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第七章

    沈岚清在医院第二天才醒来, 得知黎江昨晚只来得及把他送上岸,回头再去救那小孩时,就和他一起被卷入了急湍的水流……

    那小孩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寻死的, 他的手机和衣物都在岸上,也叫了家人来, 可他之前用这过好几次这种手段了, 家人于是以为他这次也只是吓唬他们, 就都姗姗来迟,于是酿成了大祸。

    沈岚清当时听完黎江的死讯过后, 就直接又晕倒了过去,昏睡了好几天才醒来,整个人消瘦了一圈。

    沈岚清其实这时候就离开了这具身体,他怀疑自己已经死了,可他没有回到现实,而是继续以灵魂的形态在旁边看着。

    这次醒来之后, 他看见“自己”一脸茫然、呆滞,对外物都没有反应, 不管父母、沈慕云还是医生跟他说什么, 他的反应都很迟钝。

    大家问他前几天的事,他都说不出来。

    然后父母就被医生叫去谈话了。

    沈岚清觉得奇怪,就跟了过去。

    来到办公室门口时,他就听见医生在问:“他之前有什么精神方面的疾病吗?”

    沈母蹙眉,摇了摇头, “没有啊,怎么可能?他是我儿子, 我还能不了解他啊?他之前有一段时间是天天说不舒服,但我把他手机收了, 他就变乖了。我一看就知道他是装病!”

    医生打断了她的话,“我们认为他是选择性失忆了,这件事对他来说打击太大,大脑启动了自动保护机制,让他忘记了一些人或事,除了前几天他失水的事,他也可能还忘了别的……”

    “打击太大?”沈母喃喃道:“也是,都死人了,他肯定是吓到了,忘了也好,我们以后不跟他说就行。”

    沈父更是点点头,赞同的说:“他之前得了同性恋的那种病,要是能忘了,那不是正好吗?”

    ……

    沈岚清听到这里,却是僵在了门口。

    难怪,他之前只记得自己高考后病了一场,因为状态差,所以高考分数也不高,录取上的大学是那种二本学校,甚至调剂的专业还是学费很高的那种,每学期两三万……后来父母就说学费太贵给不起,干脆让他回家工作了。

    关于当年的事,父母只会庆幸他都忘了,所以只字未提,他们也只会庆幸沈岚清没有了“同性恋病”,庆幸黎江没有祸害他。此后父母因为这件事,或多或少还是对他心怀愧疚,但又拉不下面子,所以他们之间又恢复成了那种生疏的关系。

    而黎江死了这件事也无人在意,他的亲生母亲早以为他消失了。

    难怪,沈岚清对成为同性恋这件事如此讳莫如深,一直难以接受,不肯面对现实,不肯面对自己真实的想法……

    因为他早已被上过这么残酷的一课。

    他刚刚回到过去又亲生经历了一番,黎江的死对他而言,是真的残酷无情啊。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抓不住,身边只有一个黎江愿意对他好,上天却连黎江都要从他身边带走。

    沈岚清莫名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他缓缓的蹲了下去,双手死死捂着嘴,喉咙干涩而剧痛,嗓子压抑着发出无声的尖叫。

    同时他又觉得恶心、干呕,可惜现在他只是一个魂体,什么都吐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

    就好像做了一场美梦。

    而现在,梦碎了。

    明明他那天晚上还在和黎江聊未来,黎江说以后要和他去同一个城市同居……

    明明,就差那么一点点,他们就能在一起了。

    沈岚清的灵魂身形越来越淡,颜色越来越浅,最后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中。

    消散的时候他其实没有感觉的,但他心里仍然痛苦,仿佛魂体也随之湮灭、被碾压成一粒粒灰尘了。

    ……

    沈岚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病床上,腿被裹了绷带吊起来,脑袋和手臂上也有绷带,一副受伤很严重的样子。

    他漠然的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果然是35岁时的他,他回来了。

    时光机的时效已经到期。

    因为他终于找到他的遗憾了吗?

    还不如不找,现在他只会更痛苦……

    不,不对,他还是庆幸自己能想起来那段记忆的。

    之前他失忆的时候,把他和黎江的过往都全然忘了,只以为他是陌生的邻居和同学。

    可他怎么能忘了黎江呢?

    沈岚清本来以为自己能找到黎江消失的原因,以后说不定还能找到黎江,现在看来……

    他苦笑了一声,鼻尖酸涩,又是热泪盈眶,想要蜷缩起来,却又因为吊着腿而无法动弹,只能伸手挡在眼睛上,“看来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啧,]系统像是见不得他哭似的,低声道:[沈岚清,把你的那个仿生人躯壳的盲盒奖励给我。]

    沈岚清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系统,胡乱的“嗯”了一声应允,伸手把脸上的热泪给擦掉,但怎么也擦不干净。

    谁能想到,他都35岁了,活了这么久,明明应该是成熟稳重、大彻大悟的年纪,却还会因为感情的事而如此难过,甚至可以说是狼狈。

    谁知一会儿过后,他旁边忽然坐了个年轻男人。

    “还哭什么,不是想看我吗?”

    是沈岚清熟悉的系统的嗓音,不过以前听总有那么几分冰冷无机质的感觉,现在么,他的语调低沉悦耳,语气略带调笑,就多了一分人气。

    ……并且还和黎江的声音非常相似。

    沈岚清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但闻言还是诧异的抬眼看了过去。

    乍见之下,他眼底还挂着泪,看得并不是很清楚,所以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年轻俊美,穿着白色的球服,肌肉线条很漂亮。

    这是系统……?

    沈岚清被转移了注意力,迟疑道:“系统?是你吗?”

    系统睨着他,剑眉微挑,“不然呢?”

    不知道是因为系统太好看了,还是因为系统看他的眼神太怪异了,就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似的那种眼神,让他的心脏莫名狂跳了几下。

    他垂头揉了揉眼睛,这身体他已经有丹药改造过了,近视早就修复了,至于这车祸造成的伤,估计也会很快就好。

    当他擦干泪痕,抬眼看系统的第二眼时,就骤然睁大了眼睛,瞳孔地震,呼吸也停滞了片刻。

    面前这个唇角微勾、眼角上挑看着他的年轻男生,和当年18岁的黎江一模一样!

    沈岚清刚见过过去的黎江,自然立马就认了出来。

    “你……为什么会是黎江的样子?”

    然后沈岚清就蹙起眉,感到异常生气,呼吸急促的命令道,“你怎么能用他的样子变成人?系统,你不能这样!马上变回去!你别捣乱了行不行?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他只想好好哭一场发泄出来,心里太疼了。

    而看着系统这样子,一时间无数回忆涌来,他更是一阵心脏抽疼。

    他想要触碰他看看是不是真的很像黎江,却又难以动弹。

    系统看他着急,却心情很好似的轻笑了一声,然后才在沈岚清极为不善的目光逼视下开了口,语气淡淡,“不好意思,我用的就是我生前的身体模型,你想让我变成什么样子呢?”

    “怎么可能?”

    沈岚清下意识地否认了,但系统就那么看着他,让他莫名有了一丝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猜测,于是迟疑道:“……你生前,叫什么名字?”

    “黎江。黎明的黎,江水的江。”

    轰隆一声。

    沈岚清耳边如同降下了雷鸣。

    他无声的张了张嘴,仿佛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黎江就是系统?

    这么说来,黎江一直在他身边?

    他继续道:“我出生在一个小镇上,亲生父亲在我小时候就跑了,继父经常打我,我就跑去邻居家小孩那里睡觉。长大后我就离家出走,一个人出去住了,我拼命的赚钱,就是想给我和我的小孩一个家……”

    “好了,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他终于找回了声音,但第一反应还是不可置信,“黎江不是死了吗?”

    系统……或者说是黎江,他耸了耸肩,道:“你可以复活,我为什么不能?反正,可能是我怨念比较大吧,无法入轮回,就签了这个系统的合同。”

    沈岚清满是怨念的问:“为什么你不是和我一样的?而是系统?我都不知道是你!”

    黎江轻描淡写道,“因为想盯着某个不省心的小孩,所以只能当系统,才可以随时往返世界。而且我怎么知道你才过十几年就差点死了。”

    如果当攻略者,就总会时不时离开,很长时间见不到沈岚清。

    他这话说的轻松。

    但沈岚清心情却是格外沉重。

    沈岚清眉头紧拧,不知是心痛还是欣喜,他的视线紧紧地盯着黎江,不想放过他的任何表情,“黎江,你是个傻子吗……你死了17年!”

    哪怕死了,哪怕被遗忘了,哪怕是整整17年过去了,黎江也没有放弃过他。

    虽然成了系统,黎江还是一直惦记着他。直到他出了车祸,他们才再次相遇。

    “是啊。”

    黎江唇角微抿,似乎有些不悦,又像是自嘲似的,说:“整整17年,我眼看着你从少年变成了成年人,再变成大叔。”

    “之前我一直以为你薄情寡义,竟然在我死后那么快就忘了我,一点都不伤心,连我的尸体都不管,一次都没去给我上过坟,所以对你说了很多违心的话,嗯,反正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你忘了就行……”

    都说人死后尘归尘土归土,他尸体是埋葬了,可感情却埋葬不了。

    放不下,抹不平。

    甚至一年比一年更胜,在心底喧嚣,余威仍在。

    他无数次去看望沈岚清,沈岚清却对他的死无动于衷,甚至很快就工作了,好像这件事于他而言毫不起眼似的。

    他无法原谅沈岚清的冷漠,他多希望沈岚清能问问他的墓碑在哪里,能去看他的坟,但是没有,甚至沈岚清把关于他的东西都弄丢了,他送的那部手机也消失了。

    而且他的声音从来没有变过,哪怕是当了系统,也没有改变,但沈岚清竟然没有听出来……

    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法抑制的思念着他。

    十几年的感情,就像是生长在身体里的骨、血和肉一样,像是一种本能,他本能的关心和在乎着沈岚清。那是他付出生命也要救的人,他怎么可能放得下?

    他想要站到沈岚清面前控诉他,狠狠的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冷漠无情,但他只有一副空荡荡的灵魂。

    可笑的是,黎江自诩是个聪明人,他离家出走后也能活的很好,足以证明他的能力。

    但是,当他深陷进情爱里后,他就是个蠢货。

    “抱歉,我也不想忘记你的。”沈岚清只能这样苍白的道歉。

    黎江低声叹了口气,“这不是你的错。”

    沈岚清现在还是对黎江和系统这两个身份,有很强的割裂感,他挣扎着坐起身,被黎江靠近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

    他问:“你之前为什么不提醒我?我根本没想过你会是黎江……黎江怎么可能像你之前那么对我?”

    一开始重逢的时候,系统可是很倨傲的,对沈岚清也是爱答不理的。

    黎江有些恼,道:“难不成还要我上赶着讨好一个把我忘了的人吗?我虽然思念你,但也没有那么卑微吧!我都不想提了,你也别再提那时候的事了。”

    而那时候他还要眼睁睁看着沈岚清攻略目标,又生气又心疼又吃醋,态度好得起来才怪了!

    但黎江生完气,看着怀里还缠着绷带的沈岚清,还是难以抑制的生出了怜惜之情,环抱住他的腰,把他摁进怀里,声音放缓道:“不过,现在好了,误会解除。”

    “你也累了吧。没关系,我回来了。”

    他知道沈岚清不是薄情寡义,而是因为不可抗力因素才忘了他。

    当然,得知沈岚清当年的抑郁情况,他也有了更多的心疼,高三那年他就不应该妥协的,不应该把沈岚清就那么交给他父母……

    沈岚清的手指都有几分颤抖,伸手回抱住他。

    鼻尖酸涩,嘴唇也在颤抖,“看来我终于好运了一次。”

    18岁的时候,黎江因救人而死,却被沈岚清彻底遗忘。

    此后整整17年……

    黎江死后17年,沈岚清终于记起了他。

    不懂感情的他终于懂得了什么叫爱。

    他想起来了他的旧爱,想起了他过去的誓言,以及他想象中本该度过的幸福的未来。

    而他倒霉这么多年,终于受到了一次上苍眷顾,让他得以重拾那份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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