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南安湖的荷花开得正盛。
秦姝落从马车上下来,隔着老远都能闻见馥郁芬芳的香气。
她上回来这儿的时候还是快三年前的一个冬天,那时候她已经因着选秀一事名声地位皆是一落千丈,京城之中再无人邀请她参加宴饮聚会,即便有,也不过是冲着想羞辱她看她笑话来的。
唯有平南王妃特意指名道姓邀请她参加生辰宴,虽然过程算不得太好,总有没眼色的人想在她身上找不痛快,但好在都叫平南王妃的人拦住了。
也是自那时候起,她便对平南王妃多有几分亲近,可平南王妃这人也很是奇怪,虽对她施以援手却决计不与她亲热,甚至不与京中任何夫人小姐热络。
秦姝落站在园子门口,微叹了口气。
今日是花会,又是赏荷花,她便穿了一身青色的长裙再配上墨绿色的腰带,显得格外清爽怡人,头上的帷帽也换成了白色的面纱,虽是不愿,但到底是公主相邀,不露面恐怕不太好。
她看着旁边来来往往伺候着的丫鬟仆从们,腿脚还有些发软。
这也算是她自选秀之后,头一回正式参加这样盛大的宴会了。
来之前她做过很多次心理准备,自出事之后,她一直不是躲在家中就是不愿见人,盛京城的贵女圈里早就没她这号人物了,甚至提起也只有恶名。
要不是父亲母亲和表姐宋钰他们一直安慰鼓励自己,恐怕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但人不能一直这么自私,她不能总是躲在爱自己的人的身后,让他们去面对那些骂名,而自己却像是缩头乌龟一样,假装岁月静好。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玉镯,摸着上头的小粽子雕像,倘若今日能够顺利参加完这场宴会,她的名声定会有所好转。
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她的父母亲人好友,为了宋钰,更为了婚期将近,能光明正大地嫁给他,不再受人非议。
秦姝落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终于抬步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
南安湖湖面千顷,一眼望去,漫无边际。
听人说原先也只是一个小池塘倒也算不得多气派,后来因为平南王妃喜欢荷花,平南王才特意圈禁了此处作为私宅,扩大了数倍,同时每年还亲自种植荷花,精心培育。
一到夏日盛开之际,湖面上碧叶连天,一眼看过去都望不到头,还缀着朵朵绽放的荷花,宛若亭亭玉立的少女,微风吹过夹杂着莲叶清香,让人心旷神怡,实在是一个避暑的好去处。
为了赏花方便,平南王还命人将凉亭建在湖面中心之处,贴着湖面搭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可抵中心,湖边还停满了好些竹排和木舟,供人去湖面上游玩。
她一进园子,才到湖边就看见好多世家小姐都已经到场了。
秦姝落紧张得手都有些抖,叫碧书先去将礼品登记上,然后自己站在这旁边还有些犹疑。
她轻咬着唇瓣,想着自己今日这一身也不显眼,又这么多年没出来了,应当不会有人注意的吧。
她抿了抿唇,刚要走上去,就听一道悦耳的声音传来,“阿落?”
秦姝落一回头,只见恰是平南王妃的义女赵如春。
说来也奇怪,外界盛传平南王同平南王妃恩爱有加,可两人却并无子嗣。
“如春?”秦姝落应道。
她同赵如春熟络起来还是三年前那场生辰宴,从前二人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可自平南王妃特意邀约她之后,她便多有感激,常常想要回礼,王妃虽是不收,依旧冷待,可如春却同她开始逐渐交好。
赵如春一身鹅黄色的襦裙,显得娇俏可爱,走近道:“当真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了人呢。”
秦姝落微笑道:“平南王府举办花会,我怎么能不来。”
赵如春垂眸笑笑,“平南王府哪里有什么花会,这么多年也就从前邀约过你一次。不过是五公主总绕着王妃哀求,惹得她念经都念不下去,这才应了。”
闻言,秦姝落不由得问道:“王妃还是不喜与人交往么?”
赵如春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无奈道,“老样子。”
听她这么说,秦姝落也不好继续追问。
两人站在小路口,旁人要过往有些不便,还是赵如春先开口道:“许久未见,沿着湖边走走吧。”
秦姝落点头。
两人便并排走着,好在夏天,日头虽毒,湖边却种满了垂柳,柳叶飘飘,遮蔽了许多树荫,倒也不算难受。
湖面上的荷花开得正盛,秦姝落瞧着心情都不由得松懈下来。
她随意瞧着赏着,忽然看见湖面上有一株荷花开得异常绚烂引人,而且花色数量之多,格外少见,竟是有四种颜色,里面是绿色,中间白中透黄,最外面的花瓣红中带紫还有绿晕,阳光之下,交相辉映,实在是美不胜收。
秦姝落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的品种,不禁道:“这南安湖的荷花实在出奇。”
赵如春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忍俊不禁,介绍道:“此花名为翠盖华章,其稀有之处便是这花瓣上的绿晕,父王精心培育了好些年才种出来这么一朵。王妃瞧见的时候也惊了好一瞬呢。”
她看着旁边的小舞妃,顺便道:“那边那些舞妃莲还是父王亲自从南城移植过来的。”
她不由得顿住脚步,静静欣赏。
南城是平南王妃的祖籍,秦姝落也有所耳闻,如此,更是慨叹道:“王爷和王妃实在是鹣鲽情深,惹人羡慕。”
谁知,赵如春却是苦笑了一声,“开得再好,也和南城的荷花不一样。”
所以王妃从不到这儿来。
秦姝落微惊,刚想追问,就见不远处走来好一群人。
只见走在最前头恰是前些日子救下的太子萧洵,他一身黑衣,配暗红色腰带,将挺拔的身姿映衬得恰到好处,袖口、衣摆处镶着暗金色的丝线,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身后还跟着沈陵川和好几个不认识的男子,约莫也是哪家的公子郎君。
秦姝落不由得想转身就跑。
就听他开口道:“如春。”
赵如春回眸,见是太子等人,忙行了个礼,回道:“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这么拘谨,你唤我堂兄便好。”萧洵道。
平南王与他交好,赵如春身为他的义女,唤他一声堂兄也不为过。
“是,堂兄。”赵如春回道。
秦姝落尽量低着头,把自己缩在赵如春身后,心底暗自祈求没人看见自己,可这人已经到了跟前,是再怎么躲都躲不过去的。
她咬了咬牙,也屈膝柔声道:“见过殿下,见过诸位公子。”
她低着头,自然看不见萧洵瞧着她时眼底的得意与欢喜。
她今日戴的面纱遮盖住了下半张脸,倒是露出了一双如水般清澈的杏眼。
萧洵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头上簪了一根白玉芙蓉簪子,上回端午腰带上绣的好像也是芙蓉花,看来她很喜欢芙蓉。
无妨,往后东宫亦或者太子府邸多栽些便是。
原以为很快就能起来,却不想萧洵却一直不开口。
秦姝落腿都有些麻了,不由得在心底把他暗骂了好几声。
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害人。
秦姝落屈膝屈得有些欲哭无泪,还是一旁的沈陵川轻咳了一声,萧洵这才回神,道:“起来吧。”
秦姝落站起身,小腿只觉酸涩无比,心想,早知今日会遇见萧洵,还不如不来呢,真是倒霉透顶。
她抿了抿唇,又开口道:“殿下若无事,臣女便先告退了。”
还不等太子张嘴,便想扭头就走。
却听他道:“慢着。”
秦姝落的心“咯噔”一下,立马漏跳一拍,脑海中开始飞速回忆自己和太子的交集,以及近些时日可又有哪里得罪他的地方,还是她今日露出眼睛了,又要遭他厌弃,再骂一回刻薄相?
她不惊后悔不已,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往后在盛京城名声只怕是雪上加霜。
秦姝落顿住脚步,回身,然后垂首,尽量不让太子看见自己的脸。
萧洵走近两步,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秦姝落咽了口口水。
脑海中幻想了无数种可能自己今日落得的下场……以及又该如何自救?
难不成自曝身份,说上回城郊是自己救的他?
不行不行,挟恩以报,只怕她更会死无全尸。
更何况,这事儿朝廷都秘密处理了,她再抖搂出来,怕不是像死得更快。
她思来想去,绞尽脑汁,心中越发不安,上回太子不知她是秦家女,这回要是知道了……她岂不是……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萧洵微微低头,看着她,问:“你是哪家的姑娘?”
秦姝落舔了舔唇,迟迟不敢开口。
萧洵也不急着要她的答案。
赵如春见状,刚要替她回答,就被萧洵抬手制止了。
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退下了。
萧洵再往前一步,柔声道:“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秦姝落吓得抬起了头直直看向他的眼睛。
那一瞬间,她连自己埋哪儿都想好了。
萧洵轻笑一声,“嗯?”
声音里分明透着喜悦。
秦姝落收回目光,他是故意的还是喜欢对任何人都问这句话?她紧抿唇瓣,回想那日,分明没有露脸,就连穿的衣服鞋袜也都让人烧了,不留痕迹。
可事已至此,再想也无济于事。
秦姝落略一闭眼,认命道:“臣女是刑部左侍郎秦敬方之女——秦姝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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