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温楚先是去镇上买了好些吃的, 然后将那些银票换了些散银回来,最后坐上了赵二的牛车先回了杨大婶家里头。
她找到了杨大婶,给她掏了十两银子。杨大婶被温楚这一举动吓到了,忙道:“你这是做什么啊!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温楚眼看她要推辞, 把食盒搁到了地上, 把钱硬是塞到了她的怀里, 她道:“哎呀!婶子你收了吧,这是我给人算命挣的,不打紧的!你晓得的, 我给人算卦准,生意可好了的。我今天在镇上的时候, 想了想今晨你们说的话不错, 这个男子说不准就是个祸害, 我要走了, 往后说不准也不会再回来了。婶子照顾我, 我自然也得对婶子好。”
杨大婶没反应过来,太突然了, 早上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这会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她愣了片刻,然而温楚趁着这个空当,赶紧提着食盒往外头跑, 边跑边说, “可别和雯雯说啊, 不然她少不得要哭了。”
说完话, 人就已经溜没了影。
后来温楚从杨大婶这处离开的时候又去找了赵大夫, 依旧是十两。
她去了春晖堂里头,现在傍晚时刻, 里面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赵大夫一个人还在里头坐堂,而其他的人都三三两两的在别处躲懒。
温楚蹿到了赵大夫的跟前,同他又是说了好一会的话,后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将银子藏到桌上,用东西遮掩了住。若是当面给他,他定会不收。
临走前温楚问道:“爷爷,我最近睡得有些不大好,有没有什么药能睡得沉一些啊?”
她若是今夜就走的话,还是给宋喻生下些药吃吧,不然收拾起东西来,动静也怪响的,把人弄醒了可就不好了。
她从赵大夫这里出来后,在没人的路上就打开了食盒,把那些药下到了宋喻生的那份饭里头,饭里她不敢下多了,怕宋喻生尝出不对劲来了,在菜里头又下了一些,她还特地给自己留了两盘菜没下药,不然她总不能干扒拉饭吧,那也忒干了。
办完了这事,温楚觉得万无一失,哼着小曲就往家里头去了。
真好,以后不用为生计发愁了,还能离开这处。
去江南那边看看吧,温老爹说江南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
冬月跟在温楚的身后,看着她去了杨大婶家里,又去了春晖堂,最后当然也看到了她在菜里面下药。他趁着温楚在路上慢悠悠晃荡之时,赶紧先跑回去找到了宋喻生。
宋喻生坐在屋子里头的小桌前,这张桌子是他们平日吃饭的桌子。
现在他手上的正拿着杯盏,不过也只是放在手上摩梭把玩,他的对面坐着的是春风。春风道:“昨日我去查了下那个小道士的户籍,发现她就是白山镇的人,先前并未在别的地方住过,云净镇那边的簿子上头也从来没有过她的登记。”
当初温老爹就是怕有人去查户口,特地花钱收买了那做户籍的人,直接把人迁了过来,没人知道他们在云净镇待过。这样就算是想要查,也得费些功夫。
宋喻生听到这话无甚反应,只二字,“再查。”
户籍这东西,太过好动手脚了,尤其是在这种乡野之间,花点银钱就能造假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宋喻生既然起了疑心,那势必要探究到底。
春风得了令,起身往外走,恰好撞见了冬月着急忙慌从外头跑了进来,两人差点撞了个正着。
春风不悦问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冬月来不及跟春风说话,已经跑到了宋喻生的跟前,“疯了,主子,那个小道士疯了啊!!”
宋喻生蹙眉,“什么疯了,把话说清楚了。”
冬月赶紧说道:“那个小道士她她把主子给卖掉了!今日那个按察使家里头的公子找上了小道士,然后不知怎么地就说要买下主子的恩情,五百两,大致就是说,只要小道士愿意把主子给他们林家就行她还在今日的饭菜里头下了药”
冬月看着宋喻生脸色越来越阴沉,声音也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已经是声若蚊蚋。
卖恩,五百两,下药
说是卖恩,不就是卖人吗?就为了五百两,就把他出卖给了林家。若林家的人想要他的命呢,她就送他去死是吗。
傍晚时分,屋子里头异常安静,又或是因为将要落雨的缘故,屋子外头的蝉虫鸣叫得厉害,都有些刺耳,一片炸耳的吵闹声中,冬月话音方落就听到了一声脆响。
二人朝宋喻生的方向看去,竟看到他硬生生捏碎了手上的茶杯。
宋喻生那张光风霁月的脸上一片阴鸷,但嘴角竟还挂着一抹笑,只是这笑看着些许残忍
说好的跟他回京,她又怎么敢去为了五百两就把他出卖给了别人,呵,有她这样的吗?
从前不管温楚怎么骗他,他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生气过。
但这一回宋喻生这气是连忍都忍不住了。
宋喻生面色阴沉得可怕,春风和冬月都是跟了宋喻生许久的人,也从来没有见过宋喻生这样,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不管出了什么事情,面上都无甚表情。
如此看来,怕是气坏了。
*
两人离开屋子之后,温楚没一会也就到家了。地上的碎瓷片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宋喻生见温楚回来了,坐在椅上面色如常唤道:“楚娘,你回来了。”
他本收敛了心绪,然而在看到温楚满脸是笑踏进屋子的时候,搭在手上的大掌还是不着痕迹地拢紧。
卖了他,她就能这样开心快活。
外头天已经黑了,温楚一进家门外头就落起了雨点,淅淅沥沥,空气之中马上涌来了一股尘土的气息。
温楚因着高兴,脸上不自觉笑得开心了一些,少女雪白的脸颊上在油灯下透着淡淡的粉色,她把饭盒搁置在了桌上,一边应着宋喻生的话,一边脱着外头穿着的道袍。
现在已经快要入夏,天气已经带了几分暑意。
她看了眼外头的雨,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褪去了些,天公不作美,看来得在下雨天赶路了。
她面上表情变化不着痕迹地落到了宋喻生的眼中,他几乎想要发出一声冷笑,不过硬生生被他压了下去。
温楚脱去了外头的道袍之后便到桌前坐下,开始从食盒里头拿出菜来摆好。虽然他们各怀心思,但好歹两人也待一起共住两个月了,今日这顿也算是散伙饭,还是吃点好的吧。
她很快就把菜摆好了,最后把饭递给了宋喻生。
宋喻生接过了饭,看着满桌的菜忽然说道:“楚娘今日是怎么了?为何买来这么多的菜回家。”
温楚随便找了个借口胡诌过去,“这个啊,是因为今天碰上了个财大气粗的客人,一下子赚了好多的钱呢,你可要多吃些啊。”
宋喻生听到这话,呵笑了一声,却也没有再说,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饭。
温楚看他似是食欲不振的样子,暗想若是他吃少了,一会可就睡不沉了。
这样想着,便往他的碗里夹了好些菜,边夹边道:“这么多的菜,都来一些,到时候吃不完就浪费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是有怪异,以往她只顾着自己吃饭,可从没有给他夹过菜。宋喻生洁癖严重,就是自己家里头的母亲给他夹菜他都能撂了筷子,但在这个地方,他就算是想要讲究,也讲究不起来了。
看着碗里头快要堆成小山的菜,他最终还是动了筷,把它们吃完了。
他实在是想看看,温楚下的是什么药,安的什么心。
宋喻生没有吃饭说话的习惯,以往他们坐在一起用饭的时候,温楚许多时候都会有一嘴,没一嘴说着当日发生的事情,然今日或许是因她心中有事,安静了许多,竟是连着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两人这顿饭用得极静,而吃完饭没一会,宋喻生就有些头脑发沉。
原是安眠的药。
他去外头把今日吃的饭菜全都吐完,回到房中后躺到了床上。温楚见他这样的举动,以为是药生效了。
温楚故作随意地在旁边收拾碗筷,实则只待宋喻生阖眼就要开始跑路。
终于,眼看宋喻生眼睛就要闭上了,谁知他突然出声问道:“楚娘,那天你让我不要丢下你,那你呢,你会丢下我吗?”
屋外的雨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越下越大,衬得宋喻生的声音都带了几分凉意。
会丢下他吗?
温楚从开始把他从那棵大榕树下头捡回来之后,从没有想过丢下他,就算是被顶着被抓去官府的风险,她也从没想过和他撇清关系。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出于,他是宋家世子爷的缘故,而温楚想要挟恩图报。
若是从前温楚当然舍不得丢下财神爷,但是如今,她都已经收下了五百两了啊,她同宋喻生已经毫不相干了。
屋内陷入了半晌的沉寂,显得屋外的雨声更加清楚。
温楚背对着他,开口道:“公子既困了,就先睡下吧,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如此回避,答案已经明了。
宋喻生深深地看了一眼温楚,最后还是阖上了双眼。
那头温楚见到宋喻生终于没了声响,又等了一会就放下了手上的东西,开始翻箱倒柜地收拾行囊了,她的东西本就不多,拿上几件衣服,也无甚其他的东西要再带了。她现在暂时没有路引,先去别的地方躲上一阵,待到宋喻生离开此处,再悄悄回来办路引南下,也来得及。
她收拾好了行囊,站在宋喻生躺着的床前,轻声嘟囔道:“是你自己说过要报答我的,我对你已经很好了的,用你换了五百两你可千万不能怪我啊。”
她觉得她这事做的也没什么不对,宋喻生不是说好了会报答她吗?她不过是把自己的恩情卖给了林宿简而已。
再说了,自己好歹是他的救命恩人,世子的命还值不了五百两不成吗?
如此想着,她心中便是一点愧疚都没有。她待他这样好,他不应该跟自己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宋喻生躺在床上一字不落得听完了温楚的低语,他跟着她吃了两个多月的苦,说卖就把他卖了,她倒是有胆子。
她对他好?但只可惜,宋喻生这人只会记得别人的背叛。
待到温楚走后,宋喻生起了身来,他打开房门,春风和冬月一行暗卫从暗处马上出现。
宋喻生眸色微沉,因为方才吐过,他的嗓音还有些许发哑,“去跟着她。”
卖了他还想跑走?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好事。
*
夜深人静,雨还在下,温楚撑伞走在小路上,她今夜打算先去别的镇子上躲上一躲,现在天虽然暗了,却也不过酉时,她得趁着宵禁时间之前赶离此地。
现在这个时候,因着下雨,路上也没什么人了,她先去了镇上一个雇车马的地方,雇了一辆马车,去往隔壁镇。
坐上了马车之后,一切终于算是安定了下来,然而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温楚却是没由来的心慌。
太顺了,顺得她都有些害怕了。
从她卖掉宋喻生,到林宿简那里拿到了银票,再到用药把宋喻生弄晕
算了,她摇了摇头,能出什么事啊,宋喻生现在都昏得不省人事了。
而且,他应该也不是这样睚眦必报的人吧,不过是让他换个人报答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那颗心就是没由来的紧张跳动,惶惑不安。
忽地,外头赶车的车夫勒紧了缰绳,马车急刹,温楚在车厢里头没有扶稳差点摔倒。
她心下更沉,赶忙掀开了帘子看向了外头,雨幕之中,有一堆人将他们这辆马车围住,看他们的打扮模样,像是哪家的家仆。
温楚想到,莫不是林宿简心疼他那五百两,派人来抢钱的吧?不然还会有谁呢,能这样大张旗鼓出现在了这处。
她没忍住骂了两声,怎会有这般出尔反尔之人。
她看到了一个身形修长的人在人群之中朝她走来。
雨势太大,加上夜晚漆黑,她怎么也看不清那人是谁。
直到他好不容易走到温楚的马车面前,她终于认出来人。
确实就是林宿简。
温楚见到是他,悬着的心终于吊死了。
钱货两讫,他这是想要干什么啊?!
林宿简撑着伞,站在马车外头,只听温楚问道:“林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林宿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他道:“你不是要去别的镇吗?坐我的马车吧,不然一会就要宵禁了,你赶不到会被拦下的。”
温楚不知为何,分明白日里头做着交易的时候,林宿简看着还是挺正常的样子,但今晚给她的感觉却十分不一样。她趴在车窗上,脸上沾了一些雨水,分明是这样暗的天,她的眼睛却还是那样亮堂。身上穿着再粗朴不过的衣服,却也遮不住艳丽容貌。
温楚还试图跟林宿简商量,她道:“林公子,倒不用麻烦你了,你也知道的,我们现在属于钱货两讫,互不相欠的状态,你能明白吗”
温楚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林宿简打断,“温楚,我可不是在跟你商量。”
温楚看着林宿简越发晦暗的神色,死死地扒着车窗不肯撒手,“林公子,不带你这样出尔反尔的啊!我也从来没有得罪过你啊,况说那天在县衙里头得罪你的人也不是我啊,若你还在生气,只管找他就好了的,你晓得的我现在同他也没什么干系啊!”
林宿简没了耐心,转身就要让人上马车把人拉下去。
温楚见他如此强硬,只能是不情不愿下了马车。
春风和冬月在暗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冬月问道:“哎呀,糟了!这可怎么办啊?这小道士怎么上了别的男人的马车,要同主子说吗?”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陷入了踌躇,案例来说,背叛了主子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更何况这个小道士竟是敢把主子给出卖了,更是其心可诛。
但,他们总觉得,主子对这个小道士是有些不一样的,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主子要是拿了他们出气该怎么办啊?
春风先道:“那好像是林家的马车,我回去禀告主子,你盯住了人。”
他们这些顶尖暗卫眼力和耳力都是极强的,下这么大的雨,这么黑的天,相隔甚远也能看清楚他们的马车。
春风大冬月八岁,况且,所有暗卫也都以他为首,冬月年纪尚小,凡是出了什么事情,也都是听他的。有了春风这话冬月才定了定心,他刚要应话,转头就见人已经没了影子。
这双腿跑得也忒快了些。
他现在正戴着斗笠潜伏在一棵树上,春风走了之后,这棵树上就只剩了他一个人,他转过头看向了温楚那处,就见得人已经上了林宿简的马车。
温楚上了马车后坐得离林宿简远远的,脸色有些难看,她问道:“林公子,你现在这样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也不是傻子,才不会相信林宿简真的会帮她送到别的地方去,林宿简如此行径,温楚心中已经猜到了些许缘由,果然,只听他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温楚听到他这话如遭雷劈,气得头都要发昏了,她道:“明白什么?你想要我明白什么?”
她好不容易把宋喻生这个麻烦解决掉了,将来就能迎接自己的美好生活了,谁晓得半路能杀出个林宿简来,她生起气来,嘴上也不饶人了。
林宿简见到温楚这样,忽地起身往她那边欺压过去,温楚快被他这举动吓疯了,想要躲闪开来,可林宿简身形高大,一下罩了过来,她退无可退。
车窗外雨势不停,突然一道光亮闪过天际,转眼之间天那边传来一阵轰鸣,雨水如千万银丝洒落人间。
温楚惊恐地想要逃走,却被林宿简一把抓住了肩膀,她吃痛,皱眉喊道:“你疯了是不是!你是要强逼我吗?!”
温楚都不知道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人,疯子不成?!先前她怎么就没发现啊。
林宿简低喝道:“怎么?你都愿意捡个野男人回家,跟我怎么不行了?不是想要钱吗,跟了我保准你舒舒服服的,也不用再每日抛头露面,在大街上算命了。”
林宿简也没想到会被人这样拒绝,从小到大,只要他看上了谁,软硬皆施,没有人能逃出他的掌心,温楚凭什么拒绝。她今日这样,让他想到了当初在县衙那里,她也拒绝了他,跟着那个男人走了。
思即此,林宿简怒气更盛。
闪电交错,将眼前男子神色照得异常可怖,俊俏的容颜,也如恶鬼一般。
温楚算是明白了,这人从一开始就没安什么好心。说什么买恩,全都是鬼话。
温楚见他如此,生怕他一会就要发疯,软了声音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林公子,你听我说啊,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你先前也是好好的,我不晓得你存了这样的心思啊。”
先前他的态度都这样明显了,温楚还看不出来,骗他的吧?然而转念一想,她或许从前也没有接触过什么男子,只一个孤儿和爷爷相依为命,或许这话也有几分可信之处。
他狐疑道:“你看不出来?”
温楚一个劲地点头。
林宿简见她软和了下来,戾气也没方才那样重了,“那现在看出来了呢?”
温楚知道,现在周围都是林宿简的人,她不能和他硬着来,这些人都是不大讲道理的,若是惹急了他,鬼知道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啊。
她道:“若是公子这样说,那我自然不敢推辞了,只是我一声不吭就把那人给了你家,我怕他会来寻仇,所以才急着赶路。你莫不如先让我走?”
林宿简看她许久,久到温楚都心虚了,良久,他才冷冷说道:“好啊,既然你躲着他,那便去我家里头吧。你放心,我会护住你的,不会叫你被他发现。”
温楚知道今日是躲不过去了,只能认命了,只要林宿简现在不动她,往后的事情也只能是往后再说了。
*
春风去镇上找了匹快马赶回了温楚的家,将方才温楚被带走的事情告诉了宋喻生。
宋喻生听到人被林宿简带走了,本就不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宋喻生寒声道:“一个劲把自己往死里头作,蠢物。”
春风听着宋喻生这话,顿时汗流浃背。完蛋了,这回自作主张了。听主子这话,也不大像是会去救那个小道士了,他还让冬月在那边盯着,万一冬月为了那个小道士得罪了按察使嫡子,恐怕又要挨罚。
他刚想要跪下来谢罪,就听宋喻生说道:“好,既然林平那儿子大半夜不睡觉去抓人,那他也别睡了。备马,去林府。”
春风觉得,自己已经是四个暗卫之中稳重的那一个了,但是还是被宋喻生这话说得愣住了片刻。
上一秒不是还在那里骂人蠢物吗,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说了要去林府了?!
莫不是他方才走神了,漏听了什么话不成。
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宋喻生抬眼看他,冷声道:“还愣着做些什么?”
春风回过神来,也不敢再耽搁,赶紧出去准备了事宜。
*
温楚那边已经被林宿简带回了林府。
温楚一路皆是戒备,看得林宿简心中一阵烦躁。他把人带回去了自己的院子里头,温楚怕得不行,转身就想跑,结果又是一堵人墙,把她堵住。
林宿简扭头吩咐婢女,道:“带她进去洗漱,换身衣服。”
温楚没想到林宿简丧心病狂至此等地步,她惊道:“你也不至于这样着急吧,为何不能让我缓上几天再说。”
林宿简看着她道:“你脑袋里头想法这么多,我这人,不喜欢变故,还是早些完事才好。”他看着温楚气得面色发红,心中竟生出了别的感觉,以往都是别人顺着他,头一回碰到了她这样的,也确实有趣。
林宿简提醒道:“我就在外头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能想明白最好,想不明白,到时候遭罪的是你自己。”
说罢,便给丫鬟使了眼色,示意带她去净身,也不再理会温楚羞愤欲死的眼神,施施然离开了此处。
“林宿简!!你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温楚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奈何林宿简就是连头也不曾回。
她被丫鬟带去了净室里头,一堆人在外面守着,有两个丫鬟按着她就要开始脱外裳。温楚气得不行,把人推开。
丫鬟也是办事的,林宿简吩咐的事情,她们必须得给办好,其中一位劝道:“姑娘还是听话些脱了吧,不然一个时辰过去了,公子会自己来动手的,到时候吃罪的还是姑娘你自己。”
温楚知道这丫鬟说的不假,这事林宿简还真办得出来的。
那两个丫鬟看清了她的神色变化,赶紧上前脱起了她的衣服,这一回她果然没再反抗。
温楚怎么也没想到变故竟然出在了这里,外头都是林宿简的人,她该怎么跑啊,或许,她真的不该卖掉宋喻生。一股无能为力夹杂着后悔的情绪快要吞没了她,只能任由那两个丫鬟替她洗着身子。
半个时辰过去,温楚在净室里头上上下下都给两个丫鬟洗了一遍,穿好了她们拿来的衣服。
温楚刚才进来的时候,丫鬟还在奇怪,自家公子怎么会看上一个村妇,穿得是比她们都还要不如,即便生得再美,也太过于粗鄙不堪。
然而,待人换好了衣服之后,两人眼中都露出了一股惊艳之色。
白皙的脸蛋精致小巧,柳眉之下是一双明亮生辉的杏眼,因着洗澡的时候被水汽蒸着,皮肤上透出了淡淡的粉色,而那张唇,即便是未涂口脂,依旧娇艳欲滴。脱去了粗劣的衣服,换上一身水红长衫,这样艳的衣裳穿在她的身上却也丝毫没有显得俗气。海藻般得头发铺在身后,一举一动,摄人心魄。
当初温楚的母妃德妃,便是大昭出了名的美人,只是后来,伴随着她美貌的说法,还有个脱不开的称呼,妖妃。众人都说,德妃就是因为生得美,所以勾走了圣上的心神。
温楚承德妃容颜,因灵惠帝曾也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综合二者,容貌较德妃更盛。
那两个丫鬟从惊艳之中回过了神来,也不敢耽搁了时间,很快就把人带去了里屋。
丫鬟一把人送到,就赶紧退了出去,还把门从外头上了锁。
林宿简方才也去净身了,不过他动作快,净完身后就坐在椅上等着她了。
见到她换洗过后,林宿简眼底情绪更浓,若说方才还有所收敛,现在就是连藏也不藏了。
他果真没看错。
一开始温楚见面的时候是和张成湖一起找她算命,那个时候他就知道,温楚生得很好,不然他闲得没事干送她回家?后来一次一次地同她接近,又还能是为了什么。
他做到了这样的地步,已经是有耐心了,若她不愿,也只能是硬来了。
总归他也不过是为了得到她的人,手段不同,可是达到目的就行了。
想到这里,林宿简起身朝温楚的方向走去,她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可是身后就是门,再退又能退到哪里去呢。
她大声阻止道:“停!停住!不是说好了一个时辰吗?现在哪里到了啊?”
林宿简看她怕成这样,也不再继续靠近,总归人已经在屋子里了,再等半个时辰又如何。他指了指桌上放着的沙漏说道:“半个时辰,沙漏见底,我不会再管你愿不愿意。”
温楚被他这副样子气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她还试图跟着林宿简打商量,口中一直喋喋不休说着。林宿简看着她说话都累,从桌上给她倒了杯水。
温楚刚想接过,但想到林宿简说不准会在茶水里头下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摆手道:“我不渴,就不喝了。”
林宿简见她防备心这样重,也不再坚持,看着沙漏快要见底,在一旁提醒道:“时间快到了,我劝你别说了。”
温楚眼看林宿简怎么说也说不通,心也沉到了底。
*
宋喻生已经换上了春风带来的衣服,既然温楚跑了,他现在也没必要再装下去了。
他身着白色圆领锦袍,腰间挂着块上好的玉佩,气质出尘,眉眼之间尽是冷清,恍若是画中的谪仙。
大雨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方还大的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只有潮湿的地面和空气中浓郁的泥土气昭示着方才下过一阵倾盆大雨。
打更人的梆声伴着马蹄声在夜晚格外清晰,奔马踩过水坑,溅起一波又一波的水花。待宋喻生一行人到了林府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天。
冬月已经和他们汇合,将看到的东西同宋喻生讲了,他道:“我就见到那个小道士上了林家的马车,后来他便带着他们回了林府。我看到了小道士被人带进去了屋子里头,听到那个男子好像说什么给她一个时辰的时间,想来,现在还没遭遇不测。不过,算起来,也快到时间了。”
宋喻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只是眼底一片冰寒,温楚卖掉了他,按理来说,他还去管她的死活做什么呢。
宋喻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处,或许他想,温楚背叛了他,即便惩罚也只能是自己来惩罚。
这是他和她之间的恩怨,别人凭什么想来插手?
宋喻生扭头对春风道:“扣门吧。”
春风上前扣动了门环,好一会,才有人来开了门。门房没想到大半夜还有人来扣门,骂骂咧咧了几声。然而,迎接他的是一片寂静,待他揉了揉半眯的眼,才看清了来人。
十几个黑衣人簇拥着一个白衣公子,此刻都往他这处看。
那人群中间的白衣公子一看就气度非凡,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怎从前也从没有见过啊。
门房被这副场景吓得一哆嗦,“这po文海 棠废文每,日更新Q裙4二贰尔吴九乙斯奇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是哪家的人啊”
即便不知道他们是哪家的人,但门房敢肯定,他若是敢造次,说不准下一秒那黑衣人手上的剑就能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去了。
春风拿出了国公府的令牌,伸到了门房面前,“定国公府世子,求见。”
门房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朝着那个白衣公子看去。
宋喻生就这样站在那处,眉眼含笑,长身玉立,可光是这样,看着却比旁边的那些黑衣人还有压迫感。
他吓得双腿哆嗦,国公府的世子为何会来他们府上,门房不敢耽搁,赶紧跑进了屋里头喊人。
没有一会,就跑到了按察使林平的住处。
门房赶紧同林平身边的侍从说道:“快!快告诉老爷!国公府世子求见!”
侍从被这话也吓了一跳,进屋说了这事情。最近林平得了国公爷的吩咐,帮忙找失落在民间的世子,却怎么也没有头绪,林平找不到人,也因为这件事情愁得不行,却没想到人竟然自己找上了门来。
他想到了那一天他儿子说的话,难道说他竟然真的把人找来了?
林平急得就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他对那个门房问道:“人呢?”
门房回道:“还在门口那处等着呢。”
林平气得踹了他一脚,“也不知道先把人迎进来,还叫人在那处干等着,你是不是蠢的!”
林平之前京都的时候,会去定国公府拜见自己的老师,一是因为他是首辅的学生,要尽师徒之谊;另外,更是因为他能走到如今,也都少不掉国公府的提携。若是没有国公府,就没有他林平如今。
毫不夸张来说,他的顶头上司不是皇帝,是国公府。
这个蠢货是怎么敢把他上司家里头的世子,晾在大门口的啊!!
林家是当地大户,整个林府五进五出的规格,林平愣是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就赶到了门口那处。
宋喻生看到来人,拱手道:“臬台大人,许久不见。”
之前林平去宋府的时候,同宋喻生见过几面,此刻一眼就认出了他来。林平忙阻止道:“世子折煞!都怪我家的下人没点眼力见,也不晓得把您往里头请。”
即便林平是三品的大官,但在宋喻生面前还是抬不起头来。不说他的世子身份,就他不过才二十二的年岁就已经在大理寺任职左少卿,往后也知是前途无可限量。
这人,他还真得捧好了。
宋喻生笑道:“这有何妨?无甚大碍。”
他一举一动都温和有礼,林平不由想起了当初在国公府见到他亦是如今这样的,但宋喻生终究是常年浸淫在权力中心,即便是在笑,也让人觉得带着莫名的欺压,让人不敢造次。
林平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说道:“前些日子国公爷还修书给我,说你在这里失了踪迹,让我帮着寻人,结果倒没想到世子竟然亲自上门。只是不知,世子半夜突然登门”
宋喻生看着林平,启唇说道:“因为令郎劫持了我的救命恩人。”
房间内,眼看沙漏已经见底,林宿简的耐心也已经耗尽。
他朝温楚一步步逼近,眼底尽是情欲,他道:“一个时辰到了,你想得如何了?”
温楚眼看他要抓到了自己,便开始动手反抗,奈何即便她有两下三脚猫功夫,但在绝对力量面前完全没用。
温楚没两下子就被他死死钳制住了双手,眼看他是非要办事不可,急得都想要给他跪下了,她哭道:“你别这样啊,放过我吧,求你了啊,往后你就是我再生恩人,我一定好好报答你的!”
恐惧和绝望侵袭她的大脑,这会已经开始急得语无伦次。屋外的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声音传出了房门,此刻整个院子都能听见女子绝望的哭声。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那双浸了泪的眼睛更显勾人。
林宿简看着温楚哭成了这样,一时之间竟然真的没了动作。温楚以为他这是有了觉悟,回头是岸,哭求得更加厉害,希望他能良心发现,放过了她。
可谁知,林宿简攥紧了她的手腕将人拖拽到了床边,后一把将人推到了跋涉床上。
背部撞到了床上,温楚吃痛,眉头都皱到了一块。眼睛溢满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泪眼朦胧,只能看到林宿简的嘴巴一张一合,声音也如恶魔低语一般传入了她的耳廓。
“收收吧,这个时候眼泪对男人可没用。”
说罢,便动手扒开了她的上衣,长衫被人粗暴拉开,露出了里头的大红鸳鸯小衣。那些丫鬟知道林宿简是要办事,特地挑了一套这样的衣裳来了。
温楚肩头一凉,惊愣了片刻之后,哭得更加心伤,院子里头的人听了都忍不住在心中叹息,哎,从了吧,从了也能少受些罪。
却在此时,院子门口来了一大群人,为首那人便是自家老爷。
“臬台大人当真是驭子有方啊。”
温楚凄惨的哭声持续不散,落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宋喻生的面上依旧带笑,只是语气是说不出的冷冽,这话说得几乎咬牙切齿。
第二十六章
光是一句话就让林平失了心神, 他对旁边的人骂道:“快!!快去把门开了!!逆子啊!”
他虽然喜爱这个儿子,平日里头对他私底下的作风也不会过多干涉,但是他怎么敢抢人抢到了国公府的头上,这不是给他寻麻烦吗?!
人姑娘都哭成这样了, 嗓子眼都要喊破了他还下的去手!
里面哭声不断, 林平只觉得身边人的气压越发低沉, 顿时又觉大汗岑岑,他解释道:“这个孽障一定不知道她是世子的救命恩人,不然绝对不敢去”
他话还没说完, 宋喻生就已经越过他大步往屋里迈进去了,他朝春风使了个眼神, 春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拦住身后想要跟着进门的林平, 还顺手把门带上了, 将里头的情形遮掩了个一干二净。
林宿简刚扒了温楚的外衣, 脱了她的鞋袜,也没想到门竟然被人从外头打开了, 刚想要骂出声, 就听到他的父亲在外头喊着,“孽障!这是定国公府世子爷,你给我仔细了说话!”
林平生怕林宿简说错了话, 开罪了人, 这会也顾不着脸皮开始大声提醒。
林宿简当然知道这人是谁, 只是为何会, 为何会这么快就寻到了此处啊?他本来还想办完事, 明日一早再将宋喻生的踪迹告诉父亲,为什么他今夜就寻到了这处。
温楚显然也听到了外头的话, 她撑起了身子,看向了门口那处。
来人白衣玉带,清贵无双。
俨然是那个被她以五百两银子出卖掉了的宋喻生。
她见到宋喻生后稍稍止住了哭,但还止不住地后怕,她颤声唤道:“公子救我”
她不知道宋喻生会不会生她的气,气她卖掉了他,可她现在只能是求他了。
她的上身被扒得只剩下一件小衣,宋喻生的方向将好能看到她香肩轻颤,红色的小衣和雪白的肌肤在一起给了视觉强烈的冲击。
宋喻生却是不为所动,他冷冷地嗤笑一声,讥讽道:“楚娘,求人可不是这样求的啊。”
淡薄的语调如同利刃一般锯着温楚的心神,她听到这话,心都凉了一半。
宋喻生果然是生气了,自己就这样把他卖了,饶是再好脾气的人也该生气的。
但好歹也是同在一个屋檐下共住了两个多月,温楚觉得,同林宿简比起来,还是宋喻生和善了太多,而且,也就只有他能救她了。
这样想着,温楚咬紧了唇瓣,赤足走下了床,跪倒在了宋喻生的脚边,她双手扯上了宋喻生的衣角,说道:“求公子救救我罢,这事是我做错了”
她生怕宋喻生会弃她于不顾,此刻都忘记了身上衣裙散乱,只想着先扯住了眼前这根救命稻草。
屋内烛火不停摇晃,照得宋喻生的眼神晦暗不明。
宋喻生低垂了眼眸,觑着身下跪着的女子,瞥见了一抹雪白。
温楚这人很瘦,但不知为何,胸前却非是如此。如此一来,纤细的腰和那抹雪峰更显对比鲜明,她的黑发随意地散落在肩头,眼角噙着泪。这副样子,任是谁看了都忍不住再说出什么责难的话来。
但宋喻生却道:“楚娘,我跟着你吃了整整两个月的苦啊,你怎么就忍心为了五百两把我卖了呢。”
温楚豁然抬头看向他,他什么都知道了,知道她把他卖掉了,还卖了五百两。温楚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是恐怕,她在菜里面下药的事情他也知道了。
她还是不死心问,“你都知道了啊?”
宋喻生看她这样,不免有些想笑,他也确确实实笑出了声,不过他没有回答温楚的话,只是蹲下了身来。
他替她把散乱的外衫拉起,笼住了那片雪白的肩,视线划过前胸,他面不改色,心不跳,替她遮掩住了那片。
其间,他动作缓慢,像是在认真做着什么事情一样,玉白指尖偶尔不小心擦过肌肤,刺得温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仰头去看他面上是神色坦坦荡荡,温楚强压下心中的古怪,以往她也给他擦过身子,这算不得什么的。
而且,宋喻生是个端庄公子,不过是见她衣衫外露不太雅观罢了。
宋喻生替她收拾好了衣服后,才开口说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既然做了,我早晚也会知道的不是吗?”
即便宋喻生的暗卫没有发现,但明日林家人上门来寻,事情一样也会暴露的。
温楚有些绝望,她现在也不知道宋喻生这是什么意思,到底会不会帮她啊?不过她想,既然他来了,应当会救她的吧,她还想再求,宋喻生已经起了身,他看向了坐在床边的林宿简,道:“怎么,林公子还要再在这里待下去吗?”
林宿简没想到突然杀出了个宋喻生,他起身看向了宋喻生,眼中尽是愤怒,就差一点!他到底是怎么赶过来的?!
宋喻生也丝毫没有回避他的视线,甚至还挑衅地挑了挑眉。
“还不走?”宋喻生的耐心没那么好,脸上虽然还保持着笑,但语气已经十分生冷。
这分明是他的房间,结果却被宋喻生赶出去了,林宿简也没受过这种气,方想要争执,然而此刻,林平又不放心地在外头喊了两嗓子,“你敢得罪人了,老子一会扒了你的皮!”
林宿简听到这话,再大的火气也只能咽回了肚子里,他顿时泄了气,只能是满怀不甘地往外头走了。
林宿简路过温楚身侧之时,她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幅度很小,却还是被宋喻生敏锐地捕捉到了。
活该。
宋喻生没主动让她起来,她自己便一直跪着。
他道:“楚娘,你说这回,算是我帮了你吗?”
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止不住地点头,“宋公子,这样吧,我把五百两还你,你这回帮我,就当是还我救了你的恩情,我们两清,行吗?”
温楚的意思是,他救了她,但她把这出卖他的钱还给他。她不要他的钱财,这回他就当报了自己的救命之恩。如此一来相互抵消,自此山高水长,各不相欠。
宋喻生听到这话,寒声道:“温楚,有你这样两清的吗?”
温楚顿觉不妙,果真,宋喻生接着说道:“你是救了我,但你也卖了我不是吗。”
温楚出声争道:“可是,我把钱还给你就是了啊。”
宋喻生陡然反问,“你把钱还我?然后你我两清,那你把我卖给了林家的事情,又该怎么算?林家不去寻你麻烦?”
温楚收了钱却不办事,她这会躲过去了,但后来他们岂会再放过她,她这一回是切切实实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林家这事,还真是只能是让宋喻生自己去解决。
宋喻生道:“你于我的恩情,在卖掉我的时候就已经没了啊。这钱你收着就是了,林家那边的麻烦,我自然会帮你解决。可是我实在没想到,这回我帮了你,你一开口竟然就是和我说了两清。”
“楚娘,你这样,我真的很伤心啊。”
温楚抬头看他,见他面上表情确像是受伤至极。这件事情,全怪她病急乱投医,一开始以为是天上掉馅饼,上天眷顾于她,结果还未跑出去几步,就被人俘,当真是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弄到最后,不知怎地,还倒欠了宋喻生一个人情。
温楚越想越气,都怪那林宿简,她分明才是被坑害的那一个啊!
但,她出卖了宋喻生也是事实啊。即便她于他有救命之恩,可也不该这样出卖了他换钱,到了现在,被他找到发现,自己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人果然不能有坏念头,不然迟早有一天是要被反噬。
想明白了这些,她头都要垂到了地里,声音轻得都快要听不见了,“宋公子,对不起,我不该说这样的话的那你想要我怎么办啊。”
宋喻生道:“当初你说好叫我别丢下你,可你最后把我卖了,能这样吗?楚娘。”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股蛊惑的味道,似是在温情款款的询问,但是语气之中却透露出一股不可拒绝的意味。
温楚闷闷答道:“不能。”
“那便跟着我回京,至于该怎么办,往后再说吧。”
温楚欺骗了他,背叛了他,他怎么能就这样轻易地放过她了呢。
温楚没想到最后还是逃不开回京,早知道今日何必当初来那么一遭,害她现在平白无故矮上了宋喻生一头。她甫一抬头,就撞上了宋喻生那双薄情的眼,接下来辩驳的话全数被堵到了喉咙里头。
她不再说,这件事情她本就不占理,再说到时候把宋喻生说烦了,受罪的还得是自己。
外头的人等得着急不停,碍于宋喻生的人还在旁边看着,林平象征性地打了从房间里头出来的林宿简两下,后狠狠地骂道:“我平日里头是怎么教你的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强抢民女的事情来呢,世子爷的救命恩人你也敢碰,不要命了是不是,老子今天非不打断你的腿!”
看那宋喻生的架势,林平恐怕今夜这事不能善了,若他现在不这样,只怕一会宋喻生要来发难。
方才在门房来找林平的时候,林夫人就听到了风声,只不过她都已经歇息下了,重新穿衣打扮也不如林平方便,总不能跟他一样,披件外裳在路上边走边穿,是以这会才来晚了。
她方来到院子里头,就听到了林平打骂林宿简的声音,赶紧护了上去,“简儿这是做了什么错事能叫你这样打,这样骂!至于吗你!”
林平被她推开,也不再动手,嘴上却还装模做样骂着,“能不打吗!不打行吗!这个孽障,今天能强抢民女,明天就能杀君弑父,我非不得打死他!”
林夫人争道:“那不是没成吗,没成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给人姑娘道个歉都是给她脸面了!你再打,我明个儿就带着简儿回去娘家!”
两人就这样唱起了双簧,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唬得别人一愣一愣的。
这点伎俩,唱给别人看看还好,在场的暗卫,都是跟了宋喻生几年的,春风从八岁开始就跟在了宋喻生的身边,什么肮脏事没见过。
这招实在是有点不够看。
但他们都受过良好训练,即便不喜他们做派,面上也都没什么表情,就这样在一边看着他们夫妻演戏。
他们的声音传到了屋里,温楚没甚表情,起了身,坐到床边开始穿鞋袜。
方才若不是宋喻生来得及时,林宿简脱完她的鞋袜后,就要脱了她身下裙子。
思即此,温楚便止不住地后怕,穿足衣的时候手都止不住哆嗦。
宋喻生就在一旁看着温楚,看她手抖个不停,怎么都套不上足衣。
他先前一直以为,温楚的胆子很大,上一回被赵顺找麻烦的时候也不曾吓成了这样;温楚有的时候回家很晚,就是连走夜路也不怕;她虽看着瘦弱,可她的力气却也不小,一个人能背着比她高出许多的自己回家,还能一个人搬动一张床
可宋喻生才发现,原来,她害怕的时候也和别人一样。
撕心裂肺的哭声又在他的耳边久久不散,所以,她方才应该是怕极了,怕得泣涕如雨,怕得现在就是连鞋袜都穿不好了。
宋喻生缓步走至了床边,站在她的身前。
面前被阴影笼罩,温楚有些无措地抬起了头来,眼中不知何时又蓄上了泪水。
面若敷粉,唇若施脂,眼中带泪,益增妩媚。
似有轻羽拂过心尖。
从前宋喻生倒是不知道温楚这样爱哭,他叹了口气,蹲下了身,从她手上拿过了足衣。
两人共住两个多月,温楚知道宋喻生这人是有人很严重的洁癖,她被宋喻生的举动吓了一跳,她方想要开口阻止,却听他道:“楚娘,胆子这么小,下回不要这样了。”
就这点胆子,还敢去出卖他啊。
宋喻生的嗓音带着说不出的凉,说话之间,竟已经伸手握住了她的脚腕,将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
冰凉的大掌一碰上脚腕,温楚顿时噤了声音。
第二十七章
宋喻生神色如常, 就和在帮她穿衣服的时候一样,即便动作旖糜,可于他却不过是像做着如吃饭看书一样的常事。
莫不是这些事情,他从前经常做?
纵使温楚再过是神经大条, 这样的情形却也从未有过, 她面上不自然地浮起了一抹红晕, 一尴尬,连带着脚趾都忍不住紧缩。烛火燃烧,偶尔炸出一声音“噼啪”声响, 温楚的心也跳得越发快。
宋喻生注意到了温楚的慌乱,他抬眼, 看到温楚脸上浮着莫名的红霞, 而手指也紧张地攥住衣角。
他嗤笑了一声, “楚娘, 你在胡乱想些什么?”
他分明是这样的清风朗月, 然而语气中却带着说不出的讥诮,听了这话, 温楚两眼一黑, 恨不得马上昏过去算了。
他一定是故意的。
宋喻生帮温楚穿好鞋袜后就起了身,往门口走去,温楚定了定心绪, 也马上跟上了他。
在林府, 唯宋喻生一人能叫她稍稍安心, 她紧紧地跟在他的背后。
门一开, 所有人往宋喻生那处看去, 却只能看见宋喻生的背影,不见得那个女子。
林平好不容易透过宋喻生的身体, 看到了那个躲藏在他身后的女子,他赶紧凑了上去,想要拉着温楚说话,他边走边道:“这位姑娘啊,实在没有想到你是咱世子爷的救命恩人啊,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教训这个臭小子”
林平就要走到温楚身边,宋喻生却不着痕迹地换了个方向,将人严严实实地遮挡在了身后,他道:“是吗?臬台大人,要不现在就好好管教管教家中嫡子吧。毕竟强抢民女也不是什么小事,俗说‘情而不淫’,林公子此番实在轻薄。若是传到了京都里头,也不知晓朝中该会有怎么样的风言风语,该说臬台大人教子无方了。京官六年一察,外官三年一察,如今算来也要到时日了。”
今日之事,也就他们几人知晓,只要宋喻生不说去,怎么会传出去呢?
林平从宋喻生的话里头听出了这话的威胁意味。
若是他今日不罚林宿简,那他宋喻生明日就能把这件事情捅出去。
林平即便不在京都却也听过有关宋喻生的名声 ,他为人端正,素来冷情,就是连国公爷得看他几分脸面。
当初他的老师宋首辅尚且在世之时,国公府世子的位子还在谢家大爷和二爷之中徘徊。按理来说,嫡长子继承爵位再理所应当不过,但是同谢家大爷实在不如谢家二爷,首辅一时之间起了心思,私心传位于二子。
后来,宋喻生出生之后,天呈异象,带祥瑞出身,又有大师路过国公府,说此子能耐非凡。如此,首辅才将世子传位于当今谢家的国公爷。
若没有宋喻生,当今的国公说不准就是谢家二爷。
且看现如今宋喻生此等能耐,确也不负当初各种人的称赞夸耀。
宋喻生不肯放过此事,林平便如何也不能轻拿轻放。
想他也四十年岁,可偏偏就被小上一轮的小辈拿捏,无可奈何。
林宿简沉默了许久,这会终于出了声,他从袖口中拿出了温楚写下的字据,说道:“这是温楚自己写的,上头写着她收下了五百两,说往后你于他的恩情,就该于我们林家,不作数吗?你不认吗?”
林宿简从小到大也没碰过什么事,想法素来粗陋简单,他没有林平想得多,只是以为,有了这个,宋喻生好歹也会顾念一二。
宋喻生接过了这张字据一看,端正的簪花小楷。宋喻生养伤时候闲来无事,温楚给他拿过家里头的书看过,上头有不少的笔记,和这张字据上头的字大差不差,看得出来都是出自温楚的手。
字据上面的内容无非就是将宋喻生于温楚的恩情转给了林家。
宋喻生看着这张字据,手指都忍不住攥紧了几分,他压抑烦乱的心绪,抬眼看了春风一眼,春风很快就明白了宋喻生的意思,掏出了五百两来,递到了林宿简面前。
这回不只是温楚傻了,那林家三人也傻了,谁家好人随身就能掏出个五百两出来啊?就是林宿简这五百两也是筹了个两天。
宋喻生道:“五百两吗,拿回去吧。”
林宿简怎么肯接,他还想要争,那林平哪里敢不收啊!他不收,那在宋喻生的眼里头不就是想要挟恩图报吗?他赶紧接过了这钱,说道:“世子爷既然这样说了,我们自然也不敢不要。”
林平又想到了方才宋喻生说的三年一察的事情,他咬了咬牙,问道:“那世子究竟是想要如何?”
宋喻生笑着说道:“当初晚辈在家中之时,家中父辈三令五申,命我正身正德,倘若我做了像林公子这样的事,父亲会打我二十大板,让我跪上一天的祠堂。而祖父更不用说了,臬台大人应当是比谁都清楚,小辈中谁敢如此行事,逐出家门也不为过。”
宋家门风严谨,世人皆知,林平同宋府常有往来,更当知晓。
林平愕然抬头,“什什么?”他没听错吧,二十大板??!
林宿简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样的伤,这二十大板不是要人的命吗?
温楚听到宋喻生这话,想到了他背上的疤痕。
当初温楚给他擦身上药的时候,便看到了他背后的疤痕,伤疤几乎遍布整个后背,看着年岁已久,十分可怖。那时候温楚也不知是他是被何人所伤,如今听来,竟像是被他家中父亲打的。
林夫人爱子心切,出面道:“世子也说了,那是你们宋家的规矩,又不是我们林家的规矩!我们家里没什么老舍子的这些规矩!”
宋喻生没有理会林夫人,只是含笑看向了林平,那双薄情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他问道:“臬台大人,当真没有吗?”
林平顶着宋喻生的视线,竟怎么也不敢说出“没有”二字。
他是谁啊,他可是宋喻生啊,是国公府的世子爷,是大理寺的左少卿,还是当初平定礼王之乱的功臣。
林平也不敢跟他犟嘴啊。
良久过后,他扭头对林夫人说道:“你先回去,这件事情,我来处理。”
今日这事必须要给他一个交代,否则到时候他有的是办法给自己找不痛快,她在这里一会说了什么话得罪了宋喻生可就完蛋了。
林夫人还想再留,林平已经给身边的仆侍使了个眼神,很快,她便被人带了下去。
林平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儿子,最后狠下心来说道:“来人!上家法!”
林宿简本来还愤恨地瞪视着宋喻生,他本不相信父亲会因为外人的一句话就打他,可当他真听到了林平说上家法的时候,眼神之中都带了几分不可置信。
他看着林平道:“父父亲”
林平也舍不得打他,但能怎么办啊!不打的话,宋喻生能一直抓着这件事情不放。
很快一根粗长廷杖就被拿了过来,温楚躲在宋喻生的身后,看着林平亲手杖则了林宿简二十板。
许是因着宋喻生盯着的缘故,林平也不敢放水,只能是重起重落,没一会林宿简的背上就沁出了不少血来,温楚在一旁看着都疼,不时倒吸一口凉气。
她从来不知道宋喻生的手段如此厉害,两个多月里,他向来温润如玉,这是她第一回 ,看到宋喻生身上的凌厉。
她当然不会去可怜林宿简,今日这二十大板,全是他咎由自取。
只是今日的宋喻生让温楚意识到,宋喻生是个权臣,权臣就该如此。即便看着再如何光风霁月,可却让人没由来地心悸。
温楚想,若是宋喻生发现自己是怀荷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就把自己送进宫里。
他让他跟他回京,会不会是已经发现了呢?
宋喻生也没有注意到温楚心里头歪七扭八的心思,只当她还没从方才的惊惧中走出,他处理好了这里头的事情就带着温楚离开了此处。
他们一行人走后,林平看着被自己亲手打得半死的儿子,眼泪都要吓出来了,他喊道:“快!!快去喊府医来啊!!”
林夫人见人走了之后,赶紧赶了过来,他看到林宿简此刻正倒在小厮的身上,眼睛阖着,也不知道是咽没咽气,她凄声喊道:“儿啊!我的儿啊!”
她转头对林平骂道:“林平!我跟你没完!你竟然为了讨你上司儿子的开心,把我儿子打成了这样!”
林平也是一肚子的气没地方撒,“愚妇,你还看不明白啊,就算是不听国公爷的话,也得听他宋喻生的话!他在圣上面前得脸,当初老师几个儿孙之中,也最是器重于他,若不是他,今个国公爷的位置也轮不到他爹来坐!皇上都要给他两分脸面,你说我敢得罪他吗!”
他气不过又继续道:“我这个按察使在山西这头倒还是个官,你放到了京都,放到那国公府门前,够看吗?我问你,够谁看!今日简儿得罪了他的救命恩人,二十大板,已是他看在我这个三品官的面子上开恩了,你非要让他把简儿抓到了大理寺的狱牢里才开心是不是?!”
林夫人被林平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她说不过林平,转头又抱着林宿简开始痛哭。
这一夜,林家注定是不安宁。
*
林府外,只有几匹马在,温楚想着,宋喻生现在或许是要找一家客栈住下。
但是,她不会骑马,她要跟在马屁股后头跑吗?
其实也不是不行,温楚时常一个人从村里跑到镇上,若是马骑慢一些的话,她或许还是能跟上的。
她这样想着,那边宋喻生已经翻身上马,温楚仰头看他,“公子,你们跑得慢些,不然我跟不上。”
一旁的冬月听到这话直接嗤笑出声,这个小道士是真傻还是假傻,她是怎么以为,那两条腿能比得上马?
后看到了宋喻生看向了他,冬月才马上收住了笑。
温楚方才就注意到了那群黑衣人,看这打扮,或许是宋喻生的暗卫找到了他。如此一来,什么事情都说得通了,难怪他能这么快就发现自己把他卖了,能这么快就找到了这处。
她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找过来的,自己竟然一点都察觉不到。
温楚也不知道冬月在那里笑个什么劲,有什么可笑的,她可是很认真的在说这件事啊!
宋喻生回过头去看向温楚,见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认真,不似说笑,宋喻生都快气笑了,温楚这脑子里头装得都是些什么东西。
她是哪里看出来他要让她追着马跑了。
“楚娘,你虽然把我卖了,但我倒没有这样丧心病狂。”说罢,便朝着温楚伸出了手来。
温楚被他说得更是面薄,宋喻生总是要提她卖了他的事情,光是这个晚上都提了好几次,他越是提,温楚越是心虚。
不过既然宋喻生都这样说了,她也没必要再推脱了,能舒舒服服骑马,谁想要跑。
宋喻生的手非常好看,手指白皙修长,骨骼分明。温楚想到方才这手摸过自己的脚,又是一阵鸡皮疙瘩,她赶忙驱散了脑中那挥散不去的画面,而后将手搭放到了宋喻生的手上。
不出所料的冰凉。
宋喻生手掌用力,将人扯到了怀中,两人共骑一马。
春风和冬月在一旁看着都觉着奇怪,这还是主子第一回 这样。
今夜他不但救下了这个小道士,还给她出了气。分明在知道人把他卖了之后,还一片低沉,恨不得杀了她,怎么现在就坐到了一匹马上?
但是主子的心思,他们看不透,也猜不透,眼看宋喻生已经策马离去,马上挥鞭追了上去。
*
大半夜,他们在路上纵马,还引来了不少的管事的人来管,不过一看人是国公府那边的,也不敢再去置喙。
没一会一行人就找到了一家客栈歇下,温楚累了一日,从早上知晓宋喻生是来寻找怀荷的时候,惊恐万分,到了后来铤而走险把宋喻生给卖了,再到最后,她被林宿简抓走。
短短一日,大起大落,这会一到客栈沾了床就睡着了。
不可避免又做了噩梦。
“李昭喜,那个妖妃已经死了,你不是亲眼看着她被人掏心挖肺吗?父皇再怎么疼你又有什么用?你看看,如今有谁会救你啊!你还不是要像牲畜一样,和猪同住同眠,共食共生!将来你也会变成猪人!父皇不要你了,他不会来救你来了!我们都有母妃,都有外祖,你的母亲不过是个最卑贱的宫女,如今没了父皇,看你能怎么办!”
温楚被这一声又一声尖锐的声响吵得头疼,她想要把这些吵闹的人都杀死,却发现自己被铁链锁着,动弹不得。她觉得快要喘不上气来了,好不容易,才从梦魇之中挣脱,醒来后才发现天已经大亮,日上三杆。
竟又做了一个晚上的噩梦。
她喘着粗气,一摸脑袋,发现出了一脑门的汗。
她擦了擦汗后起了身,坐到窗边吹风,这会临近晌午,街上人来人往都是人,十分热闹。
她看到了客栈底下站着两个黑衣人守着门,心中一阵思索,这莫不是怕她跑了?那何必在客栈门口守着,在她门口派两个人守着就是了,岂不更干脆利落。
她肚子饿了,也没多想,起身开门往外头走去。
一开门,门口站着两个暗卫往她这处齐刷刷看来,三人大眼瞪小眼。
温楚:
这宋喻生,从前没发现他这样小心眼。
温楚被昨夜的噩梦扰乱了心神,连带着脸色都有几分难看。
温楚问道:“你们两位这是?”
他们其中一人拱手道:“若是姑娘饿了,我们便去端饭菜过来。主子说了,怕姑娘又要乱跑,让我们看着你些。”
温楚觉得宋喻生这是疯了,这是想要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吗?这事是她做错了的,可他也不该将事情做得这样绝情!
她气得不行,连话都不想多说,转身就要把门阖上,但不过一瞬,肚子适时发出声响,她堪堪收手,又重新将门打开,道:“我饿了。”
说罢,也不管二人是何神情,把门一阖,就去床上趴着了。
她越想越气,有必要吗,看她像是看犯人一样。不就是五百两吗?!还他也不要!究竟想要干什么。
她这卦象算的果然是准,当初在看到大凶的时候说什么也不要救他回来的。
如今给自己找了一堆麻烦。
她这边在气头上,听到了门被人打开,原以为是暗卫来送饭,腾地一下起了身。
既来之则安之,即便如此,还是先把肚子填饱了。
未想不是暗卫,是宋喻生。
温楚脸一下垮了下去。
宋喻生刚踏进房门,就将温楚一系列变化尽收眼底。
“在等饭?”
温楚不太想搭理他,但思即如今寄人篱下,还是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宋喻生假装看不出她的不情愿,自顾自地坐到了椅上,说道:“刚好我也还没用饭,一起吧。”
门外,已经有人端着饭菜进门了,很快就布好了菜,退了出去。
温楚看着这些饭菜,比当初在她家里吃的俨然好出太多,光是在外面都这样,在家里想来更是了不得,也难怪宋喻生说他跟着她是在吃苦,她跟他住了两个月得是把这辈子的罪都遭了一遍。
温楚方才还说饿,但这一桌美味佳肴放在她面前的时候却又不动筷了。
宋喻生知道温楚这会是气得不行了,不然不会连饭都不吃了。
果然,只听她悠悠道:“宋公子,你怎么能让人这样看着我呢。”
宋喻生无辜道:“楚娘,你卖过我啊,我怎么能不怕呢。”
他当然要让人看着她了,她既然能做出卖他第一回 的事情,定然还会跑走第二回,他被骗一回就够了,不会再相信这个满嘴谎话的小骗子了。
温楚已经把昨日那身红色衣裳换下,重新穿上了平日里头的破布衣服。分明昨日那样更好看一些,但宋喻生觉得还是这样的温楚看着顺眼。
既然这样,他也愿意暂时纵容她一下,背叛他的事情往后再说。
好了,光是出卖过宋喻生这件事情就能彻底把温楚钉在了耻辱柱上。只要温楚想要生气,宋喻生就总要拿这件事情出来说,如此一来,再占理的事情,到了她这里都不占理了。
温楚被这事憋屈得不行,径直顶道:“我要澄清一点,那不是卖你!我只是将你恩情卖掉,又没有卖你的人!你能不能莫要一口一个我卖了你。而且,宋公子,那你不是也骗我了吗?你同我说你是国公府的亲戚,可我昨个儿都明白了,你是世子爷,才不是什么去上京投奔的旁支。”
严于律她,宽以待己,说得便是宋喻生这样的人了。他自己不也是欺骗了她吗?凭什么他就一直抓着自己的事情不放。
宋喻生被拆穿了也没有羞恼,他笑了笑,声音竟然带了几分朗润,他道:“我起初是怕你有不轨之心,可谁知道呢,我同你说我是旁落的亲戚,你也能待我这样好,我一开始想着啊,楚娘可真是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原来楚娘是想把我卖个好价钱啊。若是这样,倒也不如直接告诉你我是世子,也省得落一个被卖的下场。”
“好好好!全是我的错,你别提这件事了行吗。”
温楚根本争不过宋喻生,他是能考上状元的人,即便自己再如何争,也争不出个花来啊。但好在听宋喻生如今这话,也只是埋怨自己卖了他,应当还不至于发现自己的身份吧但这件事情一直成了压在她胸口的一块巨石,压得她惴惴不安,叫她怎么也喘不上气来。
后面几天,温楚便一直跟着宋喻生,辗转从山西布政使司这边去了京都。
因着心里头一直压着事,加上不停歇地赶路,温楚到了京都的时候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开来。
宋喻生离京两个多月,有不少的东西要处理,两人分开坐两辆马车。
可快到京都的时候,温楚就吐得越发厉害,连饭都吃不下去了,马车走走停停,宋喻生实在看不下去了,把人弄到了自己这边。
他的马车同温楚的马车大不相同,光是从外头就能窥见一斑,宋喻生这边的马车由精美的木雕和金属装饰而成,里头更是宽敞舒适,就连椅上都铺着上好的毯子。
温楚神色恹恹,因着一连几日胃口不好,折腾来折腾去,本就单薄的身体更清减了些。她意识模糊之间被宋喻生抱到了他的马车上头,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一上了马车,就窝到了马车旁边两侧的座位上头躺着。
她蜷缩成一团,眉头也都蹙成了一片。
宋喻生只是瞥了倒在椅上的温楚一眼,就继续拿起了手上的折子来看,他凉凉道:“楚娘,从前倒没发现你这般娇气,做个马车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温楚从前走个十来里的路都不带大喘气的,宋喻生实在没想到她坐个马车能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
阳光从车窗外头打进,照在他如玉般的侧脸上面。他一身白衣,身姿挺拔,光是坐着都是那般出尘。
只这温润公子,说的话能是这样不饶人。
宋喻生的马车上有一股药味,想来是温楚先前给他用的药不大好,只能救他的命,其余的便也不补了什么,他近些时日药喝得那样频繁,应当是在补着那段时日亏空了的身体。
温楚倒在椅子那厢,听到宋喻生这话,气得呕血,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不过好在她也实在是吐无可吐,生生将这股恶心压了下去。
从前宋喻生寄人篱下的时候,温楚倒也不知他能这般气人,如今一恢复了自己国公府世子的身份,就成了这副嘴脸。
因着连日的呕吐,温楚的嗓音都变得十分沙哑,她道:“你说从前不识得我这样,我亦不识得你是这般。你既看我如此厌烦,又何必带我一起回京,我说了把钱还给你,你又不要,非要折腾了我来,这不是毛病吗。”
她这些年来只和温老爹相依为命,最多的牵扯也不过赵大夫,杨大婶一家。她不想要和宋喻生有过牵扯,更说是回到京都。
是以见宋喻生态度如此强硬,而自己又被如此折腾,话里头难免就带了几分气性。
宋喻生素来会隐藏自己的心绪,温楚的这些话虽让他不舒服,但是他面上神情却没无甚变化,他温声道:“楚娘,谁教得你说这样的话?下次若再要说,便打手板吧。做错了事,说错了话都是要受罚的。”
马车行驶不停,即便是在路上走着,在车里头却如静止,也不会有什么感觉。温楚抬头看他,他神色未变,见她抬头,还回看了她一眼。
温楚叫这一眼看得越发憋闷,无论她如何生气,宋喻生总是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她的生气于他而言,什么也不是。
忒气人了。
她不再说,只暗暗地拢紧了拳头,可恶的宋喻生,总有一天她要跑走,跑得越远越好,气不死他。
温楚光敢在肚子里头想,面上却丝毫不敢有所显露。
没过一会,宋喻生就让春风拿来了山楂片,他将那一小碟的山楂片推到了温楚面前,道:“先吃些这个开开胃,不然一会又没胃口吃饭了。”
温楚艰难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山楂片,她面色难看,宋喻生也不再说什么苛责的话了,只是提醒她道:“今日就能到京了,到时候和我一起回家,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当知道。多说多错,少说少错,问你也就只管说是我的救命恩人就好,他们也不会苛待了你,明白了吗。”
温楚听到这话有些怔愣,嘴里的东西也来不及咽下,含含糊糊说道:“我还要去国公府?”
她实在是没想到宋喻生还要带着她一块去国公府,不好吧。宋家是世家大族,门风又如此严谨,她实在有些害怕。
宋喻生无视了温楚惶恐不安的眼神,凉飕飕道:“到了宋家,嘴里含着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了,会惹人不喜。”
温楚颇无语,赶紧把嘴巴里头的东西吞下,她急急说道:“宋公子!我觉得我还是不要跟着去了吧我住在别的地方也可以的,我保证我不会瞎跑,给你惹麻烦!”
宋喻生淡淡扫了她一眼,眼看她还竖起了三指想要发誓,便拿折子打了下她的手,“别瞎起誓。”
小骗子嘴里面没几句实话,这会即便是起了誓也在撒谎。
温楚吃痛,悻悻收回了手。
宋喻生道:“你既是我的恩人,怎么能住在外面呢?说不过去。楚娘,跟在我的身边就好了啊,不会有人当着我的面寻你的不痛快。”
“那若是你不在呢?”
“所以啊你要跟紧我。”
第二十八章
宋喻生一行人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夕阳西垂, 红霞泼墨,洒在了国公府门前。大门前一对石狮栩栩如生,象征着国公府的尊贵与威严,一扇漆红大门就已占据了半边地, 七进七出的院落几乎占了半条街, 一眼望去, 高高的墙壁延伸过去竟看不到头。
宋喻生拿着世子令牌回京,进城门的消息被传回宋家。
宋大夫人想宋喻生想得茶饭不思,这会听到了消息高兴得几乎晕厥过去, 一边往外面赶,一边反反复复问道:“当着是我儿?确实没有认错?!”
那个传话的仆侍脸上也带着喜气, 回道:“大太太, 千真万确啊!那就是咱世子爷的令牌, 而且我瞧见了冬月呢, 就是那个世子爷屋里头的侍卫, 绝对不会有错!”
宋大夫人听到这话才稍稍放下了心来,“大爷呢?他可知道了?”
仆侍道:“知晓了的!方才有人去户部衙门里头传话了, 这会也往门口赶了呢!”
国公爷宋霖任职户部尚书, 这会离下值还有一会的时间。
那厢宋礼情也听到了风声,风风火火提着裙子跑来找了宋大夫人,“母亲!哥哥回来啦!”
宋礼情的脸上尽是欣喜, 宋喻生失踪了两个多月, 她都要以为他惨遭不测了, 害得她这些时日饭也吃不香了, 整日里头担惊受怕得不行。方才她还在院子里头叹气, 结果就听到了丫鬟说世子爷回京了,急得她赶紧跑来找了母亲。
宋大夫人牵着小女儿的手就往外头去了, 来到了门口之时,发现除了他们大房,二房三房的人也从一边凑了过来。
宋大夫人的笑脸在见到宋二夫人和宋三夫人之时,垮了一些下去。
她皮笑肉不笑道:“二弟妹和三弟妹来得倒比我这个当母亲的还要快啊。”
宋二夫人假装看不见宋大夫人的不耐,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啊,祈安失踪数月,我们定是着急。”
宋二夫人容貌姣好,脸生得珠圆玉润,颇有富态,说起话来也是说不出的和气。
宋大夫人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同她争论什么,赶紧往外头走去。
在他们给国公府传话的时候,宋喻生一行人也已经到了宋府门口。一辆马车停在大门口,帘子被人掀起,宋喻生下了马车。
宋大夫人这会亲眼见到了人后才终于松开了一口气,她想赶紧上前,却发现宋喻生停在了马车面前,好像还在等着什么人。她顿住了脚步,有些不明所以地往马车里头看去。
隐隐约约见得是个女子。
温楚透过车帘,看到窗外站着不少的人,打扮贵气,这会皆往他们这边看来。她见这场景便怵得不行,有些不想下去,方想跟宋喻生打个商量,口都还未曾开,就见宋喻生那厮还笑着朝她伸手,“楚娘,下来。”
在场的人,都是宋家的族人,算起来也是从小看着宋喻生长大的,他们还从未见到过宋喻生对谁如此,而且他不是向来不近女色吗,又何曾这般亲昵地唤过一个女子?!
宋喻生的举动一时之间惹得众人好奇更甚,都探了头往马车那处看去,这马车里头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几个夫人年纪大些,面上倒还能藏得住事,但宋礼情则是毫不掩饰对车内女子的好奇,站在宋大夫人的身边,那头都快要伸到车厢里头去了。
温楚无法,想躲也躲不开了,只能把手搭放到了宋喻生的手上,借力下了马车。
众人这才见得是何人。
女子身形瘦弱,站在宋喻生的旁边矮上了一个脑袋,相貌果是上上乘,只是身上穿得也太过于不堪了,站在锦衣玉服的宋喻生旁边,活像是个小乞丐。
也并非是宋喻生不给温楚穿些好衣裳,实乃温楚不愿,说出什么无功不受禄的话来,宋喻生便也不再这些小事上面勉强她,不愿意穿就不穿好了。
那厢,宋大夫人总觉这人样貌十分眼熟,她想了许久才想起来,这人竟同那死去的德妃有几分相像,不不该是德妃,更像是传说之中,被礼王烹食下肚,早就没了踪迹的怀荷公主李昭喜!!
宋大夫人没有想到宋喻生竟然还真的找到了怀荷,可怀荷不是已经死了吗?!她看着温楚喃喃道:“怀荷”
不应该吧怎么可能还活着啊,就算她没被礼王吃了,也不该还活着的吧。
人心各异,其他两位夫人也都随着温楚的出现愣了神。
温楚故作疑惑,不动声色扯了扯宋喻生的袖子,捂着嘴巴凑到了宋喻生耳边问道:“公子,怀荷的是谁啊?为何这位夫人看着我说她的名字?我难道同她生得很像吗?”
气若幽兰,传到宋喻生的耳畔,这样的举动在旁人看来实在亲昵。
宋礼情见此,眼睛瞪得比门口石狮身上挂着的铜铃都要大上几分。
她她真的没看错吧?这个女子居然和她的哥哥耙耳朵!而且哥哥面上竟然没有一丝厌恶,竟然还弯腰凑到她的嘴边?!
假的,一定是假的!
她又揉了揉眼,再看千真万确。
宋喻生当然注意到了那边神色变化万千的宋礼情,不过,他没理会,直起身后出声对宋大夫人说道:“母亲,这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怀荷公主。”
宋大夫人这才回了神来,好歹也是当了十来年国公府主母的人,也不是什么蠢笨之辈,见宋喻生如此说,她也明白过来了,两人只是长得像罢了。既然她儿子都说她不是,那必然不是了。
她敏锐地抓到了宋喻生话里头的重点,抬声问道:“救命恩人?你这是遭了什么祸啊?!一点音讯都没有,母亲都以为都以为你是遭遇不测了啊!你这孩子,出了天大的事情,总也要给家里来信才是啊!”
宋喻生怎么敢给家里传信,万一就落到了别人的手上呢。他素来谨慎,不会做出这些有风险的事情来。
宋大夫人一说这事,便又想要掉眼泪,若不是二房三房的人还在,这会已经扯着宋喻生开始哭了。
宋喻生淡淡道:“母亲何故担心,当初确实是受了不小的伤,但我已经平安回来了,莫要伤心了。”
他安慰着自己母亲的时候,语气十分平淡,平淡得就像是在例行公事,就连神色都没有一丝松动。
宋礼情在一边瘪了瘪嘴,一开始见哥哥对那个救命恩人如此上心,还以为他改了呢。
宋大夫人早就习惯了宋喻生如此,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不论是谁,都不会叫他放在心上。她也没想什么,人回来了就行,别的也不奢求了。眼看天色愈来愈黑,她也不再在门口多说,拉着人就进了门。
温楚总觉着浑身不大自在,他们母子相聚自己要跟上吗?她现在已经缓得差不多了,也没方才坐马车的时候那样难受了,一舒服,脑袋里头的歪心思就又多了,开始想七想八。
宋喻生已经走出了几步,没有听到身后跟来的脚步声,他回了头,蹙眉道:“愣着做什么,跟上。”
不是让她跟好了自己吗?为什么总是不听话。人一下马车,舒服了,就开始又想动歪脑筋了。
宋大夫人听到宋喻生又一次提起了温楚,这才正眼看向了那个穿着破烂的女子。
她笑着对温楚说道:“对对,既然你是我们祈安的救命恩人,那自然是我宋家的座上宾,来,一起进来吧,好孩子。”
宋大夫人虽然不知道温楚是什么来历,但宋喻生待她这样,她自然也会给她两分脸面。
温楚见宋大夫人这样和善,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宋喻生总不能不听他母亲的话吧?自古以来,皆重孝道,更何况是像宋家这样的大族,宋喻生这样的世族第一公子更当如此吧。
既宋大夫人在场的话,若是让宋大夫人开口放了她呢?
“那个,夫人啊,我也不图什么,既然世子到家了,那我也就不多留了吧。你们好好团聚就是了,我就不跟着掺和了。”
宋大夫人听到温楚这样说也没多想,她也不想同她这样的人多做客套,便道:“啊,既然这样,你等着先,我让人给你拿笔钱做报酬,再走吧。”
温楚哪里还敢要钱,她忙摆手,“不,不用钱的,世子已经报答过了。既如此,那我便先走了。”
说罢,拔腿就想离开此处。
然而,刚一转身,春风和冬月就双双将人挡住。二人一左一右,将去路遮挡了个严严实实,温楚转身,想换条路走,却见宋喻生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他的眼眸若一汪深潭,满脸都是山雨欲来。
宋喻生冷冷地弯起唇角,轻声说道:“温楚,你想死吗?”
语气没有丝毫起浮,平淡的腔调似乎在诉说着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但,温楚却从他的眼中清楚看到了杀意。
果然,人最忌讳的就是灵光一动,温楚这是还没能吃够上次的亏。
温楚最后还是老老实实跟在了宋喻生的身后,旁边众人方才也都没听见宋喻生同她说了什么话,只见她之后一路都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就跟个鹌鹑似的。
一行人跨过了垂花门,就进入了大房的住处,一路走来,进入内院,正面几间上房皆是画栋飞甍,再往里头走去,穿过两边抄手回廊,进入承德堂内。几人步入堂屋之中,抬头便是悬挂着一副赤金九龙大匾,上头题着“承德堂”三个鎏金大字。牌匾之下,墙正中,挂着一副中堂字画,墙两侧为儒家修身格言,皆为先皇亲自提笔所著。
此间,每一处无不在诉说宋家的辉煌显赫。
二房三房的那两位夫人见到了宋喻生之后,也还是不肯离去,一路跟着人来到了承德堂。
宋大夫人想要扯着宋喻生坐到主座那处,结果她还没开口,就见宋喻生往底下坐去了,她没了办法,转头招呼着温楚也坐下了。
像是温楚这样的人,即便她是宋喻生的救命恩人,宋大夫人也不会将其放在眼里,若不是她看宋喻生对温楚有几分不同之处,她早就拿一笔钱打发人走了。
温楚坐在宋喻生的旁边,因着方才宋喻生那话,这会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她想,若不是因为周围有那么多的人,他说不准真的会杀了她。
宋喻生这人,怎么和传言不大一样啊。
从前在家里头的时候温楚还没有发现,可如今,她却觉得越发不对劲,这光风霁月的公子,怎么动不动就说要杀人啊?
她罪不至死啊!
那边宋大夫人拉着宋喻生问来问去,无非就是问他这些时日去了哪里,当初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诸如此类的话。
宋喻生一边答话,一边给温楚倒了盏茶,推到了她的面前,恍若在门口那处想要杀了她的,不是他一样。
温楚垂眸,看着眼前的茶水,即便不渴,但因为是宋喻生递过来的,她不敢不喝。
双手止不住地发颤,茶水都抖出来了些许。
宋喻生在一旁将她的害怕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嗤笑了一声,不过是这样,就被吓成了这副样子。就这样的胆子,怎么敢去说这些不要命的话。
走到他这样的地步,手上沾的血宋喻生自己都快要数不清了,温楚还真以为他是什么清风明月的公子啊。
许是因为温楚手抖得太过厉害,那几位夫人和宋礼情都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不过她们以为,温楚是被国公府的气派唬住了,毕竟,她不过一乡间村妇,从来也没来过这样的地方,不过是手抖罢了,已经可以了。
宋礼情小声宽慰她道:“姐姐,你莫要害怕,我们家的人很和善的。”
这话说的,宋礼情自己都有些不信,但她为了能让温楚安心一些,便这样说了。
温楚听到声音,扭头朝旁边看去。
旁边那小姑娘看着比她还小上一些,可能才十四五岁的样子,她一开始还不明白宋礼情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后来才发现自己那端着茶杯的手还在发抖,这副样子,一看就是被吓坏了。
温楚看向了宋礼情,看她穿着打扮,约莫猜出了此人的身份,应当是宋家的小姐。
她刚想开口应下她的话,然朱唇甫一张开,却见堂屋门口那处,大步走来一人。
外头的天已经黑透了,堂屋之中已经燃起了灯。来人生四五十年纪,身上还穿着一品大臣的官服,一板一眼,颇为严肃。往那一站,不晓得的人还以为谁欠了他几万两白银似的。
来人就是国公爷宋霖。
他这一出现就把宋礼情的脸打得生疼。
和善?她管这叫和善!
宋礼情自知她家这个爹爹吓人,也没了声,低头不再说话。
好在宋霖只是走到了宋喻生的面前,把他喊走说话了。
温楚看着宋喻生走掉,松了一口气,然他离开之后,自己却也一个人被留在这里,面对了三位夫人,那口泄掉了的气又重新提了起来。
宋喻生走后,堂屋之中静了片刻,宋二夫人忽开口道:“这位姑娘,还未问你唤什么名字呢?家中又从事何种营生?又是怎么救下祈安的啊?”
方才宋喻生对这人的态度众人都看得清楚,又是亲自扶人下马车,又是拦着不让人走。莫不是住在一块日久生情了不成?
但也不应该啊,京都多少贵女想要嫁入国公府当世子妃,光是宋大夫人母家那边的亲戚,宋府的表小姐,来来回回也不知凡几。即便这人生得再如何好看,宋喻生也不应该看上一个村妇吧。
趁着宋喻生离开的时候,宋二夫人终没忍住问出了声。
宋大夫人虽不喜欢她的这个二弟妹,但她也好奇温楚这人,见她问,便也没说什么。
“回夫人的话,我姓温名楚,家中无人,只一人为生,在乡野之间居住,偶然一次回家路上见到受伤的世子,便带他回了家。”
温楚想着,她们最好嫌弃死她,然后赶她出门,也省得她待在这处受气了。
家中无人那不就是个孤儿吗?果然,宋大夫人闻此眉头微皱,那宋礼情还没发现自己母亲的嫌弃,在一旁高兴出声,她道:“那我往后就唤你楚姐姐了!可好?”
宋二夫人嗤笑出声,“情姐儿,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喊姐姐的。你喊她为姐姐,连带着家中的姐妹兄弟,都被一块折煞了啊。”
这话一出来,便是明晃晃的嫌弃了。
宋二夫人是鸿胪寺卿陈家的幼女,如今和宋家二爷共育有两儿一女。她在家中受父母娇宠,婚后又受丈夫宠爱,一辈子没受过什么苦,养得一身细皮嫩肉,因着出身不错,被惯出了一副眼高于顶的性子,只是后来嫁进了宋家才有所收敛。这人虽生得和气,但说话做事都不大和气。
温楚倒没想到这个看着一团和气的宋二夫人说话能这般难听,她稍敛心绪,也不欲去争,垂眉道:“夫人的话不错,我也觉着我这样的身份实在是辱没了国公府,即便楚娘是世子爷的救命恩人,却也从未想过要挟恩图报啊。若是夫人们不喜欢我,若是可以,只管将我赶走就是了,我也绝对不敢赖在这里啊!”
温楚张口就是瞎话,从未想过挟恩图报,也亏得她说得出来。
不过除了这一句话以外,其他那话她说得皆是真心实意,她是真的想要被赶走算了。她们瞧不上她,说得她多乐意待似的。
可这话在那几位夫人耳朵里头听着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温楚那话听在她们耳朵里头,就好似在说,不是我温楚要赖在这里,这可是你们家世子爷死乞白赖不让我走。你们家的世子爷不让我走,你赶我试试看呢?
果然,宋大夫人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
那些个夫人的神色一个赛一个难看,但宋礼情看着温楚的眼神都要冒金光了。
这还是她第一回 看到有人在她母亲,还有叔母面前说这种挑衅的话。
实在是厉害,实在是叫人钦佩!
温楚余光瞥见宋礼情对她忽地肃然起敬,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她回想了自己方才的那一番话,这才发觉,那些话在她们那头听来,莫不是以为她在挑衅不成?
旁边的小姑娘神色越发崇拜,温楚几乎断定,完蛋,她们一定是误会了!
温楚说那话已经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了,哪里想得到她们能想这样多,若是知道自己真心实意的一番话,到了她们耳朵里头变成了这般挑衅意味,她恨不得抽自己耳光了。
所谓宁惹君子不惹小人,但光光是那一个宋二夫人,都不大像是个君子啊。
温楚只是想要离开国公府,倒不是想着直接不活了啊。
她急急想要开口解释,宋大夫人就寒声说道:“无耻小民,无怪乎此!竟还敢说是没有挟恩图报,仗着救下了世子,得了他一二分爱重,竟敢对我们说这样的话来。”
她好歹也是国公府的主母,整个京都之中,她还从未见过像温楚这样的女子,如此恃宠而骄,仗着宋喻生待她不错,竟敢蹬鼻子上脸至此地步!
温楚忙道:“误会啊!完全是误会啊!”
宋二夫人在一旁拍了桌子,“误会!竟然还敢说是误会?!”
许久未开口说话的宋三夫人说道:“要我说,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不过是个村妇罢了,若是不喜,赶走就是,大嫂二嫂何必这般置气?祈安难道还会因为一个村妇同大嫂计较?不会吧。”
温楚那头听了宋三夫人这话,也不再开口争辩,卡在喉咙里要说的话,就这样咽回了肚子里头。
宋大夫人知道这宋三夫人是在给她挖坑跳,分明都看得出来宋喻生对这温楚有几分看重,那三夫人却又让她将人赶走,实在是有些居心不良。
不过,她有句话没说错,她的儿子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村妇来跟她这个母亲计较,她只管说这个村妇出言不逊在先,她不喜温楚,赶她出门,又能如何?
如此想着,她对温楚说道:“今个儿虽你说了大逆不道的话来,但念你救了我儿,我也饶你一命。既留在府上报你的恩不要,那便走,留在这里也是丢脸现眼,碍人眼睛。”
温楚没想到竟真的能走,但有了前车之鉴,她也不会这么莽撞了,她有几分不敢置信,问道:“真的能走吗?”
宋大夫人听她这话,更是生气,“走!不走还等着我八抬大轿亲自请你离开吗?!”
温楚见这大夫人一点就炸,看着是真被气坏了,她尴尬一笑,最后却还是不放心地指了指外头的春风和冬月,问道:“若是他们拦我怎么办啊?”
宋大夫人都不知道这温楚哪里来的这么多话,她气得不行,哼斥道:“我让你走,我看谁敢拦你!”
“当真?”温楚看着宋大夫人就要发作,也不敢再问,背着包裹行囊,一点也不敢耽搁,马上往外走。坐到门口那处,路过春风和冬月之时,她试探性地往外伸出了腿,两人只是冷眼看着她,竟还真的没有拦她。
温楚扬了扬眉,试探问道:“我真能走吗?”
不过,当然没有人理会她。
温楚掩着嘴巴小声说道:“两位大哥,你们可都听见了的,是你家世子的母亲亲自加之亲口赶我走的,不是我想要走的,你们到时候可别说我的坏话哈。”
说完了这话,温楚拔腿就跑走了。
*
宋喻生跟着国公爷宋霖去了承德堂的书房之中。
书房内,烛火不断摇曳,两人倒影在墙上的影子也在不断晃动。
宋霖坐在椅上,双手搭在圈椅两侧,问道:“说说,你这回到底是出了事情?”
宋喻生活着回来,而且还毫发无损回来,宋霖无疑是松了口气的。方才宋家的人到户部衙门里头传话,向来重规矩的国公爷,破天荒地早退了一回,急匆匆往家里头赶。
尚且不说他就只宋喻生一个嫡子,况他还是靠着这个嫡子才能坐上国公爷的位置。
宋霖和宋家二爷宋文都是从一个娘胎出来的亲兄弟,一样的父母,平日里头也都是一样的教诲,可他的弟弟宋文却是要比他聪慧出色许多。当初两人科举,宋文高中榜眼,而宋霖还是考了多回才堪堪中了个进士。
当初宋首辅迟迟不立世子,也是因为此等缘故。因为宋霖不及宋文,所以首辅起了立贤不立长的心思。
直到宋喻生出生后,他比宋文要更加厉害一些,已故首辅还是更加看好宋家大房的这个孙子,才传世子之位于宋霖。
宋喻生太过出色,不承祖荫,参加科举,不过二十就高中状元,二二任职大理寺左少卿,试问京都年轻一辈的公子之中,哪个有这样的能耐?
宋喻生出生之时,天降异象,有大师说他携天命而生,让一直屈居于二弟的宋霖,终于能抬起了头来。
到了如今,更是成了宋家宝树。
宋家谁都可以出事,独独他宋喻生不能出事。
宋喻生坐在国公爷的对面,他回答了他方才的话,道:“那人知道我是去找怀荷的,特在路上设伏,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或许真是宋家里面出了鬼。这也是我迟迟不敢传信回京的原因,只怕信件还没到父亲的手上,就要被那人截获,接着又是一番杀生之祸。”
宋霖那张严肃的脸上出现了几分震惊,他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在宋家,那是宋家的福气。岂敢?岂敢?!”
福气。
宋喻生听到这话笑了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的眼神带了一片寒意,讽刺道:“要么二房,要么三房,无甚好说,这么想要世子的位置?真以为有本事坐啊。”
宋霖深深地看了自己这个儿子一眼。
宋喻生身形笔直,穿着是平日里头的那件月白锦袍,而他说着这话的时候眼中不带一丝情感,恍若那些人不是他的族人,不是他的表兄,不是他叔父。他的眼中没有对他们的怨恨以及厌恶,只是不屑。
宋霖发现宋喻生从小的时候,长成如今这样,真的变了很多。这样的变化,宋霖乐见其成。
但,他似乎变得有些超出宋霖的预料之中了,他劝告道:“好歹是你的亲族,莫要这样将他们想得如此之坏。”
宋霖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深入,转而问道:“那皇上让你去找公主,找到了吗?”
“我人都还未到云净镇就遭了埋伏,在村子里头堪堪养了两个多月的伤,思即京都这边也不安生,尚还顾不得找人。”提起怀荷,宋喻生想到了温楚。上回他本想要春风继续去查,结果就出了温楚把他卖掉一事,这件事只能以后再说了。
宋喻生道:“找不到又如何,父亲是怕皇上问罪?”
宋霖道:“皇上如此看重于你,怎会开罪你。只是我想,如此一来,大理寺卿的位置”
宋喻生淡声道:“时间问题,这回得不到,下回再夺就是了。”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太过于胸有成足,一时之间堵得宋霖没了话。不过,他办事宋霖也素来放心,既他这样说了,那便是有法子。
默了片刻,宋霖才想起来一事,他道:“过几日是你祖母六十的生辰,既你回来,在宴上露了面,城中传你遭遇不测的消息自然不攻自破。”
宋喻生颔首,算是应下了这话。话已至此,该说的也都说明白了,也无甚可说,他起身道:“若是父亲无话再说,我便先离开了。”
宋霖点头,脸上难得带了几分柔情,他道:“好,你这一遭也是受了不少的苦,好好休息吧。”
宋喻生将宋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他抿了抿唇,什么话也没说就往外头去了。
时间已晚,月亮挂在了柳梢,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圆,寂寂冷辉撒满了路。临近夏日,夜晚已经有了蝉虫鸣叫的声音。
宋喻生信步至回堂屋的路上,还没走出几步,就见到春风匆匆朝他奔来,他急切地道:“公子,那个小道士还是跑走了!”
冬月很快将方才在承德堂中发生的事情说与了宋喻生听。
一阵夜风吹过,宋喻生的发丝被吹得轻轻扬起,他目光森冷,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冬月话毕,四周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炸耳的蝉鸣声。
她怎么敢啊?究竟是怎么敢一次又一次,不知死活地做出这些事情啊。
方从宋霖那里出来,宋喻生本就心情不大好,这会温楚的举动让他更是烦躁不堪。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
他动了杀心。
宋喻生的声音很淡很冷,月光下,恍若神明低语。
既然这样不知死活,又留她做什么呢。
她一次又一次地扰乱自己的心绪,他如今纵容她活着,她却还敢这样不识好歹,不知感恩,只想着逃离他的身边。当初是她让自己不要丢下她,即便是谎话,那也是她自己说的,既然说了,却又反悔。
口服蜜剑,满嘴欺骗,理应诛杀。
宋喻生眼中一片冰寒,他最终下了判决,启唇道:“不听话的东西能活着吗?”
冬月在一旁看着宋喻生这样,即便他面上没有丝毫怒气,但冬月觉得,主子已经气到了极至。宋喻生向来对一切胸有成竹,不论是什么东西都入不了他的的眼。从前有人也背叛过他,但他面上毫无波澜,抓到了那人之后,笑着将其寸斩。
这小骗子当时卖了他后还活着,可想而知他对她是不一样的。
可这次,这小道士做的实在是有些不知好歹了,人都到了国公府,竟还跑走了。这样的人,千刀万剐亦不足惜。
冬月知道,宋喻生这话不是在问他,而是在问自己。
果不其然,宋喻生抚着手上的玉扳指,道:“既如此,杀了吧。”
冬月得令,转身就要去办事,可还没迈出一步,就听身后又传来了指令,“不,我亲自去。”
好歹她救过了自己,他会赐她一个痛快的。
第二十九章
温楚即便得了宋大夫人的令, 但怕宋喻生那边不肯放过,是以片刻也不敢停留就赶紧跑出了府。这国公府实在是太大,若不是她记性好,保不齐还没走出门口就被绕晕在了里头。
春风和冬月在宋大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倒还不至于直接出来寻人, 但别的暗卫可就不一定了。
温楚总觉得自己的身后跟着人, 但怎么都甩不掉。
这些人都是宋喻生的暗卫, 若温楚那三脚猫的功夫真能甩开他们,他们也可以不用活了。
而且京都这地方,温楚根本就不熟悉, 即便当初她是公主,但也没出过几回宫, 有一回跟着别人偷跑出宫, 被她父皇发现之后, 破天荒地罚了她, 那天温楚跪了整整一个晚上, 饶是她怎么哭,素来疼她的父皇却都不为所动, 铁了心要罚她。
现今还未到宵禁时刻, 灯火如珠夜放光华,明亮的街道与群星遥遥相望,京都街上人来人往, 即便是在晚上, 也丝毫不减热闹。
温楚混迹在人群之中, 却怎么也甩不开这些尾巴, 她苦恼之际瞥到了街边的一家成衣铺, 没有丝毫犹豫就跨了进去。
这是家女子成衣铺,里头有不少的人在挑衣裳, 那些暗卫皆是男子打扮,若是这样贸然进门只怕也不合适,但不出一会,这里大大小小几个出口很快就会被他们守死,恐怕就连窗户也不会放过。
温楚随手拿了一件蓝色长衫,给那店丫头丢了一枚碎银。那店丫头道:“诶,姑娘,太多了,我给你找零钱。”
“不用了,快些带我去更衣的地方。”
到了地方,温楚二话不说把人拉了进来,“帮我重新梳个发髻吧,麻烦动作快些。”
店丫头见温楚钱给得多,便也应了这个请求。
温楚一边换衣服一边梳头发,两人忙做一团,店丫头道:“诶诶诶,姑娘,先别动,我这里先给你梳上,你再伸手”
“不过姑娘你这人瞧着瘦弱不堪,怎么胸前这处这么傲人”
温楚只是随便听了一耳朵,没有将此话放在心上。
成败在此一举,她知道,若是这回再被抓走,宋喻生是真能一剑戳死她,光是这样想想,温楚的手都抖得不行。
虽然手忙脚乱,但好在不出一刻钟的功夫,整个人就换了身行头,本还簪着的头发散到了肩头。
她本来想着要不拿个兜帽罩头算了,但这样也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吧
温楚换好了衣服之后就混在一个姑娘的身后遮掩着出了门,她自信满满能躲过去,毕竟这么短的时间她换了衣服又换了发髻,怎么着也不能再看出来吧。
她自以为万无一失,但出门之后那股被盯视的感觉仍旧未消。
暗卫从前盯过多少的人,就算是用上易容术,都不一定躲得过他们的眼。温楚这样的行为,在他们的眼中实在是有些好笑了。本来还以为她会从窗户里头逃跑,那里都已经蹲了不少的人,结果就这样?
这操作也忒丑陋了些。
大街上人来人往,不管温楚如何走,如何跑,那些人却怎么都甩不掉。
可即便如此她却还是丝毫不敢停歇,温楚心里越发焦急,都开始慌不择路,却在这时,不慎撞到了一人。
温楚撞上了一个坚硬宽厚的胸膛,抬头看去,是一个男子。
此人一身紫裳,头束嵌玉紫金冠,额间戴着一抹暗紫抹额,眉目疏朗,十分俊郎看着不过二十年岁的少年郎模样。
温楚一眼认出了这人。
若说当初在赵家村那处初次见到宋喻生,她还认了许久才认出他的身份。但眼前这人,祁子渊,昭武将军家的小公子,是她年少之时最要好的玩伴,以至于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能够一眼认出。
还在宫里头的时候,李昭喜的生母德妃宫女出身,却深受崇明帝喜爱,崇明帝幼年即位,素来听首辅和皇太后的话,独独在德妃这件事情上,如何都不肯让步。当初德妃还不过是个才人的位份,一路升至嫔位,后来崇明帝执意要升她为德妃。
一个宫女,位至妃位,实在是于理不合。即便皇太后如何劝诫,甚至绝食相逼却都没用。如此一来,后来她即便升至了德妃,却也一下在后宫之中成为了众矢之的。
整个后宫之中,除了孝义皇后,无人瞧得起、看得上德妃,自也无人看得起怀荷。
或许是因孝义皇后的缘故,几位皇子之中,唯独皇太子愿意认她这个妹妹,愿意同她有所亲近,而孝义皇后的母族是昭武将军祁家,而这祁子渊便是她的子侄,皇太子的表弟。
大昭北地素来不安宁,昭武将军兼任北疆总督一职,守御北疆,祁子渊常年跟在父亲身边,在北疆那边生活。后来祁子渊十来岁出头那年,生了一场重病,在京都这边养伤。养好了伤之后,祁家的老夫人舍不得他再出去,好说歹说留人又再京都养了两年,才肯放人回北疆那边,跟随父兄。
李昭喜正是那段时日结识的祁子渊。
她时常会和母妃一同去孝义皇后的宫里,偶撞见了她的外甥祁子渊几回,又因李昭喜和皇太子玩得好的缘故,一来二去自也就同祁子渊熟悉了起来。
三人当初没少混在一处玩。
李昭喜幼年玩伴本就不多,除开德妃宫里头的宫女们,也就独独皇太子同祁子渊两人了。
一个是她的皇兄,另外一个她皇兄的表弟。
皇兄
她的幼年,和皇兄几乎形影不离,两人不是亲兄妹,却更甚亲兄妹。
旁边有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有人骂道:“喂,你这人长没长眼睛啊!这样也能撞上,是不是故意的!”
祁子渊一行人方从酒楼里头出来,他的周身全是几位富家子弟,骂人的那位穿着湛蓝长袍,比祁子渊矮上半头。几人应该饮了不少的酒,看着皆有几分醉态,而祁子渊的身上,也有浓重的酒气。
温楚听到了骂声,从回忆之中抽出了神来,她怕几人再想寻麻烦,退开了几步,忙垂首赔罪,“这位公子,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是我不长眼,冲撞了几位爷!”
温楚的脑袋都快要垂到了地里去了。
被撞了的祁子渊还未曾说话,旁边有人又出声,“不长眼?你知道这位是谁吗,你一句不长眼就想要了事?!”
祁子渊喝多了酒,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女子撞到了他的胸口那处,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抬眼看去,却赫然怔在了原地。
李昭喜
他当真没有看错吗?
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又看了过去,却见人已经转身跑了,只听她边跑边道:“这位公子,当真对不住,只是今日我母亲生了重病,我急着去买药,还请勿怪罪!”
原来是母亲生了重病,也难怪这样着急了。
那人本还想要追究,结果听到她这样说,又看人已经撒腿跑走了,只骂了声晦气,真也没有再管她了。
温楚转身没跑出几步却瞥见了一身着白衣的公子。
俨然是宋喻生。
酒楼之下店家迎来送往,街边摊贩吆五喝六,大街上人来人往,他身边的背景如此杂乱,然只要他立在那处,周围一切纷闹却是同他无关。
温楚一眼就看到了那位矜贵出尘的公子,显然,也看到了他腰间的剑。
方才还没有的。
温楚双腿已经有些发软,她毫不犹豫地掉头,即便知道无甚大用。
冬月很快从袖口中掏出了一枚物件,朝着温楚的小腿那处打去,果然,还没有跑出几步,温楚直接摔倒在地。
她就这样直直摔倒在了祁子渊面前,身边的那几位公子都看愣了,冲着温楚说道:“不是,这姑娘,你将才还急冲冲说要去买药,回头做什么?怎么还平地摔,你这莫不是碰瓷?!”
温楚摔倒在地,手上擦破了皮,痛得她秀眉紧蹙。
身后寒意越重,温楚能够感受到宋喻生在逐渐逼近。
在场的几位公子认出了宋喻生来,眼中都露出了几分震惊,不是说宋喻生失踪了吗?今个儿怎么会出现在此处,一时之间不由得面面相觑。
祁子渊低头,这次彻彻底底看清了方才撞到了他怀里的女子。
和李昭喜生得太像了,尤其那双眼睛。
可李昭喜已经死了啊,她不可能是李昭喜。
他也不愿意相信李昭喜死了,但这是事实,她怎么可能从礼王那样丧心病狂的人手上活下来。
温楚已经走投无路了,若是让宋喻生抓到,她一定会死的。
她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眼前的祁子渊了。
温楚记得,从前在宫里头的时候,祁子渊是个热心肠的小男孩。
温楚抬眼,和他灼热的视线相撞,她手掌已经被擦破了皮,眼中泛泪,看着祁子渊道:“公子,救命啊。”
祁子渊果真蹲下了身子,他看着摔在地上的温楚,挑眉问道:“救你?谁要你命啊?你方才不是说要去给你母亲买药吗?怎么不过一会的功夫又碰上了仇人?”
即便他午夜梦回总能梦到李昭喜,即便如今出现了一个容貌和她生得九成像的女子,那又如何?就算生得一模一样,只要不是李昭喜,祁子渊便懒得去看一眼。
温楚本就是为了躲事随口扯了个谎而已,谁晓得竟就这样被拆穿了,祁子渊这一连串的问题瞬间诛得得她哑口无言。
她今日或许出门是没有看黄历,抑或者是和京都这地方水火不容,犯冲。
她被昔日旧友质问得哑口无言
祁子渊变了。
他变得没那么热心了。
温楚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祁子渊毫不留恋地起了身,和那一群醉了酒的公子哥摇摇晃晃往前头走了。
祁子渊和宋喻生是旧相识,他见到了宋喻生失踪数日突然回京也并未多问的,只是打了一声招呼就离开了此处。
他身边的那些人,路过宋喻生的时候止不住地打量,失踪数月的人忽然出现了大街上,谁能不好奇啊。
不过这些人也看得出来,现在世子爷的心情不大好,他们怕撞了他的晦气,连招呼也没敢凑上去打,很快就离开了这处。
那边温楚摔倒在地,满心都是惶恐不安,分明她也没觉得自己做出来了什么错事,但却还被吓得不能安生。
她宛若被石化在了原地,竟是一动也不敢动。
宋喻生每走近一步,温楚的心便越沉一分,直到宋喻生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时,温楚快要被他眼中丝丝密密的寒意溺毙。
宋喻生蹲下了身,那张完美无缺的脸在眼前放大。
温楚哭求道:“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你别杀我啊,我给你当牛做马,求你了”
温楚想要走出京都,但她得先活着再才能走出京都啊。
她害怕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好不容易说出了这一串话。
宋喻生没有说话,竟也只是伸出了拇指替她拭着脸上的泪。
他的手指白净修长,微微泛寒,因常年握剑与提笔,指腹那处难免有层薄茧,拇指顺着她的脸颊滑至嫣红唇瓣,他似乎是在惩戒,用力按了下去。
温楚吃痛,却也不敢出声,只敢含泪看他。
宋喻生嘴角带笑,毫不留情地出言讥讽道:“路上碰到个男子就要求,楚娘,你怎么能这样啊。”
宋喻生将她刚才的举动尽收眼底,自然也听到了她向祁子渊求救。
前些时日她在求他,今日她又在求别的男子。
那日也是这样,跪在他的脚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伤心。
可方才,她在别的男子面前也这样。
一想到里,宋喻生的手就控制不住地用了力气,力道太大,温楚的唇瓣都渗出了血迹。
血珠在那上面,更显红唇似花。
叫人忍不住想要去蹂/躏糟蹋一番。
他松开了手,将沾血的拇指放到了口中,一股腥甜气息瞬间在口腔之中蔓延开来。
血腥气宋喻生并不陌生,可是这会他却像是发现了什么罕事一般,笑意都快蔓出了眼,他道:“楚娘,你的血很甜,你说脖子那处,若是被划破了,会不会更好啊?”
温楚快要被这样的宋喻生吓疯了,她疯狂摇头,“不不大好”
眼看旁边不少的人在此处围观,她还没说几句话,宋喻生就起了身,他敛了笑意,睨着还倒在地上的温楚道:“自己起来,还是我让人提你起来?”
温楚顾不得小腿肚那处还在发疼,一点也不敢耽搁从地上爬了起来。
两人走去停在长街尽头的马车上。
想来是那些将她的踪迹禀报给了宋喻生,他便直接来到了此处捉人。
温楚跟在宋喻生的身后小声嗫喏道:“世子爷,将才是你母亲说让我走的不是我自己想要走的。”
这些话她得趁着旁边来来往往还有行人的时候说,宋喻生总不能在大街上就砍死了她。
“那她为何要让你走?”
温楚道:“因为我说错了话惹恼了她”
“你故意说了那些话惹她生气,叫她赶走你,如此一来,便以为我不会追究了?你以为是所有人都同你一样蠢吗。”
宋喻生话毕,温楚也不敢再说,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两人默了好一会,宋喻生突然开口道:“当牛做马也愿意?”
这是温楚自己说的,她叫他放过她,当牛做马也愿意。
怎么办啊,他还是舍不得就这样杀了她啊。
好好的金屋不住,非要去住那草屋,那便为奴为仆吧。
“楚娘,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于你,可你总是这样,纵是再好脾气的人也该生出一二分的气性来,不是吗?我方才确确实实想要一剑杀了你,可我又想到了在赵家村的那天,你哭着叫我长命百岁,那时候,你也是这样哭的。那我往后长命百岁,你也一辈子侍奉于我身侧,如此,也甚是不错。”
宋喻生的话将温楚骇得彻彻底底,就算是宫女们到了年岁也能出府,她给他当牛做马一辈子?
他以为他宋喻生是谁啊!天上的玉皇大帝?
温楚这人,嘴巴死了,心还没死。只是如今这样,她也不敢再闹下去了。她是彻底看明白了,什么光风霁月的公子,全都是假的,骗人的!
大凶卦象为真,路边男人确确实实捡不得,而说来说去,她也是被传言所误,谁能知道,这传言之中顶顶端正的公子竟会是这样的嘴脸。
第三十章
承德堂内。
宋大夫人也没有想到, 自己儿子竟然会直接去找人了,她的心越发得沉。莫不是两人真的日久生情了不成?否则,那个女子又怎敢如此恃宠而骄。
宋喻生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孩子,因着他的缘故, 宋大夫人就算是在高门夫人里头, 也是最抬得起头来的那一个。
而宋喻生看上温楚的行为, 在宋大夫人的眼中,无疑是自家的好白菜叫猪给拱了!
“我的天爷啊!怎怎会如此啊!我这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二十二的年岁还未完婚就罢了, 怎么看上了那么个东西,为了她, 刚回来家又追了出去!造孽造孽!”
她的贴身嬷嬷杏嬷嬷在一旁劝解道:“太太莫要忧心了, 世子爷从小到大, 自从七岁开蒙之后, 何曾叫你操过心啊。不过是个女子罢了, 更何况还是救下世子爷的救命恩人呢,若是真的瞧上了, 抬进屋里头做个通房丫鬟也使得的呀。世子爷如今年岁, 不近女色,房里头还没个通房的也怪是惹人心忧的,若真能叫他收进房里, 也是不错的。”
那两位夫人早就离开了, 堂屋里头只剩下了宋礼情, 本还在一旁吃着零嘴, 听到了杏嬷嬷这话之后, 直接嗤笑出声,“嬷嬷这话说得好生有趣, 这会子我瞧着可不是哥哥想不想把人收进房里,而是楚姐姐愿不愿意啊。”
杏嬷嬷叫这话堵住了嘴,旁边宋大夫人抬声道:“她不愿意?京都里头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她不愿意个什么劲!我赶她,他又去追?!他为了一个女人,眼里头就是连我这个母亲都没有了。”
宋大夫人岂能舒坦,温楚得罪了她,被她赶出了家门,而她的儿子还巴巴地追了出去,岂不是在打她的脸。
宋礼情不同母亲争,反正在她的眼睛里头,就数着哥哥最好了,就算是天上的仙女下来配他,她也满意不了一点。她在心里头已经为未来嫂嫂燃起了一炷香,希望她往后能受住了母亲的磋磨。
宋礼情心里头想得颇多。
母亲一边看不上门户低的,可门户高的,又是些有气性的,就比如说她的二叔母吧,看谁都是鼻子朝天,不过也好再二叔父宠爱她,不像是她的三叔父那样宠妾灭妻到时候,若是未来嫂嫂和母亲不对付,那样哥哥夹在中间又是难做人了,这样想着,她在心里头又默默给自己的哥哥燃上了一根。
家有悍母,夫妻双双倒霉啊!
她在心里头编排着母亲的坏话,门外传进来了动静。
门子速速进门禀告,“世子爷带着那个女子回来了,直接带人回了玉辉堂。”
“真是,真是岂有此理啊!”
她扭头对杏嬷嬷说道:“去,你去问问世子爷究竟是何意思?为何我赶走了她,他还要亲自去找人!”
不同于宋大夫人的生气,宋礼情听到人回来了,眉眼之间都染上了几分高兴。
然而,下一秒那个门子的话就如同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他道:“大太太莫要派人去问了,世子爷让我转告,他说,那个女子既然惹大太太不高兴了,那便要受罚,从今往后,她就在玉辉堂里头做个奴婢丫鬟。”
什么玩样,怎么就成了丫鬟了?
不只是宋礼情没有反应过来,宋大夫人都没反应过来。
方还柔情蜜意模样,怎如今就把人贬成了丫鬟?
杏嬷嬷最先说道:“太太,咱们这世子爷这是心里头有你啊,这个温楚得罪了你,他这回去抓她,是为了给太太出气的啊!”
不管宋喻生究竟想要如何,但这等说法听了让人舒畅不少,宋大夫人便也没是再追究下去了。
“既如此,随他的吧。”她顿了顿又对宋礼情道:“再过几日,你祖母六十大寿的日子,到时候说不准有你哥哥的同僚回来,你好好瞧一瞧,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先。也都及笄了,该操心操心这些事情了,别到时候和你哥哥一样,拖着拖着,到了如今竟还未成婚。隔壁侯府家的公子,十八岁成婚,如今二十一的年岁,孩子都能喊爹了。”
她这几日因宋喻生失踪不见的事情烦得不行,宋老夫人生辰一事自也就交给了二房的那位夫人去做。
大夫人这头一说起有关宋喻生的婚事,又是一顿皱眉蹙眼。
前几日她还在烧香拜佛,说只要自己儿子回来之后就什么也不求了,可宋喻生才回府,她就又操心起来了他的婚事。
这些唠叨的话,宋礼情听得都快要起茧子了,她苦脸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没放在心上。
她顶嘴道:“母亲先给我娶个嫂嫂回来,我再相看。哥哥都还未成婚,你就急着想要把我嫁出去”
此一番话,又惹得宋大夫人一阵好说。
*
回到玉辉堂的时候已至深夜。
玉辉堂内很大,走过穿堂,里头摆着一副紫檀嵌大理石座屏,跨入院中,单几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院子里头是各种各样的奇珍异石,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尽显贵族之气象。
月光下,这院子更显繁复雅致。
即便宋喻生失踪数月,生死不明,但院子里头每天仍旧有人在打扫,一如当初宋喻生离开时候的模样。
秋雪知道宋喻生今日回来,早就等在了院子里头。
秋雪也是宋喻生的暗卫,不同于其他三人,她是女子。
廊下挂着灯笼,见到宋喻生进门,秋雪从廊庑之下快速到了他的跟前。
“主子。”她唤道。
宋喻生稍稍颔首,算是应下。
春风和冬月跟在宋喻生的身后,秋雪发现还有个容貌陌生从未见过的女子。
她心中虽然疑惑,但面上却未曾显出一二分。
她听到宋喻生朝她说道:“把人带去后罩房吧。”
后罩房是丫鬟的住处。
秋雪明白了,原来这人是丫鬟。
他对温楚道:“明日过来伺候我穿衣,若是明早不见你,你便去领板子吧。”
温楚心里头骂了宋喻生千百遍,这么大个院子,还没个伺候穿衣服的丫鬟?不过从前在赵家村里头的时候,她也习惯早起了。
况说,宋喻生从前卧病在床的时候,哪一回不是她帮他穿的衣服。
如今他伤好了,回家了,张口闭口就是杀了她,不若就是打板子。真真是恩将仇报,狼心狗行至极。
温楚心里头百转千回,面上却堆起了笑,马上应道:“好嘞!”
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春风和冬月本以为温楚不是个老实的,毕竟又跑又闹,让她当丫鬟能肯吗?
看来还是低估了这人
温楚跟在秋雪的身后离开了这处,去了后罩房。
宋喻生进了明间里面,春风和冬月跟在身后一同入内。屋内昏暗,丫鬟见世子归来,轻手轻脚进来燃起了灯。
宋喻生在椅子上坐定后道:“夏花死了,底下的暗卫里头,到时候你们三个看着挑个上来顶了他的位置。”
春风应是。
宋喻生有些疲累,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秋雪将人送到之后,没有一会就回来了。
宋喻生看向了秋雪,忽问道:“那几位皇子近来可是太平?”
他口中的几位皇子,便是皇太子,皇二子,皇三子,甚至于皇四子。
他为何出此言,也并非得突然。灵惠帝前些年间因遭礼王叛乱之后,性情大变。从前好歹也只是躲懒,不肯早朝,不肯做事,就连奏折也懒得看,结果如今,昏庸无度,修炼丹药,玩弄权术。
这一转变简直还不如从前呢,好歹从前即便无能懒惰,但也不干什么坏事,可如今他这样,弄得朝中一团乱,乌烟瘴气。
按理来说,如今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已经到了封王的年纪,应该离开京都前往各自藩地,可灵惠帝却迟迟不肯下旨,只是让人一直留在京都。
朝中猜测频出,不知道灵惠帝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起了改立皇太子的旨意不成?这样的想法一多,那二皇子和三皇子势必也坐不住了,开始动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现如今,几位皇子就因为灵惠帝这样的举动,背地里头动作不断,俨然是想要和皇太子争这个帝位。如此一来,党派争斗不断,而灵惠帝从始至终端坐幕后,看着几位皇子争来抢去,有时候争到了激烈之处,他还要跳出来给他们加一把火来。
秋雪回道:“有的。前些日子皇太子一党的人上奏弹劾二皇子纳了九房小妾,斥他不成体统。皇上看了奏折之后,就去给那人抬了官位,二皇子因此吓得惶惑不安,一夜未眠,直接去了乾清宫想要请罪。他在殿外头等了整整一个时辰,众人本都以为皇上盛怒,定要狠狠训斥二皇子,结果却看到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方修,奉皇上旨意拿了一个金元宝出来,盛在托盘上赏给了二皇子,还传了圣上口谕:好汉才娶九房妻嘛。”
一边给那上奏的人抬官位,惹得二皇子胆战心惊、众人猜测不疑,可另一边却又给二皇子留下了这样一句话。两边都被他弄得忐忑不安,可最后结果却是,此事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这些年来,灵惠帝惯用这样的手段牵动他们的心神。
说来说去,无非也就是几个皇子在那头扯头花,争皇位,而灵惠帝则在一旁看着他们争来斗去。
秋雪又道:“那大理寺卿也不消停,趁着主子不在的时候,背地里头没少去做小动作。总是想趁着主子不在的时日,找人顶了大理寺左少卿的位置,若不是说国公爷在后面看着,说不准就要叫他得逞了。”
宋喻生轻笑了一声,“这人不足为惧,既然这回不能借皇上的手把他拔除,那便只好去寻别的机会了。当年太傅死于贪墨,最后是他按下的罪。可我记得当年琴吉殿塌陷,督工的工部尚书被抓到了都察院,后来辗转到了大理寺之中,最后,却被他无罪释放。当初处理这桩案子就是他来处理的吧,去查查。我不欲重提当年之事,他非要步步紧逼。那退无可退之时,也不怪我了。”
秋雪得了令后便退了下去,春风走上前问道:“当初主子让我去查温楚当年行迹,后来因为出了那事,尚未来得及查,主子可否要我派人再去问问?”
无所谓了,事到如今,宋喻生已经不打算用怀荷去换大理寺卿下台了,他打算自己动手。
而且,温楚就算真的是怀荷,那又如何?把她送去宫里吗?
他道:“不用去查了,就这样吧,此事也无需再提。”
*
玉辉堂后罩房这处也较别处更为宽敞,就是连底下的丫鬟们都不用共住一屋,每个人都住在单独的屋子里头。
别的不说,光是丫鬟们住的地方都比温楚以前的那个小木屋要好上许多。
小木屋很破,冬冷夏闷,下雨漏水,还时不时漏风,总之是哪哪都不大好。
可,那是温楚和温老爹在一起住了五六年的屋子,即便再破,温楚也住得开开心心,因为那里头有温老爹。
温老爹死了之后,温楚对那个屋子也无甚感情了,是以,毫不犹豫地卖掉宋喻生之后,她可以头也不回得离开那处。
可如今,到了这后罩房的住处之后,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虚之感就这样莫名蹿上了心头,让她一时之间竟忆起了那个木屋。她想,她不该属于这里的,即便如她往后人生若浮萍一般漂泊游荡,孤苦无依,可她也不该属于这里。
当年她可以从那炼狱一般的地方逃了出来,今后一定也可以从这里逃走的。
她又想起了祁子渊,这个幼年之时的好友。
温楚第一回 见他的时候,是在坤宁宫中,那时候她还只是八岁,而祁子渊也不过十二岁大。
温楚那天在德茗宫里头练字,怎么也写不好,德妃素来好脾气,那一回也气得不行了,“一”啊,“二”啊,这些简单得不行的字,温楚还能写得有些像样,一碰到了“李”“昭”这类,带点笔画弯钩的字,就写得像是狗爬了一样的。
德妃打了她好几下手板,骂道:“你这小泼皮,能不能静下心来,我都教你好几日了,为何还是写得这样歪七扭八,整日只想着去外面玩,都被你的父皇和母后惯得方头不劣了!”
温楚捂着被打了的手板,眼中泛泪,偏偏还在那块顶嘴,“我静下心来了的,是母妃没有静下心来。我不过是写歪了一点,就叫母妃气成了这样,至于吗?”
才八岁的年纪,生得粉雕玉琢的,顶起嘴来也是奶声奶气,偏偏这副样子叫德妃更是火冒三丈,她美目瞪圆,“我的天哪!德福,德梦!你们听听她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啊??!不过是写歪了一点,你们瞧瞧,叫咱们殿门口的小黑叼只笔来写,都能写得比这像样吧!至于吗?你还问我至不至于,我今天非要打了你才行!”
德福,德梦是温楚身边的大宫女。
德福,德梦捂嘴笑着,一边宽慰着德妃,一边给温楚打着掩护,叫她跑去了外头。
待到德妃气消下来的时候,温楚已经跑到了坤宁宫里头,皇后那处避难。
昭武将军世世代代皆是武将,可孝义皇后却不像是武将家里头出来的姑娘。她是个极端良善的女子,生得也是十分温婉可人,若说德妃温柔,可温柔之中带着的是一二分妩媚,而孝义皇后,生来就是像是做皇后的,温柔之间带着的尽是端庄。
祁子渊那时候大病才好,被孝义皇后唤到了宫里头来看看,本来还陪着皇后左一句右一句闲扯着,却忽地听到了殿门口那处传来了哭声。
“母后,母后救命啊,母妃她想要打死我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祁子渊还没见过这宫里头有谁这样不守礼,听那人口中喊着母后,便猜到了是一位公主。可他分明记得,现在有公主的几位嫔妃之中,都不大和他家对付,又怎么会跟他的皇后姑姑这样亲近?
终于,他见到了来人。
这小孩生得颇为好看,哭成了这副模样更是惹人疼惜。他并没有认出来这是谁,也根本猜不到来这人是谁。
温楚本憋了一路,一到坤宁宫里头就开始放声大哭,没有想到这宫里头竟然还有别人,她尚且要些脸面,一下子就把哭声咽回了肚子里头。这副样子,生像哑巴吃黄连。
孝义皇后被温楚这样逗得不行,笑着把人招呼到了怀里,她问道:“怎么了?谁欺负我们小喜了?”
不问还好,一问温楚就再也憋不住了,她断断续续哭道:“我我方才在宫里头习字,母妃她说我贪玩,说我静不下心来,她还说我写得字比小黑写得还要难看”
祁子渊有些好奇,“小黑是谁?”
温楚有问必答,“小黑是德茗宫养着的一条小黑狗。”
祁子渊忍不住笑出了声。
温楚哭声更甚。
祁子渊忙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常年跟着父兄在边疆那块,府上的兄弟姐妹也都比他大,他还未曾见过生得这样可爱的小姑娘,见她哭成这样,也颇为不好意思。
孝义皇后说道:“容银她总是这样夸张,好孩子,不哭,你母妃诓你的呢,再说了小黑怎么会提笔写字呢?”
“母妃说小黑用嘴叼着写。”
祁子渊又笑出了声。
孝义皇后十分有耐心地哄着她,道:“不过写字罢了,多大的事啊。”
这事对皇后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对温楚一个八岁稚童来说,是天大的事。
皇后又道:“你等着,今个儿待你皇兄从文华殿里头回来的时候,我叫他教你写可好?他向来是舍不得训斥你的,对否?”
温楚止不住地点头,她道:“那我今个儿一定要练出顶好的字来,回去悄悄惊艳母妃!”
当然,那天最后,温楚还是没有写出一笔好字,因为后来祁子渊见她哭得伤心,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十分好心地带着她到处去耍了。温楚还是第一回 见像祁子渊这样的人,他若是一抹骄阳,就这样照进了温楚的世界。
温楚最后做贼似的回到宫里,可谁知母妃非但没有生气,只是问道:“你今天出去交新朋友了吗?”
温楚点了点头。
德妃又问,“玩得开心吗?”
温楚又点了点头。
最后德妃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叹了口气,末了也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
温楚连着坐了许多日的马车,早就已经疲累至极,她这会躺在床上想着从前的事情,竟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翌日,不到卯时,天都还未亮的时候,温楚在睡梦之中似听到有人在敲她的房门。
那声音越来越响,温楚越发清醒,被吓了一激灵。
她朦胧透过隔扇窗见得外头的天都还是黑的,这样的时辰,敲她的房门做什么?
她也不敢多做耽搁,随手拿过了一件长衫披到了身上,赶紧去门口那处开了门。
外头那人是丫鬟打扮,模样生得十分清秀,一张脸又白又小。
温楚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问道:“这位姑娘三更半夜不睡觉,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那人面上有几分惊讶,说道:“你不用唤我姑娘,唤我沉香即可。而且,你莫不是睡糊涂了不成?什么三更半夜的,如今都已经寅时了,世子爷都已经起身了,没有见到你,便让我来喊你了。昨个儿秋雪姐难道没同你说,他都在这个时辰起吗?”
秋雪先前已经从春风那里传回来的书信得知,宋喻生被温楚救回了家,她理所应当以为,他们共居这些时日,温楚应当是知道他何时起身,便也没有提起此事。
而那唤沉香的姑娘,是从前就在玉辉堂里头,跟在宋喻生身边的丫鬟。她也是昨个儿夜里头才知道来了个新的丫鬟,那边秋雪让她往后的日子带一带她。
可谁晓得,这温楚一大早就没见了人影。沉香想到可能是温楚还没起身,便赶紧来这处敲门,不过方才那一趟没把她敲醒,她怕耽搁了时辰,也就自己先去服侍宋喻生起身了。宋喻生那边没见到温楚,脸色有些难看,让沉香来喊她了。
如今沉香这一趟都不是第一趟了。
温楚惊道:“什么玩样?现在起身?!这天都没亮就起身了啊,你家世子爷是要成仙啊!”
怎么从前在赵家村里头待着的时候,还不知道宋喻生能起这么早,难不成赵家村那床还能叫他睡得特别香一些?这回到了国公府倒是连天都没亮就是躺不住了啊。
沉香见温楚说话这样难听,也是吓了一大跳,这姑娘是哪里来的,怎么说话这般粗俗彪悍。
她道:“世子一直一来都是这个点起的啊,他一般寅时起身之后,练半个时辰的剑,净完身后用了早膳,也差不多就到了卯时,要去衙门里头上值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个时间啊,不曾变过的啊。我昨以为秋雪姐同你说了呢,便没有再来跟你说。你这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睡过头了啊?”
温楚想到昨日宋喻生的话,若她迟了,自己去领板子,她哭丧着脸道:“冤枉啊,沉香姑娘!我这真是不知道啊。”
宋喻生以前和她同住一屋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发现他起得这般早,她本以为卯时起身已经足够了,谁晓得竟要寅时起身,如今不是没有早朝吗?何至于这般为难自己啊!不,不对,这回是连带着她一起为难了啊!
她俨然已经错过了他起身的时间,这会也不敢再耽搁下去了,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就穿好了衣服洗漱完了。
她去了正屋那处的时候,宋喻生已经在院子里头练剑了。
男子身穿一身玄色劲装,手持一柄长剑,动作潇洒凌厉,玄衣似在猎猎作响,黑发随风清扬,剑光闪烁,散发着致命的光芒。
温楚也不敢出声,只和沉香立在一旁的廊庑之中,安静又老实。听沉香方才的话,宋喻生好像是要习半个时辰的剑。
她今日起得实在是太早了,而且昨日睡得又实在是晚。困倦一直消散不开,这会光是站着都打起了瞌睡,脑袋在那里就跟小鸡啄米一样,时不时地点两下,到了最后那眼睛实在是睁不开了,眼看宋喻生一直在院子里头练剑。
她想着,就眯一会,眯一会又不碍事的,宋喻生在那里练剑,看不见她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楚感受到了身旁沉香在用手肘拱她。
她稍稍清醒了一些,眼前被一片黑暗彻底笼罩。
抬起头来,发现宋喻生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他的额间出了一层薄汗,面色看着有些不大的好。
只是听他轻嗤一声,“站着也能睡,你怎么这么有本事啊。”
温楚听到宋喻生这样刻薄的话,神思瞬间从周公那处回来,她垂着脑袋也不敢顶嘴,只等宋喻生发落。
半个时辰过去,天边已经冒出了鱼肚白,整个院落若是蒙上了一层白雾,显得不那么真切。
片刻后,宋喻生往屋子里头走去。温楚以为他这是不打算寻自己的麻烦了,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就说吧,这宋喻生也不是这么不通人情的人,以为谁都跟他一样,能寅时就起身啊,况且,也没人跟她来说这话,这事,实在怨不得她。
温楚这样想着之时,耳边传来了宋喻生的声音,他道:“你愣在那里做些什么?”
她赶紧跟了上去。
宋喻生进屋坐到了椅上,温楚亦步亦趋跟在沉香身边。
沉香给他倒了杯茶水,宋喻生接过,饮下。他将茶杯搁置到了桌上,才问道:“昨晚我同你说了些什么?”
温楚站在他的不远处,矮着脑袋道:“让我服侍世子起身,若是晚了,自己去领板子。”
宋喻生坐在椅上,双手搭放在圈椅两侧,他道:“也难为你还记得,我以为你光是睡一晚,就能将这话忘得干干净净。”
温楚争辩,“诶,不是这样的啊。你也从没跟我说过你寅时就要起身,而且,从前同你相住的时候,也不见你是寅时起身啊!这样我哪能想到你在家中就起得这般早呢?”
温楚前一刻还以为宋喻生不会计较这事,谁晓得一转眼就开始阴阳怪气。只是,这事真怨不得她啊。
沉香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从前他们相住在一起?这是个什么关系啊!既然如此,温楚又怎么会是跟她一块的丫鬟呢?况且说这温楚和世子爷凑到了一处,实在是难叫人想象。倒不是说温楚生得丑陋怎么样,若是从相貌来说,他们檀郎谢女,倒也般配。只是沉香的眼中,世子爷一直若谪仙一般,飘飘乎如遗世独立,她怎么也想象不到世子同温楚住在一起
宋喻生那边,听得温楚还在狡辩,问道:“你说我同你居住的时候,从未寅时起过身?”
温楚止不住地点头。
“我都快要没命了,你说我还起得来吗?”
抬个手都费劲,一天到晚十二个时辰,一半的时间都迷迷糊糊昏在床上,还寅时起身呢,不死都是他命大。
温楚当场怔住,这好像还真是如此。
宋喻生一直在养病,起初被她几碗粥,几颗红枣吊着命,遑论寅时起身,人都奄奄一息,就是连床都下不来了。到了后来,即便没那么严重了,但因着在乡间,没什么好的药材补身体,自然也是元气大不如从前。
她自知理亏,干巴巴地夸道:“要不说国公府养人呢,世子一回来就有了精神,能早起了。”
宋喻生看着她凉凉道:“现在拍什么马屁?没用的。”他对沉香说道:“去拿戒尺来吧。”
沉香知道宋喻生向来是说一不二,既说要打,那温楚定是躲不过去了,她很快就拿着戒尺到了此处。
温楚觉得宋喻生实在是有些蛮不讲理了,她眼看戒尺被拿了过来,忙缩了手,道:“可这事情也怪不了我,从来没人跟我说你寅时起身,你自己也未曾同我说过,你凭什么打我?”
她父皇都不带他这样不讲理的,有毛病吗不是?
宋喻生看她还不肯认错,蹙眉说道:“做错了事情就要认,你这嘴硬的毛病究竟是教的?没人同你说,你自己便不去问?究竟是你伺候我,还是该我伺候你?”
天已经越来越亮,宋喻生今日还要进宫,也不同温楚多说些什么,起了身后只道二字,“伸手。”
温楚知道宋喻生是铁了心想打她了,他分明就是在报复自己,想打便打了,还寻什么借口。胳膊拧不过大腿,温楚看着宋喻生一脸漠色,只能把手心伸了出去。
白皙的手掌上还有擦伤,是昨日冬月打了温楚的小腿肚以后摔出来的。
宋喻生显然也看到了,他愣了愣,后毫不留情道:“故意让我看见手破了,想让我别打?”
温楚抬头看向了宋喻生,道:“你打就是了,何故将我想得如此不堪,世子爷如此铁面无私,我有何必要在你面前做这些把戏。”
话毕,她伸出了左手,她摊开了手掌,也是一样的擦伤,甚至比右手还要严重一些,一大片的红色痕迹,有些刺眼。她昨天摔了个狗吃屎,两只手都给摔破了,就连膝盖上都有。
宋喻生见她还在反唇相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虽搁置了戒尺,嘴上却道:“好啊,你手上既然有伤,我自是再打不下去。本是二十板,那便养好了再打,因方才又顶了嘴,再加十板。一共三十,我帮你好好记着。”
温楚无所谓将来打不打,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现在不打就是现在赚了。而且宋喻生这样说,那只要手不好他便一直不会打她,既如此,那她只要让这手一直不好,就一直挨不了打。
她没再吭声,劫后余生般收回了手,旁边宋喻生却还立在这处不走,像是在等着什么。沉香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提醒道:“你该说多谢世子恩赐。”
主子的一切,皆是赏赐。他就算是打得她皮开肉绽,将她剥皮抽筋,亦是她的恩赐。况且,如今这样,他念她有伤,暂且不罚,更是该谢。
温楚垂首,听话说道:“多谢世子恩赐。”
宋喻生却没有因为这一话脾气好转,他看着温楚道:“过来。”说罢,便大步往净室迈去。
沉香有些发懵,从前世子净身的时候从来不叫他们跟进去的,这回为何就叫温楚跟了进去?
她虽然不明白,但还是推了推发愣的温楚,说道:“世子爷喊你,你就快些跟去吧,记得手脚麻利些,莫要惹世子爷恼了。”
沉香也不知道这温楚到底是什么来头,但她也看得出来,宋喻生对她不太一般,见她脑子不大灵光的样子,能提点一句是一句吧。
温楚看了看她,柔声道:“多谢沉香姑娘了。”
沉香见她如此情深意切的模样,便也知道,这人应当是个好相与的,只是不知道究竟和世子爷是何关系。
净室里头已经被人放好了水,进去的时候雾气腾腾,铺面而来的热气,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
温楚来的时候却发现宋喻生还未曾解衣,此刻立在置放物件的架格前面,也不知是在等些什么呢。
温楚走近,问道:“你这是在等我给你脱衣服吗?”
他既然叫自己跟进来,那不就是伺候他净身吗?
宋喻生嗤道:“怎么,这么想帮我脱?”
两人嘴里头说着的话都有些风流,但语气一个比一个生硬。尤其是宋喻生,话里头尽是讥讽。
宋喻生没料到温楚进来第一句话就这样问,温楚也没有料到宋喻生会这样回,她的脸色瞬间涨红了一些,心中生怨,嘴里也没了几分好气,问道:“那你叫我进来作甚。”
一片迷蒙,温楚的脸在白雾之中更显娇俏白嫩,许是因为早上起来得着急,头发也梳得七零八落。
宋喻生这人一直以来都很端正,皆因他被从小教导就该如此。他年纪尚轻,精力也好得很,这么些年,寅时起身,练功习书,人后如此刻苦,人前亦是一丝不苟,嘴角挂笑,惠风和畅,未露出过什么端倪,凡是所见之人,都要说他为人甚好,无人不夸赞于他。
他为人尚且如此,连带着玉辉堂里头的丫鬟仆侍也是这般。温楚这人,真当不是个能安分做丫鬟的主。但无妨,来日方长,他也不急于一时。只要她别再不知死活地存些不该有的心思,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淡淡道:“伸手。”
温楚抬头看他,“不是说好了不打吗?”
宋喻生气笑了,戒尺都不在这里头,他拿什么打她?他道:“我既说了这回不打,那便不会再动手。”
“那做什么伸手?”
宋喻生透着白雾冷冷地看着她,温楚叫他看得发虚,也不敢再说,老实地伸出了手来。
宋喻生见她老实了,从身后架格上拿下了一瓶金疮药,打开了药瓶,抓住了温楚的手腕,拉到跟前。
温楚明白他是要做什么了。
果然,下一瞬间,手上传来一阵刺痛,宋喻生直接将药洒在了她的手上。
温楚道:“不就是一点擦伤吗至于用药吗?”
宋喻生道:“你以为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不成?不是想着手上的伤一直不好,便能一直躲开板子。”
温楚确实是这样想的,也没想到叫他直接戳破了,她扯开话题,问道:“你在这洗澡的地方放药做什么?”
她不明白,这净室里头还常常备药,这是为何?
宋喻生见她问,只是道:“方便。”
他小的时候经常受伤,那个时候嫌脱衣服上药麻烦,后来干脆在净室里头放着药了,洗完澡直接上药,一来一回也省事。
后来长到了现在,就成了习惯。
他从架子上又拿了纱布,把她的手缠了起来,他动作算不上轻柔,弄得温楚有些疼,然温楚迫于宋喻生的淫/威,却也不敢说些什么,只能龇牙咧嘴表达自己的不满。
宋喻生注意到了她,抬眼看她,淡淡道:“你脸抽抽个什么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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