开的。”
“我的天。”钱玉洁,“他家也太有钱了吧。”
学艺术的家境都不会太差,之前一起上集训,钱玉洁就看出陈柯宇家世不凡,身上穿的手上戴的全是奢侈品。
但怎么也没想到,家里居然有这种比国家5A级景点还风景优美的私人山庄。
烟淼坐在后排中间,两人左一句右一句,隔着她聊天。
烟淼不参与话题,闷头看手机。
段一鸣的师哥刘奇发来一篇几百字小作文。骂她是渣女,没有心,不仅耽误了段一鸣,还伤透了他。
烟淼的拇指悬在屏幕上方好半晌没有落下。
孙雨忽然凑过来,“你在玩什么?”
“没什么。”烟淼收起手机。
动作显得刻意,孙雨和钱玉洁对视一眼。
下车后,一群人先去山庄里的酒楼放行李。
前台需要办入住,烟淼等在后面无聊地看向住宿价格表,班长以为她嫌贵,“公费班聚。”
烟淼不解:“公费?”
“陈柯宇请大家玩。”班长说。
前面的男生听见两人对话,扭过头来,“一千一晚,对陈公子来说洒洒水啦。”
烟淼保持了沉默。
没有人和她提过这事,她一直以为是AA。
烟淼不差钱,出门时烟父又转了一万块给她。打算等聚会结束转给班长,再让班长转给陈柯宇。
主要是现在说来说去没用,还弄得其他人难办。
烟淼拿着房卡,拖着小行李跟在大部队后面。
忽然身后有人快步走来,握住拉杆的另一端,“给我吧。”
烟淼侧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是同学,但不知道是谁。
男人明显看出她的愣怔,微妙地笑了下,“不会不认识我吧?”
烟淼微抿唇,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开玩笑,怎么可能有人不认识陈公子。”有人出来打圆场,“画室的室草,有钱有颜,追陈公子的美妞从画室门口排到央美都站不下。”
“去,”男人抬下巴笑,“别洗刷我。”
他说完,回过头看向烟淼。
烟淼对他的印象很淡,只隐隐约约记得班里有这号人,且对不上脸。
走在前面的人皆回头把两人盯着,一时之间说不清是不知所云还是单纯凑热闹。
“当然认得。”幸好在车上不经意听了一句,烟淼微笑:“陈柯宇。”
陈柯宇满意地扬起唇角,低眼漫不经心地卷袖口。
“靠,劳力士啊。”眼尖的人嚎道。
陈柯宇随即垂下手,轻描淡写道:“假的假的。”
“行,假的送给我。”
陈柯宇没理他,“大家坐车劳累了,先回房间休息,到时候我让班长通知大家吃晚饭。”
那人比起大拇指,“还得是陈公子,靠谱!”
大部队继续往前,陈柯宇抬下颚,“走吧。”
“我自己来。”烟淼握住拉杆不放,“不重。”
“猴子!”陈柯宇忽然朝她身后看去。
烟淼松手回头,什么也没看见,“哪儿?”
再回过头,行李箱被陈柯宇换了只手拎在身侧。
他哂笑一声,“真想看猴?”
烟淼:“……”
陈柯宇抬手拨弄刘海,腕表表盘反射的光晃了烟淼一下,“二十公里外有一家动物园,明天带你去。”
“不必。”烟淼上下扫视他一眼,无语道:“已经见到了。”-
宁董在景德山庄避暑,闻泽翌日一早前往山庄商谈集团事宜。
两人从上午谈到下午,长达八个小时的谈话,宁董发现再怎么高看,也小看了眼前这位年轻男人的能力。
格局远大,潜力无限,太适合做孙女婿了。
宁董弯弯绕绕地提起宁晚笙,闻泽要么岔开话题,要么圆滑对应。
风盛集团的烂窟窿不好填,堪比女娲补天。
宁董年事已高,闻宏闵一去世,交情也就差不多到这儿了,实在没必要冒着风险揽。
“十个亿没问题。”宁董端起茶抿了口,“我私人借款。”
风盛的资金链断得完完全全,十个亿杯水车薪,闻泽此行的原本目的并不是借钱。
闻泽:“宁董,我——”
老爷子摆摆手,示意不要再说了,他扶着真皮沙发椅的把手站起来,“年纪大说饿就饿,小泽,走,吃饭去,今天来了位大厨,是我专程……”
门打开,助理秘书接连进来。
闻泽轻扇睫毛,再说无益,起身搀扶着老爷子往外走。
……
所有人都是两人住一间房,唯独烟淼一人一间。班长说女生七个人,刚好单出一个,随机定的。
烟淼没多想,简单收拾完就收到了群里的消息。
她一边给烟母回消息一边往外走,古建筑风格的客栈走道幽深绵长。
走到廊弯处时。
忽然听见两道熟悉的声音。
“什么大人物。”钱玉洁往下望,“好大的排场。”
孙雨闻言走到栏杆前,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她们楼层高,能隐约看见远处封闭式庭院里的景象。
有山有水,草木茂密,隐私性极强。
十几个身穿正装的人陆续从里面走出,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光看背影就知道很帅,肩宽腿直,身高优越。在一众本就气质不凡的人里更显矜贵斐然。
入住前管家提醒不能随便进入居安阁,给那片土地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钱玉洁和孙雨不约而同噤声抻长脖子,试图窥见男人的真面目,哪怕只是一个侧脸。
“你们在看什么?”烟淼走过去问。
钱玉洁回过神,“看帅哥。”
孙雨收回视线,“说不定是背影杀手。”
烟淼楞了下,望去时一行人已经走过开阔的平地,隐在云杉树后。
第62章 不追了
“我感觉正脸也帅。”钱玉洁接话道, “而且一看就很有钱。”
如此声势浩大的场面,孙雨笑了下,“那可不只是有钱。”
钱玉洁家境比孙雨差远了, 自然见识也少, 她问孙雨:“和陈柯宇家比呢?”
“不知道。”孙雨顿了下, 打量起周围来,“陈柯宇家能开这样的山庄,肯定不简单。”
烟淼目光收回, 对闲聊的两人说:“走了, 班长在催我们。”
三人赶去时,大家七七八八到得差不多。
山庄除了古建筑, 同样修建得有现代化酒店,只是外观看上去仿古。
一行人在酒店顶楼烤肉。
空旷的凉亭前设有两个烤架,男生烤,女生打下手。其实侍应生配有四五个, 大家只是凑热闹而已。
晚上的温度终于降了下来, 但还是热, 尤其是燃烧得通红的木炭扑出滚滚热浪, 将空气变得扭曲。陈柯宇让侍应生又抬了两台冷风机上来才稍微好一点。
新鲜感过去,大家次第坐了下来,围坐在桌前等侍应生上烤串。
“我先来。”班长吴林举起一杯酒站起来, 对着坐在众星捧月上席位置的陈柯宇笑着说:“先敬我们陈公子一杯,感谢陈公子的热情款待。”
郑开远是陈柯宇的跟班,举起杯扫视一圈,“一起一起。”他看向呼呼吹着冷风的制冷机, 意味深长地拍马屁,“要不是陈公子, 我们哪能在大夏天边欣赏美景边吃烤肉。”
大家举杯往陈柯宇那边敬。
万众瞩目下,陈柯宇没着急碰杯,而是将饮料兑进去和烟淼的互换,贴心道:“喝这个,度数低,好入口。”
郑开远啧啧道:“几万块一瓶的红酒拿来兑茶π简直浪费。”
有人戏谑插嘴:“郑开远你管得着吗,又不是你出钱,别人爱咋喝咋喝。”
“什么别人,会不会说话?”郑开远觑他一眼,意有所指。
那人反应极快,往嘴角轻拍一巴掌,“错了错了,不是别人,是我们画室的室花。”他视线在陈柯宇和烟淼身上来回扫,“一个是室花,一个是室草,今天我们饱眼福。”
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陈柯宇笑了笑没说话。
这下众人心里更加确定陈柯宇的意图。
烟淼推开杯子,将椅子往旁边挪了一截,自顾自地吃着盘子里的烤肉,像是右手边坐的是什么她很嫌弃的人。
虽然没有说话,却狠狠地驳了陈柯宇的面子,陈柯宇笑容瞬间湮下去。
桌上僵滞了一瞬,好在有几个活跃气氛的人,尤其是郑开远,张嘴能上春晚演小品。
烟淼本来坐在陈柯宇对面,起身接了一通烟母的电话回来,座位上换成了孙雨。
孙雨和别人相聊甚欢,烟淼走过去,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收回拍向孙雨肩膀的手。
那个时候仅剩两个位置,烟淼坐下后,陈柯宇才过来。
看猴的事烟淼没给任何情面,带着讽刺的冷笑话回答算是委婉拒绝了陈柯宇。
没想到他故意让大家起哄。
饭才刚开始吃,烟淼就已经没胃口了。她找了个上卫生间的借口,实则找到一处偏僻安静的角落抽烟。
出门游玩的目的不仅没实现,反而将心情搞得更糟糕。
烟淼背靠墙,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试图打发时间。
但没想到。
除了她,也有人过来抽烟。
烟淼听见声音倏忽抬眼,正准备出去时,听见她们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避免尴尬,她迈出的脚收回。
夜色浓重,角落和喧闹的顶楼中央仿佛是两个世界。
这里不可能有人来,就算有人走来,孙雨和钱玉洁也能第一时间看见。于是她们放心大胆地谈论起烟淼。
烟淼藏在墙体后,被迫偷听。
“陈柯宇长得帅家里又有钱,就算不喜欢也没必要当面给他难堪。”钱玉洁左手拢着给孙雨点烟,打火机发出咔嚓声响。
孙雨抽了一口后,钱玉洁才点上自己的,她忿忿不平地问:“你说烟淼装什么装。”
孙雨没说话,钱玉洁闭上嘴。抽了小半截烟,最终忍不住。
“男人越得不到越想要,她是不是故意钓着陈柯宇?”
孙雨往远处热闹的人堆里望去,红艳艳的唇瓣微张,白色烟雾从缝隙中飘出来,“不是。”
没有听见自己想要的答案,钱玉洁对着地面乜了眼。
过了会儿,孙雨才说:“她之前不是和一个运动明星上热搜了吗,看不上陈柯宇正常。”
听到这话,钱玉洁的脸色难以描述,“烟淼长得确实漂亮,不过……”她刻意顿了下,“没在我的审美点上,可能更符合男人的审美。”
孙雨收回视线,看过来。
钱雨洁看向别处,佯装不在意地问:“你觉得呢?”
“漂亮啊。”孙雨笑着摁灭烟,“她家庭条件不错。”
言下之意是随便挑。
钱玉洁不悦地道:“比起陈柯宇差远了,根本不是一个阶层的。”
孙雨掏出手机回消息。
钱玉洁自顾自地道:“热搜肯定是炒作,说不定想进娱乐园,和上上届学姐一样,学姐都混成三线了。估计她也想走这个路子,不过我听说学姐是靠那什么上位的。”
她说完看向孙雨,孙雨低着头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但钱玉洁明显看见她眉心蹙了下。
不管孙雨有没有听,钱雨洁轻嗤声,“真正的大家族都是讲门当户对的,她怎么可能。”
“万事皆有可能,少说两句。”孙雨收起手机,下巴往外抬,“回去了。”
等两人彻底走远,烟淼才从墙体后出来。
钱玉洁讲话挺难听的,好在孙雨这人不爱嚼舌根,烟淼对她的印象顿时好了不少。
几分钟后,烟淼绕到另一边厕所的方向回去。
大家玩游戏玩得正开心,烟淼象征性地喝了两杯酒后就不再参与,闷头看手机,等再坐一会儿就走人。
就在这时,一只胳膊伸过来。
“喝水。”孙雨递过来一个玻璃杯,“是温的。”
烟淼笑着接过,“谢谢。”
孙雨和烟淼交谈起来,两人聊了很多,从喜欢的音乐聊到看过的画展。
嘴巴说干,一杯水也喝完了。
烟淼忽然勾头捂住双手捂住脸。
“怎么了?”孙雨着急地问。
烟淼有气无力地道:“突然好困困。”
可是这才不到九点。
除了疲惫,脑袋也昏沉沉的,烟淼捂着脸缓了好几秒也没好转。
“反正你也不喝酒,回房间睡觉算了。”孙雨贴心地道。
烟淼早就想走,只是和孙雨聊着聊着就忘了,她抬起脸,嗯一声。
“我送你回去。”孙雨也站起来。
烟淼和她不熟,不想麻烦她,“不用,我自己回。”
“你是不是酒精过敏。”孙雨盯着她说:“脸都红了。”
烟淼摸了把自己的脸,她酒量不差,但听孙雨这么一说,的确像醉酒了一样,踩在地上感觉脚下软绵绵的,“可能吧。”
估计是很久没喝酒的原因。
孙雨搀着烟淼回房间,发现刷不了房卡。
“卡给我,你在这等着,我去问问前台。”孙雨说。
烟淼将房卡递过去,“麻烦你了。”
头越来越晕。
烟淼快要站不住了,她背抵墙缓慢地蹲了下去。
好在孙雨很快回来。
“这间住不了,给你换了间。”孙雨说。
烟淼抬头问:“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没听懂她说什么。”孙雨说:“不过给你升了级,给我道了歉,态度不错。”
这些都不重要,临时换房间烟淼也遇见过一次。
“那我的东西怎么办?”
“你先过去,我马上给你送来。”孙雨将房卡递出去,“1208,别走错了。”
烟淼现在只想躺下,接过房卡摇摇晃晃地往十二楼走去。
刷卡插电,她踩在厚实的地毯上,环顾一周,居然是套房。
烟淼今天穿了件简单T恤,双手交叉揪着衣摆脱下,随手扔在床上,强撑着眼皮光脚进浴室洗漱。
不曾想,坐在马桶上刷牙时睡着了。大约睡了半小时,烟淼是被刷房卡的清脆声响弄惊醒的。
她以为是送行李箱的孙雨,但人影经过浴室门口往卧室方向去时,透过隐私帘缝隙露出的一小截黑色裤脚时让烟淼大脑霎时空白。
孙雨穿的是米白色裙子。
这人明显是个男人。
烟淼心脏咚咚直跳,但大脑依旧晕沉。浴室没有门锁,她屏住呼吸捞过搁在洗手台边角的手机,迅速往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1208救命】
……
陈柯宇先去的主卧,后去了客卧。
两间房都没有人,他甚至掀开了被子一看究竟,因为烟淼的身板实在太纤细。
他往房间赶时,脑海里已经闪过无数刺激人血液上涌的画面。甚至想好了不戴那玩意,用什么姿势。
一切都很完美。
在陈柯宇计划之中。
唯一的不足便是她谈过恋爱,可惜不是处。
不过光意淫,陈柯宇就兴奋地头皮发麻,反应强烈。
按照烟淼的个性,过程中大概率会清醒反抗,但他就喜欢有脾气的女人。
大不了就和以前那些女人一样,事后多哄哄,多给点钱。要是不吃这一套,报警也没用,因为是烟淼自己刷的房卡,自己进的房门。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事情闹大,昏迷不醒半推半就,强`奸违背意愿的认定困难,没有证据很难说清。
陈柯宇通过下`药的方式骗过的女人没有一百个也有几十个,对此轻车熟路,经验十足。
陈柯宇嘴角扬得极高,但转了一圈没发现人后,笑容渐渐淡下去。
他掏出手机质问孙雨。
发完消息后忽然想到有个地方没有找过。
他无端地笑了下,将手机揣回兜里,往浴室的方向瓮中捉鳖地走去。
……
浴室干湿分离,烟淼害怕发出声音吸引外面的人,连浴巾都不敢拿。
她抱着双臂挡住胸前春光缩在洗澡间的最角落。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呼吸越来越紧。
她眼睁睁地看着男人靠近。
最后在磨砂门前停下。
男人手搭上把手,发出非常轻微的声响。
除了这个声音,烟淼紧张惶恐得其他声音都听不见了。
就在门即将推开的瞬间,外面传出“砰”地巨响。
像是被人大力踹开。
门外的人不知所措收回了手。
烟淼悬着的心倏忽落下,大吁口气。
幸亏有人及时看见消息,来救她了。
“你他妈谁啊?”
陈柯宇的声音让烟淼一愣。
紧接着,什么东西坠倒在地,陈柯宇发出哎哟惨痛尖叫。
门把手再次被握住。
“等等——”烟淼冲到外面扯浴巾,刚扯到一半,门推开了。
烟淼只穿了件蕾丝聚拢型内衣,半裸着上半身。
昏暗的灯光下,肩线流畅,锁骨深凹,宛如精致的玉雕,显出女人特有韵味。
她怔在原地,和面色冷沉的闻泽形成对视。
第63章 不追了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很久了。
那一天烟淼记忆深刻, 他们坐在保卫处,闻泽冷垂着眼皮一字未吭。
后来,烟淼看过几次小也, 专挑闻泽不在的时间。
为了避免偶遇, 她甚至不去五食堂吃饭。
再后来放暑假, 就更不可能见到他了。
闻泽也是从那天开始,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段很长的时间里。
两人像两条已经相交过的线,节点之后, 越离越远。
所以闻泽出现在景德山庄, 推开1208浴室的玻璃门,站在她眼前时, 烟淼陷入梦境一般的虚幻,久久说不出话,也不知道反应。
连无衣蔽体的窘境都忘记了。
两人面对面隔着三四步的距离对视。
直到闻泽背过身去,烟淼才回过神来, “外面是陈柯宇吗?”
“我怎么知道他是谁。”
闻泽语气冷硬, 烟淼撇了撇嘴, 不知道自己哪儿惹到他了。
“我以为你认识。”
闻泽没回答, 脱下外套反手盲扔过去,不偏不倚刚好抛在烟淼怀中。
浴巾落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台沿,一半皱皱巴巴地堆成一团, 另一端垂悬在空中轻微摇晃。
烟淼接住衣服后侧脸瞄去。
犹豫片刻,烟淼将闻泽的西装搁至一旁,扯过浴巾披在身上。
这时门外传来吵闹的人声,烟淼听见班长吴林在说话, 以及郑开远的公鸭嗓,大家你一言我一语。
有人推门, 被闻泽抵住把手,“等着。”
而后微微侧过脸,视线落在斜前方,这个角度全然看不见身后的人。
只是在耐心等待。
惊吓让烟淼清醒不少,但脑子依旧一团浆糊,人像飘在云雾里。
她打开水龙头。
闻泽听见声响问:“穿好没?”
烟淼闭着眼睛用冷水拍脸,听见问话下意识抬头,平衡感在这一刻完全缺失,好在手肘撑了上去。
西装坠地,烟淼也“嘶”了声,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闻泽瞬间回头,烟淼趴在洗手台上脸埋进臂弯里。头发凌乱披散着,滑落的浴巾露出一大截肩臂,看上去异常难受。
闻泽快步过去,捡起地上的西装,将人裹着打横抱起。
……
吴林是第一个看见消息的,扔了酒杯领着所有人往1208赶。
到的时候门半敞,陈柯宇坐在地上,头发乱糟糟,鼻子和嘴巴都在流血,模样狼狈至极。
吴林和郑开远搀扶陈柯宇起来。剩下十来人挤作一堆,七嘴八舌询问。
“怎么回事?”
“谁打你?”
“烟淼呢?”
陈柯宇甩开吴林的手,扫视一圈后落在孙雨脸上,暴躁道:“你们来干什么!”
众人一噎。
理所当然认为陈柯宇同样看到群里的求救信号才过来的,只不过比他们快一步。
现在是丢了脸在乱发脾气。
大家面面相觑,脸露疑惑。
只有孙雨神色紧张,惴惴不安。她撇开脸躲开陈柯宇质问的视线,在一群人里显得怪异。
当务之急是烟淼在哪儿。
浴室里的响动说明有人,吴林想也没想上前一步推开。
没料到门内有力量对抗,心下一紧,估摸着烟淼是被人劫持了,正欲招呼几个男的过来。浴室里沉稳冷冽的男声穿透玻璃门传来——
“等着。”
没有温度的声音让人犯怵,吴林刹那收回了手。
“说话的是谁?”钱玉洁站在最后面,好奇地垫着脚抻长脖子看门缝。
吴林和其他人则看向陈柯宇。
他可能是现场唯一一个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
“我他妈知道个屁。”陈柯宇啐了一口血。
吴林摸出手机,“先报警。”
陈柯宇擦嘴角的动作僵住,孙雨捏了下拳头,深呼口气,忽然尖声道:“你看见群里烟淼发的求救消息该等我们一起来,一个人太危险了。”
吴林被她吼得手一滑,手机砸在地上。
陈柯宇陷入愣怔,反应过来后脸色极其难看。
孙雨又接着道:“你这细皮嫩肉的身板怎么可能打得赢别人,那个男的对烟淼做了什么?”
大家的疑惑在孙雨的引导下豁然开朗。
“天呐,不会是被那个了吧?”
“快撞进去,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一个!”
“敢打陈公子,我看他是不想在A市活了。”郑开远说着撸起袖子,作出要把里面的人打死给陈柯宇出气的架势。
“不要冲动,万一手上有刀,先报——”
门推开。
上一秒还嘈杂的房间倏然安静,鸦雀无声。
大家怔怔地张唇望着,男人身高目测一米九几,衬衣洁白无瑕,只是前襟被怀里的女人抓着而生出几丝褶皱。但丝毫不影响沉冷矜贵的气质。
气场强大到人群不由自主往两边散,给他空出条路。
钱玉洁心梗了一下。
在回廊往下眺望的画面深刻印在脑海里,她敢笃定如今抱着烟淼的就是安居阁内那位连背影都遥不可及的男人。
怎么会?
怎么可能?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觉得大概率是误会,因为男人实在太出尘,宛如高高在上的神邸。
烟淼没有反抗,相反左手搭在他肩膀上,蜷缩着将脸完全埋进胸膛。裹在她身上的西装也让人觉得两人关系旖旎暧昧。
但问题是,烟淼在群里喊救命。
众人的思绪搅成一团理不清的毛线。
郑开远叫嚣:“喂,打了人想走?”
闻泽面色冷淡抱着烟淼经过。
“操了,老子叫你——”
闻泽驻足,回头,表情依旧淡,视线掠过叫喊的郑开远,直直落在陈柯宇身上。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目光锐利至极,陈柯宇不受控地吞下口水。但表面强装镇定,梗着脖子问:“知道我是谁吗!”
闻泽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很浅地笑了下,笑得陈柯宇头皮发麻,“代我向陈副局问声好。”
陈柯宇张着嘴,面露震惊。
人走后,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郑开远脑筋转得快,见不可一世的陈柯宇反应异常,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们认识?”
陈柯宇脸色难看到极点。
郑开远:“他家是……”
陈柯宇不耐烦地瞪他一眼,掏出手机往外走,打算问问这人究竟是谁。
两个高大壮硕的男人一左一右守在门口。
走出去的陈柯宇被拦住了。
“干什么?!”
他垂下手机,眉心拧成川字。
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见,火气直窜。
保镖面无表情地道:“在里面等着。”
陈柯宇恼羞成怒,“他妈的要老子等谁!”
保镖不客气地将他推回去,言简意赅。
“警察。”-
宁晚笙得知闻泽前往山庄见爷爷后,从日本马不停蹄飞回来。
刚好赶上晚宴。
宁晚笙和爷爷打完招呼,径直走到闻泽旁边,侍者见状拉开椅子。
宁晚笙顺势坐下,笑着说:“好久不见。”
闻泽:“宁小姐好久不见。”
声调平平无奇,例行公事。
宁晚笙心里不悦,但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我们可以天天见。”
闻泽:“宁小姐学业繁忙,不敢叨扰。”
宁晚笙和他对视,“是你没时间。”
大家纷纷看过来。
宁晚笙:“开个玩笑。”
在场的除了宁董,还有其他几个宁康和风盛的高层。
开宴前,宁董隐晦提醒不要再谈公事,大家只能谈谈山水字画。
宁晚笙一来,气氛活跃不少,逗得大家开怀大笑。
宁董对自己这位孙女越看越喜爱。
只是旁坐的闻泽沉默不语,面色淡然。
宁董收起笑容。
晚饭后,众人簇拥着宁董离去。
风盛的股东在后面面色不虞,从前只有别人求助于风盛,哪想到会有如此憋屈的一天。
一行人出了阁楼。
宁董扶着肚子,“走几步路消消食。”
秘书招手司机先行离开,和助理保镖跟在后面。
闻泽驻足侧目,“我陪宁董散步。”
宁晚笙搀着爷爷的手臂撒娇,“我也要去。”
宁董笑着拍拍孙女的手,看向闻泽,“和老头子散步无聊,还是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语言。”
宁晚笙趁大家不注意,悄悄对着闻泽挑眉。
闻泽直言道:“宁董,我有话说。”
“和小晚说一样。”宁董淡笑道:“她是我孙女儿。”
……
目送宁董离开,闻泽迈脚。
宁晚笙追上去,“你说吧,我转达给爷爷。”
“不必。”闻泽继续往前走,没有停留。
宁晚笙面朝他挡住去路,“我知道风盛出问题了。”
闻泽驻足。
“我可以帮你。”宁晚笙说:“我爷爷或许不会听你的,但一定会听我的。”
闻泽掀起眼皮。
见他动摇,宁晚笙心中大喜,继续道:“我有宁康的股份,而且我爷爷去世,所有的股份只会留给我。”
闻泽陷入沉默。
见他不说话,宁晚笙也缄默片刻。
思忖后,冷不丁问:“你有多久没回学校了?”
这句话似乎戳到闻泽的痛处,他很轻地蹙了下眉。
宁晚笙笑了笑:“风盛的问题有办法解决,你也可以继续你的学业。”
闻泽的视线上移,虽然目光没有相接,但明显的出神让宁晚笙知晓件事——
他彻底动摇了。
没有一个男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所以……”宁晚笙露出贝齿,“要不要和我在——”
话未说完,宁晚笙被推开了。她莫名奇妙地回头望去。
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位长发女生路过,只有背影,连侧面都看不见。
但闻泽急切的脚步让她胸口发紧。
宁晚笙望着那抹倩丽身影,心里滋生出一个非常不是滋味的猜想-
烟淼不知道被人抱去了哪里。
她浑身发软,意识不清,只知道自己被人轻轻放下,身体陷进柔软的被子里。
环境陌生,但她莫名觉得安稳可靠。
可能是怀抱温暖,也有可能是包裹她的味道像雨后的冷松一样好闻熟悉。
十足的安全感让她放松防备,渐渐失去意识。
床头灯只打了一盏,淡弱的光线模糊了烟淼的脸颊,她背对门面朝窗,像婴儿一样攥着被角蜷缩成一团。
闻泽走过去,轻轻地掖好被角。
在床头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手机震动他才挪开步子。
几分钟后。
闻泽打完电话回到房间。
床上的人已经换了睡姿,被子一大半堆叠在地上,另一角压在烟淼身下,她半趴着,因为热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裹住她身体的西装外套也掀了一半,半敞着露出白皙肌肤。
闻泽瞥过视线,调低中央空调的温度,又叫人换了床薄被。
烟淼眉头紧皱,咕喃着说了声什么。
闻泽俯身,虚贴在她唇边,轻声道:“说什么?”
烟淼又咕哝一声,闻泽依旧没听清,以为是烟淼口渴,直起身体。
烟淼忽然坐起来,西装随即滑落,坠在地上。
在极其安静的环境里发出窸窣声响。
“醒了?”闻泽问。
烟淼闭着眼睛回答:“好紧。”
这回闻泽听清了,“什么好紧?”
话音一落,烟淼反手解开内衣扣子。
第64章 不追了
周遭安静至极, 闻泽仿佛听到金属扣弹开的声音。
光线晕在她肩头,像有一层薄纱笼罩在上面,细腻诱人。
烟淼眼皮轻闭着, 完全注意不到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旁若无人地继续脱内衣。
由于坐姿不便, 又困得迷迷糊糊的,她摸索好几秒才找到扣子。
聚拢型内衣通常用排扣,烟淼折着胳膊从下往上依次解, 解到最后一颗时, 钩子挂住了,怎么扯也扯不掉。
胳膊因为抬太久而泛酸, 她深深地蹙起眉头。
短暂的时间里。
闻泽的思绪变了又变,在考虑是搭手帮忙还是阻止眼下行为。
最后在烟淼舒展眉头垂下手臂,极细纯黑的内衣肩带顺势向两旁滑落露出白皙饱满的边缘时,闻泽选择大步迈去。
烟淼被勒得心慌, 尤其是平躺着, 肋骨压着很不舒服。
很早之前她就想解开了, 但身体太困顿。
实在受不了才强撑着爬起来, 好不容易解开扣子挣脱束缚,还没来得及舒服吁口气,忽然一股力量迎面撞上来。
她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压回了床上, 肩头也被温热的东西重重地按着。身体陷进柔软的床垫弹了几下后才恢复平稳。
熟悉的味道侵入掠夺。
烟淼艰难掀起眼皮,清隽清冷的面容近在咫尺。
似乎是在意料之中,但又在预料之外。
烟淼被他按着肩头动不了,迷蒙着双眸黏糊糊地嘤了一声:“干嘛啊……”
身上的男人没有回答, 在本就安静的环境下显得异常沉默。
帘子拉得严严实实,床头的夜灯太过黯淡, 烟淼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隐约将他睫毛在眼睑处拓出的阴影收入眼底。
烟淼醒神半分,对于他压上来的动作很是不解,因此又问了一遍:“你想干嘛?”
闻泽哪儿都没看,直直对上她瞳仁。
他们隔着一层轻薄的夏被对视。
暗光下,她的瞳孔扩大,颜色比夜还漆黑,像陷进去就出不来的漩涡,是陷进,是防备,也是警惕。
然而闻泽从烟淼双眸里看到自己的一刻。
就知道自己已经掉进去很久。
再也出不来。
“你说我在干什么。”
温热的呼吸混着淡淡冷松香扑在眼皮,烟淼的睫毛上下轻颤。
没等她说话,闻泽将被子往上拽了一截,刚好能遮住她裸`露的肩头。烟淼这才反应过来,内衣带子挂在手肘处,将落未落,但肌肤的敏感触觉和脱完没差。她下意识想在被窝里将肩带扯上,但被闻泽压着根本动不了手臂。
“不知道我在这儿么。”闻泽低哑着嗓子问。
烟淼睡眼惺忪,愣愣地没有回答。过了片刻才反应慢半拍似地点头。
同时回答他的问题,“知道。”
闻泽语气有些冷。
“知道还脱。”
烟淼睡眼惺忪,嗓子像裹了一层热糖似地黏腻,“难受。”
她在解释脱衣服的行为。闻泽会错了意,手摸上她额头,无可奈何地轻叹口气:“喝了多少酒?”
“没喝多少。”烟淼摇头。
闻泽轻呵一声,似对说辞不悦。
“就两杯,真的。”见他不信,烟淼着急伸出手臂比出两根指头。
闻泽撇开视线,手肘借力直起身体,从烟淼身上离开,他活动了下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而僵疼的手腕。
只有一开始扯被子时两人有触碰,后面全靠闻泽撑着。
烟淼也跟着坐起来点儿,她脑袋一半落在枕头上,另一半抵靠在床头。好在顶级套房里的床头都是真皮软包,不觉得疼,只是闻泽淡扫过去来的视线让她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她一只手臂在外面,腋下压着被子。长发凌乱地贴在下颚和颈窝,脸颊泛着红。
闻泽的目光毫不忌讳地扫过,“还要我教你盖被子?”
烟淼愣怔一瞬,垂眼看去。
小声嘀咕:“这也没什么。”
想教育她防备心太弱,但又觉得没立场。
不知道说什么好的闻泽干脆起身朝落地窗前走。
烟淼瞧见他动作,蓦地抱着被子坐起来,后背和空气坦荡接触。
“你要走了?”
闻泽回头,春光泄了满室。
他没想过走,但看着她希冀的表情,不受控地淡嗯一声。
就好像。
企图通过她的回应试探出什么。
烟淼望着他,迟疑了很久后问:“能不能别走……”
这一瞬间,房间内比任何时候都安静。
只有发紧的呼吸声。
闻泽眸光闪动,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西装。
理了理搭在胳膊肘后才缓慢抬眼。
“不走站在这儿看你睡觉?”
烟淼看着他的动作,“我害怕。”
闻泽夹住西装的手抄进兜里,冷冷淡淡地问:“我在就不害怕了?”
烟淼点头。
闻泽静静地看着她,“为什么。”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按理说这里很安全,除了中式实木风装修让她想到小时候看的恐怖电影。
烟淼环顾一圈,“房间太大。”
闻泽:“卧室不到六十平,门可以锁。”
烟淼看向手边,“床也太大了。”
没有人守着也没有玩偶给她抱,睡觉严重缺乏安全感,尤其是刚发生那样的事。
闻泽沉默住,视线落在她抱在怀里的被子边缘。
“你男朋友知道你对别的男人说这种话吗。”
烟淼滞住,“你是说小段?”
闻泽眉心飞快地蹙了下。
明显不想听到这样亲昵的称呼。
“为什么想我留下。”闻泽说:“我要听实话。”
烟淼认真道:“你比陈柯宇有背景,你在他不敢动我。”
像是猜想有了印证,闻泽很轻地笑了。
笑得冷漠淡然,“放心,我不在他也不敢。”-
闻泽走后,烟淼一个人抱着枕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发了很久的呆。
闻泽的确比陈柯宇有钱有势得多,但这不是她想他留下的根本原因。真实原因是什么她理不清,但清楚知道不是因为陈柯宇,就算是,也只占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可以忽略不计。
害怕更不用提,烟淼的胆子一向大,幼儿园就可以单独进鬼屋兴高采烈地笑着出来。
房间空空荡荡,烟淼垂下眼皮,直到蜷缩的腿发麻到难以忍受,才掀开被子下床。
她光脚踩着昂贵的手工地毯上,悄然无声地往衣柜走去。
柜子里挂有一件西装和一件睡袍,烟淼取下白色睡饱裹上,没有着急回床,而是轻手轻脚地向入户处走去。
无论从空间的宽敞程度、设计感,还是家具陈设的质感来说,这间套房比1208奢侈多了,是那种低调的奢侈。
烟淼绕过客厅。离门口越近,她的脚步越轻。最后停在门口侧耳倾听。
走道一片幽静。
烟淼站直腰,怔然出神。
明明关门声清晰地传进了耳朵里,她还是想确认闻泽是不是真的走了。
确认门外无人后,烟淼回到卧室。
睡意消了大半,回忆今晚的种种经过,除了陈柯宇居心不轨早有预备外,给房卡的孙雨也脱不了关系。
头晕目眩的感觉再次袭来。
烟淼拍了拍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
红酒的度数不高。
小小的玻璃杯,就算喝两杯白的,她也不可能晕成这样。
一个激灵闪过。
烟淼倏忽想到那杯水。
她走到床头捞起手机。当时在浴室神志不清,手机是闻泽拿的,也是他放在床柜给她冲上了电。
群里的消息停留在她发出求救消息后,没有人讨论后续。倒是私信一大堆,烟淼往下快速划,全是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有班长吴林问她在哪儿,有没有事。别的没多问。
烟淼报平安后,吴林发消息过来。
吴林:陈柯宇被警察抓走了。
烟淼瞄了眼右上角的时间,接近凌晨十二点。
吴林:还有孙雨
吴林:一起被带走了
烟淼楞了一下,没想到闻泽知晓内情。
吴林:你不跟着去做笔录?
烟淼翻开通讯录,拨通了一串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
响了大概七八秒,仿佛过了七`八年。
看来是不会接了,烟淼失落地垂下手。
就在她垂眼准备挂断时,屏幕上突然有了记时显示。
手机贴在耳畔,对面没有出声,烟淼张了张唇,想叫他名字,但闻泽的沉默让她将话咽了回去。
烟淼直接问:“我是不是要去做笔录?”
闻泽低沉嗓音通过听筒传来,比现实多了几分冷漠。
“等立案。”
“噢……”烟淼的左手无意识地揪起睡袍腰带,“谢谢。”
对面“嗯”一声。
然后就是沉默。
像断了线一样安静。
闻泽虚靠在房门旁的墙上,没有握手机的那只手指间夹着烟。
“你要怎么谢我。”
烟淼思忖片刻,“请你吃饭。”
“我的时间很宝贵。”
烟淼颈窝夹住手机,散开腰带重新系紧,“那你说怎么谢。”
闻泽:“不用了。”
烟淼手上动作一顿,胡乱打了个结,没有强求,“好……”
“还有别的事吗?”闻泽问。
烟淼知道这是着急挂断前的礼貌问话。
不过她确实有要紧的事。
“那个……能不能帮我取一下行李?”
烟淼的箱子在另外一栋楼,先前孙雨说给她送来。
里面有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洗漱用品不急,但她的外套脱在了1208的床上,明天一早只能穿睡袍出门。
等了半秒,电话里没有传出声音。
烟淼睫毛垂下,“没关系,我自己拿。”
“等会送来。”
烟淼掀起眼皮,应声道:“麻烦你了。”
十几分钟后门铃响起。
一位穿着酒店统一服装的服务生拎着一个白色行李箱站在门口。
“请问是烟女士吗?”
烟淼没回答,掠过视线往旁边望去。
这一层楼只有两间房,走道尽头空无一物。
服务生拔高声音:“烟淼小姐,你的行李箱。”
烟淼收回视线,从她手中接过行李,眼皮垂得低低的,声音也低:“谢谢。”
第65章 不追了
半个小时前。
闻泽挂断电话, 掐灭烟转身去往烟淼的房间。
房间很小,普通标间样式,入口是卫生间和淋浴室。床尾离墙壁不到两米的距离, 白色行李箱大喇喇的摊开放在地上, 挡住一大半去路。
闻泽弯腰将行李箱挪到另外一边, 环顾一周后走到床头柜前取下充电器。
充电器插口处连着一个白色蓝牙耳机仓,打开发现里面只有一只耳机。闻泽挪开床头柜,打开每一个抽屉, 也找过床下, 另外一只怎么也不见踪影。
找了半晌,最终在枕头下找到。同时发现的, 还有裹在被窝里的游戏机,以及眼罩。
闻泽一一装进行李箱里,顺手将凌乱散落犹如贼翻过的衣服重新叠好。
做完这一切他推开了浴室的门,入眼便是挂在架子上的内裤, 款式和她今天上身穿的衣物一样。黑色蕾丝, 系带极细, 边缘镂空。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 最后迈步走去。指腹在离轻薄布料不到毫米时,倏地收回了手。
她有男朋友。
这不合适。
闻泽忽略掉悬挂在脸颊旁的贴身衣物,唇线冷抿, 低垂着长睫快速收捡台面上的瓶瓶罐罐。
宁晚笙痛恨自己今天穿的高跟鞋太高,长距离走路脚底真疼,她一边抱怨一边往小助理发来的房间号走去。
神奇的是,在看到闻泽的一刹那, 怨怼全消,只有高兴。
“找你好久。”宁晚笙快步走去, 拦住刚从房门出来的闻泽。
“有事?”闻泽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
宁晚笙不高兴地道:“能不能别总问我这两个字。”
闻泽绕过她。
宁晚笙握住拉杆,撇嘴,“丢下我之前好歹说一声,哪怕一个字也行。”
闻泽回答,视线落在她手上。
宁晚笙手攥得紧紧的,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她仔细打量眼前的行李箱,纯白色,右上角贴有卡通图案的贴纸。
“谁的行李箱?”宁晚笙问:“你要拿着它去哪儿?”
闻泽:“和你没关系。”
“我们话还没说完。”宁晚笙说。
闻泽:“早已经说完了。”
宁晚笙蹙眉,“什么意思?”
闻泽:“宁小姐是聪明人。”
宁晚笙视线再次落在行李箱上,“那个女人的?”
她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真的是她?”
“什么那个女人,”闻泽:“她叫烟淼。”
闻泽的面无表情让宁晚笙恍然,原来对话时的出神不是因为对交易条件动心。
“我有那么差吗?”宁晚笙不甘心地问。
闻泽:“不了解。”
“多和我接触,你一定会喜欢上我的。”宁晚笙很有自信。
闻泽冷笑下,“不想了解。”
宁晚笙被他笑得气血上涌,“宁康你也不需要了?”
闻泽:“不需要。”
该做的已经做了,宁康紧咬着不松动,就算他跪着求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筹谋里,宁康不是唯一的出路。
宁晚笙的底气一下子泄尽。
她捏紧拳头,压迫他:“所以你要为了一个不喜欢你的女人放弃数学,放弃风盛?你有没有想过你去世的爷爷,上吊的父亲,躺在病床上等死的大伯。”
闻泽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松手。”
“我就问你划算吗?你到底是不是数学天才,这点算术都不会!”
“还是说你是个傻子!”
对她的嘶吼没有半点反应,闻泽隔得远远地经过她。
宁晚笙气得直跺脚,冲他背影大喊:“闻泽,你给我走着瞧,会有你求着和我在一起的那一天。”-
站在门口的服务生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请问还有别的需求吗?”
烟淼摇头,“没有了,谢谢。”
服务生帮忙阖门,“烟小姐,晚安。”
烟淼锁上门,拖着行李箱往里走。空间大的好处便是倒放行李并不挡路,她蹲在地上拉开拉链。
入眼的一瞬让烟淼呆住。
衣服整齐叠放在右边,化妆品和护肤品按照罐子大小放在内置网袋里,间隙里卡着耳机和游戏机等电子产品。
客房服务已经好到这种地步了?
不愧是一千多一晚的酒店。
身上出过汗黏黏糊糊的,烟淼找出浴巾和睡衣,箱子很快又变得乱糟糟的。因为在外留宿一夜,内衣物只带了一套,烟淼翻来翻去找不到内裤。
她记忆深刻,自己确实是带了一整套来。
想了半天,忽然记起山里空气潮湿,内裤被她挂在卫生间通风。
服务生肯定收拾漏了,凌晨一点过,烟淼不想麻烦别人。只好换了之后立马手洗用吹风机烘干。
这一晚。
烟淼以为自己会睡得不安稳,但当脑袋枕上枕头身体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时,困意铺天盖地般袭来。
迷迷糊糊中知道是药效没过的原因,这一觉睡去再睁眼估计是明天中午。
她捞过旁边空闲的枕头搂在怀里,弓着背调整到最有安全感的睡姿,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
闻泽将行李箱给了酒店管家帮忙转交。
夜阑人静,他却没有丁点睡意。助理开了新的房间,闻泽坐不住,走到尽头延伸出的露台抽烟。
山里温差大,到了晚上,山间吹来的风拂在脸上带有裹着泥土和植被清香的凉意。
但这并没有驱赶闻泽心中按捺的烦躁。
直到转身进屋捞起搁在茶几上的房卡,朝电梯的方向走去,躁动的情绪才渐渐平缓下来。
烟淼的睡相比闻泽想象中的还差,枕头掉在地上,拖鞋一边一只,手臂和大腿压住被子,身体一半暴露在空气中,好在睡裙裙摆没有因此掀起。
掖好被子没一会儿,烟淼又当着他面踢开。已经数不清是今晚第几次掖被角,他轻轻撩开糊在烟淼脸颊上的头发,额头和鬓角没有汗水,说明她不热,只是单纯喜欢踢被子。
夜灯关闭,遮光帘拉得紧密严实。他在黑暗里静静地凝视着睡梦中的人。
过了很久很久,室内的黑暗褪了一层色变得灰白时,闻泽知道自己该走了。
他艰难地将视线从烟淼脸上挪开,掏出手机看了眼,凌晨五点二十一,回去还能睡一会儿。思忖间,目光又自然地落回在她身上。
闻泽走近,俯身牵起她的胳膊塞进被子里。
烟淼陷入光怪陆离的梦里,忽然听到了什么动静,像是从现实传来,画面也在这时陡然变换。
她缩在浴室的角落瑟瑟发抖,陈柯宇一步一步地朝她逼近,面露狰狞,脸挂□□。就在陈柯宇攥住手腕强`暴她时,有人推门而入。
她大松口气,欣喜喊道:“闻泽。”
现实里,走到床尾前的人蓦地停住,缓慢回头。外面的光线已经投了进来,闻泽清晰地看见她嘴唇翁张。
“是小段还是闻泽?”他站在原地问。
床上的女人轻轻闭着眼,随着溢出的呢喃,蝴蝶般的睫毛上下轻颤,“闻泽……”
理智在情感中反复挣扎,闻泽闭了闭眼睛,转过身看她。
像是说给她听,也是警告自己,“不要叫我的名字,你有男朋友,应该叫他。”
话音一落,她又轻喃一声。
这一声比之前任何一声都吐字清晰,余音婉转。
就好像。
她余情未了,念念不忘。
脚步声又急又重,迫不及待停在床头,床垫随着衣摆摩擦的声音应声下陷。
闻泽一手撑在枕头上,另外一只用虎口钳住她下颚,先亲了亲她紧皱的额头,从眼皮,鼻梁,一直啄到唇角,最后惩罚似地重咬上去……-
翌日一早,烟淼被内线电话吵醒。
对面是一个陌生男人,嗓音比闻泽要粗砺很多。
“烟小姐,起床了吗?”
烟淼掀开被窝,“起了。”
男人又问:“吃早饭没?”
烟淼低头找拖鞋,“你是……?”
对面说:“我是小周,闻总的助理。”
烟淼记得拖鞋就在床下,她弯腰勾头往床底看去,床板离地面特别低,只有小拇指长的间隙,她跪趴在地毯上,一边找一边疑惑:“闻总?”
“对,闻总。”
床底一片漆黑,烟淼打开扩音后又点出手电筒照亮。
“闻泽?”
“嗯,是闻泽先生。”
烟淼手掌撑在地上,地毯扎得手心软肉略疼。她木讷片刻,从地上站起来,目光不经意瞥过床角。
原来拖鞋摆放在床尾处。
她走过去趿上,但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烟母常常骂她没收拾,从来不摆鞋子,拖鞋总是东一只西一只乱扔。
然而这双灰色一次性拖鞋跟有强迫症似地鞋尖齐平,鞋跟对准,和地板线缝成九十度。
“烟小姐?”
电话里传来的疑惑将烟淼飘远的思绪拉回。
“你说。”烟淼往卫生间走。
“派出所那边需要你配合调查,你要是没吃饭先去吃饭,如果已经吃了就下楼,我在楼下等你。”
烟淼:“等我二十分钟行吗?”
“好的烟小姐。”
烟淼随便吃了两口自己带的零食,坐上去派出所的车。
自称小周的男人看着很年轻,烟淼估计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车子驶出景德山庄不久,吴林发来消息说他找了辆大巴车,下午三点回程,问她要不要一起走。
烟淼抬眼询问:“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我也说不清楚。”小周看向后视镜,“不过饭点应该能赶上。”
烟淼“嗯”了声,低头回复吴林。
景德山庄位于两个郊县的接壤线处,将近一个小时后的车程才到派出所。
警方将烟淼带进一间屋子询问,笔录做完十一点,强烈的阳光洒进车里,晒得人暖洋洋的,烟淼坐在后排不小心睡着了。
等再睁眼,车子已经驶进景德山庄了。
烟淼揉了揉眼睛,打开手机。
吴林:十二点在满庭香吃饭
吴林:【位置】
吴林:出酒店右转经过塔楼,往前走大约两百米再左转,然后一直走就能看见了,找不到我出来接你
车子泊入车位,烟淼解开安全带。
打开车门前烟淼对着驾驶座道:“谢谢。”
小周挂上P档,“烟小姐客气了。”
“也谢谢你们闻总,麻烦帮我转达。”烟淼说。
小周点头。
烟淼下车后按照导航往满庭香走,她一边走一边思考“闻总”这个称呼。对数学如痴如狂的他怎么突然接手了家业,他还上不上学?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烟淼差点撞上树干,她停下来,环顾四周。
一模一样的塔楼好几个,山里手机信号弱,导航不准确,转来转去又回到原先的三岔路口。
烟淼站在原地摸摸头。
忽然,有人从旁边的幽静小道出来,烟淼看看她,又看看摆在自己面前的三条路。
路人似乎心领神会,“你要去哪儿?”
烟淼:“满庭香。”
“满庭香啊……刚好我也要去,你跟着我走。”路人说。
烟淼道完谢,和她并排,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
与此同时的雅间。
宁董离开后,包厢只剩下闻泽和宁晚笙两个人。
爷爷只是接电话,没说不回来,宁晚笙料定闻泽不会擅自先行离去。
闻泽确实钉在椅子上没动,只是爷爷走后,他再也没有说过话。
“这道菜很特别。”宁晚笙站起来,用自己的筷子夹起搁进闻泽的碗里。
她坐回去,笑着问:“知不知道为什么特别?”
闻泽捞起手机垂眼浏览,像是没听见。
宁晚笙:“因为是我做的。”
闻泽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宁晚笙放下筷子,托腮问:“她有没有给你做过饭?”
闻泽的指腹悬在屏幕上空滞了一瞬。
“一看就没有。”宁晚笙捂嘴笑,“说明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喜欢过你。”
闻泽终于掀起眼皮,眼睑处一片青黑,疲惫尽显。
宁晚笙看得心疼,她调过监控,知道闻泽把那女人抱进自己房间,还守了后半夜。
“值得吗?”宁晚笙给自己倒了杯茶,“陈柯宇不是好人,她也不见得洁身自好。”
她将茶杯推过去,慢悠悠地道:“一个巴掌拍不响。”
闻泽冷淡开口:“不要随便评价她。”
宁晚笙收回手,抿了抿唇。
“好,不说她坏话。”
宁晚笙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提起,“她和男朋友在操场上演的偶像剧你看没?”
见闻泽没反应,宁晚笙捞过放在隔壁座椅上的包,打开拿出手机扬了扬,“我有视频。”
闻泽纠正她,“是前男友。”
自爷爷去世,他强迫自己不再去关注他们的事情,但昨晚道德沦陷后,终究是没忍住。
宁晚笙顿了下,脸上的笑容淡去又盛开,笑得人畜无害,乖巧甜美。
她深情并茂地道:“吻得特别激烈,难舍难分,我保证你看了会忍不住劝他们复合。”
闻泽眸光黯下去,语气却云淡风轻,“我知道。”
“上床呢?”宁晚笙:“你能忍受一个和别的男人赤`裸纠缠过的女人?”
闻泽:“那是她的自由。”
宁晚笙:“我不信你不介意,心里没疙瘩!”
闻泽不轻不重地回答:“不介意。”
拼尽全力的一拳头砸在棉花上,怎么刺激不到对面的男人,宁晚笙气急败坏。她被爷爷捧着手心里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看上的东西一定要抢到手里,哪怕不折手段。
雅间的门大敞,大厅和过道的景色尽收眼底,谁来了谁走了,宁晚笙看得一清二楚。
对于她的愣神,闻泽并不在意。他站起来,客气疏离地保持最低线的礼仪。
“宁小姐,有事先走了,劳烦知会宁董一声。”
宁晚笙快速收回视线,桌上她碰过的碗筷和杯子一根指头都没动。面对闻泽的冷漠,宁晚笙像站在大冬天里胸口破开了一个口子,冷风呼呼往里灌。
她无端地笑了下,跟着站起来,快步走到背朝门的闻泽身边,没有任何征兆地扑上去。
……
烟淼原本没有注意到对面包厢的动静,直到身旁的人咳嗽了一声。
“啧,大白天的。”
烟淼循着她的视线看去,隔着很远的距离,男人肩宽腿长,气质斐然,没有露出全身的背影,但她一眼认出了是谁。
路人哼笑一声,“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受不了。”
烟淼钉在原地,望着他们忍不住想。闻泽确实时间宝贵,非常忙。
只不过是,忙着抱女人。
第66章 不追了
宁晚笙不管不顾地扑上去, 同时往外看去。烟淼停在原地,鞋底像沾了胶水牢牢黏在地上,怎么也挪不开脚。
目光相接的短暂瞬间, 她看见抱住闻泽的女生浅浅扬起嘴角, 唇色娇艳, 和古色古香的装修内饰形成鲜明对比,让人难以把持。
烟淼今天起了个大早,没有化妆, 又做了一上午的笔录。嗓子干涩, 唇瓣起皮,她舔了舔唇瓣。
旁边的路人说:“我走了, 满庭香就在这儿。”
烟淼点头,“好,谢谢。”
等再回头,雅间的门砰的一声被女人勾脚关上。烟淼撇开视线, 脸上恢复平淡如常, 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被一个侍者拦住。
这栋阁楼专供政商谈事, 最忌讳厅内有人逛来逛去。
应侍生面色严肃:“您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
烟淼是十二点半到的满庭香,她走过去时, 隐约听到嘈杂交谈声里冒出几声她和陈柯宇的名字。
听到这三个字就开始反胃,吴林看见她,站起来大喊一声:“烟淼,快来!”
烟淼走过去, 吴林起身拖来一张椅子,让大家挤一挤往旁边挪。烟淼坐下后, 众人投来的目光欲言又止,气氛变得冷凝。
吴林活跃气氛,乐呵呵地问:“等你老半天,我们就先吃了,见谅见谅。”
烟淼笑笑,客套的说辞觉得没必要,说着很累。
吴林将碗筷递过去,又问:“怎么才来?”
烟淼:“走错了。”
吴林咦一声,挠头道:“我给你发了定位。”
烟淼继续笑:“我是路痴。”
坐在对面的钱玉洁嘀咕一句,“可不是吗,房间都能走错。”
她可能忽略了桌上的安静,随口吐槽的一句像扩音器般放大,字字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烟淼闭了闭眼睛,深吸口气,起身道:“慢用,我先走了。”
“烟淼,欸,烟淼?”
“卧槽,会不会说话!”
“我开玩笑的嘛。”
“服了,你又不知道事情的经过。”
“女人最了解女人,你一个男的懂什么,又不会鉴茶。”
“钱玉洁你过分了。”
“我又没说错,她就是茶。”
“……”
太阳勾住夏天的尾巴,强烈地发光发热,烟淼走到门口,被刺得眨了眨眼。她抬手遮住太阳,远处的人造瀑布潺潺流水滴滴答答,混着身后的争执噪音,在空旷的山间由近及远散去。
烟深从A市赶来,烟淼接到电话时刚睡醒,在烟深的催促下,她拖着行李箱下电梯。
远处的泊车位停着几辆商务车,烟淼抻着脖子张望,没找到哥哥的车。
手刚摸出兜里掏手机,跟前一辆骚包的亮蓝色轿车猝不及防鸣笛,把烟淼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车窗下降,露出烟深侧脸,他戴着墨镜看过来,下巴往后备箱抬,“速度。”
烟淼没动,从车头打量到车尾,“爸给你买新车了?”
烟深嗤一声,解开安全带开车门,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往后走,没好气地道:“自己买的。”
“多少钱?”烟淼望着车标问。
她对车子不感兴趣,但保时捷还是能认出来。
后备箱关上,烟深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够你买几十个包。”
“你种彩票了?”烟淼目瞪口呆。
烟深呵声:“就不能是你哥我自己赚的。”
烟淼上下审视他一番,皮鞋澄亮,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头发也抹了油。
帅气之余,总觉得有点臭美。
这不是烟深的风格。
烟淼直言不讳地问:“你被包养了?”
烟深一巴掌拍过来,力度打到差点把烟淼脑袋压回脖子里,“废什么话,上车。”
烟淼敢怒不敢言地走上副驾,毕竟烟深把她送回家后还要马不停蹄回A市。
太阳下山掩在坡后,天色暗了不少,越走雾气越重。烟深打开除雾,余光瞄向副驾从上车后一言不发也不玩手机的烟淼。
“旅游团包接不包送?”
过了好几秒,烟淼才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烟淼走时,烟深刚好在家。
他转过头,冷不丁问:“还没和好?”
没头没脑的一句,烟淼一脸懵。
烟深直视前方,提醒道:“叫段什么来着。”
烟淼坐直身体,正色道:“我和他已经结束了。”
烟深淡“哦”一声,“那你不高兴个什么劲儿。”
烟淼扯出笑容,“我很高兴。”
烟深鼻腔出气,对她的说辞明显不信,哪有一群人出去玩,一个人灰溜溜地打电话让家人来接的。
“被欺负了?”烟深问。
烟淼摇头。
陈柯宇的事她不打算让家里人知道,按照烟深的脾气,肯定立马飙到两百码撞死陈柯宇,烟母知道也会寝食难安。事情已经解决了,烟淼下意识报喜不报忧。
“也是。”烟深吊儿郎当道:“向来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
烟淼:“……”
保时捷进入高速匝道,车窗关上,风呼啸拍打车身,月亮露出一点端倪,远处灯火显现。
“哥。”烟淼侧身,语气认真地问:“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漂亮的女人?”
烟深往左变道,走快速路。
过程中瞄了眼烟淼:“从男人的角度来看,你也算是个美女。”
烟淼盯着他手里的方向盘。
“怎么?”烟深开启辅助驾驶,“美女还不满意。”
烟淼抬头看向前方宽敞笔直的道路,像是没有尽头。
“其实……”她抿了抿嘴,“我不是想问这个。”
烟深看过来,“那你想问什么?”
烟淼睫毛缓慢地往下垂,在眼睑处印出一扇黑影,“算了,不知道。”-
烟淼回家第四天,小周打来电话告诉她,公安侦查结束,证据充足,已经移交给检察院起诉。
晚上吴林又发来消息。
吴林:我帮你打听到了
吴林:陈柯宇完蛋了
吴林:铁定蹲监狱
烟淼对于陈柯宇的事不想多谈,简短礼貌地回复了他。
没想到吴林的话匣子就此打开。
吴林:他不是第一次干坏事,以前都被瞒了下来。
吴林:他爸是财务局副局长,妈妈是国企领导,所以胆子这么大。
吴林:不过这回被人拦了一手
烟淼落在最后一行字上,拇指贴在输入框上,键盘已经弹出来了,但她久久没有打字。
吴林的消息一条接一条。
吴林:对不起
吴林:这事我有责任
吴林: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烟淼:不关你的事
烟淼:我有点困
烟淼:先睡了
对话结束,烟淼翌日顶着黑眼圈下楼。
烟父难得坐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
烟淼从后面路过时,烟父感慨道:“财务局局长,又一个处级干部遭了。”
烟淼停脚,看向显示屏,下放一栏写着“xxx省财务局局长涉嫌严重违法违纪,目前正在接受调查”。
烟母从饭厅过来,看见烟淼站在客厅榻榻米背后,“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女儿最近都不睡懒觉了。”
“是不是你爸看电视吵到你了?”烟母问。
烟父回头,小拇指比划,“丁点声音。”
烟淼摇摇头,去厨房给自己泡咖啡醒神。
等到女儿彻底走进厨房,烟母才对着烟父小声嘀咕,“奇奇怪怪。”
烟父弯腰拾起茶几上的遥控板,不在意的道:“起得晚说她,起早了还说她。”
“我那是在说她吗!”烟母走过去揪起烟父的耳朵。
烟父哎哟叫唤,“疼疼疼……”
……
离开学还有两周,烟淼随烟父烟母一起去A市参加表姐陆念的订婚宴。
去的路上,烟淼问:“表姐这么年轻就订婚了?”
烟母叹气,“我也是说,怎么也得等念念毕业。”
“三舅妈不是不喜欢曹唯哥吗?”
“你表姐夫当领导了,工资蹭蹭长,三舅妈急得很。”
烟淼低头思忖片刻,“表姐夫在哪儿上班?”
烟母蹙眉回忆,看向开车的烟父,“什么来着?你三舅妈在亲戚面前炫耀了无数遍。”
前方缓行,烟父踩下刹车,“不知道。”
后排的烟淼忽然出声:“山企?”
“对对对。”烟母回头,“大公司。”
接下来的一路,烟淼闷头玩手机,车厢里只有烟母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讲话。
按理说,订婚宴应该在D市举办,但三舅妈好面子,非要让所有近亲来五星级大酒店里吃饭。
表姐一身白裙挽着未婚夫的胳膊在摄影师的指导下拍照,背景墙贴满了喜字,金色红色的气球混合扎在一起,彩礼五金摆在桌上金灿灿地发着光。
彩礼收了三十万,三舅妈笑得合不拢嘴,烟淼站在一旁吃甜点。
订婚仪式结束,陆念和未婚夫曹唯朝烟淼走过来。
陆念看见妹妹靠在墙上打了好几个哈欠,“熬夜了?”
烟淼挠了挠脸,“醒得早。”
最近睡眠很差,晚上早早上床,天蒙蒙亮就醒了。
醒了就再也睡不着。
曹唯说:“辛苦了。”
烟淼笑着摇头。
陆念见她神色疲倦,转头对曹唯道:“小时候淼淼瞌睡大得很,站着都能睡着。”
烟淼长哎声,“背着爸妈看了一通宵的动画片,白天当然困。”
三人闲聊几句,开席前曹唯往门口望去,陆念说:“肯定不会来。”
“谁啊?”烟淼问。
曹唯和陆念异口同声。
“闻总。”
烟淼对这个称呼很不习惯,“闻泽?”
能力有时候比不过机遇,如果不是有贵人引路,现在的曹唯肯定还是小职工。
他没有闻泽的私人联系方式,辗转通过别人将请帖递出去。就算没有回音,酒席仍多订了一桌,做足准备。
“要不你帮忙问问?”陆念看着烟淼。
她潜意识里认为两人关系匪浅。
看出烟淼的犹豫,曹唯笑了笑,“不用问,吃饭吧。”
闻泽接手风盛后出现在公共媒体面前,加之陆念毕业后入职风盛,曹唯自然知道他的身份。
他这样的大人物,就算有心,也没空参加订婚宴。
吃完饭,烟父烟母和亲戚们打麻将,要晚上才一起回D市。
三桌麻将差了一个人,三舅妈招呼烟淼上,烟淼谎称肚子疼,一去不复返。
她站在马路牙子上思索着去哪儿逛逛,打开手机发现SKP就在附近。
随便逛了几个店,毫无购物欲望,烟淼干脆进了冰淇淋店。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边吃冰淇淋边浏览放假前班长发的交换生申请文件。
忽然间,手臂被人抓住。烟淼抬眼,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
再往前看去,西装革履的男人朝她们走来。
店内女性较多,目光被闻泽吸引,跟随他的脚步落在烟淼身上,烟淼有一瞬的恍惚。
就好像。
时间回溯,回到半年前,看完乐队演出的那个晚上。
啪嗒一声。
烟淼手中的冰淇淋滑落。
闻也手足无措地占地原地,像做错事一般缩起脖子看向闻泽。
闻泽走近,将冰淇淋塞进闻也手中,揉着她头轻声安慰,“没关系,哥哥重新给烟老师买。”
闻也听到这句话后倏地转头看向烟淼。
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眼睛倒是圆溜溜。
一眨不眨盯着她的样子,像是在等回复。
烟淼说:“烟老师不喜欢你手上这个口味。”
话音落下,闻也迫不及待用舌头卷起冰淇淋球上撒的碎饼干。
闻泽简单收拾了下地面的狼藉,又招手叫来店内打扫卫生的服务生。
他用湿纸巾擦手,看向闻也,“帮我看着她。”
烟淼点头。等闻泽转身,她迅速起身牵起闻也的手腕,小小一只紧紧圈在手里。同时目不转睛地观察闻也的动作,像在完成国家级别的重大任务。
几分钟后,闻泽走来,“巧克力的卖完了。”
“没关系。”烟淼接过,两个球都是香草口味的。
闻泽的视线从烟淼脸上淡淡扫过,往左下方偏移,停在她牢攥住的手腕上,闻也明显被她抓得不舒服,而烟淼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紧张。
“可以放开她了。”闻泽提醒。
烟淼“哦”一声,松手时才发现闻也的手腕泛红,她长叹口气,蹲下轻捏闻也的脸颊,“抱歉,烟老师不是故意的。”
闻也自顾自吃着冰淇淋,没有任何反应,像感觉不到痛。
烟淼再次牵起她手,这回没有攥住,而是温柔地打圈揉手腕,她笑着问:“好吃吗?”
闻也动作顿了下,睫毛扑闪。烟淼以为她有了反应,结果下一秒闻也打个了喷嚏,尔后接着吃冰淇淋。
烟淼站起来,回到自己的位置。闻也见状也往旁边的椅子爬,由于是高脚凳手上又握着冰淇淋,爬得很吃力。闻泽两步走来,将她抱上了椅子。
这导致两人的视线近距离对上。
移开显得刻意,烟淼看着他笑了下。
然而闻泽万年冰山脸,烟淼也就笑了那么一下,就笑不出来了。
店内一波接一波人,大多数时候热闹嘈杂,人`流涌来的间隙又非常安静。
烟淼看了会儿在一旁吃得专心致志的闻也,实在看太久了,又望向玻璃墙外。
对面大楼的广告位已经换成了大热体育明星段一鸣。
闻泽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看见屏幕上的人后沉着脸收回目光。
冷不丁问:“怎么来A市了。”
烟淼回头:“我表姐订婚。”
闻泽:“恭喜。”
烟淼觉得好笑,“又不是我订婚。”
店内冷空气开得十足,但仍抵挡不了室外的温度,冰淇淋眨眼间融化,乳白色液体流淌在烟淼的虎口处,她低头用舌头舔干净,含糊不清地道:“我表姐你见过。”
闻泽看着她的睫毛随着舔舐的动作上下忽扇。
烟淼忽然抬头,对着他卷了下嘴角,解释:“在派出所。”
闻泽轻嗯一声。
“给你发了请帖。”烟淼说:“你没来。”
闻泽沉默地看了她半晌,片刻后才接话:“婚礼我来。”
烟淼背脊一滞,躲开他的视线,垂眼继续吃冰淇淋,呆呆傻傻的动作和旁边的闻也如出一辙。
三人无言地坐了十几分钟,烟淼的手机铃声响起。
电话是烟母打来的,烟母说:“你爸要谈生意,你是跟着先回?,还是吃了晚饭和三舅妈他们一起?”
“和你们一起回。”烟淼说。
烟母:“你人在哪儿?”
烟淼:“马上过来。”
“小也,烟老师走了。”烟淼挂断电话,温柔地和闻也告别。
闻也没有抬头,注意力全放在冰淇淋上。
烟淼起身的同时手掌盖在她脑袋上揉了两下。
她拎着包路过闻泽,走了几步又倒回来。
闻泽坐着,她站着,身高差却不明显。烟淼捏紧链条,“陈柯宇的事,谢谢了。”
闻泽静静地望着她,没有说话,像是等待下文。
烟淼半垂着眼,他平直宽广的肩线落入眼中,“你时间宝贵,只能口头感谢。”
闻泽还是没说话。
“再见。”烟淼说完迈开脚。
金属链条在这时被人轻拽,白炽灯光洒下来,被起身的男人遮挡在她脸颊处盖下阴影。烟淼眼前一暗,闻泽用指腹轻轻揩去她唇角沾上的冰淇淋。
烟淼下意识往后仰,闻泽没给她逃脱的机会,强势地用剩余四根手指卡住脸颊。
烟淼垂睫看向他骨节分明的手,“你这样……你女朋友知道吗?”
闻泽顿了半秒,动作没停,不冷不淡地道:“我没有女朋友。”
烟淼换了个说辞,“暧昧对象。”
闻泽拇指动了好几下才擦干净,闻也在这时跳下椅子,钻进两人之间,将空隙填得满满当当。
她瞪大眼晴,在哥哥和烟老师之间来回瞄。
“你应该清楚——”闻泽垂下手,捂住闻也的耳朵,声线平直地道:
“从始至终,我只和你暧昧过。”
第67章 不追了(三合一)
烟淼站在停车场出口, 视线涣散地盯着不远处的路标。车轮碾过减速带的声音从地下一层由弱及强传来。烟淼像被一个抽了真空的玻璃罐倒扣罩住,完全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
喇叭鸣了一声又一声,车头都快杵到她胸口了, 烟淼仍然立在原地, 像一座静止不动的雕塑。
副驾驶的车窗降下, 烟母喊声道:“淼淼,上车了!”
烟淼这才回过神来,绕过车头走去。
烟母坐在副驾驶里嘀咕:“这孩子最近魂不守舍的, 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
烟父满脸嫌弃, “现代社会讲究科学,别搞几十年前老一套。”
烟母不以为然,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不记得老家院子背后那家了?他儿子也是突然性格大变,请了神婆跳大神把脏东西赶走后就变正常了。”
车子紧靠左边护栏,烟父看着女儿先是往左走, 走不过后在原地愣了会儿才掉头往另外一个方向。
“我看是失恋后遗症。”
烟母笑了, “你还知道失恋后遗症?”
烟父闲来无聊喜欢上网冲浪, 什么都关注一点, 尤其是子女教育方面的,“网上讲这个的多了去了。”
后排车门传来响动,烟父和烟母同时噤声止住话题。烟父开车特别稳, 烟母嫌他太慢,两人争执几句后,烟母生气不说话。
烟淼习以为常,开展破冰行动, “打麻将赢了还是输了?”
烟母翻白眼,“你爸使劲往外漏, 我疯狂往怀里兜。”
烟淼一听就知道是爸爸输钱妈妈赢钱。
烟父看向后视镜,“手气不好。”
烟母毫不留情面地戳穿,“找什么借口,牌技烂就是烂。”
烟父:“都是亲戚,念念订婚我高兴,输就输,也没几个钱。”
烟父不爱打麻将,平时打得少。烟淼问:“爸和三舅妈一桌?”
“你三舅妈可没把我们当自己人,明明都坐上我这桌了,看你爸上桌赶紧换位置,逮着你爸和你姑父宰。”烟母不满吐槽。
烟父:“打牌有输有赢,不存在宰不宰的。”
近年来三舅妈越来越过分,饶是心胸一向开阔的烟母也忍不住在背后嚼舌根。
“她连自己的亲闺女儿都坑,曹唯刚升职不久,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泗二22五九一四柒又还房贷换车贷的,彩礼一半是借的,还把念念的户口本藏起来,害怕他们背着她领证。”
烟淼问:“三舅妈给嫁妆了吗?”
烟母叹口气,“给什么给,恨不得把女儿女婿吃干抹净。”
烟父也跟着叹口气,别人家的事很难插手。
烟淼视线垂着,烟父通过后视镜看见女儿的难过,宽慰道:“曹唯这小伙我看着不错,不仅能干,为人也好。”
烟淼侧头,窗外的街景快速闪过,烟父又说:“你的嫁妆爸爸备着呢。”
烟淼笑了,打趣问:“什么嫁妆?”
“酒,房子,车子,现金。”烟父细细数来,“一个都不能少。”
烟母说:“妈妈也不要彩礼,彩礼全给你,女孩子嫁人有傍身才有底气。”
明明是在说表姐陆念的事,怎么扯到自己身上了?
烟淼有些无语:“我才读大一。”
烟母:“马上大二了。”
“也才大二。”
父母这代人结婚结得早,烟母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怀上你哥了。”
烟父:“晚点结婚好,国家提倡晚婚晚育。”
烟母附和:“是得把书念完再说。”
烟淼坐在后排抿唇不开腔,烟母想到什么忽然回头问:“你和小段真分了?”
烟淼心里叹气,“我说很很多遍了,分了,真的分了,不要再问我。”
烟母很是遗憾,“差点和年轻时的偶像当亲家。”
烟淼:“……”
烟母话痨属性显露,又问:“那个男生呢?”
烟淼:“哪个?”
“被你爸和三舅妈在家楼下撞见那个。”烟母说。
哪壶不开提哪壶,烟淼冷淡吐出两个字:“不熟。”
察觉女人语气突然,烟母和烟父对视一眼。
烟父试探地问:“他也是A大的?”
烟淼恹恹回答:“不知道。”
烟母接着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烟淼从兜里掏出手机,“忘了。”
烟母:“多少岁?”
烟淼头也不抬地回答:“比去年大一岁。”
彻底把烟母噎没话-
八月二十一日是个艳阳天周六。
烟母出去买菜顺便将烟淼的包裹带了回来,她拿上二楼,角落卧室的门敞着,烟母推开后发现烟淼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她脑袋旁搁有一大撂书,脸颊下也压着本,书角卷起被压得皱皱巴巴,烟母走近仔细观察,每本书从侧面看扉页松散,说明时常拿在手上翻来翻去,有的甚至封面都快掉了。
不正常,一点也不正常。
自己的女儿读书是什么货色她心里很清楚,幼儿园撕作业,小学书包扔厕所,大了点学聪明当面一套背着一套,反正从来没好好念过书。也只有复读的时候努力了一年。
但和现在不一样,已经成功考上A大,按照烟淼的野性格正是撒丫子玩得不知姓谁名谁的时候。
作为母亲,关于孩子的事心思总是格外敏感。
烟母拍醒烟淼:“你是一宿没睡还是早上醒了又睡着了。”
烟淼艰难抬头,眼皮粘得睁不开。烟母从她身后绕过去将窗帘打开,初晨的阳光争先恐后钻进来,刺得烟淼眼皮难受,脑仁一抽一抽的疼。
瞌睡也顿时消减不少,她揉着眼睛撒谎:“早上醒的。”
烟母看她这状态不像,眼底像梦游被人打了一拳,黑得可以当熊猫参观。
“今天我和你爸不在家,自己解决午饭和晚饭。”
烟淼伸懒腰,脖子左右拉伸,骨头发出咔嚓咔嚓的劳损音,“去哪儿?”
“你爸要去外地一趟,今早起来有感冒症状,我不放心他开车。”烟母说。
烟淼“哦”一声,因为长时间趴坐的姿势,脖颈,肩胛骨,背脊,腰,哪哪都疼,胃里还胀气,酝酿了很久才打嗝将气体排出。
烟母看她接二连三打个好几个哈欠,“去床上睡。”
烟淼点头,起身往床走,像是没力气,走了几步就直直倒下了,拖鞋也没来得及脱,鞋底边搁在床沿,成大字型趴在被子和枕头上。
烟母无奈地叹气,走过去给她脱鞋扯被子。烟淼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俨然困得不行。
“醒了就吃饭,不要点外卖,去外面我们常去那家店吃,卫生有保证。”
烟淼发出虚弱敷衍地“嗯”。
烟母:“快递放你桌上了。”
烟淼翻身,将脑袋埋进枕头下,闷出一声:“好。”
烟母走前将窗帘拉严实,灯和门统统关上。客厅和走道安静至极,没有人看电视,炒菜和抽油烟机的噪音也在今天消失了,过道上也没人走来走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声音变得敏感,一丁点动静都能吵醒烟淼。
今天家里没人,烟淼破天荒睡到下午三点,迷迷糊糊醒来翻个身后又睡着了。
像是要把暑假以来缺的觉都补上。
彻底清醒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风吹得很大,花园的花草树枝刷刷作响,下雨的前兆,烟淼趿着拖鞋将所有挂在外面的衣服被套全部收进屋。
来回几趟,累得烟淼坐在床上大喘气。将近一天滴水未进,胃酸反流腐蚀食管,烟淼难受得打开外卖软件往下划拉,在点进一家销量特别高的炸鸡店时忽然想到烟母的叮嘱。
最后放下手机,换衣服出门。
靠烟母活络的性格,楼外一条街的商铺全认识烟淼。
致她叫二两面,老板起面多搂了半勺,把她吃撑到差点吐。
她揉着胀鼓鼓的胃回家,跟个老大爷似地瘫沙发上玩手机,刷到段一鸣的视频时,指尖顿了顿。
视频里,段一鸣身穿田径服,在起跑前对着镜头比了个打枪手势,朝气蓬勃,精神气儿十足。视频不长,是每一次比赛前标志性动作的混剪作品,配着青春洋溢鼓点明显的BGM,点赞量和评论量都高得吓人。
也不知道他最近有没有好好训练,比赛成绩怎么样,进国家队没。
从和段一鸣分手的第一天开始,她收到铺天盖地的谩骂私信,点进主页看无一例外是段一鸣的粉丝。因此很久没有点开大眼仔关注他的近况。
她想到关教练的话“你是在耽误他”“再这样下去,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跑出成绩。”
以及段一鸣师兄刘奇专程的电话问候,还有狂热粉丝们,每个人都把她骂得狗血淋头,一无是处。
烟淼从枕头里摸出盒烟,拉开通往花园的推拉门。疲疲塌塌地靠在门沿,一只手臂抱着另外一只手臂的胳膊,烟雾腾腾升起,又随风散去。
她站了很久,直到一滴雨水砸在头顶,才转身回房间。
散落一地的烟灰被夏天暴烈的雨水冲刷后消失殆尽,只留下没有痕迹反着水光的地板。
雨越下越大,风裹着雨噼里啪啦往窗户上砸。烟淼瞄到桌上的快递盒,盒子很大,体积只比一箱牛奶小一点,拿在手上也沉甸甸的,外面被胶带封了一层又一层,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烟淼最近毫无购物欲,只买了一副睡眠耳塞。
她用钥匙划破缠得很紧的胶带,还没完全打开,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扑面而来。
烟淼下意识扔开,盒子里的死老鼠滚了出来。下水道腐烂的尸体味迅速充瞒整间卧室,烟淼捏紧鼻子,但这股味道怎么也甩不掉,像钻进皮肤污染了整个身体。
烟淼哇地一声呕出来,没消化完的面条吐了一地,越吐越止不住。
最后吐到胃痉挛,吐出胃酸和胆汁才堪堪收住。
烟父烟母是晚上回来的,一进玄关烟母就闻到了臭味。
她在客厅里转来转去没找到源头,最后上二楼轻轻敲响烟淼的房门,里面没有动静。烟母到家时看了眼时间,不到十点。
“淼淼,你睡了?”烟母问。
里面没人回答,烟母退远,门缝里漆黑一片,没有光透出来,看来是真的睡了。
她转身下楼,跟烟父抱怨臭味。
烟父有鼻炎,鼻子不宁敏,但嗅了嗅后道:“是有股臭味,今天先不管了,明天再说。”
烟母:“不行,我得找出来。”
烟父拉住烟母胳膊,“你累了,快去洗漱睡觉,我来找。”
……
在这个暴雨夜,闻泽深思熟虑,将名下所有私人资产变卖,投资注册了一家和风盛无任何关联的新公司。
建筑业已经快走过尽头,随着人口红利消失,轻手工业同样不是长久之计,同行内卷,竞争激烈。只有发展尖端型产业才是唯一出路。
电子医疗是块肥肉,但宁康逐渐有垄断趋势,不会轻易给后来者分蛋糕。多方对比后,闻泽决定放弃医疗这块肥肉,也放弃风盛这个处于海浪旋涡中的名号,将目光投向国内暂未起步也不被人看好的新能源领域。
风盛破产已是必然,一切将从零开始。
闻泽给所有的天使投资人发了邮件,做完这一切,雨也停了。头顶前方悬挂的灯杠将他的脸色照得冷白疲倦,闻泽揉了揉眉心,起身活动僵硬发麻的手腕,余光扫过手旁的数学期刊时,漆黑的眼眸里闪过几分黯淡。
不过消失得很快,像浮光掠影般转瞬即逝。
他走到一整面墙的玻璃窗前,外面钢铁森林般的高楼大厦,中间穿插着六条道的环路以及错综复杂的高价。闻泽的目光并没有被城市的繁华吸引,而是垂着眼看一颗又一颗停留在玻璃上的水珠缓缓下滑,印出杂乱无章的轨迹。
小半包烟燃尽,桌上的手机响起。
来电显示阮唯君,母亲一向早睡,这么晚打来电话,闻泽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阮唯君性格稳定,鲜少语气急切,就算急切,也是天生温温柔柔的语气。
然而这一句话,却像带尖刺的铁锤一样敲打着他的太阳穴。
“你大伯病危才抢救回来,医生说就这几天了。”
私机要提前约航线,闻泽说:“我马上飞美国,你和小也随后来。”
“我打电话你婶婶不接。”阮唯君说。
闻泽一向不过问集团的事,也是上任后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秦南凯接手风盛后和秦紫找人创办的皮包公司串通一气,签订假合同转移公司资产,除此之外,秦南凯还被人哄骗着牵了对赌协议,让风盛损失高大百亿的赔偿款。
事情败露后,秦紫也逃走了,全然没顾和大伯的多年夫妻情谊。
或许是怕惹上麻烦,也可能是想趁着风盛破产前捞最后一笔钱。
闻泽懒得去细想,只觉得唏嘘。
这些事闻泽没在阮唯君面前提过,害怕母亲伤心难过。
挂完电话,闻泽分别给几个助理和秘书下达了通知,一是瞒住风盛高层,二是封口媒体,先稳住股市和职工,等他见了大伯再说。
闻泽赶去时,大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垂垂老矣地躺在床上靠营养液和呼吸机续命,完全不见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
“都出去。”大伯气若游丝地道,手臂像有千斤重,刚刚抬起几厘米就直直垂下,砸在床上发出无能为力的响动,“小泽过来。”
所有人在门外待命。
病房里只剩下闻正光和闻泽两人。
大家浸泡在肃穆的沉重中,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时间过得很快,又仿佛很慢。直到门被嘎吱一声很轻地推开,众人仿佛才纷纷抬起头。
大家都以为,闻总会落泪或者红眼眶,但他没有,什么表情进去的什么表情出来。
淡然无澜的样子让一直跟随闻正光很多年的周助理都忍不住在心里骂他冷血。
闻泽出来后,一干手下亲信出去探望。
他脚步不停地往前走,仿佛走廊没有尽头,接受亲人死亡这门课闻泽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修行了,先是父亲,爷爷,再是大伯……接受不是一刹那的,是断断续续的回忆,猝不及防跳出来攻击心脏,直到那时候才是痛苦。
尽头是面墙,闻泽停脚,缓慢垂下眼皮,在抬手的瞬间,一滴滚烫的眼泪砸在虎口处,潮湿一片。
……
大伯遗体乘专机回国,两个月间,闻家接连举办两场葬礼。
宁晚笙陪同爷爷前往吊唁,虽然身穿素色正装,但脸上是细致打扮过的,妆容精美。
上流社会的吊唁何尝不是另外一种交友结社。从一进门,宁董和孙女被人众人包围,宁晚笙享受着大家的吹捧,不过听多了也觉得无趣。
她左顾右顾,不见日思夜想的身影,不悦撅起唇。
爷爷松开她,“我和你祁叔叔有话说。”
正好宁晚笙的意,告别后快步走出屋子寻闻泽。
就在她踏出门槛时,一只野猫忽然蹿出来,宁晚笙吓得往后趔趄了一下。
这只猫瘦不拉几的,长相难看,左耳一大片黑乎乎的东西,不知道是猫癣还是血垢。它轻飘飘地走来,在宁晚笙脚边打转,乞讨似地喵喵叫。
“走远点。”宁晚笙蹙眉。
猫咪绵长地嘶叫一声,脑袋往她裤腿上蹭。
宁晚笙一脚踢到它肚子上,不耐烦地道:“让你走开,恶心死了。”
猫咪受到惊吓,从地上爬起来后嗖得逃走了。
宁晚笙弯腰整理裤脚,上面全是猫毛。室内隔着四五米远的距离,被女儿冷不丁掐了把的阮唯君侧头。
闻也的脑袋转了快一百八十度,像是对外面的院子好奇。
阮唯君转身看去,门外并没有特别之处,“怎么了?”
闻也不说话,倏地转身,将脸埋进妈妈的怀里。
宁晚笙绕着场地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闻泽,最后回到灵堂。
阮唯君站在角落,时不时用手帕擦拭眼尾,宁晚笙站在原地思忖了会儿,缓缓扯起唇角走过去。
“阮姨节哀。”说话间,宁晚笙的嗓子哽咽了。
阮唯君和宁晚笙见过一面,自然知道她是宁康小公主,她收起手帕,轻颔首。
闻也拉拽母亲的手腕,显得很不耐烦,阮唯君捏脸安抚。宁晚笙发现她后转过脚尖蹲下,笑着问:“你是不是叫闻也?”
闻也撇过脸。
宁晚笙转了个方向,“喜欢吃糖吗?姐姐带你去买糖。”
闻也低头。
阮唯君抱歉地道:“她不爱说话。”
宁晚笙知道闻也有精神病,闻泽非常看中这个妹妹。原本想拉进距离,可她像个傻子一样不会说话,讨好她没用。
宁晚笙站起来,“我在日本留学时有一个同学的妹妹情况和闻也一样。”她说到这,看了眼闻也,“比她更严重,但是现在已经痊愈了。”
阮唯君脸上露出少有的欣喜,“怎么治好的?”
宁晚笙话音顿住,像是在思忖,“我不是很清楚,只听她提过一嘴,好像是药物治疗加心理医生辅助,主治医生在当地非常出名。”
阮唯君已经是死马当活马医的状态了,“宁小姐,能不能麻烦你引荐一下。”
“阿姨客气了,叫我小晚就行。”宁晚笙伸手去揉闻也的头,但被她快速躲开。宁晚笙笑容尬住,随之又恢复正常,语气纯真地道:“小也这么可爱,我当然会帮忙啦。”
阮唯君道谢,宁晚笙不掩目的地问:“阿姨,闻总呢?”
阮唯君:“在楼上。”
“我去找他,好久没见了。”宁晚笙笑得灿烂。
闻泽接到了三个投资人的电话,他一手搭在栏杆上,另一手虎口卡主手机,说话间表情淡淡,叫人看不出是喜是忧。
今天多云,天色忽亮忽暗。宁晚笙一上楼就被闻泽的侧脸吸引,根本不用浪费时间寻找。
就好像他天生是视线焦点,世界上所有的聚光灯都应该不遗余力地打在他身上。
宁晚笙经历过的男人不少,闻泽是头一个让她如此痴迷的。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站在身后偷听他讲话。
宁晚笙从爷爷口中得知,风盛面临的困境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难,爷爷不看好闻泽,宁晚笙出言反驳,爷爷摇头:“风盛已经走到绝路,他个人能力再强也无力回天。”
“所以他必须拉到宁康的投资是吗?”宁晚笙欣喜地问。
宁董摇头:“宁康的股东不是慈善家。”
“你是大股东,加上我的份额,再让王叔叔他们同意不就行了。”
宁董看着自己天真得显得有些愚蠢的孙女,叹口气,“你以为是过家家玩游戏。”
宁晚笙:“要是我和他结婚爷爷帮忙吗?”
“强扭的瓜不甜。”
宁晚笙:“甜不甜我说了才算。”
风盛的唯一出路是宁康,约等于闻泽的唯一解药是她宁晚笙。两人联姻势在必得,宁晚笙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来参加葬礼找闻泽的。
毕竟上次景德山庄闻泽没给她好脸色瞧,甚至在她抱了他后,将西装外套脱下扔在地上。
像是嫌弃她碰过的东西脏。
宁晚笙伤到自尊,回去看哪儿哪儿不顺眼,让家里的保姆阿姨司机园丁通宵打扫卫生。
闻泽声音比专业声优更胜一筹,没有那么刻意,低沉中带着微磁的哑,谈起正事来也不紧不慢,清清淡淡的,仿佛所有的事永远在他掌控之中。
宁晚笙沉浸在他的声色里,直到听到投资两个字,才从幻想中醒来。
“投资?”宁晚笙蹙眉,“你找谁投资?”
闻泽没有回答,继续和投资机构的负责人对话,通话结束后,他垂下眼划拉手机,不在意的姿态像是早就知道宁晚笙在一旁偷听。
“何必这么麻烦,现成的机会摆在你面前都不要?”宁晚笙不理解。
闻泽将手机揣回兜里,宁晚笙知道他又要走了,这回没有张开手臂拦住,而是开始解领口。
闻泽往后退一步,“你疯了。”
“我没疯,我只是喜欢你而已。”宁晚笙边说边解,“烟淼不也是这样勾引你的么。”
话音一落,衣服兜头砸下。
同时伴随的,还有一声厌恶极致,冰冷至极的“滚”-
家里的腐烂臭味久久消散不了,不知情的烟母专门请来清洁工将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有打扫经验的阿姨说:“这味道绝对是死老鼠。”
“找遍了,床底下衣柜后都找遍了,没看见老鼠。”烟母愁得不行。
阿姨打量一圈,斩钉截铁道:“那就是从阳台飘进来的,尸体又被其他动物叼走了。”
一旁烟父说:“城里面又是新房子哪儿那么多动物。”
阿姨嘿一声,不以为意地道:“我昨天打扫那家,抽屉里还有条菜花呢。”
烟母捂嘴尖叫,“蛇——?!”
清洁工阿姨和烟母从卧室走到花园,又从花园回到卧室,进进出出,聒噪不已。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度过了,烟淼戴着耳塞在午饭前将最后一本书看完。
饭桌上,烟母又忍不住讨论起死老鼠的事。
“总觉得家里进脏东西了。”
烟父剥了只白灼虾塞进烟母嘴里试图堵话,“不要自己吓自己。”
烟母拍开他手,问低头吃饭默不作声的烟淼。
“你房间味最大,你闻不到吗?”烟母问。
烟淼嚼着青菜缓慢摇头。
“是不是感冒鼻子堵了。”烟母站起来,去摸她额头。
烟母不提还好,在饭桌上一提烟淼又开始反胃,她搁下筷子。
“又不吃了?”烟父看她站了起来。
烟淼说:“吃饱了。”
烟父:“耗子都比你吃得多。”
“再吃点。”烟母将卤鸡爪推到她跟前,“你爸大清早全程给你卤的。”
烟淼恹恹道:“真吃饱了。”
烟淼回房间后不久,烟母跟上来,“是不是经期来了不舒服?”
烟淼翻着文献,“要下周才来。”
“跟妈妈说说,为什么最近心情不好。”
烟淼想了想,抬头道:“我在减肥。”
烟母愣住,坐了会儿后离开了。
晚上,烟母拿回来一个包裹,说是她的。
烟淼没有买任何东西,看见包裹就有心理阴影,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烟母路过捡起来,不解地问:“你扔了干嘛?”
“诈骗包裹。”烟淼往楼上走。
烟母接着灯光仔细瞅寄件人地址和电话,“你哥寄来的。”
闻言,烟淼停脚回头。
“尾号9231不就是你哥么。”虽然备注是“大帅逼”。
烟母作势要拆包裹,烟淼阻止她,“我自己来。”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后,发现是迪奥新款包。
烟母乐呵呵地道:“你哥给你买包了,快打个电话说收到了。”
烟淼给烟深打过去,铃声响了好几遍才接。
“我不要退回来的。”
烟深被她说懵了,“什么退回来的?”
烟淼拿着包细细打量,“比如你表白被拒退回来之类的。”
“……”烟深闭了闭眼睛,“不要扔了。”
电话陷入安静,几秒后,烟淼才低低地说了句:“扔了怪可惜的。”
烟深叹气的声音被喇叭放大传来。
“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和爸妈多沟通,哥哥不在家,等回来了……”
烟淼的眼眶湿润了。
下一秒。
烟深咬牙道:“看我不打死你。”
烟淼:“……”-
第二天,烟父烟母出门,家中只留下烟淼一人。
烟母说回来时间待定,可能是下午也可能是晚上。
烟淼很久没画画了,这天下午捡起老本行在花园写生,笔没搁稳,颜料沾了她一脸。
这时门铃响了,她一边用手背擦一边往外跑。
“妈你们这么早就回——”
门推开到一半,宁晚笙脚踩高跟鞋拎着只爱马仕鳄鱼包趾高气扬地盯着她。
在烟淼开口前,宁晚笙自报门户:“我叫宁晚笙,闻泽的未婚妻。”
烟淼蹙眉。
宁晚笙自己推开门。
烟淼:“换鞋。”
宁晚笙推开她,往里走,“请保洁打扫,我给钱。”
烟淼:“……”
客厅还没卧室大,装修风格一言难尽,听说烟淼是学美术的,宁晚笙不屑地哼了声。
烟淼觉得这女人莫名其妙,她走过去,踢了脚沙发,“喂。”
用语气示意她起来。
宁晚笙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她家,靠坐在沙发上,打开包拿出粉饼口红补妆,“给我倒杯水。”
烟淼看着她。
宁晚笙“啪嗒”阖上粉饼盖,看过来,“五十六度,两片柠檬,谢谢。”
烟淼:“……”
宁晚笙:“听不懂人话?”
烟淼:“你有病是吧。”
宁晚笙昂起脖子:“我是闻泽未婚妻。”
烟淼抱起胳膊,不以为意地淡“哦”声,“然后呢?”
宁晚笙:“给我倒茶。”
“我不是你丫鬟。”烟淼:“再不走我要报警了。”
宁晚笙乜她一眼,从包里拿出张卡放在茶几上,开门见山:
“这里有两千万。”
烟淼怔住。
宁晚笙和她对视,“条件是不许喜欢闻泽。”
烟淼缓缓一个问号。
“不够我再加。”宁晚笙轻蔑地笑:“你家的公司十年也赚不到这个钱。”
看过狗血剧场被男主妈妈扔银行卡的,但没见过这样扔的,把烟淼整神了。
宁晚笙双腿并拢成四十五度倾斜,坐姿优雅,反观烟淼头发随意挽在脑后,鲨鱼夹还是烟母的。
宁晚笙说:“我可以推荐你去皇家艺术学院深造,你应该知道,这是你们专业最好的院校。”
烟淼走到茶吧机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没有搭理宁晚笙的话。
“我还可以帮你介绍优质单身男性,条件只比闻泽差那么一点点。”
烟淼回头,“你要是闻泽未婚妻就没必要坐在这儿了。”
“风盛马上破产,闻泽只有和我联姻才能保住公司,继续他的梦想。”
烟淼顿住,水漫过杯口,向四周溢出,顺着茶吧机边缘线滴答砸地。
宁晚笙止不住勾起唇角,暂时赢了一局。
烟淼摁下止水按钮,缓步走来将水搁在茶几上,直起上半身时戳穿宁晚笙的谎言,“他没同意。”
宁晚笙声音尖锐,“他不同意还不是因为你。”
烟淼掀起眼皮。
宁晚笙:“他爷爷大伯接连去世,闻家只剩他一个继承人,除非他什么都不要了。”
杯子里的水在摇晃中泛起粼粼淡冷的光。
“你忍心看家业断送在他手上?忍心看他放弃数学吗?”宁晚笙见烟淼眼皮越垂越低,继续添油加醋,“宁康知道吗?”她伸手捞过桌面上的药盒,“这就是宁□□产的。”
“我爷爷是宁康大股东,他只有我一个孙女,就算是我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不遗余力地给我摘下来。”宁晚笙掷地有声:“而你什么都没有,除了和别的男人谈恋爱接吻伤他的心你还会干什么?你帮不了他。”
烟淼五指攥紧玻璃杯。
宁晚笙:“但我可以,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周围陷入安静,只有新风系统制动的声音,良久后,烟淼抬头:“懂你的意思了。”
宁晚笙拎起包,在跨出门前回头,“请你不要当他的绊脚石。”
宁晚笙走后,烟淼抱着膝盖陷在沙发里很久。
上一回是关教练,这一回是宁晚笙。
耽误,绊脚石,这些字眼让她的存在显得荒谬难堪。
烟父烟母到家时看见烟淼蜷缩窝在沙发里,背朝玄关。
中央空调一直开着,睡着容易凉肚皮,烟母去楼上卧室拿被子给她盖,却在掀开枕头时,意外发现了藏在下面的烟盒。
一直以来,烟母心中的女儿乖巧可人,顶多有赖床丢三落四不爱学习的小毛病。
烟母捏着烟盒,想要叫醒烟淼一问究竟,被烟父拦住,“儿女有儿女的路,你儿子还不是抽烟。”
“能一样吗。”烟母说:“烟深已经毕业了,需要应酬,再说,烟深是男孩儿。”
烟父抽走烟母手中烟盒,烟母蹙眉:“你拿去哪儿?快扔了。”
“放回原位,别被她发现了。”烟父余光扫了眼沙发上的女儿,对老婆说:“这回听我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淼淼有分寸的。”
话音落下,沙发上躺着的人手指蜷了蜷。
其实从一开始,烟淼就是醒着的。她只是不想动,不想说话,她觉得很累,就好像全身的力气被抽干净,只剩一副空空荡荡的皮囊-
大伯安葬好后,闻泽又飞了一趟伦敦和墨西哥谈投资。
回国航班落地,已经是后半夜。
所有落脚处他偏爱林书别院,从浴室出来,闻泽用毛巾擦头发,就着冷水吞下白色镇痛药片。
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偏头痛加剧,药量增加了二分之一。他打开笔记本回邮件,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又过去了。晚夏的天亮得早,刚刚五点过天空已经由深黑转为灰蓝色。
闻泽干脆接着审议秘书发来的董事会提案,不知道过了多久,阳光忽然跳跃进来,屏幕下角显示A市时间八点半。他阖上笔记本,捞起放在一旁充电的手机,轻车熟路地点开相册。
照片里的烟淼笑得比透进来的阳光更生动活泼,闻泽指腹轻轻地贴在屏幕上,像是隔着手机触摸真实的她。
那个时候的闻泽醉心于学术,对于烟淼胆大妄为的偷拍行为反感至极。如果重回那日傍晚,闻泽想自己一定会转脸看镜头的。
闻泽退出相册,走到衣架前将西装外套取下,拿出兜里的烟盒,薄唇轻咬住。一边点火一边走到窗前拉开帘子,让更多的阳光倾洒进来。
烟燃至三分之二,闻泽抬手垂眼,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入号码,然后按下拨通建。
五天没见,他想听听她的声音。
烟淼的失眠越来越严重,七点半爬起来洗漱,借口去吃油茶独自前往小区背后的诊所。
她到时医生刚开门,卷帘门还没完全升上去,烟淼迫不及待地往里钻。
医生套上白大褂问:“哪里不舒服?”
烟淼:“头疼,睡不着。”
医生坐回诊位,用下巴示意,“手放上来。”
桌上有一个小枕头,烟淼将手腕搁在下陷的凹口处。
“左手。”医生说。
烟淼换了只手。
医生把完脉问她:“具体哪里疼,给我指一下。”
烟淼捂住脑袋,认真思考后:“也不是疼,就是难受。”
“晕沉沉的?”
“对。”
医生从笔筒里挑出支圆珠笔,问完她性别年龄后在单子上写写画画。
烟淼看见他只填了基本信息一栏,正想询问,医生忽然抬眼,“白天补觉吗?”
烟淼摇头:“白天也睡不着。”
医生打量她一眼,“还在上学?”
“嗯。”
“高几?”
烟淼出门穿得随便,T恤加运动裤,她顿了一下,回答道:“大学。”
医生:“压力大不大?”
烟淼:“没什么压力。”
医生:“最近有烦心事吗?”
烟淼犹豫片刻,点头。
“这我看不了。”医生将会诊单推开,按下圆珠笔笔帽,“去医院挂精神科。”
烟淼蹙眉。
“考虑是精神衰弱。”医生:“最多给你开点谷维素和维B吃。”
烟淼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挂什么精神科,“就开你说的这些药。”
很快有别的病人进来待诊,烟淼从护士手中接过塑料袋,打算去校门口吃碗油茶。兜里忽然传来震动,她以为是烟母,结果是一串熟悉但没有备注的号码。
烟淼站在台阶上,炽烈的阳光打在身上却感受不到温度。她出神片刻,最终将手机揣回兜里,任由它响-
烟母在厨房择菜,听到玄关传来动静,放下手里的活往外走。
“回来了?”
烟淼迅速将药揣回衣兜,塑料袋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噪音。
她低头换鞋“嗯”一声。
“下午出门吗?”烟母问。
烟淼趿上拖鞋摇头。
“陪妈妈逛街。”烟母说。
烟淼:“你让舅妈和姑姑陪你。”
“过几天开学了还不多陪陪妈妈。”
烟淼:“我下午有事。”
烟母跟在她身后走,“刚还说没事。”
烟淼:“我是说我不出门,没说我有空。”
烟母冷不丁问:“你天天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做什么?”
烟淼往楼上走,像一只疲惫不已迫切归巢的鸟,“睡觉,刷剧,看书。”
烟母忍了又忍,好几次“你是不是躲在房间里抽烟”这句话都到嘴边了,又硬生生给憋回去。
“对了。”烟淼走到拐角处时忽然回头,往下看烟母:“爸中午回来吗?”
“不回来。”烟母说:“晚上回来。”
烟淼点点头。
晚上烟父提前回来。吃完饭,烟父烟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烟淼给自己泡了杯维C泡腾片,端着马克杯坐到父母对面。
“我有事跟你们说。”
烟父坐起身体,烟母摘下面膜。三人对视,上一次这么严肃还是给烟淼选房子。
烟淼直奔重点:“我们专业有交换生名额。”
烟父楞了下,问:“你想参加?”
烟淼:“我已经报名了。”
烟父:“哪个国家?”
烟淼:“美国。”
烟淼说明了详细情况,烟父思量后道:“我和你妈商量一下。”
烟淼不解:“这有什么好商量的。”
烟母眉头紧锁,女儿从小到大没有长时间离家,何况是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的国外,加之新闻总是报道国外枪击案。
她忙说:“一个人在外不比在家,我们是担心你。”
烟淼沉默了。
烟母问:“一定要去吗?”
烟淼:“我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烟母和烟父对视一眼,多年的夫妻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烟父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爸爸妈妈都支持你。”
烟淼上楼后,烟父向着烟母感慨:“淼淼是真的长大了。”
烟母笑了笑:“是啊,哪还有小时候不想上学撒泼打滚装肚子疼的样子。”
交换时间在明年二月份,要求托福成绩达到八十分。八十分是基础分数,通常作为语言成绩的最低录取标准。但八十分对于烟淼来说非常难。
大致对应大学英语四级五百五十分,六级五百分。
烟淼去年倒是报了四级考试,睡懒觉没去,她估计自己考也就三百分出头,毕竟高考英语没及格。
为此,烟淼提前几天回到学校,为来年的托福考试做准备。
……
风盛即将重组清算的消息霸榜财经新闻头版头条,同一时间,闻泽与世界首富在私人飞机上密谈的消息不胫而走。
烟淼饱受英语折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外界消息全是张佳宜从图书馆回来当作放松在寝室八卦时,她没戴耳机练听力时偶然听到几句。
清明节过后的晚上,张佳宜神神秘秘地问大家,“你们知不知道宁康药业的公主也在我们学校念书。”
烟淼停笔,转头看去。自从过了个暑假,烟淼像变了个人似的,只对英语,艺术治疗,心理学感兴趣。
有时候寝室一群人走在路上看见帅气体育生,张佳宜土拨鼠尖叫,烟淼眼睛都不带眨的,自顾自戴着耳机练听力。
烟淼不在寝室时,其余三人还煞有介事地讨论过烟淼变化的原因。
张佳宜说:“肯定是暑假受了什么刺激,总不能是因为段一鸣吧?”
冷晓雪点评:“段一鸣是田径运动员,跑步的,和烟淼奋发学习有什么关系。”
顾青呵一声,不想参与话题,但在出门做兼职前随口说了句,“找到想做的事了呗。”
张佳宜和冷晓雪都觉得烟淼吃不了学习的苦,顶多五天打鱼十天晒网。
令人咋舌的是,烟淼的执行能力特别强,除了上课,其余的时间都在图书馆学习,常常帮张佳宜和冷晓雪占位,每天晚上还要去操场跑两圈,倒是画画搁置了,比起艺术生,她更像个普通专业的大学生。
顾青倒是没奇怪,烟淼性格本来就倔。
追闻泽的时候是,现在想出国留学也是。
“宁康?”冷晓雪从抽屉拿出盒感冒灵,“是不是产这个的医药公司。”
张佳宜:“何止产感冒宁,什么药都有,中国驰名商标,医药,医美,医疗器械全面发展。”
A大作为国内最高学府,许多学生的背景都不显山露水。
“她学什么的?”冷晓雪问。
“MBA,”张佳宜:“没想到吧。”
MBA指工商管理硕士,学费极高,常用来扩充人脉结实上流阶层精英。
冷晓雪摇头,“想不到,也不理解。”
张佳宜:“她本科是早稻田的。”
冷晓雪:“我有个高中同学也在早稻田。”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张佳宜说这话时不受控地看向烟淼:“传闻她是泽神的未婚妻。”
冷晓雪闻言也看向烟淼。
烟淼回过身,重新拿起笔戴上耳机。
张佳宜吐吐舌头。
她以为烟淼和闻泽的事就此揭过了,所以讲八卦时嘴很快。
烟淼做完阅读去顶楼练口语。
门一关上,张佳宜问冷晓雪:“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觉得没什么。”冷晓雪提醒她,“不要在寝室讲小段就行了。”
顾青从阳台进来,听到这话觉得好笑,然后就噗嗤笑出了声。
国庆一过,十一月弹指间,很快十二月来临,气温骤降,大家纷纷添衣。
这个学期烟淼过得很充实,但有时候又觉得是一种自我麻痹的错觉,谷维素和维B每天常吃,或许是早起早睡,每天雷打不动跑步锻炼的原因,她的睡眠虽不如从前,但也比暑假好太多。
十二月考完托福,烟淼乘大巴去了一趟静安。
福利院大变样,瓦房铲平,修了新的宿舍楼和教室,导致她进门时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
院长妈妈说,闻泽以个人名义捐了很多次款,还专程请了施工队和监理把关。
她笑着问烟淼:“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
烟淼缄默片刻后才答道:“他不空。”
院长妈妈忙着做饭去了,烟淼带小孩子们一起玩,遗憾的是,小蓝被人领养走了,烟淼没有见到她。好在院长妈妈说小蓝的养父母对她非常好,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烟淼在福利院住了一宿,第二天回学校刚好托福考试出成绩。
烟淼十一月份试过一次水,以为自己顶多考六十分,结果出了成绩七十二。这给了她极大的鼓励,烟淼越学越起劲儿,想着这回考试十拿九稳。
她特地在打开电脑前拜了电子菩萨,虔诚地洗手擦干净鼠标和键盘。
等坐到桌前,月亮已经高高悬挂在女寝楼外的樱花树上。
烟淼登进报名网站,输入注册的账号和密码。敲击回车键时手哆嗦了一下,当初查高考成绩时都没这么紧张。
进入官网后,她滑动鼠标,在左侧工具栏找到成绩查询入口。
光标停在下方“查看成绩”几个字上,烟淼没着急点击左键,而是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开门进的顾青刚好看见这一幕,走过来道:“走火入魔了。”
烟淼倏地睁开眼,抱住顾青的胳膊,“我紧张,你帮我查好不好?”
顾青没好气地收回手,“自己查。”
烟淼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顾青俯身握住鼠标,嗤声问:“我查能多一分?”
“先别忙。”烟淼捂住眼睛,“过了说没过,没过说过了。”
“你是不是有毛病。”顾青说着食指轻点,鼠标发出咔嚓脆响。
顾青撇过头,“查到了。”
烟淼五指张开,眼睛从缝里漏出来,“先别说,我——”
顾青松开手,“六十八。”
烟淼被钉在原地,过了几秒后,才缓慢地抬手重新握住鼠标。
滑轮滚了又滚,界面一遍一遍地刷新,甚至脸贴近屏幕看。
分数不会发生任何变化,她拉开抽屉,取出里面的烟和打火机往外走去。
操场一如既往地热闹,散步的情侣自觉走在圈外,给跑步的同学让出塑胶跑道,草坪围扎堆似地围坐起人,大大小小铺满整个操场,有遛猫的,打扑克的,还有弹吉他唱歌以及躺着看星星的。
多学一个月分数居然还往下降,烟淼失魂落魄沿着塑胶跑道外围套圈,没留神越走越偏离,差点撞上一位跑步的女生,好在有人伸手拉住了她。
烟淼回头,段一鸣站在跟前,他晃了晃手,好笑地问:“走路发什么呆。”
“比赛结束了?”烟淼回过神来。
段一鸣看着她,不敢相信地问:“你在关注我?”
烟淼:“看到了热搜。”
段一鸣“哦”了声,显得有些失落。
他们站在跑道中间,每一个夜跑的人减速绕过他们。段一鸣往看台的方向抬下巴,“去那边说。”
烟淼点头跟上。
最近比赛特别多,一会儿一个地方,段一鸣已经很久没在学校偶遇烟淼了。
他说:“我刚回学校。”
烟淼又点头。
段一鸣:“最近还好吗?”
烟淼:“很好。”
微弱的灯光下,烟淼脸颊消削,眼窝的阴影也深,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随着说话,哈出的白气在两人之间蔓延。
段一鸣想抬手捏捏她脸颊,就和以前一样,但终归克制住了。
“你瘦了。”段一鸣说。
烟淼:“我在减肥。”
段一鸣也跟着笑了笑,两人沿着跑道线慢慢悠悠地走,走到角落时,段一鸣忽然停脚看来,“你不快乐。”
“嗯?”
段一鸣:“你现在不快乐,和我谈恋爱时就不快乐。”
烟淼顿了顿,“没有啊……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挺开心的。”
段一鸣叹气。
烟淼看向地面,冬天居然还有野草生长在夹缝。
“对不起。”她忽然抬头。
段一鸣楞怔一瞬,随即笑了,掩饰般地双臂举过头顶,五指交叉往后掰,背脊骨发出咔咔咔的响动,“感情哪有对错,再说……”他看着烟淼,漫不经心的调子仿佛已经释怀,“是我提的试试。”
那段日子像是段一鸣偷来的时光,幸福得不像话。
可烟淼不开心。
爱是放手,不是占有。
段一鸣换了个轻松的话题,“最近在做什么?画画还是学习?”
烟淼告诉他自己在备考托福。
段一鸣竖起大拇指,“厉害。”
春季交换项目的时间是二月初至五月末,十二月的托福成绩不合格,就只剩下一月份一次机会。
烟淼闷闷不乐道:“大概率去不成。”
段一鸣抓耳挠腮,“我英语也不好,每次出去比赛记者采访我都不敢开腔。”
烟淼笑了。
段一鸣冷不防问:“为什么不去找闻泽?”
段一鸣听师兄刘奇说闻泽有个什么劳什子未婚妻,没来得及细打听那个女人就找到了他,颐指气使鼓动他重新追烟淼。
还说国外的国家队没有恋爱禁令,让他美国韩国日本澳大利亚随便选。
段一鸣当时坐在地上换鞋,嘴里叼着根草,莫名其妙道:“你以为你是总统。”
宁晚笙叉腰,“我爷爷是宁康大股东。”
段一鸣起身拍了拍手,“关我屁事。”
“你给我站住!”宁晚笙吼他。
段一鸣堵住耳朵。
宁晚笙踩着高跟鞋跟在他屁股后面叨叨个不停,“你还是不是男人,懦弱鬼,心爱的女人都能拱手让人,我瞧不起你。”
段一鸣被烦得要死,停脚转身,翻白眼道:“再说话我撕烂你嘴。”
然后宁晚笙就骂骂咧咧地走了,刘奇过来指着她背影说:“她就是传闻中的泽神未婚妻。”
段一鸣蹙眉,“那烟淼呢?她算什么?”
刘奇呵呵笑:“当然是渣女,别人门当户对的,关她傻逼事。”
段一鸣一脚踹上师兄的臀。
为什么不去找闻泽?
段一鸣的话把烟淼问住了,她呆了半秒才反问,“我为什么要找他。”
段一鸣似乎在试探着什么,“他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全能型天才吗,让他教你。”
烟淼唇线抿平,淡着声音道:“我们没关系。”
一提到闻泽,段一鸣脸色就变臭,“这样最好。”
两人同时沉默,又走过半圈跑道,烟淼准备回寝室复盘。
两人告别时,段一鸣对她说:“我会好好比赛的,有一天你会在电视机前看到闪闪发光的我。”
“加油。”烟淼微笑:“我等着。”其实你已经在发光了。
烟淼走后,段一鸣兀自跑了几圈,大汗淋漓一场后抓了只臭蚊子捏死,心里才好受点-
功夫不负有心人,挑灯夜战一个月后,在即将放寒假前,烟淼八十一分擦线达到交换生语言成绩要求。
烟淼从小学开始学的就是哑巴英语,多亏练美丽推荐的口语陪练老师,音色好听,耐心十足,重点是非常地道的伦敦腔。
不过这位陪练的时间不定,一般在晚上九点过后才有空。
起初害怕她上当受骗,第一次开微信语音,冷晓雪和张佳宜守在一旁。
一个小时后的陪练结束,张佳宜脸都憋红了,“我的妈,声音好苏。”
烟淼赞同点头。
上一回听见这么迷人的音色还是从闻泽嘴里,陪练的音色仔细听和闻泽有些类似,但比他更低音炮。
有时候发爆破音,沾黏带哑,耳朵钻心窝的酥麻,经常把烟淼听得脸颊泛红。
冷晓雪哽了半晌,问她:“多少钱一个小时?发音和语法太地道了。”
烟淼先伸出五根手指,随后屈指只剩下食指和中指。
“五百二?”冷晓雪去年考雅思也找过口语陪练,一对一四百块一次,但明显没有烟淼找的老师好,她说:“不算贵。”
烟淼摇头,“五十二。”
“五十二?!”冷晓雪难以置信。
张佳宜惊呼:“推给我,我也想练练口语。”
烟淼把微信名片推荐在寝室群里。
过了两天,张佳宜遗憾地道:“他说他没空,只能接你一个学生。”
烟淼:“我马上考完了。”
张佳宜说完觉得不对劲儿,回味了片刻,“他这话说得好有歧义。”
冷晓雪:“什么歧义?”
“你不觉得暧昧吗?收费五十二,只接烟淼一个学生。”
烟淼撇了撇嘴:“少听八卦,不然看什么都暧昧。”
晚上躺在被窝里,烟淼想来想去给口语老师发了一个188的红包。
过了很久,大概三个小时,凌晨一点才显示对方接受。
烟淼打字感谢:
—过了
—谢谢你
对面似乎不喜欢聊天,回复总是很短暂。
从不聊和教学内容不相关的事。
但今晚对面却破天荒地问她:高兴吗?
烟淼睁眼望着床帘顶,上面贴满了海报。张佳宜半个小时前上完厕所忘记拉阳台遮光帘,敞开的大半透进清冷月光和不远处修建教学楼塔吊的射灯。
烟淼视线聚焦在海报上,上面似乎拔地而起昂里斯艺术院的大楼以及一望无际的草坪,她开始憧憬新的生活,希望能学到艺术治疗最先进的理论知识。
就这样漫无边际的想象着,手机从指间缓慢滑落,无声地砸在耳侧的枕头旁,屏幕挣扎着从缝隙里透出光。烟淼闭上眼睛,唇角逐渐上扬。
今晚是这个学期以来,她入睡最快最恬静的一晚-
航班始发地是A市国际机场,烟淼今年只能在纽约过年。
出国前一天,烟淼让烟父提前送她来学校。
女寝人去楼空,她们这一层只剩下顾青一个人留校打寒假工。
烟淼放下行李箱,直奔顾青兼职的酒吧。
由于车流拥堵,交管部门在一个月前岔路口的双向车道改为单行道,出租车司机只愿意将她载到路口。
烟淼凭借记忆在巷子里转来转去,怎么也找不到俗气的粉红色打底赤焰红唇招牌。
她给顾青打了几通电话没接,站在路口等了一会儿后顾青才发了个定位过来。
原来“kissme”改名为“忘我”了,装修全方位升级,但烟淼走进去后,看着犹如鬼屋一样的暗黑灯强和骷髅骨架等吓人一跳的装饰品,心说白费装修钱了。
烟淼等顾青忙完才开始动杯子。
两人喝了前前后后喝了三打。
烟淼问:“你过年不回家?”
顾青:“过年三倍工资。”
烟淼长叹气口,脸往顾青肩膀上靠,又开始念:“曾经有两千万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直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老天可以再给我——”
顾青端起杯往她嘴里灌,“闭嘴吧。”
不知道是很久沾酒精的缘故,烟淼发现自己酒量变差了,这一杯下肚直接分不清左右。
顾青连灌两杯,推开烟淼的脑袋,烟淼委屈地耷拉起眼皮和唇角。
顾青啧一声,“一年前你是十八岁,一年后你像三十八岁。”
烟淼蓦地抬眼,黏糊糊地问:“什么意思……”
“大傻子,”顾青敲她头,“我是说你变了。”
“我哪儿变了。”烟淼冲她眨眼,“又漂亮了对吗?”
顾青:“变成了我最讨厌的性格。”
烟淼怔怔地看着她。
顾青搓她脸,像是要把她给变回去,“唯唯诺诺瞻前顾后的缩壳蜗牛。”
烟淼垂下睫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傻逼。”顾青骂她,“又开始了你。”
DJ摇头晃脑地在台子上打碟,年轻的男男女女在舞池中间扭动,四周喷出白雾,在彩色灯光下显得愈发迷离醉人。
烟淼低着头看不见表情,有些安静,又有些沉默。
顾青闭着眼哼歌,身旁的人忽然很小声地道:“我好累啊……”
做什么都筋疲力尽,走一会儿路都觉得喘不上气。
顾青睁开眼,烟淼以为顾青又要骂她,但她没有,而是语气平缓地说:
“人越长大越容易活回去,想得越来越多,快乐越来越少。”
烟淼看向她。
顾青:“自私点。”
烟淼没说话。
顾青:“怎么高兴怎么来。”
顾青:“姐脚踏五条船的时候别提多快乐了。”
烟淼笑了笑,“你忙得过来吗?”
顾青:“做五休二,一人一天。”
烟淼咯咯咯地笑。
“青儿,三个八包厢找。”经理过来叫人。
顾青拨了拨头发,“明天几点的航班?”
烟淼:“晚上。”
“那没问题,”顾青低头解开第一颗扣子,“你先喝着,我一会儿过来,喝尽兴,今晚我在。”
烟淼看着她露出的沟,“点你多少钱,陪我行不行?”
顾青推开她手,“滚吧。”
顾青走后,烟淼喝着玩又喝了半打,好几个男的过来搭讪,都被她臭脸拒绝。
但男人们像不知疲倦一般,一个接一个地来。
其中一个啤酒肚来了好几趟。
阴影再次盖下,烟淼暴躁抬眼,同时将手中的酒泼出去,学顾青爆粗口,“去你妈的——”
闻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高定西装熨贴地穿在身上勾勒出优越完美的身材,宝蓝色领带精致得惹眼,像是刚从一场上流社会的晚宴中抽身而来。
烟淼选择闭嘴以及闭眼。
闻泽默不作声地脱掉沾湿的西装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襟前打湿泛着点透。
烟淼听到玻璃碰撞的声音,下意识睁开眼,因为醉酒,她脸蛋和眉毛红红的。闻泽端起杯酒一饮而尽,动作优雅地仿佛不是在喝廉价鸡尾酒,而是在饮香槟。
烟淼软软塌塌地看着他,“要喝自己点。”
闻泽招手叫来服务生,开了瓶威士忌,他问:“玩游戏吗?”
烟淼坐得歪歪扭扭的,“玩什么。”
桌面上只有两幅骰子,闻泽视线扫去。
烟淼捞过其中一幅,狂摇了摇,重重按在桌面,酒桌是玻璃材质的,声音大得像是要砸裂开。
“别急。”闻泽慢条斯理地捞过骰盅,“还没约定惩罚。”
烟淼问:“喝酒还是别的?”
“别的。”
烟淼:“什么别的。”
闻泽的视线直直投来,烟淼有些难以招架。她想了想,推开骰子,“算了,不和你玩。”
她摸出垫在屁股下的手机,解锁划拉屏幕,瓮声瓮气地道:“没劲儿。”
闻泽:“要做什么才有劲儿。”
烟淼指尖滞了瞬间,抬头的时候漆黑的瞳仁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你去和宁晚笙玩吧,她很好,真心喜欢你,家里有钱有势,能帮你。”
闻泽:“帮我什么?”
“很多。”烟淼掰着手指数,因为意识混乱语无伦次,“拯救风盛,继续研究数学,门当户对,美人在怀。”
她说完,坦坦荡荡地看向他。
就好像。
将她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公之于众。
闻泽:“小瞧我了。”
烟淼蹙眉,“你不能为了我放弃这些东西,你只能选择其中几样或者排除一样。”
闻泽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他冷笑一声,“烟淼我告诉你。”
烟淼:“嗯?”
他直截了当地道:“公司,数学,你。”
“我都要。”
第68章 不追了
身后的卡座有人开酒, 在闪烁频率加快的射灯和躁动的鼓点下,美女们身穿点缀闪片的紧身超短裙在过道妖娆弄姿。
烟淼回头望去,确认顾青没在队伍里后, 才放心地转过头来。
她的表情掩在灯红酒绿的昏暗环境里, 声音有些低, 有些迟缓,“可我不想要你。”
闻泽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抬眼看她时, 语气平平静静, 却淡得怵人,“你想要谁。”
烟淼瞳仁湿漉漉地看着他说:“我谁也不要。”
闻泽问:“帅哥也不要了?”
烟淼:“不要了, 是男人都不要。”
话说完,烟淼无力地往后仰靠,她抬手捂住双眼,疲软难受憋屈愤怒地吐出个字:“烦。”
对面没有回应, 她缓慢地睁开眼。从指缝间看去, 男人下颚消削利落, 眼皮很薄, 流动的光影从鬓角掠过高挺鼻梁,又转瞬即逝消弭。
闻泽兀自喝了杯酒。烟淼搓了把脸,强撑着坐起来, 她勾了勾手,示意他把威士忌递过来。
闻泽拿走她的玻璃杯,倒至三分之一时,手顿住问:“兑饮料吗。”
烟淼将他的话还回去, “你也小瞧我了。”
威士忌前调会有一丁点的甜味,淌过喉咙口时柔顺细腻。但它的度数不低, 和普通白酒差不多。
烟淼喝得急,和水一样往胃里灌。喝到一半时,玻璃杯强势地被人抽走,烟淼紧攥不放,争执之间,酒洒出来溅在她胸口。
烟淼蓦地松手,视线随着闻泽的动作往下移,杯底和玻璃桌面碰撞发出清脆惊人的声响。
烟淼一屁股坐回去,不满抱怨,“你能一口喝一杯我不能?”
闻泽:“不能。”
“不是。”烟淼换了个坐姿,侧坐着下巴埋进紧握将自己缩起来,眼睛直直盯着沙发缝,委屈地喃:“凭什么啊 ……”
阴影盖下来,沙发往下陷。烟淼反应过来抬眼时,闻泽已经坐到她旁边了。
“干嘛?”烟淼想坐直和他拉开距离,但身体软趴趴的没力气,手掌刚撑起一半就落了下去,被闻泽接住,脑袋顺势搁在他胳膊肘。入眼是洁白无瑕的衬衫和精致的袖扣。
风吹过大雪覆盖的松山林带起的冷清香钻入鼻尖,将人层层叠叠严丝紧密地包裹住,盖过了酒气,盖过酒吧的嘈杂喧嚣。
“说谎没用。你的话我会反着听。”
大掌覆上她头顶,温热传来,随着血液的流动传至破开口子被冷风灌满的胸口。这一瞬间,烟淼觉得很舒服,像接连数月发霉的阴雨天终于迎来阳光。
烟淼声音闷闷嗡嗡地传出,“你才说谎。”
闻泽低头靠近,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哪一句你不信?”
烟淼不回答,保持沉默。
脑袋被重重地揉了一下,像是非要问出个答案。
“说话。”
这时,不知哪一桌的酒杯打碎了,玻璃碎了一地的声音和女人的惊呼声和让烟淼清醒几分。她倏地抬起头,从闻泽身上离开起身四处寻找。
在闻泽的静默注视下,从沙发夹缝里摸出手机塞进包里挎上。
闻泽:“去哪儿?”
烟淼扶着卡座沙发扶手才能站稳,看样子并不想回答。
闻泽起身拉住她胳膊,语气极淡:“我和你一起去。”
烟淼回头,长发垂落在肩前,挡住视线之余擦着鼻尖很痒,她摇摇晃晃地抬手撩在耳后,“别管我。”
闻泽:“如果非要管呢。”
烟淼:“你为什么要管我?我又为什么要被你管?我说了,我谁也不要,段一鸣不要,你也不要。”
闻泽攥住她胳膊往回拉,烟淼跌坐在他腿上,被惊吓到而下意识揪住他衣摆,另一手则握紧他胳膊,两人靠得很近很近,烟淼歪头看他,近到能从对方的瞳仁里看清楚自己。
闻泽冷笑道:“不要我是吗?”
“不要。”
“睡梦里叫我的名字,让我别走,吃宁晚笙的醋。”他看她的眼神逼迫性十足,“这就是你所谓的不要?”
烟淼怔住。
闻泽胳膊圈住她身体,眼皮垂得低低的,“小骗子。”
陷入和周遭格格不入的安静。
过了片刻,烟淼开口:“我要去美国了。”
闻泽一如既往的淡然,像是知晓一切,烟淼欲张唇再说什么,被他用大拇指指腹抵住。
他不轻不重地摩挲着烟淼的嘴唇,因为酒润过,唇瓣并不干涸起皮,相反非常润滑。描绘唇形的动作一点也不色情,闻泽沉冽的嗓音反而透出饱经折磨后的破碎感。
“追你,等你,都行。”
烟淼的心脏猛地悸了一下,又像被什么酸酸涩涩的液体淹没浸泡,她闭了闭眼睛,挣扎出结果后推开闻泽环住自己腰间的手臂,捞过桌面的骰盅。
五颗骰子倒在掌心,烟淼扔掉四颗,只留下一颗,单手胡乱摇了两下后拳头包住。
她转过脸,“猜大猜小,你先。”
闻泽看着她。
烟淼:“输了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闻泽:“什么都行?”
烟淼重重点头,“嗯,什么都行,包括生命。”
闻泽自嘲地笑了下,时至今日,她还妄图这种方式来决定他们之间感情。
就好像。
她做不到干脆抽身,也难以敞开心扉接受他,是进退两难下,一切交由上帝决定的妥协。
闻泽胸口压得难受,却又因为有二分之一的机会而甘之如饴。他一边唾弃自己一边计算她摇骰的角度、力度,企图多几分把握。
烟淼催促问:“大还是小?”
闻泽唇线抿成僵滞的一条,静了几秒,才回答:“大。”
“确定大?”烟淼问。
闻泽“嗯”一声。
烟淼没有做任何故弄玄虚的揭秘动作,直接摊开五指,“一点,你输了。”
闻泽攥紧五指。
“松手吧。”烟淼低眼说。
闻泽喉咙像被砂纸磨过,“这就是你的要求?”
烟淼摇头,“放开我再说。”
闻泽缓慢松手,动作僵硬至极,在彻底松开前,蓦地将人扯回去狠狠抱住。
“闻泽。”烟淼出声提醒。
闻泽没说话,手越收越紧。
烟淼下巴搁在他肩头,“男人要输得起。”
闻泽:“再抱会儿。”
他听见烟淼轻叹了口气,无声默许,像是分开前容忍他的最后一次道别。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烟淼的手臂麻了吃痛嘶声,闻泽才松开她。
烟淼低头理着头发和弄乱的衣服。
“你一个人来的?”闻泽问。
烟淼:“顾青在这儿兼职。”
闻泽说:“不要再喝了,”
眼尾余光里瞄见他起身,烟淼倏地抬头,“你要走了?”
烟淼捞起手机,垂眼划拉屏幕,“我还没说要求。”
闻泽双眸闪过晦暗,瞳仁不再清亮,傲骨碎了一地,碎得稀巴烂。
他没有回头,背对她道:“不用了,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烟淼将手机揣回牛仔裤后兜,抬头看他,“明晚六点半的飞机,送我去机场。”
第69章 不追了
不等闻泽反应, 烟淼穿过酒桌与沙发间拥挤的过道,向相反的方向离去。
“什么意思。”闻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烟淼继续往前走,没回答。
她边走边垂着眸捕捉在地板上一闪而过的灯光投影, 忽然想起很多事情来。
初夏的梧桐大道, 浓荫茂密蝉鸣悠长, 找不到方向的她怀揣着不纯的心思上前问路。闻泽转身的那一刹那,时间定格,她听见心脏疯狂跳动的怦怦声。
咬牙复读的一年, 快乐远远多于痛苦。那种有奔头的日子对于一只咸鱼来讲非常新鲜。
尤其是深夜在画室练完速写, 趴在桌上梦里都在背书时,她时常庆幸跟着父母参加了哥哥的毕业典礼, 庆幸方向感不好迷了路,庆幸自己踏上了那条梧桐大道。
也就是那个时候。
她知道这辈子绝对不会遇见比闻泽更让她心动的人。
其他人都是将就。
拼尽全力考上A大,不知疲倦飞蛾扑火般往他身上撞,以至于有那么一段时间, 她憋屈着一股气在迷雾中丢失了自己。
她以为自己可以在时间的长河中遗忘, 可以简简单单的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甚至误以为已经喜欢上别人了。但时至今日, 当闻泽输掉游戏两人彻底不会再有交集时,才猛然恍惚——
她还是。
放不下。
……
酒吧人特别多,卡座与卡座之间挨得极近, 在DJ劲爆打碟和主持人控场气氛烘托下,挤不进舞池的醉鬼们在过道中间摇头摆腰群魔乱舞,导致通过不到十米的过道烟淼花费了近五分钟。
她站在通往包厢的拐角处,醉醺醺地扶稳后才转身, 攥着手机隔着人群朝一直注视她离去的闻泽挥了挥手。
闻泽似乎不知道她什么意思,看样子是像跟过来, 烟淼连连摇头,继续挥手。直到看见闻泽低头后才停止重复性动作。
手机屏幕散发出的荧光反射在闻泽脸颊,在酒醉迷离的昏暗环境下,镀上一层幽蓝冷白的光。
他切换了微信小号,点开置顶对话框。
上方显示正在输入…
闻泽耐着性子焦躁又迫切地等待着。
三水喵喵:【不用当心我,我没怎么罪,我现在要去找顾青,你先回去回公司去,我砍了新闻,你公司刚起步肯定很忙,反正明天还能再见的,你送我去鸡场。】
闻泽笑了,不知道是气笑还是怎么的。他往旁边挪了几步穿过人群缝隙往前方看去,女人半边身体都靠在墙上,头垂得极低,散落的长发遮住整张脸。
醉得连字都打不清楚,还让他别担心。
闻泽垂眼回复:什么身份?
三水喵喵:谁?
闻泽:我
过了片刻。
三水喵喵:闻总
闻泽凝滞一瞬。
一边用余光扫她的动向一边打字。
闻泽:我是说,我以什么身份送你去机场
他发完消息没有等待,而是将手机揣回兜里,迈步朝前走去。
屏幕上的汉字全是重影,烟淼打一句话要费老大的劲儿。闻泽问她以什么身份?烟淼蹙了蹙眉,那当然是——
哐咚一声,斜前方厚实的包厢玻璃门被人推开,猝不及防把烟淼吓得抬起头来。
顾青低头掰着紧紧攥住手腕的大掌,“神经病啊你,放开我。”
男人背对着烟淼,烟淼蹙眉快步走去,听见男人沉声咆哮道:“放开你?放你去被那些臭男人摸来摸去?你他妈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顾青摆脱不了禁锢,干脆松掉力气,对着眼前的男人冷漠平静地道:“别来管老子。”
“老子还他妈管定了。”男人沉沉吐出口气,“操……”
烟淼脱掉带跟的鞋子拿在手里砸上去,手臂挥到一半时,强拽住顾青的男人意识到什么忽然转过身来。
视线相接的瞬间,烟淼愣怔住,手里松开鞋子滑落砸在地上,发出“噔”的重响。
“哥?”烟淼单脚支撑,露出惊讶与迷茫的神色。
“你在这儿干嘛?”
“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异口同声询问对方。
顾青趁机甩开烟深的手,踩着高跟鞋噔噔哐哐地向前走去。闻泽与她擦身而过,弯腰捡起地上的鞋子。烟淼小脑被酒精麻痹保持不了平衡,差点摔倒之际闻泽稳稳地扶住她后背。
烟深的脸色和语气都非常冷,是烟淼从未见过的冷,说话时视线落在闻泽身上。
“你把她看着,看好了,回头再说。”
闻泽点头。
烟深转身跑了,步伐急促匆匆,往顾青离开的方向追去。
烟淼望着哥哥越跑越远的背影,挠着后脑勺喃喃:“怎么回事?”
思忖了片刻,没想出个前因后果所以然来,她侧头看向闻泽,“你知道吗?”
闻泽摇头。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烟淼说:“知道我被孙雨下药,知道我在1208,知道我要去美国,知道是明天的航班,知道我今晚在酒吧。”
闻泽:“你知道答案。”
烟淼皱眉。
闻泽:“每一件事的主语是你。”
烟淼的睫毛又长又密,像沾了清晨太阳还没出来时的雾气,湿漉漉亮晶晶。
闻泽清清淡淡地道:“别人的事我不关心。”
烟淼呆愣地看着他,恍惚几秒后弯腰穿鞋,“我去找他们。”
闻泽作她的支撑点,“哥让我看着你。”
“不行,我必须——”
烟淼趔趄了一下,闻泽托住她后腰,这次没有将人扶直,而是顺势打横抱起-
酒吧一条街白天冷清,夜晚热闹。
凌晨两三点是最闹腾的时候,虽然这会儿还没到点,但顾青隔着徐徐腾空遮挡在眼前的烟雾,可以清楚地看清两个小时后。
对面的自行车会被人踹倒,出租车违规开进来排队候客,从对面后海小酒馆出来的失恋买醉人嚎啕大哭……顾青太熟悉了,她还没念大学时就在这条街打工了。
日复一日地场景重现,有些时候,她甚至怀疑时间从未在自己身上流逝过。
就好像。
所有的人和事全部停留在原地,怎么拉拽也拖不走,一步不动。
顾青不浪费地抽完最后一口烟,没素质地将烟屁股扔在地上,脚捻灭的同时拿出手机给经理发辞职短信。
寒假小半个月的工资肯定是拿不到了,说不定还会要求她赔偿。
但打人的是烟深,关她屁事。
顾青发完消息又抽出支烟含在嘴里。打火机磨砂轮发出咔嚓微响,她喜欢这种打火机,点烟时指腹必须用力摩擦砂轮。只有这个时候,粗砺的疼感才会让她一潭死水的内心产生一丁点微妙的波动。
蓝红色小火焰被风吹灭,顾青拢着风重新点烟。
脚步声靠近,还没来得及抬头,烟和打火机一起别人抽走。
“我送你去回寝室。”烟深说。
顾青:“滚。”
烟深脸色铁青,似极力压住怒火,说话明显咬着后牙槽,“能不能好好说话。”
顾青看他半晌,忽然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才能和男人好好说话。”
话音落下,顾青的嘴被烟深强势堵住,又狠又重的掠夺让人喘不上气来。顾青无法推开抱住自己的男人,暴躁地反咬一口,血腥味四溢。烟深应该挺疼的,顾青听见他倒吸了口空气,但啃咬的动作没停,和那晚一样青涩躁动
顾青没什么道德底线,但酒后乱性和烟深滚了床单这事让她觉得非常晦气。毕竟睡的是室友兼朋友的亲哥,导致现在上不去也下不来。
回到一周多前刚放寒假不久的那天。
她在群里接了一份待遇不菲的商务公关兼职,时薪两千,不带走人。没想到烟深是乙方代表人之一,她非常有职业素养的装作不认识,对面甲方老总一杯酒一杯酒的灌她喝,烟深既不喝她的酒还帮她挡酒,甲方老总不开心,眼见单子快泡汤,顾青使出浑身解数哄老总开心,坐他腿上给他喂果盘。
合作谈妥后,老总想带顾青走,被烟深拦住了。三百毫升的分酒器烟深当着老总的面一口灌下,最后在厕所吐得昏天黑地,还是顾青进去把人搀出来。
当然顾青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下午本来就赶过一场。
中间断了片,再醒来两人躺商K楼上的酒店里,乳`贴一只掉在地上一只在枕头边,衣服更是从进门处到浴室再到全景玻璃窗前散落一地。
顾青先睁开眼,身旁的烟深还在熟睡,半张脸陷进被子里,另外半张恬静帅气。
她静静地坐了会儿,而后起身穿衣服,在看到床头撕碎的冈`本外包装碎片时,松了口气,她拿起盒子看了看,四只装只剩下一只。
……
烟深松开她,抬手揩去唇上的鲜血,动作又野又狂躁。
他直视她,冷着调说:“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吧。”
“说什么?”顾青喘着气,面颊因为长时间缺氧而泛红,“说你不持久还是说你没技术。”
烟深一字一顿警告:“顾、青。”
顾青抬手整理他弄乱的头发,云淡风轻地道:“你没感觉吗,我不是处女。”
烟深气笑了。
顾青气息平稳下来,抬眼和他对视,“收起你自以为是的同情心,我不需要你负责。”
烟深沉默地看着她,过了片刻,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地从胸腔闷出一声“行”。
事情的发展轨迹就应该如此,或者说不应该有后续。
顾青准备走人,烟深叫住她,“但你得对我负责。”
顾青回过头,烟深咬着后牙槽道:“老子他妈是处男!”-
烟淼被闻泽抱着走了一路,进了酒店后烟淼被大厅耀眼的光线刺得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我要回寝室。”
闻泽:“醉鬼没资格回寝室。”
烟淼:“……”
闻泽垂眼,“宿舍门禁时间早就过了。”
烟淼四处张望,瞄到前台后的几个挂钟,A市时间凌晨一点二十三分。
寒假期间女寝楼提前一个小时锁门,管钥匙的阿姨非常凶悍。
烟淼伸手戳了戳他下颚,“你去帮我求寝室阿姨。”
闻泽:“凭什么。”
烟淼想了想,“我给你抱了。”
闻泽在电梯前停脚,睫毛下垂,视线落在她晶莹透着迷离酒气的唇瓣上,平平静静地道:“手酸,该你给我报酬。”
烟淼不悦嘟嘴,隔壁电梯门打开有人从里面出来,烟淼作鹌鹑状埋进闻泽怀里。
进了电梯轿厢,两人都很沉默。
阿拉伯数字不断跳动,上升至最顶层才停下。
烟淼发现这和平常住的酒店非常不同,长长的铺着柔软地毯的过道两旁没有门,一直往里走,走到最深处,玻璃外墙一览无余地俯瞰城市夜景。
“这到底是酒店还是你家?”烟淼打量四周。
闻泽刷指纹进门,“我在酒店的家。”
烟淼:“……”
烟淼:“真有钱。”
闻泽膝盖上提,抵住烟淼臀部,空出一只手打开入户口的灯,“没以前有钱。”
烟淼眨眨眼睛,闻泽抱起她继续往里走,“放心,我会赚。”
烟淼看到床的瞬间忽然警惕起来,“你是不是想和我发生点什么?”
闻泽将人扔在床上,因为床垫太软,烟淼身体陷进去弹了弹。
“想发生点什么,”闻泽侧眼看来,轻淡淡地道:“在山庄早发生了。”
烟淼躺在床上,天花板不停地转啊转的,她脸皱巴巴的,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现在已经没有吸引力了?”
闻泽脱下一身酒味的西装外套,低头闻了下衣襟,蹙起眉。
烟淼没看他,喃喃自语:“我记得以前摸你会硬,趴在你身上也会硬。”
闻泽将西装和她的包一起挂上衣架,走回来时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脸上,和她亮晶晶的眼睛形成对视。
边朝她走边坦荡淡然地补充:“抱你的时候也会。”
第70章 不追了
烟淼被他深邃灼热的视线逼得无处可躲, 捞过旁边的枕头将脸捂住,她现在喝多了,保不准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或者做出什么难以收场的举动, 还是当躺平当鸵鸟比较好。
但闻泽没给她这个机会, 脚步由远及近传来, 最后在床头柜前停下。他离烟淼很近,她闻到了独属于他身上的冷松香。接着,枕头被抽走了。烟淼试图攥住不放, 但男人的力气比女人大很多。
天花板高悬的水晶灯比普通灯光刺眼好几倍, 烟淼眼睛睁不开,同时因缺氧而大口喘气。
闻泽静静地站着垂视她, 烟淼翻了身背对,小声嘀咕:“关我什么事,自己解决。”
闻泽俯身,托着她腮帮将脸别过来, “我是说你有吸引力。”
两人形成对视, 烟淼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谢谢。”
闻泽:“不用。”
“……”
烟淼娇艳欲滴的唇瓣微张, 打算说点什么,闻泽手肘撑在她腰旁俯身覆了上来,话变成断断续续细碎的喘息音。
他们很久没接吻了, 烟淼的唇瓣被反复舔舐磨咬,时间过长而逐渐火辣辣烧疼。闻泽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喉结滑动,慢条斯理地吞咽着她的气息, 偶尔重咬一下,又像是要将她连肉带骨全部吞拆入腹。
烟淼意乱情迷, 心脏狂跳,被动又沦陷地承受着他游刃有余的调情。
打断接吻的是手机不断传来的消息提示音。
烟淼推开闻泽,抬下巴示意,“拿一下。”
闻泽起身,一边走一边单手扯了扯领带整理衣衫,烟淼抬起脑袋,“在包里。”
说完觉得脖子太酸,她又一头倒栽回去。
闻泽将手机和充电器一起拿出来,叮的清脆音再次传来,闻泽不经意垂眸扫了一眼,只看见发信人的备注。
步伐加快,他不悦地垂眼问:“臭男人是谁?”
烟淼看了他眼没回答,伸出手勾了勾四指。
闻泽换成右手拿手机,“谁。”
他语气沉冷得要命,烟淼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开口解释,手机会被他丢出窗外。
烟淼坐起上半身,“我哥的醋你也要吃?”
闻泽敛了敛眼尾,将手机递出去,另外一只手将靠枕往腰后塞给她垫着。
臭男人:翅膀长硬了是不是
臭男人:明天要走了还去酒吧玩?
臭男人:回寝室没
臭男人:???
臭男人:回了还是没回
……
烟深的戾气破屏而来,烟淼皱眉打字。
三水喵喵:我今晚在酒——
字打到这儿,烟淼顿住,思考半秒后全部删除。简明扼要回复:
【回了】
烟淼撇撇嘴将手机扔开,低头拎起领口嗅了嗅,一股酒臭味,她蹙眉掀开被子。
闻泽:“去哪儿?”
他好爱问这个问题,烟淼坐在床沿处找鞋,“洗澡。”
闻泽收回视线,转身找来双拖鞋。烟淼趿上后,陷在被子里的手机响起。
来电显示烟深,烟淼顿感不妙。先前是因为懒得解释,不想和烟深掰扯。
住酒店没什么,但刻意撒谎就有些欲盖弥彰了。
烟淼呆住,闻泽见她咬唇耷耳的,“怎么了。”
烟淼抬头,手机递出去,“你帮我接。”
闻泽视线落在屏幕上,“确定要我接?”
她真的很难解释,也解释不明白,烟淼重重点头。
闻泽接过,指腹轻划,同时点开免提。
“干什么,接个电话这么磨蹭。”
闻泽欲开口,烟淼突然夺走手机,同时用口型示意他不要说话,闻泽唇线抿起。
烟淼退出免提,手机贴近耳旁,边说边往浴室走。
“我在洗漱。”
烟深:“在寝室?”
烟淼一愣,看来烟深并不知道,“不然呢,我睡大街上吗。”
烟深:“发个照片来。”
烟淼不带迟疑的,“寝室熄灯了。”
“开闪光不就——”
被烟淼及时岔开,“顾青怎么还没回来?”
顾青在外有住处,这个点儿肯定不回学校。烟淼猜是猜中了,但没想到对面的人似被掐住了喉咙。
通话陷入冗长的安静。
“哥你——”
嘟嘟挂断音刺耳响起,烟淼迷惑地放下手机,不自信地问自己:“挂了?”
热水一淋,雾气蒸腾,烟淼感觉自己更醉了。她胡乱冲了几下,连沐浴露都没抹,关掉花洒后赤脚走出淋浴间,在外面的柜子里找出条白色浴巾擦身体。
“衣服给你挂外面了。”闻泽声音在门外响起。
烟淼停手抬头,门外的身形轮廓逐渐远去而变得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烟淼等了会儿才裹着毛巾往前走,推开门的瞬间她发现浴室没有门锁,身体钉在原地一秒,而后才伸出一只胳膊取下挂在外面的衣服。
一件黑色长袖T恤和一条宽松的裤子。
烟淼将T恤套上,冷松香将她极致包裹,看来不是新的,是闻泽穿过的。
闻泽肩宽腿长,衣服的型号估计是两个X,衣摆长到盖住自己的膝盖,烟淼低头前后看了又看,还是决定将裤子穿上。
烟淼出去时,闻泽坐在玻璃墙前的沙榻上,膝盖摆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领带不知什么时候取下了,衬衫顶端的扣子解开一颗微微敞着,光线从头顶倾斜下来,照得他若隐若现的锁骨深凹冷白,欲感十足。
烟淼抿了抿唇,
闻泽一抬眼就看见裤腿长到拖地的烟淼,很难得笑了下。
烟淼被他笑得发窘脸红,“就没有短一点小一点,女人穿的裤子吗?”
闻泽:“这里只有你一个女人来过。”
烟淼看他半晌没说话,而后弯腰将裤腿往上挽,但因为布料是绸棉质地的,刚挽上去就垂了下来。
闻泽从头到脚打量她一遍,头发被随意挽起,鬓前打湿的碎发粘在下颚处,因为醉酒而粉嫩的脸颊蒙上一层水蒙蒙的雾气。
及时收回视线也无法避免心脏漏跳一拍。
他阖上笔记本,“衣服够长,能当睡裙。”
烟淼揪住裤腰,摇摇头,往床的方向走。
不知道是喝得太醉,还是周围的味道环境让人舒心,烟淼的眼皮似有千斤重。
将睡未睡的一段时间里,闻泽在床边走来走去的。她强撑着睁开一条缝,看见闻泽背对她抱了床被子放到沙发上。
烟淼支起脑袋,头发毛茸茸的在被窝里露出小半张脸,看上去非常可爱。
“你要睡沙发?”
闻泽侧身看来,“枕头。”
床上有两只枕头,烟淼脑袋枕了一只,另外一只隔得远,烟淼半撑起身体捞过来,丢过去之前犹豫了。
闻泽走过来,试图抽走她胳膊搂着的枕头。
烟淼抓着不放,正儿八经地道:“我睡沙发。”
水晶灯熄灭,房间只留了一盏夜灯,闻泽眼皮半垂,看着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恬静美好的面孔,手上微微用力,清冷的嗓音带着点哄,“乖,睡觉了。”
烟淼缓慢摇头。她不想睡沙发,更不想让闻泽睡沙发,他刚刚揉眉心的动作非常疲惫。
烟淼说:“床这么大,我们一起睡。”
闻泽说:“睡一起我会想抱你。”
烟淼跟接对联一样流畅,“抱我就会硬。”
闻泽:“……”
“酒还没醒?”他问。
烟淼躺下去,手背搭在额间,“晕着呢。”
闻泽关掉夜灯,视线陷入无尽的黑暗,烟淼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听声响是往沙发的方向去了。又过了几秒,被子忽然掀开,动作很轻,接着,身旁床垫塌陷。
闻泽躺了上来,烟淼说不出的紧张,心跳提速。
虽然神志不清,意识混乱,但听觉和感官在这瞬间被无限放大。
但身旁的人没有任何动作,像已经入睡般安静,倒是自己的心跳和加重的呼吸不停刺激耳膜。
烟淼憋不住了,转过脸小声问:“你不是说睡一起会想抱我吗?”
男人平躺着,没有回答。
烟淼回正脸,看向黑暗中的天花板,就在她缓缓闭上眼的时候,胳膊伸过来,将她揽进了怀里。
他的胸膛温柔又坚硬,安全感十足,身体只僵直了一瞬,很快放松,甚至舒服得烟淼想往更深的地方钻,探寻更热乎更熟悉的地方。
闻泽沉着气提醒怀里不断扭动的女人,“别乱动。”
烟淼像八爪鱼一样缠住他腰,平时睡觉烟淼喜欢抱玩偶,现在闻泽就是她的安抚娃娃。
闻泽:“腿放下去。”
“不要。”烟淼腿弯夹得更紧了。
她感受到闻泽深吸了口气,胸口大幅度起伏。烟淼想了想,手往下探,在即将触及前被人按住。
闻泽下巴抵在烟淼毛茸茸的脑袋上,将她的小手圈在掌里包住,“睡觉。”
“我不困。”烟淼闭着眼说。
闻泽:“我困了。”
烟淼“哦”一声,过了很久,闻泽都以为她睡着了,她突然冒出一句,“要不我帮你?”
闻泽的理解力一向很强,“怎么帮?”
烟淼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她昂起脸,闻泽的视线落在她唇上。又想亲她了。
烟淼:“你想我用手还是嘴?”
闻泽低头啄了下她眉心,“晚安。”
烟淼:“我也可以用胸。”
闻泽松开她,警告道:“别搞我。”
烟淼发出一声不解的低哼:“嗯?”
闻泽闭上眼睛,屋内很安静,中央空调似乎开得过高,气温陡升,像烧了一把柴火,他听见血液被火焰燃得快速流动的声音,带着天生的矜冷和后天的躁动。
“你要是没喝醉我已经把你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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