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月,樱花慢慢显出几分衰败的样子,盛开到极致的花被飞一吹,花瓣就簌簌落下,树下变成了一片粉红色。


    大黄的肚子逐渐大了起来,崔美青知道,它这是肚子里有孩子了。


    她有些发愁,坐在板凳上摸着大黄的狗头,怅然地说:“你怀孩子是不是特别累,生孩子的时候是不是会特别疼?早知道不让你和黑狗鬼混了。”


    大黄:“汪汪汪汪。”


    崔美青伏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趴在大黄身上。


    未来猫狗作为宠物,是新媒体运营的宠儿,不少人靠猫狗经营视频账号,收入颇高。关于猫狗生育、绝育的话题热度很高,崔美青看过不少相关的视频。


    但她之前没有实感,大黄皮实、听话,是典型的看门狗,和各种短视频里深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宠物狗大不相同。


    大黄肚子大起来了,她才开始担心,害怕大黄生崽的时候出什么意外。


    李英婼瞧着她抱着狗,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喊了她一声:“来喝米汤,加了汤的。”


    崔美青端起浓稠的米汤喝了一口,被烫得直叫:“嘶,好烫。”


    李英婼往米汤里又加了一勺白砂糖,叨叨着:“放一会在喝。”


    崔美青舔嘴,眼睛瞅着浓稠的米汤,低头瞧了一眼胖乎乎的大黄。


    大黄吃米汤应该可以补一补吧?


    趁大人不注意,崔美青把狗碗拿到外面,自己手里端着米汤,她喝一口,给大黄倒一口。


    大黄很乖,趴在地上把米汤舔干净又抬头舔崔美青的手。


    崔美青蹭了蹭它的毛,“可惜我现在没有钱,不然肯定带你去绝育。”


    大黄:“汪汪汪汪。”


    崔美青又给它倒了一口米汤:“吃吧,补补身子,到时候好下崽。”


    等樱桃花全部败完,枝丫长成茂盛的树枝时,五月到来了。


    天气越来越热,太阳火辣辣的,偏偏雨季还没到,崔家去茶地要带两大瓶水才够。


    许久没见到大黄的崔美青在茶地看到它了。


    它瘦了许多,精神不振,光滑的毛变得有些粗糙,透过皮肉都能看到骨头的形状。


    崔美青抱着它的狗头:“大黄,你怎么这么瘦啊,生病了吗?”


    发现它的两排□□耷拉着,她反应过来:“你下崽了?怪不得这么瘦,为什么不回家吃饭呢?”


    在一旁采茶的崔林院解释道:“小狗出生没多久,它不会离小狗太远的。”


    “啊,”崔美青睁着迷茫的大眼睛,“它的小宝宝在附近吗?”


    “茶地有个狗洞,狗崽应该在狗洞里。”


    崔美青兴奋起来:“真的吗?那我可以去摸摸小狗吗?”


    崔林院摇头:“现在不行,母狗护崽,你可以趁大黄不在的时候去看看,不要乱摸,会留下气味,母狗闻到了会带着小狗去其他地方的。等狗崽大一点,大黄会自己把狗崽带回家的。”


    崔美青失落地“哦”了一声。


    她摸摸大黄的狗头:“好了,回去照顾你的小宝宝吧。”


    大黄:“汪汪汪汪。”


    叫过之后,它摇着尾巴钻到茶树的缝隙之间门,很快就不见了。


    崔美青没看到毛茸茸的小狗,回家的时候却看到了毛茸茸的小鸡。


    她家白母鸡的鸡崽破壳而出了,总共八只,小小的,跑起来跌跌撞撞,露出的喙和鸡爪都是嫩黄色。


    它们真的好小,连声音都是嫩的。


    崔美青眼馋地看着小鸡崽们。


    母鸡和母狗一样护崽,她要是敢靠近小鸡崽,肯定会被啄的。


    她只能远远的看着。


    李英婼给刚出生的小鸡撒了一小堆鸡饲料,给辛苦孵蛋的母鸡撒苞谷,在小鸡和母鸡站在一起时,她立刻拿起破烂的背篓把母鸡和小鸡倒扣起来。


    眼睛一扫,姑娘眼睛亮亮的看着她动作。


    “小鸡刚出生,容易死,先罩起来,等它长大一点再放出来。”


    崔美青意识到妈妈在传授生活经验,她点头,心里愣愣的想:好想摸一把小鸡,它们的毛看上去好软。


    春茶慢慢变老,嫩嫩的青绿色枝叶消失,持续了差不多两个半月的春茶季终于结束了。崔家攒了一万块钱。


    因为这一万块钱,李英婼和崔林院吵起来了。


    崔林院反悔了,他不想买地,他想买摩托车,然后把剩下的钱投入到老家的地,把地开发成茶地。


    正好老家这两年正在开发茶地,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李英婼歇斯底里的和他争吵:“这个钱是攒着买地的,不能动,你要是敢动,我就和你离婚。”


    崔林院看上去很冷静,说得话似乎很有道理:“我们又不是没有地,干嘛要买,就因为姑娘做了一个梦?一个梦而已,值得我们投入那么多钱吗?到时候梦境没有变成现实怎么办?我们现实一点,把老家的茶地弄好,再盖一栋房子,面子里子都有了,这不是很好吗?”


    李英婼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只能扯着嗓子喊:“反正我不同意你买摩托车,不同意在老家开发茶地,这一万块钱里有我挣的五千,你要是拿去用了,我们就离婚。”


    崔林院火气上来了:“你不要动不动说离婚,这都是可以商量的事。”


    两人就这样车轱辘话来回说,吵得天翻地覆。


    崔美青和崔志青放学回来,他们暂时休战了几分钟,到了晚上看电视,两个人又吵起来。


    吵着吵着,两个人吵出了火气,李英婼去厨房拿了一把刀,崔林院抬起了板凳。


    崔志青在他们吵架的时候就缩回自己卧室待着了,崔美青还奇怪他为啥不看电视。


    父母抬起家伙什的时候,她缩在沙发里无处可退,在心里狠狠锤了自己一下:干嘛就是要贪看电视呢。


    现在好了,别说走了,她大气都不敢喘。


    李英婼和崔林院还在对峙,李英婼挥舞着刀大喊:“钱是一起挣的,凭什么你说怎么用就怎么用,我不同意。”


    崔林院脸红脖子粗:“我都说了可以商量,你发什么疯,你还拿刀,是想砍死我吗?”


    他额头上的青筋都凸出来了,身子挪着挪着就挪到李英婼的刀下:“有种你砍下来。”


    李英婼:“你以为我不敢吗?”


    她的声音太大了,有点破音,嗓子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崔美青就看着两个人像是仇人一样拿着武器盯着对方挑衅。


    她是重生者,按理说,她现在不应该害怕,她应该勇敢的站出来,制止父母的争吵,像天神下凡一样解决所有问题。


    但她现在确实是小孩子。


    她好矮,好小,缩在沙发里小小的一团。


    父母的声音是大的,身形是高的,灯光下的影子是狰狞的,挥舞手里武器的样子是令人恐惧的。


    她要是上前说一句话,他们手轻轻一挥就可以把她甩翻在地。


    这就是大人,他们或许没有远见、犹豫不决、没有文化、粗鲁,但他们肯定是发育完全的,有大人的体格和力气。


    崔美青很害怕,她第一次真正正视自己重生后弱小的身躯,身躯的弱小让她的身心跟着脆弱起来。


    她眼睛眨巴一下,眼泪掉下来了。


    她没有发出声音,没有怒斥两个大人,她的眼泪是最有力的武器。


    两个大人终于冷静下来,愤怒的野兽蛰伏到他们对孩子的慈爱之心之下。


    李英婼把刀放回厨房,她觉得额头有点湿,她摸了一把,发现自己流汗了。


    再抹一把脸颊,她不仅流汗,还流泪了。


    争吵结束了,但问题还没解决。第二天去茶地采茶,两个大人之间门还是充满火药味。


    两人僵持不下时,崔林院想起咨询两个孩子的意见。


    崔志青对此的态度是无所谓,你们爱咋样咋样,钱不是他挣的,决定做好了,事也不是他去做。


    这一切跟他没关系。


    姑娘还小,崔林院说这件事的时候没打算听取她的意见。


    但崔美青表情很严肃,她问:“我们要回老家吗?那我和哥哥是不是要转学?”


    崔林院愕然:“当然不回去了,老家挣不到钱,回去了我们吃什么喝什么,你们在这里读书读的好好的,干嘛要回老家读书。”


    老家的小学可没有青云镇中心小学的条件好。


    崔美青迷茫:“不回去干嘛要开发茶地?”


    “那爸妈有一天会老啊,”崔林院笑起来,“我们总不能打一辈子工,连个落脚地都没有。”


    崔美青撇嘴:“那我们在这边安家不是挺好的,听妈妈的,买地。老家的山一座连着一座,离医院那么远,班车一天只有两趟,什么玩的都没有,你们老了回去那边待得住吗?再说了,好的地方不住,干嘛非要去偏僻的地方安家。”


    “啊?”


    其他三人呆若木鸡。


    崔志青:这是我妹?


    崔林院:这是我姑娘?


    李英婼:姑娘说得真好!


    崔美青表情淡然,肉肉的脸带着不易察觉的沧桑。


    非要她说,她就说呗。


    她上辈子就很不理解,爸爸如果想回老家,那为什么不早点回,在老家扎根,干好家里的活计。


    他们一家在外面遭了难灰溜溜回去,被之前闹翻的叔叔家欺负,妈妈还得扯着嗓子到别人家里吵架。


    她那个叔叔家就是赖浆包爬脚背,毒不死人恶心人,占她家地就算了,还砍她家的茶树和芭蕉。


    气得妈妈饭都不吃,冲到她家吵架,还吵不过。


    爸爸腿养好了在村里待不住,非要出去打工,知道这件事赶不回来,只能在家乡群里无能狂怒。


    崔美青回来的时候,妈妈又拉着她不让她去吵架。


    这叫什么事啊。


    崔美青肚子里的气硬是从上辈子憋到这辈子,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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