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当真是不惜身子。


    胃本就是情绪器官,他情绪起伏大,还不注意饮食,单是酗酒,已经被她看到过两次了,看面色,如今已是到了极为严重的地步。


    “……你才有病。”饶是冷汗滚滚,孤启仍反唇相讥。


    知晓他意会错了,郁云霁没有同他计较:“别喝了,你身子受不住,待好些了再喝。”


    “谁受不住?”孤启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避开郁云霁伸来的手,将酒液强行灌下去大半,最终是被呛咳止住,“郁云霁,你不用假惺惺的待我好,我们彼此心知肚明。”


    郁云霁静静的看着他,良久道:“为何你总认为旁人的关心是带着别的目的呢。”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人都满心利用,有时候满身利刺,反倒会刺伤自己。”


    孤启艰难的将喉头的酸涩之感咽下:“不要你管。”


    她说得好听,可若是没有所谓的利刺,他早已被旁人磋磨至死。


    她郁云霁是天之娇女,而他只是个不受宠的嫡子,所谓嫡子,过的却还不如继子,多年度日实在艰辛。


    可她又怎么会懂,说出来也不过鸡同鸭讲罢了,他孤启还用不上旁人来可怜。


    没有家人又如何,他还有恭王殿下,他早晚要做恭王夫的。


    心下痛愈发难捱,兴许是他喝的太猛了,他脸色实在难看。


    而今手心湿冷一片,整个人像是方从湖中打捞出来一般。


    郁云霁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只是看着他这副模样,终还是起身道:“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若是以孱弱之躯嫁入恭王府,对得起你一哭二闹求来的婚事吗。”


    说罢,她将手炉留下,便离了半月堂。


    疼痛的剧烈席卷全身,孤启缓缓将自己蜷缩成一个虾子,最终跌坐在地上。


    痛,好痛。


    可唯有痛,才能使他清醒,让他记住这刻骨铭心的仇恨。


    他疼得浑身冒着寒意,指尖都在发颤。


    像是想起了什么,孤启抬手去够桌案上的手炉,却痛得脱了力,将手炉打翻在地,带着火星的木炭顺势滚出,燎了他的衣角,火星子烫了他的脚踝。


    一股泪意被他强压下去,孤启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想起而是被关在茅草房里的时候,好像也是像今日这般,他痛的不能自已,却不曾有人关心他,世间人的温情皆与他无关,自始至终,他都是个局外人。


    不痛的,睡着就不痛了。


    他这么想着,撑着身子朝床榻挪去,明明近在咫尺,可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


    这许是现世报,可即便是现世报他也认了,他从未做错过什么。


    他侧身缩在宽大的床榻一角,将身下的锦被蹭出了一道道褶皱,抱紧了寒凉的自己。


    似是过了半炷香的时辰,他听到一阵脚步声朝着这边走来,他看着面前的墙,不曾阖眼,直至门被人推开。


    “孤启。”郁云霁捧着一盏汤药,进门却瞧见屋内仅剩一盏烛火。


    好歹为她留了一盏。


    她看向床榻上背对着自己的人,他将自己缩成了一团,看来是胃痛的厉害。


    郁云霁默了会,低声唤道:“可是睡了?”


    榻上的人不曾应声。


    郁云霁将那盏温热的药留在桌案上,顿了顿,坐在榻上倾身为他盖上了锦被。


    孤启睁着那双凤眸,看着她落在墙上的身影,眼角有一滴温热滑落。


    是痛的,他想。


    灯盏被她拂灭,脚步声渐远,她似是去了别处,许是,依弱或姣郎的院子吧,毕竟他们是郁云霁的夫侍。


    绞痛渐渐轻了些,孤启撑起半边身子,看着昏暗的屋内那盏被月光照得莹亮的盏。


    他颤着指尖将热盏裹在手中,像是濒死的人找到了一口不足以果腹,但还能让他撑上些时日的糕饼。


    寂寥的夜,他与盏取暖。


    郁云霁一早便入了宫。


    临行前,她嘱咐含玉将胃药给他端去,这才随着中贵人入了宫。


    昨日宴会上生出那样的事端,女皇想来正为之烦扰,如若她今日劝说能奏效,取消了两家的婚约,孤启的事便还能在争取争取。


    这般想着,她步子也跟着轻快了些。


    待取消了婚事,她便同孤启和离,便再也不用日日为自己的小命堪忧了。


    “宓儿,”老女皇揉捏着眉心,“你昨日也瞧见了,昨日出了那些事,云锦辛天不亮便来了宫里,她言说幼子不配,竟还拿辞官威胁朕,可这何尝不是在打朕的脸。”


    郁云霁早就料到她在为此事烦心。


    “丞相大人爱子心切,此事强求不得,母皇切莫烦扰,还是当心身子才是。”


    她这般说着,老女皇看向她嗔怪道:“母皇的心病你还不晓得,朕上了年纪,最盼着含饴弄孙,你好歹成家了,什么时候为宫里添几分热闹啊。”


    “你瞧云锦辛那老家伙,如今家中几个女娘成婚一年半载,早已儿孙满地,未婚的仅有两个儿郎,她不打紧,朕好歹也是一国皇帝,如今在这宫中竟是如此寂寥……”


    说罢,她侧目看向身后的起居娘:“这句话不要写。”


    起居娘持笔的手微微一顿,应声道:“是。”


    老女皇一辈子不曾输过,昨日见了丞相,如今她的胜负欲算是彻底上来了。


    面对女皇的攀比心,郁云霁屈指掩唇,轻咳道:“母皇,此事急不来,孩子,还是要看缘分的嘛。”


    若是老女皇知晓两人只是形婚,圆房皆是不可能,不知会如何作想。


    “孤启对你有意,将菡萏别在腰间,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你既然对他有情,便不能将人冷落,早日让他诞下嫡女。”


    “即便正君无所出,你院中那般多的夫侍,也不该到此刻都没有半分动静。”


    见她还欲再说,郁云霁忙打断:“母皇,今日女儿匆匆赶来,母皇便饶过女儿吧。”


    接二连三被催生,郁云霁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老女皇幽幽的叹了口气:“朕的宓儿长大了,你该早日接手政事了,你们姐妹和睦,这便是好事,溪洄那边你也要常去,倘若你不坐这明堂上,朕便放心不下啊。”


    老女皇的偏心是不加掩饰的,郁云霁知晓这位皇姐后面会登基为帝,却不知她此刻是否属意这个位置。


    想来是如此的,她是个心怀天下的明君,如何能看着江山落入她的手中。


    可如周子惊这般,却是罪不至死的,坐在反派这个位子上,她也知晓身为这类角色的艰辛与不易,稍有不慎便会小命难保,若是不争不抢,她谁都护不住。


    “母亲的苦心女儿知晓了,只是我瞧着皇姐如此繁忙,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记得原书剧情中,女主的皇姨母对此虎视眈眈,周边群狼环伺,太平盛世只是表面,内里盘根错节,易生污秽。


    女主能得民心,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杀出了重围。


    果不其然,老女皇摆了摆手:“你那皇姨母,唉,如今青州尚且艰难度日,如何叫人安心。”


    “且不说这些,这些宵小尚不足为惧,如今朕瞧着北元国愈发猖獗。”


    郁云霁蹙了蹙眉:“如何猖獗?”


    “溪洄名声远扬,擅占卜,通文理,树大好招风,北元国知他生得俊美,垂涎已久,朕同他的祖母亦是旧交,如何能让他出面,此事传出,定会被旁人笑掉大牙。”


    郁云霁错开了眸光,看着面前那叠桃花糕:“他们要溪洄和亲?”


    幽朝根基深稳,岂是小小北元能撼动的。


    “北元不值得母皇放在心上,倘若边陲小国不能俯首帖耳,垂涎幽的国土,便不会善罢甘休。”郁云霁捧起那盏滚茶,看向她,“母皇意下如何?”


    老女皇笑着颔首,面上细微的皱纹也跟着展开了。


    “那宓儿如何看待这件事,母皇想听听宓儿的见解。”


    郁云霁道:“和亲是万万不能的,当我们幽朝是什么了,泱泱大国,女子们皆在,怎能要一个男子用一生来换取盛世太平,依我看,北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幽朝不和亲,又多年不曾征战。


    在北元看来,虽是难以撼动的大国,却可探知国力,博出一番天地。


    幽朝这些年,在女皇的治理下安稳度日,也只近些年才生出内乱,才将内里隐藏的蛇鼠虫蚁暴|露出来,看似强盛的大国,早在多年的修养中满目疮痍。


    大国沉寂已久,在他们看来已是不复从前,北元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北元拿此事来说,分明就是为了幽朝国土,她们知晓女皇对溪洄的看中,更不可能当真让他出来和亲,既如此,便要换些条件,来取得两国之间的平衡。


    “既如此,那宓儿觉得溪洄如何?”老女皇开口问道。


    她此刻不曾招惹溪洄,想来溪洄是不会对她如何的。


    郁云霁道:“女儿觉得,他是个极有才干的儿郎。”


    “仅仅如此吗?”老女皇扬起眉头,笑问。


    郁云霁不知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实道:“溪太师学识过人,是母皇破例,提拔为幽朝第一个为官的儿郎,又人品贵重,自然是年轻儿郎中的翘楚。”


    “那这样的翘楚,你可心悦?”


    郁云霁登时警觉起来,对上女皇那张笑脸,才知晓她要作何。


    “母皇说笑了,女儿满心都是王夫,无暇顾及旁人,如今又方成婚不久,怎好如此。”她婉拒道。


    “可惜了,”老女皇摇了摇头,“溪洄,出来吧。”


    郁云霁眉头一跳,侧身便瞧见屏风后走出一个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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