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癫
淮阴侯收了一位养女,这按理来说是乔家家事,只是无缘无故又被多方关注。
宣武帝旁敲侧击,说要给乔知予指婚。
杜依棠在御花园中与乔知予偶遇,托着一朵半谢不谢的月季幽怨的说,宫里的花着实没有宫外的艳丽。
朝会下朝的路上,李维仪经过乔知予时瞥她一眼,冷冷一笑,然后嗤之以鼻:“老男人,没安好心。”
老男人,老男人?
建福宫门下,乔知予独自眯着眼回味了许久,觉得自己大概只和这三个字中的“人”沾边,但莫名其妙的,被骂得有点爽。
自从李维仪考中状元以后,李正瑜一个翻身从病榻上爬起来,从此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和老朋友聊天时精神焕发,每三句就要有一句聊到自己光耀门楣的状元女儿。
若是在以前,李维仪可能还会对此羞赧一笑,可自从她女扮男装以后,似乎就看透了许多东西,便再也不复以前的大孝女。李家从上到下被她撩起袖子整顿了一遍,做派强硬,令人咂舌。
有些宗亲怨言颇大,闹到李正瑜面前。李正瑜倚老卖老,希望状元女儿看在他在朝中留下的人脉的面子上能让家里和和气气的,不要任意妄为。
对此,李维仪说:“家里只有我李维仪有官身,爹在朝中人脉不给我用也得给我用。我今日清理门户,就是君子弃瑕、壮士断腕,若非如此,他日整个李家一起完。”
当禄存告诉乔知予这些事时,她几乎都能想象到李维仪那副英姿飒爽撩袖子拍桌的模样,让她心里喜爱得,上朝下朝都要忍不住多瞧她两眼,就像欣赏瑶环瑜珥、玉树琼枝。
朝会之后,乔知予又到经常光顾的酒楼里打包了烤羊腿。
十王宅里,她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干儿子。
所谓半大小子吃穷爹娘,臭小子食量颇大,顿顿要吃肉,好在这来的是乔知予,家有余财,要是是其他的人,真经不住他吃的。可能执思义的大兄都想不到,他的弟弟被送到大奉后非但没吃苦,还过上了好日子,每天吃得满嘴流油,长得一日比一日壮实,肩膀都宽了两号。
执思义抱到了金大腿,自以为这是认“爹”的好处,脸皮越来越厚,“爹”喊得越来越顺。
七月初宣武帝的上寿宫宴上,他喊漏了嘴,当着四皇子应元珩的面扎扎实实喊了她一声“爹”,把应元珩吓得双目圆睁,脑子半天转不过弯来。
是的,她和执思义是地下父子情,而且这父子情谊,永远也不会跑到明面上。
只不过,她只是当认养一条流浪狗一样养着他玩玩,执思义却越来越上心。
便宜儿子学棋开了窍,明白了权力的妙处,更深知“弄权”一事的精微。对于她这位强大的启蒙者和引路人,他愈发恬不知耻,自打不知道从哪儿听到淮阴侯喜欢男人后,他便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是在做干爹的干儿子的同时,还做自己的干娘。
“爹,我要以身相许。”
在啃了一整条烤羊腿以后,执思义裹着被子往卧榻上盘腿一坐,开门见山的表明了自己的意图。
乔知予只当他在放屁。
她坐在案前,看着手里的书,闲闲道:“按照纲常礼法,一边喊爹,一边以身相许,这叫蔑伦悖理,被人听见,拉你出去浸猪笼。”
执思义不清楚中原礼俗,还以为真有这么回事,想了又想,反驳道:“我是朔狼部人,大奉礼法管逑不到我!”
“从哪个话本上看到的,以身相许?不怕屁股痛。”乔知予掀起眼帘斜睨他。
“跟屁股有啥关系?”执思义耿直的问道。
闻言,乔知予上下扫了他两眼,旋即和善的眯眼一笑。
彼时,来自草原的小狼还不知道腐朽堕落的中原人多样的玩法,以为只是用手互相帮助。他捂着被子,以一种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语气循循善诱:“听说爹喜欢男人。喜欢男人,不如喜欢我。”
“你们大奉有句古话,叫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如今在大奉回不了家,你人不错,我愿意和你过日子,但先说好,以后我回大漠还要娶婆娘生儿子。”
乔知予赞同的点点头,书卷在掌心一敲,喟叹,“大奉有个爹,大漠有个婆娘,很会想。”
“我当然会想。”小狼笑得露出虎牙尖尖,神秘兮兮的问道:“来吗?”
他被子一掀,露出一身健康的蜜色肌肤。
臭小子,不穿衣服裤子勾引她。
乔知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伎俩在她面前还嫩了点。
她看了一眼,本以为没什么好看的,结果一看之下,失笑,又忍不住看了第二眼,问道:“怎么这么多毛?”
毛绒绒的跟头熊一样。
“不好吗,笑什么!”
执思义不满的囔囔道:“朔狼部男人毛就是多,我算是少的。等我年满二十参加了成丁礼,这毛会长到胸膛上,和胸毛连成一片,这就叫威武。”
乔知予有些感兴趣,把书丢在书案上,站起身来,朝他走近。
执思义见状,警觉的拉着被子合拢,开始谈条件。
“我想回漠北。而且回漠北之后,万一我斗不过大兄,你得帮我。”
“凭什么?”乔知予背着手,居高临下的觑他。
执思义看他一眼,神情又狠又怂,像条又想龇牙又怕挨打的狗。
“你那么强,还是当爹的,帮一下儿子怎么了!”
他的眼睛是剔透的灰蓝色,很美,小黑脸上五官深邃,也很美。他嘴上叫着“爹”,可是叫爹的语气和叫“喂,那个谁”的语气也差不多。
都这个时候了还和她谈条件?
年轻、不驯、不知天高地厚,浑身上下充溢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愚蠢。
“小兔崽子。”
乔知予上手一把掀开他的被子,把手径直探进去,像是探进蚌最软的肉里,“腿岔开!”
一炷香以后,乔知予玩得心满意足,慢条斯理的就着他的胸毛擦手,讥讽道:“没用的东西。”
玩了还要骂人!执思义羞愤难当,抱着她的手臂狠狠咬一口。
她一动,他又害怕挨抽,赶紧松口,饶是如此,也在她疤痕交错的手臂上留下两条沾着口水的牙印。
乔知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指着自己的手臂,示意他看好,“记在账上,下次肉偿。”
她这个爹当得比他亲爹还称职,玩他一把还敢叼人,该赏他两巴掌的。
晚上,乔知予在夜爬姻姻寝宫和夜爬人夫围墙之间,选择了后者。
杜修泽这厮极会自我暗示,久了没和他“重温一帘幽梦”,近日上下朝他开始假装他和她什么都没发生过。对上她时,脸也不红了,气也不喘了,眼神也不慌了,活脱脱一个清风峻节、渊亭山立的杜大尚书令,和肮脏龌龊的东西没有一丝半丝的关系。
那小眼神坚定得,如果乔知予不是连他身上几颗痣都记得的话,她自己都快信了。
如今杜修泽是文官之首,虽然实在年轻,还比不上李正瑜有号召力,但好歹坐到了这个位置上。不是乔知予龌龊,主要是他实在有用,和他私下保持这肮脏龌龊的关系,还真挺方便拿捏拿捏杜大人的。
月上中天,杜修泽在书房看书,乔知予这个狂徒爬过围墙,从他的窗户翻了进去,悄无声息的落进他的房里,然后目光沉沉的从他的紫檀屏风后缓缓走出来,开口还是那句阴鸷的老话:
“修泽,我想你。”
杜修泽本来看书看得正起劲,闻言吓了一大跳,当即从椅子上蹦起来。
“你你你,知予,你怎么进来的?”
乔知予死死盯着他,像是鹰隼盯着自己的猎物,“乱世千万大军之中,我也可来去自如。没有任何人拦得住我。”
书房里,她一步一步缓缓靠近,他一步一步踉跄往后退。
“围墙加高了,护院多了十五个,狗也多了两条。”她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你怕我。”
“没有,你别乱想。”杜修泽后背冷汗潺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干巴巴的说道。
“过来。”她伸出手,“上次你说想想,想好了吗?此刻就给我答复。”
杜修泽退到了死角,退无可退,心中叫苦不迭,“知予,别这样。”
“再和我做一次。”她虎视眈眈的发出命令。
乔知予不说还好,一说,他就感觉自己痛得要命,不止是身体上的,还有心上的。
按理说来,他有一万种办法向护院求救,可少年情谊实在深厚,他是真的喜欢乔迟。此刻,推开他,他心里舍不得;不推开他,他又实在受不住;他几次三番主动来找他,他心底又恐惧,又欣喜。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希望乔迟变回正常,可又怕他像以前那样对他疏远冷淡。
杜修泽不说话了。他不敢推,也不敢逃,只是摇头,“我们这样是不对的,别这样对我。”
这张白日里高风亮节的俊雅脸庞上,此刻浮满忍气吞声与束手无策,充满了一种窝囊废的美感,让乔知予只想好好的羞辱他。
“又叫我忍!”她欺身上前,垂在身侧的手冷不丁拍上杜修泽的屁股,拍得他浑身一颤。
“喜欢男人还敢和女子成婚,尊夫人与你和离是因为这个吧?”
“杜修泽,杜大人,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下贱!”
她咬牙切齿的说完,话锋一转,眨也不眨的看着他,目露痴迷,“下贱得……就该被我操。”
说罢,她一手将他按在墙角,一手扯他的裤带,那样子又狂又暴,把他吓得夹紧双腿,喘着气哀求道:“知予,再让我想想,再让我想想!”
乔知予动作一停,阴沉沉的盯他一眼,紧皱着眉头看向他的下半截,似乎不太打算收手。
杜修泽忙不迭施展缓兵之计,满头冷汗的承诺道:“等我想好了,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发誓,我发誓!”
听到这里,乔知予似乎总算是放弃了对他用强的念头,神情散去狂热,恢复了正常,甚至隐隐有些疏离的冷意。
“是你先靠近我,你不能往后退,明白吗?修泽。”她低敛眼眸,侧过脸,十分失望落寞。
见面前人如此模样,杜修泽心里一热,又想上前亲近,可又怕再激起乔迟的狂性,只得站在原地,干巴巴说道:“我为你倒茶。”
第92章 第九十二癫
姻姻一直没有怀孕,乔知予的日子逐渐百无聊赖起来。
耍耍男人固然有趣,可夜深人静,一人独处之时,她望着头顶的一轮皎洁明月,心底免不了生出几分怅然。
每逢此时,唯一的消遣就是把222喊出来让它学几声狗叫,不过会心一笑之后,她的心依然空空落落。
想家,还想妙娘。
然而家暂时不能回,妙娘也不是想见就能见。
年后,她在军中旧部里选了两个青年才俊,让他们拿着她的介绍信和妙娘相亲。妙娘拿了信就把他们赶出门外,一点也不像想要再嫁的样子。
或许她应该亲自过去和妙娘道歉,可她总觉得要解释那天晚上的事情十分麻烦,一解释,就会牵扯到应云渡。
应云渡倒是没再去纠缠妙娘。据乔知予手下的鬼面军汇报,他还规规矩矩的住在梦云山上,当个吃斋念佛的假和尚。
虽然222说他是自己人,但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呢?他知道了她的事,还是应离阔的儿子,她不把他灭口已经算宅心仁厚,更不可能把他捧到高位去。
是啦是啦,她是说过只要他听话,她就帮他夺得储位,但那只是她在床笫之间哄乖侄子的甜言蜜语而已啦。如无意外,这辈子他都和储位无缘,就算宣武帝起了把他立为太子的心思,她也有办法把宣武帝的这个念头打消。
其实应云渡和妙娘分开单独来看,乔知予对他们两人都没有什么意见,不过一旦他们二人站到一起,她就觉得无比的刺眼。
两人如今天各一方,她硬挤到中间,觉得实在妙得很。有她在,他俩永远不可能在一起。她就是对拆散了他们两个十分满意。
自从任务重新开始,时间就过得很快。
六月,姻姻没有怀孕,乔知予安慰自己实属正常。
七月,姻姻还没有怀孕,乔知予勉强坐得住。
八月、九月、十月……
乔知予急得扭曲爬行!
……甚至拿起小本本,变态一样记录宣武帝去宜福宫的次数,密切的关注姻姻的私生活。
时间一久,她不仅关注姻姻,还连带着观察起整个后宫,这一观察,就看出了些许问题。
宣武帝正当壮年,轩昂魁伟,从她听墙角的听到的情况来看,他也不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晚上分明很能折腾,还雨露均沾,不独宠一人。然而近一年时间里,整个后宫只出生了一个孩子。
趁着去探望姻姻的功夫,乔知予抽空去看了一眼这个孩子。
有着丰富偷情经验的她一看就觉得不对,这孩子长得和他爹属实不太像,反而有点像常年在他母妃殿前巡逻的侍卫头子?!
得,宣武帝头上新增绿帽一顶。
【怎么办,主人?】
淮阴侯府里,222着急忙慌的问。
“怎么办?”乔知予当机立断,“给应离阔做全身体检,重点检查……生殖健康。”
【要花10点积分,我们总共就只有120点了。】222十分心疼。
那能有什么办法?该花还得花啊!
乔知予无力的抬了抬手,示意222别屁话赶紧去做。
她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要拿宝贵的积分给老屌子检查身体。他爹的!这日子过得非常堕落!
检查报告出来后,她赶紧翻开第一页,打眼一瞧,上面明晃晃几个大字:
“*********”(一种令人尴尬的生殖健康问题,会影响生育,但*生活没有障碍)
操了……第一世他没这个毛病啊,真是没用的东西!这下怎么办?她为什么还要操心他的生殖健康啊!
乔知予坐在凳上,双手捂额,沉默了片刻,迅速振作起来。
“给他治,把他给我治好。”
【要1200积分,我们现在只有110积分。】
乔知予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远方的云,双掌交叠,缓缓捂住了嘴。
她要碎了,稀碎。
狗日的。
操所有人……
【主人,你先别生气。】
222迅速支招:【我们积分不够,但可以自己学。两个积分购买专业指导,先拿牛羊试手,三个月速成开蛋专家。一个字:牛!】
闻言,乔知予如丧考妣的重重坐回凳子上。
(这里已经改到不能再改了,审核你好,你来帮我写。你说我写得不行,你来帮我写。我已经不会写了,这样吧,你说这个情节该怎么安排,我来写。)
想到这里,乔知予痛苦的捂着头,又想到任务,最终还是忍辱负重的应承下来:“好,好!我学!”
【成功率是百分之二十。】222补充了一句。
听到这话,乔知予终于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丧心病狂的大笑两声,轻松道:“222,收拾收拾,我们一起去自鲨。”
【有百分之二十已经不错了,我们是生手嘛!】222劝道。
“我是来做任务的谁知道还要治不孕不育?”
“治不孕不育不说,老娘还要亲自去学,你看我长得难道很像男科圣手!”
“你把我杀了,现在就把我杀了。”
乔知予闭上了眼,“不要用男人的病屌来污我的眼睛。”
222沉默了片刻,开始围着她学小狗叫,试图哄主人开心。
半晌,乔知予叹了口气,又活过来。
“我去找个和宣武帝长得像的男人,比如三皇子,把他丢进宜福宫和姻姻在一起。届时宣武得个儿子,姻姻得后位,我任务完成,大家皆大欢喜。”
(虽然嘴上狠一把,但其实乔还是不会的,这里作者疲惫的解释一下。)
【不行!这是在主角不知情的情况下损害其利益,违背《时空法典》,会被判死刑的!】222急忙打断道。
“《时空法典》里分明没这条。”
【这是《时空法典》的补充条例,两个月前刚发布。】
好,现在所有路全都堵死了,唯一的路已经是条断头路。
“222,我不想死。”
乔知予一字一顿,认真道:“你知道这三世我熬得有多不容易。1200积分实在太多,到任务完成结算的时候我们都不一定有这么多。百分之二十的手术成功率太低,我又不是医学生,根本不会做手术,真要这样不如先试其他的解法。”
【你打算怎么做?】
“逆天改命。”
【啊?】
“我要再问一次姻姻的心愿。”
【别啊主人,你已经被发了警告牌,要是被巡查组发现再次违规,连审判庭都进不了,当场就是死刑。】
乔知予叹了口气,“我很快解决,你帮我遮掩两分钟。”
【我们剩下的能量也就只够撑一分钟。】
“那就一分钟。”
乔知予说完,动身往宫里而去。
姻姻见到伯父进宫来探望她,十分开心。
经过了这几个月,她的位份已经从“美人”升到了九嫔之一的“昭仪”,秩正二品,衣食用度也比之前要更好。
此刻,她欢欢喜喜的拉着乔知予坐到桌边,给她斟茶,浑然不知自己的封后之路上已经横亘了一个巨大的障碍。
倘若宣武帝从此真就不育,她膝下无子,就不可能挤开杜依棠,坐上她心心念念的后位。当然,按常理来说,乔知予也可以用计硬推她上去,但她既然注定无子,那么任务就注定无法完成,乔知予自然也懒得做无用功。
乔知予听着她抱怨宫里无聊,想要伯父多进宫来看她。她还不着痕迹的打听箐箐有没有意中人,好像在盼着这位姐姐早点嫁出去。
乔知予随口附和着,心却压根没在姻姻的身上。
222要把能量压缩成膜,覆盖住整个小世界,这样才能躲过巡查组的监察。这是个耗费巨大的工程,上次任务启动打到账上的能量只能让222撑一分钟。
一分钟,六十秒。
这六十秒,乔知予不打算让姻姻的愿望有什么翻天覆地的改变。
这漫长的三世里,她已经体会过了姻姻对权势名望的渴望与偏执。短短六十秒,姻姻绝对不会把愿望从“嫁给皇帝,做最尊贵的女人”变成“嫁给皇子,平淡一生”。
但嫁给“皇帝”不变,“皇帝”是谁可以变。至少要把应离阔那张老脸从任务对象栏里踢出去,换谁都行!
“姻姻,陛下最近对你如何?”乔知予开口问道。
“陛下升了我的位份,还常常宿在宜福宫。”姻姻颔首一笑,看起来十分幸福。
“姻姻,伯父是最疼你的。有一些事情,伯父要先问问你,好早做准备。”乔知予打量她一眼,随手摘了朵娇美的小粉花,簪到她的鬓边。
“乱世时,三哥和我们一起吃了许多苦,身体有所亏空。都说天子万岁,可没见哪个天子真的能长命万岁。”
姻姻忙不迭道:“陛下就能活万岁!”
“姻姻,伯父比谁都希望你过得好。”乔知予安抚道,神情十分真诚。
“天子驾崩后,所有的嫔妾都被称为太妃太嫔。太妃太嫔,名称倒是尊隆,但地位一落千丈,会被集体送到永宁宫中养老,一辈子也不得迈出宫殿一步。”
“伯父。”姻姻一跺脚,神情很是懊恼,“你说这些晦气话做什么?”
乔知予神色不变,“天有不测风云,我总得为你多想一步路,否则,以后你受委屈怎么办?”
等待姻姻的情绪平息,乔知予继续道:“倘若,我是说倘若……”
她拉长了调子,随后在心里命令222展开遮挡,正式开始行动!
六十秒倒计时开始!
“倘若天子遭遇不测,你成为太妃被迫幽居永宁宫,你可甘愿在那里了此残生?”
姻姻想了想,嘟起了嘴:“姻姻不想。”
【五十秒】
“如果新帝是珩儿,伯父令他娶你为后,你愿不愿意嫁给他?”
“真的行吗?”姻姻睁大了眼睛,像是被这匪夷所思的操作给震惊到了。
【四十秒】
乔知予双手一把握住了姻姻的肩头,真诚道:“伯父什么都能做到,你就说愿不愿意。”
姻姻犹犹豫豫:“愿意,可……”
“倘若新帝是三皇子呢,伯父觉得他也不错。”
“他,确实尚可。”她回答。
【二十秒】
“好,姻姻。”
乔知予定了定神,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也就是说,只要能让你做皇后的皇帝,你都愿意接受是吗?”
这话实在有些太难听,显得她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女人。姻姻犹豫的瞥了伯父一眼,支支吾吾,“为何要问姻姻这个,陛下身体还康健着呢。”
【十秒】
“姻姻,就说是不是。”乔知予认真的凝视她,额角隐隐有汗。
耳畔,222的惨叫声传来:【啊!撑不住啦!】
姻姻瞄了一眼伯父,眼神犹豫,内心似乎在天人交战。
乔知予了解她,她知道她内心本就是那样的想法,迟迟不说出口,只是顾及到她的颜面,此时就该重利诱之。
【五!】
“姻姻,你想要的一切,伯父都会帮你拿到。”乔知予冷静的讲述着这个重复过无数遍的事实。
【四!】
闻言,姻姻抬头看她,眼中的动摇之色逐渐散去,却仍不说话。
【三!】
“姻姻,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乔知予看着她,温声道。
【二!】
闻言,姻姻脸上动容,点了点头。
【一!】
她终于松口:“是,只要让姻姻做皇后的皇帝,姻姻都接受。”
随着222最后一声倒数落下,世界女主终于小小改动了她的愿望。
乔知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抹了把额角的汗水。
【叮!您的任务对象有变动,请宿主查验。】
乔知予闻声看向系统面板,那上面的任务对象一栏中,应离阔的脸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标着“?”的人脸,头顶上还有一个括弧,括弧里写着四个大字:大奉皇帝。
巡查组最终没有发现她的这次违规操作,但与此同时,222能量告罄,即将陷入沉睡。
【呜呜呜,主人,我又要睡了。】
“滚吧。”乔知予在心里和222道了别。
下一次和222见面,应该就是姻姻怀孕生子之时。
离开宜福宫之时,乔知予只觉得如释重负、一身无累,仿佛变成了天边游云。
任务难度直线下降,她终于不用操心老屌子的屌子,也不用狠着心肠把杜依棠拉下后位。
她只需要顺其自然的把宣武掀下去,再扶一个听话的皇子上台就行。至于姻姻,她先安排她假死,然后让她到寺庙进修一段时间,最后再给她捏一个其他的高贵身世,让她霸气回宫直接做皇后,到时候孩子一生,任务就此完成。
只不过,这个皇子选谁呢?
站在御花园中,眺望着远方层叠的殿宇,乔知予的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肥水不流外人田,当然是要选她的乖乖“亲儿子”啦。
和孩子他娘也要重新熟络起来,毕竟那是未来的皇太后,也是姻姻的婆婆嘛。
一家人,都是一家人,亲上加亲,非常不错!
“叔父,你果然在这儿。”应元珩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脸欣喜的看着她。
少年郎长得像雨后新竹一样快,半年就又拔高了一截。而今的他身形颀长,散去了男孩的稚气,有了些玉树临风的模样。
应元珩站稳之后,克制住脸上的喜意,恭敬的向她行了个礼,行完礼马上就开始倒苦水:
“吴太傅布置了古文课业,珩儿愚钝,不解其意,明日就要考教功课了,叔父救我!”
他焦头烂额的逮住她的衣袖求救,看起来一副被课业给逼到走投无路的样子。
乔知予垂眸打量他一眼,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好大儿,爹这把就靠你翻盘了。上去吧你!
第93章 第九十三癫
众所周知,现代人士穿越到古代不造反,简直就是人生的一大遗憾。
造反,一款在封建时代里限量版的人生体验,主要分为两种模式:自下而上的反和自上而下的反。
所谓“自下而上的反”,其主角多为农民,其行动被称为暴动,又被后世历史学家称为“农民起义”。起义的过程多伴随有宗教迷信的指导和平分土地的口号,然而起义的结果多是以失败告终。起义军首领将喜提九族连坐,刽子手手起刀落,全家一起人头落地。
据穿越学有关学者研究表明,“自上而下的反”成功率更高。一般而言,这种造反模式通用的手段为:逼宫。逼宫的成功与否则主要取决于皇帝的皇权是否被架空。
架空一个开国皇帝从理论上讲难度极高,但如果有人能坐到武将之首的位置,让文臣之首变成自己的相好,让后宫之主也变成自己的相好,让年轻的皇子变成自己的儿子,还在皇帝的亲卫中安插满眼线……这种情况下,难度似乎就低了很多。
乔知予一直在民间有着嗜杀狠戾之名,名声极差,如果逼宫之后由她坐上帝位,定会招致百姓不满,称帝遇到阻力。一直以来,宣武帝也因为这一点对她颇为放心。乔知予懒得扭转自己在天下人心中的印象,她又不用自己坐到那个位置上,只需要让这江山换个主人。
这个主人,就是她精挑细选的“好大儿”应元珩。
好大儿压根还不知道自己被命运选中,即将迎来黄袍加身,依然还在为太傅为他布置的课业而烦恼。
他那皇帝爹是不会管这些小事的,能给他辅导作业的,也就只有她这个便宜爹。乔知予慈祥而耐心的给他逐句讲解,因此获得了好大儿钦佩孺慕的小眼神一枚。
出宫的时候,秋风拂动垂柳,乔知予嗅到风中熟悉的暖香,侧过头,看到太液湖对岸隐约有一个身影在柳丝与假山间若隐若现。
当天晚上,乔知予在淮阴侯府里听到了熟悉的旋律,那是专属于她和杜依棠之间的曲子,十分具有童趣的——《小星星》。
乔知予迈出大门,循声而去,在一处僻静的宅院里发现了杜依棠。
水榭帐幔翩飞,岸边滇茶灼灼欲燃,杜依棠坐在水榭中间,正在款款抚琴。
说实话,每次和这个坏女人相遇,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欢乐氛围。
就比如此时此刻,她的衣襟有些低,胸前弧度也十分好看。按照话本里所说的套路,此刻四下无人,她俩孤“男”寡女,就该马上干柴烈火,幕天席地。可是乔知予只想为她把衣衫拉拢,然后诚恳的告诉她:“嫂子,别弹了,咱们换一首吧。”
《小星星》出现在这种场合,真是氛围杀手,令风情万种的嫂子也多了一丝诙谐。
夜风撩动雪白的帐幔,风中有股桂花的清香。乔知予走进水榭,坐到石凳上,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盏茶。
她啜了一口茶,笑问道:“不跳舞了?”
“我的琴弹得也不错,只弹给你一人听。”杜依棠抬眸瞥了她一眼,秋水明眸脉脉含情。
乔知予忍俊不禁,“弹错了一个音。”
“曲有误,乔郎顾。”她并不否认,而是抿唇一笑,眉间金钿在月色下熠熠闪光。
她真的很美。
这个四十岁,生育过两个孩子的女人,真的特别美。
乔知予欣赏着她,像欣赏一朵从天上落入人间的芍药。
她不笑时如月,乍见掩暮云,更增妍绝;笑时如朝花,尽态极妍,百媚千娇。
她是人前端庄、人后发癫的坏女人,但心机、歹毒、不择手段反而衬得她更加鲜活可爱。
有时乔知予也在想,能不能稍微纵容她,也像对待维仪,对待箐箐一样给她一些什么呢?
如今,她与她终于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
“地上凉,起来。”她朝她伸出手。
杜依棠把手送进了她的掌心,站起身后,妩媚一笑,又要软软的往她身上倒。
乔知予揽住她,哭笑不得,“先别倒。”
杜依棠横了她一眼,嗔怪道:“你说过这次见面,就让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乔某并非君子。”她眉峰微挑,矢口否认。
眼见这张娇媚动人的脸上浮现出丝丝愠怒,乔知予实在怕这坏女人当场掏出一包情药捂在她嘴上。当然,她是药不倒的,吃苦的只能是坏女人自己。
“好了,别生气,我们来跳舞。”乔知予一笑,牵着她的手,走到月色迷蒙的院中。
“你会舞?与我同跳?”杜依棠脸上的神色有些惊疑不定,似在怀疑她是不是在戏耍她。
在大奉,“舞”是女子讨好男人的伎俩,极少有男舞,即使有,也是在秦楼楚馆。而她会舞,只是因为自己喜欢,也想要跳给自己喜欢的人看。
“这是一种西域传到中原的舞,叫做‘圆舞曲’。”
乔知予一手握着杜依棠的手,一手虚揽住她的腰,引着她跳了几步,再带着笑意看她,问道:“会了吗?皇后娘娘。”
被面前人引着回旋进退,杜依棠又是新奇,又是开心,裙裾翩跹间,忍不住轻笑出声。
可笑着笑着,这一丝欣喜却转为带着苦涩的怅然。
她凝视着乔知予的双眼,眸中情愫流动,“倘若人能重活一世就好了,我会找到你,和你在一起。我们做对少年夫妻,在最年轻的时候共舞,就这样,过一辈子。”
她知道她比乔迟大五岁,她知道应念安与乔迟更加相配,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但她就是不甘心。她想要占有这个人一次又一次,让这个人为她哭,为她笑,眼里只映出她一个人的倒影,让这个人,永远只属于她一个人。
“花前月下,你我共舞,这难道还不够?嫂子,活在当下。”乔知予抬起手,带着她转了个圈儿,再将她缓缓带回怀里。
是啊,她该满足了,可她又确实还不满足。
想要花不尽,想要月无穷。此时欲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
她勾住她的脖子,垫脚吻上了她的唇。
乔知予站在原地,皱起了眉,但最终没有推开她。
杜依棠轻易撬开了她的齿关,吻她吻得痴缠缱绻。她慢慢阖上了眼。
香,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
艳,心旌摇曳,唇舌交缠,风月无边。
一吻终了,杜依棠的口脂大部分都印到了乔知予的唇上,被她尝进了口中。她仔细品尝着这满口馥郁,良久,才继续开口:
“依棠,我和你想的不一样,我和其他男人也不一样。”
她望着她,认真问道:“你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我?”
杜依棠面色潮红,眼神迷离的看着她,“喜欢你。”
话音刚落,乔知予便吻上她的额角,下一刻,她将她打横抱起,往屋里走去。
大奉宣武六年秋,她在院中折得滇茶一朵。
花萼层叠,花穰浓腴。
月华如水,蝶落花心……
后半夜,屋外下起了雨。
乔知予在盥洗架的铜盆里洗手,洗完手,再认真用布巾把手擦干。
这处院子应该是杜依棠的产业,位置偏僻,远离喧嚷,此刻只能听到雨打芭蕉声。
杜依棠侧躺在床上,眼神有些嗔怪,“你为何……”
“为何?嫂子若是再生个孩子,到时候跟谁姓,又姓应?”乔知予擦完了手,朝杜依棠走来,坐到床边,静静的看着她。
“你知道珩儿是……”
杜依棠一时欣喜,一时羞愧,心头五味杂陈。她垂眸避开面前人的注视,问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直都知道。”
乔知予伸出手,温柔的将她的鬓发敛到耳后,“臣被你算计到了,太后娘娘。”
对她口称太后,乔迟是决定扶珩儿为储,令他登基?
杜依棠面露喜色,恨不得现在就回宫把应离阔给鸩杀,让他给她的儿子让位。
修泽是她的堂弟,如今清河杜氏和陇右杜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会帮珩儿;乔迟身为武将之首,又是珩儿的爹,也会帮珩儿。这个江山,除了珩儿还有谁能坐稳,而应离阔这个冷情冷心的东西,拖着迟迟不肯立储,似乎还想把储位传给别的儿子?做梦!
“我从来就没有爱过应离阔。”她说道,“他算不上一个丈夫,也算不上一个父亲。”
“我知道。”乔知予安慰道。
杜依棠躺下来,枕到了她的腿上,神色落寞:“当年出嫁之时,我也曾幻想要与他和和美美、举案齐眉,谁知最后会走到同床异梦、你死我活。是我错了吗?是我不够大度、宽容、忍让,还是他做得太过?”
乔知予淡淡道:“天家无情。”
杜依棠仰起头,看向她,不知脑海里想了什么,倏而问道:“你和念安也这样睡过?”
坏女人,以为谁都和她一样不择手段?乔知予没好气的觑她一眼,矢口否认:“没这回事。”
“十年前,她误饮我给你下的药,最后是如何解的。”杜依棠不依不饶。
乔知予啼笑皆非:“我和她清清白白,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孙箐箐?”她继续追问。
“她是我的女儿。”
乔知予干脆坦白道:“依棠,除你以外,我从未和别的姑娘这样亲昵过。”
杜依棠定定的瞧着她,凤眸里光华流转。
乔知予以为她就此歇了疑心,不会再追问,谁料下一刻,她冷不丁又问了一句:“男人呢?”
顷刻间,一张又一张男人的脸像ppt一样从乔知予的脑海中滑过……
面对着杜依棠的这双眼睛,她实在撒不了谎,只得错开视线,含含糊糊交代道:“有过一些。”
“一些。”杜依棠警觉起来,“有几个?五个、六个?十个?!”
乔知予抬手扶额,佯装自己没听见。
“都是什么人?战友?同僚?下属?”杜依棠坐了起来,一连串的发问。
“是他们勾引你的对不对?”她气急败坏,“本宫把他们统统灭口!”
“依棠,这是我的私事……”乔知予无奈的安抚道。
“私事?”杜依棠气不过的点点头,突然伸出手,狠狠地在面前人的腰间一拧!
体脂率再低的人也有腰间软肉,功夫再好,腰间软肉被拧一把,也还是会痛啊!
乔知予没防着她纯属耍赖的这招,顿时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弓着身,哭笑不得的求饶:“依棠,疼。”
杜依棠看面前人求饶,这才满意的松了手。她凑上去亲了亲她的唇角,顺势偎进了她温热的怀里。
窗外更深夜阑,雨声淅沥,她轻声道:“除了我,你不能再和别人在一起。”
第94章 第九十四癫
江淮之畔的江郡是个小郡城,这里的人嗜甜如命,逢年过节,爱吃一道叫做“喜沙肉”的菜。
这道菜要用到新鲜的猪肥膘肉,厨子把肥膘肉切得极薄,两片肉中间夹上红豆糖沙,再上锅蒸。制作过程中,一旦肥肉切得太厚,吃起来就会油闷,切太薄了又怕破皮,因此这道菜对刀工要求极高。
猪肉贵,一旦没切好,做出来的菜味道不美,难免叫人心疼。好在四年前,郡城里的东菜场多了个女杀猪匠,做生意实在,还帮忙切肉,一手刀工出神入化,人也老实本分。很快,她的摊子就在江郡有了口碑,生意渐渐兴隆起来。
“芳姐,给我留块肥膘,做喜沙肉的,我下午来取。”卖卤菜的女老板支起窗户,朝对街生意火爆的摊子喊了一声。
“好嘞!”
刘芳嘴上答应着,手中利落的将排骨给砍成段,砍完用芭蕉叶一包,缠上稻草打个结,递给面前的姑娘,“承惠,二十文。”
待那姑娘付了钱,刘芳便麻利的将菜刀在厚砧板上一刮,将肉泥骨沫刮到一旁,抬头问下一个顾客:“想要哪块儿?包切。”
旁边几个肉摊子门可罗雀,刘芳的摊子面前却排成长龙,这一场景多少引起了同行不适。隔壁肉摊的摊主坐在凳子上,三角眼狠狠一斜,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风凉话。
刘芳将左右衣袖往上一捋,露出了粗壮结实的手臂肌肉,青筋暴起的手提起菜刀狠狠往大腿骨上一宰,一刀就将那么粗的猪大腿骨劈成两截。
这个摊主咽了口唾沫,默默将想要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刘芳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心中冷笑,手上的力道更大了,宰得摊子“砰砰”作响,激情澎湃地样子,像是要顺道把他也拉过来按在砧板上宰了。
江郡不大,菜市也就只有东西两个,两个菜市里有十七八个肉摊,摊主几乎都是男人,只有刘芳一个女人。
操持家务买菜做饭的多是女子,平日里,其他的猪肉摊主仗着自己是牛高马大的男人,欺负女子们不敢唱反调,看到年轻的买主就喜欢缺斤少两、以次充好,看到貌美的,还要色眯眯出言调戏,“小娘子又来买肉,怎么这次买的少了?是不是相公不在家?”
刘芳来到江郡后,开始杀猪卖肉。因为她人老实,不缺斤少两,也不嘴花花调戏小姑娘,生意迅速好了起来,这些摊主眼红,又看她是个外地女人,有意无意的联合起来排挤她,还传播一些无中生有的谣言。
她和江郡的姑娘们不大一样,是个急性子,听不得这些,一急,就喊了几个姐妹晚上一起摸到他们家里,给他们套麻袋狠狠爆打了一顿!
打完了以后,他们果然就老实了很多。
她其实有一个秘密,有三千个姐妹和她拥有同样的秘密,那就是——她们曾经入过伍,也杀过人。
这是一段离奇而热血的经历,则是与她倒霉的前半生有关。
刘芳小时候住在河曲之地的刘家村,原名叫做刘招娣。她的爹娘是刘家村的农民,为她取“招娣”这个名字是希望她能为这个家招来一根香火,可没想到还没等到香火招来,战祸就先来了。
刘芳的爹娘在战祸中去世,她的舅舅养活不了她,就把她卖给大户做丫鬟。很快,战祸又来了,大户也撑不了,举家逃亡,逃亡路上把她转卖了出去。卖来卖去,最后她就流落到了烟花之地。
她从小生得胖,膀阔腰圆,身形浑圆,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像女人,却偏有男人好这一口。那时她才知道娼妓中有一种“胖妓”,又被称为“肉卿卿”。
那已经是一段非常久远的记忆了,如今想来,只觉得恍如隔世。
她依然还是膀阔腰圆,只不过男人看向她的眼神从轻慢变成了忌惮,这种忌惮,她实在很喜欢。
时间过得很快,四年转瞬即过。刚退伍时,所有的姐妹们都是白手起家,现如今都已经初成气候,各自过着各自的日子。大家什么都好,却老是挂念着将军。
她们与将军之间,是将与兵的袍泽之情,却又不止是袍泽之情。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饿死的人多,病死的人也多,她们在半死不活之间,从她们身前经过的人有无数,各个行色匆匆,只有将军向她们伸出了手,拉她们一把。
她们都是没有家的人,却在祸乱滔天的乱世中有了家,从此有了很多个姐妹亲人。
温情、力量、坚韧、勇敢……刘芳在军中学到了许多东西,这些东西支撑着她在鬼面军解散以后,依然稳稳的、强大的行走于这个世间。
而如今,终于到了能报答将军的时候了。
将军发令,鬼面军集结。
将对街女老板的肥膘肉送过去以后,刘芳认真清洗了摊位,将木板、砧板和顶棚都归置好。做完这一切后,她在自己的小家中,卤了一锅猪蹄,慢慢的一点点吃干净。
夜半时分,她背着包裹,珍而重之的取下墙上的傩面,抚摸了两下,放入怀中。做完这一切后,她牵起战马,走出了院门。
皓月当空,月华如水,她骑着马飞奔在小道上。
身下战马的蹄铁掺了陨铁,因此行动悄无声息,但她的耳中却莫名其妙响起海浪击岸声,辽阔、空远,在这月夜下,在她的心中,激起阵阵澎湃的回响。像是在催促着她快点,再快点,和所有人一起,再次回到将军的身边。
一夕之间,退役的鬼面军们全部动身,在夜色的掩护下,从四面八方迅速朝盛京汇集。
风从响应,百川归海。
首善之都,山雨欲来。
淮阴侯府中,乔知予静静的眺望远方夜幕,此刻洒在众多鬼面军身上的月光,也同样洒在她的身上。
她的鬼面军有三千人,不言骑有八千人,加起来只有一万余人,而其余驻守盛京的禁军,以及盛京周边的宿卫府兵,加起来有近三万。从兵力上来说,她的兵与宣武帝的兵相比处于劣势,但“逼宫”比得不是谁的兵力多,而是谁的兵机动灵活,出其不意。
只要“逼宫”够快,宣武帝签了传位诏书,她和杜修泽一文一武把应元珩架到皇位上坐稳,那他就是新一任天子。他一纸诏令下去,即使那三万兵力已经围到盛京,也只能遵从天子号令退下去,否则就会被扣上“造反”的罪名。
没人敢冒这样的风险。应元珩得位不正,但他至少姓应,江山传到他手里说得过去,若是别人起了歹心,那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鬼面军全数抵达盛京还要些日子,这些日子,乔知予隔几天就进宫探望姻姻。
探望完姻姻出宫时,杜依棠总要在中途用各种手段把她引到寝宫里,要与她厮混一番。乔知予每次都是笑着与她斗智斗勇,看坏女人又想出了什么借口。
然而某次应元珩突然闯入,隔着纱幔,当场撞见她与她高度疑似偷情的场面,面色铁青的转身就走。
“你故意的?”碧纱橱中,乔知予眉峰微挑,看向杜依棠。
听到应元珩的脚步声,她也不急,也不慌忙把她这个“奸夫”藏到衣柜里。这么镇定,多半是心中有数。
杜依棠抬手轻抚鬓角,无奈道:“珩儿性情敦厚,为人孝顺,若不让他知道应离阔并非他的生父,他不会忤逆他。”
想到第二世时应元珩老狐狸的样子,乔知予勾起唇角:“你的儿怕也不像你想象中那样敦厚孝顺。”
“对应离阔自然不用。”杜依棠笑意盈盈:“但珩儿会孝顺你。”
孝顺她?
乔知予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种荒诞的喜感。
前世狡诈的合作伙伴,今生成了她的“好大儿”,以后还得“孝顺”她。
以前再怎么调侃应元珩是好大儿,也只是在心里调侃,如今真要摆到明面上来,真让她有一种魔幻的感觉。不知道以后她恢复女人的身份,他会炸成什么样子……不,所有人都会炸,挨着炸,但她还是舍不得坏女人炸,任务完成以后,得先找个机会告诉她。
“你就这么确定他是我的孩子。”乔知予啜了一口茶,笑问道。
这话听起来实在没有良心,杜依棠眉头一蹙,就要伸手拧她腰上的肉。
同样的招数对乔知予不会起第二次用,她握住了她的手,认输道:“好了,依棠,去哄珩儿吧。你先去,去完我再去。”
第二天,应元珩一个人在箭亭射箭。
他眼角通红,手是抖的,肩是斜的,射出来的箭每一支都射偏,没有一支正中靶心。
乔知予双手环胸倚在廊柱上打量了他许久,内心甚至对这倒霉小子产生了一丝缺德的同情。
十七八岁的少年郎遭遇这种事,应该觉得非常天崩地裂吧,不管他相不相信,其实这件事她真的相当无辜,她阴差阳错压根没参与!
见他胡乱射了满墙的箭,越射越偏,乔知予迈步走了出去,悄无声息的靠近。
她冷不丁伸出手,从身后按住他搭弓的手,又按住他拉弦的手,为他调整角度。
应元珩浑身一抖,似乎想回头,乔知予只沉声说道:“看靶子。”
他的射艺,是她三年前手把手教的,只是那时他只到她的腰,现在都已经长得有她的肩这么高了。
“全神贯注,矢无虚发。”
说罢,乔知予的手一松,“嗖”地一声,箭矢离弦而出,正中靶心。
她松开了他,倒霉皇子应元珩转过身,张了张嘴,最终没喊出声来,只是难堪的垂下了头。
这辈子杜依棠是怎么养他的,真把狐狸养成兔子了?
乔知予伸手为他理了理衣襟。
良久,应元珩垂着头,难过的问道:“母后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大人的事,小孩儿别管。”
乔知予说着,又抬手给他正了正有些歪的玉冠,语重心长道:“珩儿当然是陛下的儿子,也会……是这江山的主人。”
闻言,应元珩猛地抬起头,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喜色。
得到淮阴侯的保证,再加上文臣之首的舅舅杜修泽协助,储君之位,看来非他莫属。
他一时激动,像是想要喊她,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乔知予垂眸看他,微微一笑:“还像以前一样,叫我叔父就行。”
第95章 第九十五癫
穿到古代位高权重后,造反,果然就像喝水一样自然。
乔知予把造反提上日程后,就把孙箐箐送到了江郡,和乔容在一起,至于乔怀夫妇则没动。乔怀有官职在身,送他俩走麻烦,同生共死吧。
乔怀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好“大哥”正在筹划让九族的脑袋都凉丝丝的大事,每次见到她还一口一个“大哥,哥”喊得亲亲热热,并狗腿的希望她能让自己的儿子从漠北回来。
放平时,乔知予得抽这老小子,但现在都同生共死了,她就对他多了几丝宽容,只当自己没听见。
她每日还是去刑台和不言骑遛弯,只是在翻看不言骑日常事务的文书时,偶然从里面窥见了两个名字:摘星处、不知阁。
这是盛京鬼市中两个迅速崛起的江湖机构,不言骑的两个校尉发现它们发展得太快,怀疑主事之人与朝廷大员有勾结,准备告禀乔知予以后,不日就去查查它们的底细。
摘星处、不知阁,这两个名字就像是一条线,串起无数的前尘往事,让乔知予回忆起第二世做江湖流氓头子时候的样子。
这第三世,她既然已经入伍,江湖故人全都四散天涯,这两个机构就不该再存在,而如今它出现在盛京暗河鬼市,只可能和一个人有关——
应云渡。
第一世的东宫太子,怎会甘于一辈子做个吃斋念佛的和尚?她就知道他没这么安分守己。
梦云山,满山云雾缭绕。崇吾寺,寺前红枫如血。
时隔数月,乔知予又来到了这里。
应云渡又在石阶前扫地,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僧袍,整个人素净平和。乔知予素来见不得他那样,一看他摆出这不知是真是假的无欲无求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马上伸出手把这一池静水搅浑。
一场秋雨刚过,寺里空寂无人,她龙骧虎步走上前去,不由分说将他连人带扫帚都攮进自己怀里。
“我说过,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向我要。你肯要,我就肯给,何必自己亲自动手?”
“知予……”
应云渡吓了一跳,看到来者是乔知予,哭笑不得的劝道:“快松开,这是在寺里。”
“怎么,怕被人看到?”乔知予偏就不松,“我是叔父,你是侄子,两叔侄勾肩搭背坦坦荡荡,怕什么?除非你心里有鬼。”
她这话说得十分蛮横,表面上两个人是叔侄,但实际上两个人都已经亲密交流过两次了,谁的心里能没鬼。
应云渡没她这么洒脱,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耳垂慢慢的红了起来。
“不知阁和摘星处怎么回事?”她问道。
“不能说。”应云渡摇了摇头。
“不能说?”
乔知予欣赏的扫了眼面前人,“云渡,你知道刑台是我创立的吧,嘴这么硬,刑台逼供的手段,要不要尝尝?”
“知予,这不是我能做主的。”应云渡无奈道。
乔知予嗤笑一声,“连你都不能做主,不知二皇子背后站着的是哪尊菩萨?”
“是我。”一道熟悉的女声突然传来。
闻言,乔知予猛地一抬眸,就看到徐妙举着一把油纸伞出现在上层石阶上。
她还来不及思考妙娘怎么走路没声,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手上就不自觉的放开了好大侄。
场面或许有些尴尬,她又移了几步,让自己和好大侄保持一点距离,好显得自己稍微没那么狂猛激情又变态。
“不知阁和摘星处由我与他一起筹划兴建,我做主。”妙娘说道。
妙娘今日穿着一身烟紫色的长裙,云鬓高挽,披帛飘飘。她与她记忆中第二世的妙娘明明相去甚远,可此刻,她却在她的脸上捕捉到一些相似的凛冽。
乔知予皱眉道:“你记得不知阁和摘星处?”
“记得,我都记得。”妙娘垂眸看她,微微一笑。垂眼与泪痣,让她笑也含愁。
乔知予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妙娘有前世记忆,应该是重生,她当然是开心的,只是这也意味着这个世界可能濒临崩塌,导致秩序紊乱。
不管如何,妙娘还是妙娘,既是这一世的妙娘,也是前世的妙娘,无论怎样,都会站到她的身旁。
思即至此,乔知予突然感到一阵轻松,问道:“建不知阁和摘星处做什么?”
“让乔大侯爷在关键时刻,不缺人用,消息灵通啊。”妙娘举着油纸伞说道,一边提着裙摆,慢慢走下台阶。
山风吹起她的披帛,吹得烟紫色的裙纱如云浮动,po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Q裙丝二而尔呜九义死戚吹得她鬓边步摇叮当作响。
“姑娘真美。”乔知予向她伸出了手,笑道:“不知可愿与小侯一起赏枫。”
妙娘蹙眉垂首,“妾身一介孀妇,怎敢与侯爷同游,自是比不得一些天潢贵胄的。”
应云渡知道妙姐一直是这个性格,也一向见不得他与知予亲近。听到此话,他只是哑然失笑,提起扫帚,低头扫他的地。
乔知予也不说话,伸着手笑意盈盈的等着妙娘。等到她终于将手放进她粗粝的掌心,她便一把拉过她,将她打横抱起,高兴的在院中转了几个圈。
梦云山后山,丹枫红透。
“妙娘,为何一开始不告诉我?”
“我不知道你也会记得啊。”
枫叶之下,两人同行。
乔知予伸出手去,为她挡开枫枝,偏着头去看她,“我为你介绍的那两个青年才俊,真没看上眼?”
“他们才比不上你。”妙娘回道。
“妙娘。”
乔知予不赞同的摇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家其实在另一个世界。我会回去的。我回去之后,你该怎么办?”
妙娘并未回答。
她弯腰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一笔一笔,写下“乔”、“妙”两个字,最后认真在两字之间画一条线,把它们紧紧相连。
“想念会像这根线,将我们的心连起来。”
“到那时,我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到你的心跳和呼吸。你的喜悦,也会是我的喜悦,你的悲伤,也会是我的悲伤。我知道你身在另一个世界,我们之间隔得很远很远,可我会永远牵挂你。”
这三世走来,乔知予深知感情的脆弱、易变、不可捉摸,也深知世上并没有什么“永远”,但她在此刻,看着妙娘的侧颜,突然心中悸动,也想要许下一些“永远”的诺言。
但她迟疑良久,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她只是生生转移了话题,向妙娘聊起自己的暴涨的个头和离奇的参军经历。
妙娘笑着看她,将温和而欣赏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被面前人这样看着,乔知予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快乐,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刚穿越来这个世界时的模样。
她谁也不是,不是残暴狠戾的淮阴侯,不是万人之上的乔迟,只是她自己。
山风卷着枫叶,吹过崇吾寺中石阶旁巨大的梧桐树,将一树红绸缀着的许愿木牌吹得窸窣作响。树顶最高处的枝干上,一个木牌被风吹得微微转过来,正面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着两个名字——乔知予,徐妙。
应云渡将扫帚放下,打开师父送给自己的锦囊。
锦囊里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修罗道是慈悲道,祸世人是救世人。
原来她从不需要任何人渡,他们只要站在她身后,她就会光芒万丈的往上走。
这世界是一场纸上红尘,她旁观众生,他旁观她的一生。
这段过往里也有过情动,有过缠绵,有过不甘,但这一切于他而言,也是修行。
……
不知阁与摘星处被徐妙交到了乔知予手里。
江湖势力,威力不比骑兵,但关键时刻也能起到大用,乔知予毫不客气的将它们抓在了手中。
半年前,朔狼部的朔狼王执思庆喜得一子,宣武帝稍作暗示,朔狼王便将自己的亲儿子送往大奉做质子。待到使节团抵达,执思庆那没用的弟弟执思义,自然会被放归漠北。
臭小子来到大奉后,扒上了乔知予的大腿,顿顿吃肉,长得又高又壮,还顺带灌了一肚子阴谋诡计。
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眸,终于褪去了清澈的愚蠢,目光流转间,有了几丝骇人心魄的狡黠与锐利。
“爹,我的好爹,授我以权术,令我知荣辱,你说我该怎么报答你?”
十王宅里,执思义歪坐在卧榻上,拉长了调子说道。
他这句话配合他的姿态,颇有一种飞扬跋扈的嚣张气焰。
乔知予手里翻着书,头也没抬:“你想怎么报答我?”
“当然是把你抢到漠北!”执思义肯定道。
“抢我做什么,我又不能生,你不是还要娶婆娘吗?”她说道。
“抢你做男婆娘,然后我再娶几个女婆娘。”
“我是你爹。”
“你可以既做我爹,又做我婆娘。”
臭小子骚话频出,乔知予忍无可忍,皱着眉斜他一眼,“皮痒了是不是?”
执思义条件反射似的一抖,顷刻坐直了。过了会儿,见乔知予不理他,他又偷偷摸摸的摸下床榻,蹲到乔知予面前,可怜兮兮的问道:“真的不打算留我吗?”
“大兄簇拥者众多,我毫无根基,万一我斗不过他怎么办?”
乔知予撩起眼皮看他,“斗不过那就是你的命,你出生在漠北,死也死在漠北。”
此言一出,执思义的可怜怎么也装不下去,他吸了吸鼻子,提出了一个无礼的请求:“明日我就要动身了,可不可以吻我一下?”
乔知予没理他。
执思义见状,恶向胆边生,按住她的左手,凑过去在她的手背上狠亲了两口。
下一刻,乔知予的手就抬起来。
执思义都已经准备要挨一巴掌了,那只手却最终还是落到了他的后颈上,拍了拍。
“斗不过你大兄,就往镇北军方向逃,他们不敢追。在漠北做不成狼,就回大奉做狗。”乔知予道。
话糙理不糙,执思义心满意足。
这条退路狗里狗气,但总归是条退路。他执思义无父无母,可也是有人惦念的!
第96章 第九十六癫
执思义随朔狼部使节团回漠北后,乔知予的造反筹备工作继续进行。
她倒是老神在在的吃好睡好,只是隔着淮阴侯府有几条街的景王府里,应云卿已经茶饭不思了好几日
数日前,朔狼部使节为他捎来朔狼王执思庆的话,说他们之间的合作,一笔勾销。
“你叫本王前来共商大事,商得就是这件大事?废物!”
胡风楼的雅间中,他勃然大怒,一把将手中的杯盏摔在地上,将其摔得四分五裂。
瓷片四溅中,胡茬满面的朔狼部使节淡然的继续饮酒,似乎一点都没被他影响心情。
“王爷息怒。”使节说道,“你们中原有句老话,买卖不成仁义在。等您爬得更高,我们王会非常期待与您续上这笔买卖。”
“当初是你们求爷爷告奶奶的找到本王,现在想不干就不干,天下哪有这么好的美事?”应云卿咬牙切齿道,“什么朔狼勇士,我看你们全是懦夫!”
使节面色微怒:“王爷慎言!”
“我朔狼男儿虽勇猛善战,但我们的命,要用来给整个部族换得利益,不能白白给别人当垫脚石。”
一年前,朔狼部大败西逃,被乔迟撵得如同丧家之犬。他们怀念四镇十八州肥美丰沃的草场,怀念草原之上称雄称霸的往昔,恰逢应云卿野心勃勃想要争夺帝位,两方一拍即合,达成合作:朔狼勇士听任应云卿差遣,而应云卿在事成之后必须割让四镇十八州。
由于隔着千里之遥,朔狼部对大奉知之甚少,根本不清楚应云卿的身家底细,还以为他是个大权在握、可以继承皇位的王爷,没成想他只是个没实权的花架子。他在前朝文臣武将中没有丝毫威权,最大的依恃竟然只是与天子的兄弟关系以及零散的江湖势力。
随着朔狼王放低身段向大奉天子求和,两国交好,朔狼部也回到了漠北。两次向大奉派遣使节的过程中,朔狼王摸清了中原王朝王位继承的规则,也看清了应云卿这位亲王的实力,决定果断放弃他,改支持其他皇子。
眼看着手里的牌越来越少,应云卿怒火中烧,质问道:
“就算你们的王到我面前,也得对我客客气气,你算什么东西,竟然对本王如此无礼!”
使节喝完了最后一碗酒,起身将右手掌心置于左胸口,欠了欠身,“下官告辞,王爷保重。”
“再等等,再等等,乔迟很快就会站在我这边……”
见他起身就要走,应云卿一时慌乱,随即怒斥道:“你们连三个月都不敢等吗?”
“恕下官直言。”使节深深地看了应云卿一眼,说出了一个残酷无比的事实,“乔将军城府深沉,不会与您为伍。”
说完,使节便径直推门离开,徒留应云卿愣在原地。他反应过来后,狠喘两口气,抬手将桌上杯碟酒菜掀了个干净。
乔迟确实不会与他为伍,他比谁都清楚!
他对他软语相求,以身引诱,说尽了好话,换来的只是他高高在上的嘲讽、蔑视与玩弄。
这不过就是因为他没有实权而已,不过就是因为他有求于他而已……势利小人,与世间大多数人一样,拜高踩低、倚势凌人,面目可憎。他应云卿要是做了天子,他也一样要对他俯首帖耳,一样要对他奴颜婢膝!
思即至此,应云卿抱起一个花瓶,狠狠往地上一砸。
“乔迟!可恨!”
他的手中有一千名暗中培养的亲卫。逼宫,这一千人足够了,足够让他的大哥身首异处,足够让他坐上那个九五之位。
可乔迟必须在此前铲除,否则他的八千不言骑将直接把他从御座上扯下来。
“你别怪我,给过你机会,谁让你要羞辱我。”
应云卿喘着气,将额角沾了汗的碎发缓缓抹起。光影变换间,深邃的瞳眸兴奋地一缩,宛如毒蛇吐信。
次日,宫城天禄殿御书房中,御炉香烟袅袅。
宣武帝手中御笔一顿,诧异的看向自己这个秀弱文静的弟弟,“你说谁,谁秽乱后宫?”
“臣弟知道此事太过骇人听闻。”
应云卿坐在行椅上,叹了口气,神色犹豫,“乔大哥是皇兄的结义兄弟,臣弟本不该恶意揣度他,可是臣弟偶然听到宫里有太监在谈议此事,说得言之凿凿,令人担忧。”
宣武帝嗤笑一声,“无稽之谈。”
说十一要造反他都信一点,秽乱后宫?他都怀疑他压根对女人不感兴趣。
“口说无凭。皇兄,那个太监我带来了,就在殿外。”应云卿劝道,“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吧。”
宣武帝扬了扬头,让人进来。
一个神色惶恐的太监颤颤巍巍的走进来,纳头便拜,“奴才有罪,奴才不该妄议……”
宣武帝打断他,让他讲重点:“淮阴侯和哪些宫妃有染,你是听到的,还是看到的。”
这个太监便将自己知道的一切说了出来:“侯爷近日频繁来宫中看望乔昭仪,一待就是许久,有人看到他悄悄从宜福宫后门出去,前往如嫔宫中……”
事情大概是乔迟借着进宫探望姻姻,与宫中妃嫔偷情,涉及到的宫妃竟有五六个之多。据说有些宫妃早前就有他有过首尾,甚至珠胎暗结,生下来的皇子皇女是谁的还不好说。
宣武帝嘴角的嗤笑没有停下来过,捕风捉影的事情,他一句话都不信。可听着听着,他的眼眸缓缓眯了起来,里面精光四射。
这是个把柄,致命的把柄!
后宫本就是瓜田李下,乔迟生性谨慎守礼,从不落人口舌,可自从姻姻入宫后,他便关心则乱,时常入宫逗留,给了别人诟病他的机会。
“秽乱后宫”这个罪名很重,足以将他的官身撤去,让他落到他的手里。他需要牺牲的,仅仅只是几个宫妃,就能换回自己毕生想要却不敢要的东西。
这也不算欲加之罪,谁叫把柄就这样递到了他的手里?现在人证已有,物证也很快可以有,更何况此事是云卿提出,又不是他这个君王不仁义,主动设局陷害。
伴君如伴虎,谁叫十一太不小心?
“岂有此理,朕万分痛心!”这句话,宣武帝是绷着脸说,可唇角却止不住的勾起。
“明日巳时,令淮阴侯入朝,朕要亲自审问此事。”
说完,他心情愉悦的提起御笔,在奏章上轻飘飘落下一个“阅”。
明日,乔迟进了宫,就别想再出去。宫里需要新修一座宫殿,专门给他住。他或许会不愿意,但不愿意也没有办法。毕竟……姻姻和乔家所有人的命,都在他这个三哥的手里。
届时,对外可以说淮阴侯乔迟,秽乱宫闱,畏罪潜逃,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江山、情人,他这个天子,两不辜负。
御书房外,皇后杜舒端着一碗参鸡汤静立许久,等到屋里谈话声弱下去,才缓缓走进屋,端庄贤淑的给自己事务繁忙的丈夫送上参汤。
送完参汤,杜舒一回到自己的寝宫,便召来应元珩,让他迅速找到乔迟,告知他一切,让他提前思考应对之策。
安乐坊的长乐居中,乔知予正在与应云渡核对皇宫地形图。核对完毕,她已经对逼宫一事有了初步的计划。该从北往南进还是从南往北进,又该从宫城哪个门进,她的心里逐渐有了盘算。
正在思考着,她感受到应云渡的视线正悄悄的落到她的身上。
她抬眸瞥他一眼,不解风情道:“怎么,想和我再来一次?”
对于像审核君一样清纯的和尚来说,这句话实在过于露骨,让他顷刻就红了耳朵,不自在的往后退了半步。
他躲什么躲?就跟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
乔知予“嗤”了一声,说完,又皱着眉打量他两眼。
应云渡不自在的偏过头,避开她如有实质的目光。
他的羞耻心很强。与不要脸的漠北小子和苗疆小子相比,他的脸皮薄得像纸。或许在他眼里,男女之事是一种不能宣之于口的羞耻之事,令人一想就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这种过剩的羞耻心,让乔知予觉得很得劲,忍不住想要调戏他。
于是,乔知予能屈能伸的改口:“我还真要对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狂性大发。”
说着,她就上手去扒应云渡的僧袍,一边扒,一边大放厥词:“最近压力太大,不好意思。来,云渡,和叔父谈笔两炷香的交易……”
当然,她其实是闹着玩的,可是闹着闹着,两个人就滚到了地上。
或许再这样下去,她又能有一次×生活也说不定,然而关键时刻——应元珩猛地推门而入。
“叔父,大事不……”话说一半,等他看清屋内的情况,一时哑然。
乔知予压在应云渡的身上,正在解他的裤带,应云渡倒在地上,推着她的肩。
六目相对,气氛尴尬极了。
卧房里,乔知予缓缓收回了自己正为非作歹的手,皱起了眉,神情重新变得正人君子、高深莫测,希望能挽回一下自己在孩子面前的形象。
然而这亡羊补牢的举动显而易见没有奏效……
继上次撞破乔知予与杜依棠的私情之后,应元珩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崩溃又失望的神色。他并未过多言语,扭头就走。
倒霉孩子!
乔知予赶紧爬起来,狼狈的穿上鞋,追了出去。
“珩儿,珩儿!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在长乐居的院中,乔知予一把拉住应元珩的手臂。
应元珩停了步子,转过身来,愤愤不平的瞪向乔知予。他的视线从上往下瞪了一圈,最后定定的落到她的裤裆上。
看她裤裆干嘛!
方才她在扯应云渡的裤带,自己的裤带没松啊!
乔知予心虚的顺着他的视线落到了自己的下面,发现没问题以后,松了口气,尴尬的抓住裤腰提了提。
还好,一切如常,不然就解释不清了……
良久,应元珩别开了脸,“景王诬告你与后宫嫔妃有染,父皇明日会传你进宫对质。母后让你早做准备。”
“知道了,让你娘别担心。”乔知予说道,“还有……”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别告诉她。”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个大大的人渣,甚至连呼吸——都充满了人渣的味道。
应元珩定定的望着她,通红的眼眸中满是失望和痛心:
“叔父,是你告诉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从小到大,最敬重的就是你,连父皇都排在你后面,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情?”
好嘛,看来她这个爹从此就从“慈父”沦落成“渣爹”了。
她冤枉啊!
此刻再怎么解释都像找借口,乔知予只能回避道:“大人的事,小孩儿别管。”
“那是我二哥!”应元珩落下泪来,痛心疾首的质问道:“叔父,你怎么能和他……”
“他不是。”乔知予断然否认,“你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珩儿,记住你是谁的儿子。”她从怀中摸出一块帕子,仔细为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男儿有泪不轻弹,不准哭。”
第97章 第九十七癫
三千鬼面军在夜里无声集结。
乔知予迅速点兵,随后令她们潜伏到北门广玄门旁。整个宫城地势北高南低,从北向南攻,以高制低,更利于骑兵俯冲。
广玄门的守将是钱成良的旧部,她与他们本就相熟。昨日她与他们有过接触,并暗中许以拥立首功收买。
禄存带着八千不言骑在北郊严阵以待,如逼宫不顺,他们会冲进宫中相助。八千不言骑其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只是演习,那里唯一知道计划的只有禄存和鬼面军秋雨池,一旦禄存心有异志,想要临阵倒戈,秋雨池会将其控制。
逼宫是政变,而非战斗,其实并不需要太多兵力。大燕时期,曾有权臣仅靠五百禁军就逼迫皇帝禅位,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需牢记简、速、密,即人员精简、速度快捷、注意保密。
辰时末,如计划中商议好的那般,应元珩来到广玄门前接应,鬼面军鱼贯而入。
每到一宫卡,应元珩就以嫡皇子身份,用自己的铜鱼符令守军打开宫门,不明就里的守军只好照做,将这一小批面容清秀的亲卫放入宫中。当然,他们很快就会尝到这些“亲卫”的闷棍,纷纷躺倒在宫门下,迅速被拖到角落扒去盔甲。
很快,方才的“亲卫”就穿着守军的盔甲,站到了宫门之下,然后将后方的大批鬼面军放入宫内,让她们前往下一处宫门。
等到整个宫城核心地带都在不知不觉间被鬼面军所掌控时,乔知予便往御花园走去。
巳时已到,在太液池的红叶亭前,宣武帝、景亲王、还有两个作证的太监,以及近三十多个宣武帝的亲卫已经等在了那里。
架势摆开,人多势众的,看着怪吓人。
“十一,你可知道朕今日为何传你进宫?”宣武帝坐在石桌前发问。
乔知予摇了摇头,适时地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朕对你非常失望。”
宣武帝摆出兴师问罪的姿态,“近日你频频入宫,有人亲眼目睹你与多位嫔妃私相授受,秽乱宫闱,你怎么说?”
闻言,乔知予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开口道:“臣入宫只是探望姻姻!就为了这些荒诞不经的传言,陛下便急召我前来受审。”
她别过脸,悲怆的笑了一声,“三哥,你变了。”
看着十一这幅模样,宣武帝心中涌起一阵愧意。但他知道,不往十一身上泼脏水,他永远不会成为他的东西。
乔迟太强,又在军中颇有威信,还是一族之长、世家之首,想占有他,就必须先玷污他、破坏他,将他毁去,再将他的碎片捡拾起来,重新拼凑。
天下大定,四海承平,新一批的文臣武将逐渐长成,能用得上乔迟的地方越来越少。太平之世不需要一个将军,但他作为天子,却需要他,渴求他。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会像抓住一抹月色一样,抓住他
“朕也想信你。”宣武帝凝视着面前人,“只是人证物证俱在,你若有证据,也可呈上来。”
乔知予向他回以凝视,良久,不尽讽刺的启唇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兔死狗烹,情理之中。”
没有无穷无尽的欲望,没有蛰伏不发的耐心,没有自私虚伪的性情,就坐不上天下至高之位。古今帝王皆是如此,先是求黄金满地,美人横陈;再是求天下俯首,四海称臣;最后求成仙成佛,不死长生。至于旧情旧人,在权力和欲望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她会成为天子后宫之中的一个藏品,身份、地位、学识、智谋,都会成为藏品身上的纹路,供他赏玩。等他厌弃了,就会把她丢到一边,然后感叹一声这至高之位寂寞如许,他真是一个孤家寡人。
人,怎么就能这么贱!
宣武帝和景亲王似乎在等着她回话,乔知予索性大方承认道:“他们说的没错,臣,秽乱宫闱。”
石桌旁的两人齐齐一怔,怎么也没想到乔迟竟然是这种反应。
其中景亲王应云卿尤其意外。
什么“秽乱宫闱”,这只不过是他给乔迟捏造的罪名,连人证都是他收买了太监来伪造的。他这样做,只是吃准了自己皇兄对乔迟的不轨之心,想要借皇兄的手,将乔迟铲除,这样他日后才好逼宫。
他今日来此是为了看一出好戏,看乔迟这个铁骨铮铮、智计过人的大将军,被他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压得抬不起头、喘不过气、打碎一口牙往肚子里咽。他要看着乔迟为他往日的羞辱付出代价。
他要让乔迟明白,他应云卿确实没有实权,也比不过他有能力有手段,可也能在关键时刻像一根针一样,狠狠地刺进他的肉里。
但乔迟竟然大方承认了?
他疯了吗!
他以为他自己是谁?
到这个时候了,还要假清高,真是可恨!
“乔大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可是大罪!你一向束身自修,我相信其中定有隐情。你向皇兄好好解释,他念及袍泽之情,定会对你从轻发落。”
应云卿轻声劝说着,温润如玉的脸上,满是对乔知予的担忧。
这两兄弟,演技一个赛一个的好,简直堪比影帝。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乔知予不再和他们演,干脆道:“臣确实秽乱后宫,不仅如此,陛下,你的那些孩子,也不全是你的。其中也有一些,是臣的。”
应离阔不敢置信的神情属实令人捧腹,她觑着他,乐不可支,一时笑了出来。
秋风吹动她的紫金官袍,她负手而立,语调十分潇洒:“臣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没有半句欺瞒。”
“还愣着干什么?他疯了,把他拿下!”应云卿喝道。
然而身后亲卫站在原地,无一人行动。
应离阔揉了揉紧皱的眉心,决定先把十一控制住,他命令道:“动手。”
良久,无事发生……
乔知予冲面前二人和煦的笑了笑,“动手。”
下一刻,三十多个皇室亲卫立即涌上来,虎视眈眈的将两人围住,有人伸手重重按住他们的肩,令他们动弹不得。
皇室亲卫,又名神武卫,是由乱世中宣武帝一直带在身边的亲兵所组建,负责皇室的安全,令行禁止、忠心耿耿。
但很遗憾,这一世,乔知予在这支队伍还没有组建之时,就在对它进行渗透,乱世十六年间,渗透与收买从未停止。道理很简单,她既然已经重生两世,未卜先知,且又深深的明白宣武帝这个帝王的多疑与无情,自然要时时刻刻监视他,掌握他的一切动向。
她不赌人心,不信皇帝对她的垂怜。命运嘛,当然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乔迟,你怎敢……”宣武帝龙威燕颔的脸上少见的浮现出震骇的神色。
乔迟为什么能控制他的宫中亲卫?是只控制了这一队,还是全部?
他在宫中就敢动手,难道不考虑后果,还是此刻已经把宫城掌握,有恃无恐?
他是蓄谋已久,早有不臣之心,还是被他所激,行差踏错?
宣武帝越想越心惊,乔迟那张一向俊美疏离、引得他心旌摇曳的脸,如今看在他眼里,突然多了几丝莫测的鬼气。
他知道乔迟城府极深,套不出来话,便深吸两口气,压下心头惊骇,抬头看向按着自己肩膀的侍卫,说道:“冯昌,朕救过你的命。”
“在陛下救臣性命之前,将军救下过臣以及臣全家老小的命。”神武卫队长冯昌回答道。
看来是最坏的情况,乔迟蓄谋已久。依他的谋略才智,此刻的宫城怕是大事不妙。
宣武帝心焦如焚,可也无计可施,只能闭上眼,先缓一缓。
应云卿则坐在行椅上,一脸惶恐的说道:“乔大哥,我知道你生气,但也不必如此,我相信皇兄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乔知予已经分不清他到底是纯粹爱演,还是想要他的皇兄死,或者是想要他的“乔大哥”死,当然,也许兼而有之也说不定。
面对他这种戏精,她一向乐于当场拆穿,于是她冲他身后的神武卫吩咐道:“他腿是好的,坐轮椅是演戏。”
此言一出,应云卿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真情实感的震惊,他死死盯着乔知予,似乎是不敢相信她的嘴能说出这么歹毒的话。
乔知予走到他面前,继续道:“他还会武功,嘴也利索,待会儿把他绑紧点,然后把嘴堵严实。”
短短的两句话,把他的底揭了个干净,连宣武帝也忍不住睁开眼,看向这边。
乔知予见应离阔睁眼了,也不藏私,对他眯眼一笑,缓缓爆料:
“你弟弟在盛京四处蓄养私兵,人数上千,大概打算用来逼宫。对了,他还勾结朔狼,想要割四镇十八州,用来换你的项上人头。”
宣武帝深吸一口气,失望地再度闭上了眼,那样子,十足十的生无可恋。
“乔迟!你血口喷人!”应云卿怒道。
他割四镇十八州只是为了夺位,什么时候要换皇兄的人头?这个老狐狸,嘴里的话真假参半,竟然给他泼脏水!
“殿下,污蔑你对臣又有什么好处。”
乔知予摊开双手,坦荡道:“臣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啊!”
应云卿今日打算给乔迟泼脏水,还想欣赏一下他百口莫辩的屈辱模样,结果这屈辱竟然原封不动的落回到他的头上,让他险些气得吐出一口血来,温润无辜的假面再也无法维持。
“你该死!”
他怒喝一声,运起内力,拔出腰间匕首向乔知予的心口刺去。
凭心而论,应云卿的身手不错。倘若是寻常人,可能冷不丁就着了他的道,但乔知予要是也被他偷袭中,这三辈子真就活到狗身上去了。
他的动作很快,她的动作更快,她左右开弓,左手掰折了他的手腕顺带夺下刀,右手狠狠抽了他一个巴掌。
“啪!”
如瓷如玉般的小白脸,打着手感异常的好。
应云卿被打得一下坐回行椅上,像是被打懵了,怔怔的抬头看她。
大道至简,朴素的大巴掌包治百病。
乔知予冲他眯眼一笑,“这是赏你的。”
下一刻,她反手抽他左脸,“啪!”地一声,给他抽了个左右对称。
柔弱的景亲王遭受重创,靠在行椅上白眼一翻,软软的晕了过去。
“他装的。”她再次无情拆穿,“把他绑起来。”
“乔迟,你会遭报应,乔迟!你唔唔唔……”应云卿睁开眼就开骂,没骂两句被神武卫撕下衣角堵了嘴。
“好了。”乔知予来到宣武帝面前,垂眸看他,神情异常的真挚:“三哥,现在可以开始聊你我之间的事。”
“我们到紫宸殿,慢慢聊。”
第98章 第九十八癫
宣武第六年,也是大奉定都盛京的第三年。
中央行政、地方行政、赋税征收、商务贸易、驿传递送……经历了纷乱的十六年,这被破坏的一切正在缓慢重建。假以时日,大奉或将出现乱世之后第一个盛世。
开国帝王应离阔,正当壮年,雄心勃勃,立志让大奉千秋万代,国祚绵长。
他光明伟岸、踔厉风发的形象,将长存史书之中,彪炳千秋,万古流芳。
无人可知,在历史的暗面,帝王的私欲里,作为一个“明君”、“贤主”,他却痴念着自己的某个臣子,并用尽手段,对其强取豪夺。
或许百年之后,这件小事只会在野史中被人津津乐道,成为功标青史的开国之君身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污点。
但……
这个被强取豪夺的人是乔知予。
局势突然之间变得曲折离奇起来!
应离阔和应云卿想要偷袭她一个猝不及防,没想到她既毒又狠,将整个宫城一锅端了。
大业宫中,红枫如血。
紫宸殿内,大门紧闭。
应离阔从未觉得每逢朝日都要启用的这个大殿是这么阴暗、寒冷。他明白乔迟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一旦动手,就是已有把握,但他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决绝,毫不留情。
他的意图从未向任何人吐露,乔迟不可能提前知道他会动手。
“十一,朕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应离阔强自镇定,“朕今日传你入宫,只为澄清谣言。”
乔知予拍着御阶前的栏杆,语重心长道:“三哥,你我相识十九年,你扯谎的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我教过你,撒谎,要先把自己骗过,连自己都不信,又焉能骗过别人……尤其是,骗过你的敌人。”
“十一,你多虑了,这是朕的真心话。”应离阔顶着额头细密的冷汗,说道。
当然,到底真不真心,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看着御阶顶上金碧辉煌的御座,再看一眼身后心怀忐忑的宣武帝,乔知予心底突生感慨。
皇权至上,由此而皇帝独尊、皇位世袭,这就是贯穿整个封建时代的皇帝制度。皇权,是一切的核心,它是如此强横,得之可号令天下,可又是如此脆弱,轻易就能被人篡夺;得到它的人将应有尽有,得而复失的人,将沦为阶下之囚。
乔知予拍着御阶的栏杆,提步拾级而上,“贵人多忘事,三哥可还记得四年前登基大典那日,我在这里和你说过什么?”
应离阔沉着脸,没有回答,她替他回答:“君子正衣冠。”
“君、臣;兄、弟;夫、妻,你想和我当个遍,我乔迟上辈子应该没欠你的。不过,三哥的荒唐固然可耻,今日之事闹成这样,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三哥挡了我的路。”
她站到御阶顶上,指着一旁金龙盘绕的御座,饶有兴致的问道:“你说,这个位置,乔迟可坐否?”
此言一出,紫宸殿中静了一瞬。
下一刻,应离阔忍无可忍,勃然大怒,“乔迟!你难道真想犯上作乱?”
乔知予充耳不闻,深吸一口气,高声叹道:“臣这一生如履薄冰……”
她这一声调子拉得极长,像是叹尽了半生沧桑。
叹完,她一撩下摆,施施然往御座上一坐,看了一眼御阶下的应离阔,对他说了两个字:“跪下。”
“乔迟!”应离阔震怒,气得目眦欲裂,额上青筋暴起,似是难以忍受这般羞辱。
这就是羞辱了吗?他第一世时的癖好那才叫羞辱。
居高临下的欣赏着阶下之人的神情变化,乔知予只觉得自己就像个被戳破了小口的气球,三世以来积攒的戾气正从她的头顶慢慢往外散去。
“三哥不是一直想和我在一起吗?实不相瞒,我喜欢男人,听话的男人。”
“跪下。”
“衣服脱光,爬过来,像狗一样爬过来,用你的口、手、身体,取悦我。”
乔知予高坐御座之上,说完,缓缓朝他招手。
那姿态,那动作,胛昵之意十足,活像在唤狗。
应离阔如被当头猛击,一时愣在原地。
这样的话由乔迟说出来,本应异常香艳,如若他是他的后宫嫔妃,他甚至会十分心动。可当乔迟大权在握,以上位者姿态说出这句话,无端令人后背发凉!
或许乔迟此人,他从未看透,这张俊美疏离的面孔之下,是从九幽渊底爬上来的怪物。
紫宸殿中,死一样的寂静。
乔知予眼睁睁看着陛下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一会儿又红,一时乐不可支。
他太脏了,就算给她做狗,也还不够格。至于玩他,她已经没了这个兴致。
“好了,三哥,和你开个玩笑。”她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卷诏书,递给应离阔。
“禅位吧。天子之位,珩儿比你更适合。”
就这样,宣武帝从皇帝荣升太上皇。忍气吞声的签署了禅位诏书后,他被神武卫押到了偏殿严加看守。
殿外喧哗声渐大,鬼面军蛮龙卫队长刘芳前来告禀,“将军,三皇子应明宇带领南衙禁军两千人,正在攻打应玄门;后宫宫女太监也四散而逃;宫城太大,东面两城门已快失守。”
乔知予手持传位诏书,说道:“让应元珩进来。”
杜依棠也和应元珩一起来了,她走在自己儿子前面,一看到乔知予,就紧张的上前,把她上下检查了个遍。
看来好大儿为她保守住了秘密,否则杜依棠就不是紧张的检查她受没受伤,而是上来先赏她两个巴掌也说不定……
“那个贱东西有没有骂你,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你没受伤吧?”杜依棠问道。
乔知予按下了她的手,安慰道:“我没事,依棠,站到我后面来。”
随后,她举着明黄色的帛书,对应元珩郑重道:“珩儿,这是禅位诏书,太上皇将天子之位,传给了你。从此以后,除了天地与宗庙,你无需再向任何人屈膝。你是九州唯一的最正统的君主。”
应元珩的呼吸一时急促起来,他急切的伸出双手,想要接过这一卷能让他君临天下的帛书。
面前人的手却移开了,让他接了个空。
乔知予认真的凝视着他的双眸,沉声道:“在此之前,你需答应叔父一个条件。”
应元珩顿时目露错愕。
他还未来得及说话,杜依棠就斥道:“他是你的儿子,你还要和他讲条件?”
“依棠,我在说正事。”
乔知予无奈的安抚了一句,看向自己的便宜儿子,继续道:“你必须与姻姻成婚,立她为后。江山,就是她的嫁妆。”
“叔父,姻姻是父皇的昭仪。我知道你疼爱她,可我呢?立她为后,你就不怕我被后世耻笑吗!”应元珩不忿道,脸上满是委屈。
“放心,我会处理好,没人知道她的身份。”乔知予道。
此时殿外喧嚷声渐大,此事必须尽快敲定,她催促道:“珩儿,速做决定。”
以后位换皇位,这笔交易相当划算,连傻子都算得清。应元珩稍一迟疑,最终还是点头,“珩儿听从叔父安排。”
闻言,乔知予便伸手将禅位诏书郑重的交到他的手里。
只要待会儿令人宣读了诏书,一切都会平息。
应元珩本就是应离阔的嫡子,应离阔禅位于他无可厚非,他的身份与正统性无可指摘,三皇子应明宇就算再不甘心,也没有立场再掀起浪子。八千不言骑会迅速进入宫城,接手一切。
等宫内稳定以后,杜修泽带着文臣,钱成良带着武将入朝,拜见新帝,就此实现皇权的稳定交接。
等到这一切都结束了,乔知予才会去探望姻姻,告知她这个好消息,并且再次敲打敲打她。敲打完姻姻,她还要马不停蹄的好好处理应云卿和应离阔这两兄弟。
思即至此,乔知予头疼的皱起眉头,准备带着嫂子和好大儿走出殿门。
但还未动步,她便突然听到这空旷的大殿四处,传来几声细微的响动。
脚步声、心跳声、衣料的摩擦声……
是谁能在不声不响之间潜伏进紫宸殿?乔知予顿时警惕起来,把手按上了腰间匕首。
宣武帝已经被她搞了下去,应元珩是她扶起来的新皇帝,要是有刺客把他给刺杀了,就又要多费周遭立新帝,还不知道姻姻会不会喜欢他!
“依棠,珩儿,到我身后来。”乔知予沉声道。
话音刚落,眼角余光中寒光一闪,一道黑影持刀袭来,身法迅捷无比。
乔知予上前两步,抬手掰折来者的手腕,再接住刺客因吃痛而掉落的匕首,反手一挥,刺客脖颈之间顿时出现一道血线,片刻之后,血流喷涌而出。
那人捂着脖颈倒退两步,软软倒地,没了声息。
手中抢来的匕首造型奇异,锋刃上除了猩红的血珠,还泛着几丝幽蓝的色泽,显然是淬了毒。
这刺客虽然鬼点子多,但业务能力还比不上摘星处的平均水平,也不知从哪儿来的,怎么潜入到紫宸殿里的,难不成是三皇子或者五皇子养的死士?
杜依棠和应元珩受到惊吓,两母子都是脸色煞白,面露惧色。
“我护着你们,别怕。我们往偏殿走。”乔知予道。
下一刻,又有两道黑影袭来,一人使勾,一人使剑,两人配合默契。
乔知予与他们过了两招,找准时机用夺了一人的剑,手中匕首顺势划开他的咽喉。
同伴惨死,使勾那人毫无怯意,大喝一声,悍不畏死的扑上来,跳起身手持双勾全力劈下!
和她比臂力,这招烂极了!
乔知予左右开弓,左手举剑挡住他的攻势,右手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匕首狠狠送进他的胸膛。
“噗嗤!”
“噗嗤!”
两道利刃扎进血肉的声音同时响起。
一道,是手中匕首捅进了刺客的身体。
另一道……
另一道……
乔知予怔怔的低头,只看到一截冰凉染血的剑锋从她的胸腔破体而出。
身后应元珩的声音冷漠而平静:
“叔父,一路走好。”
第99章 第九十九癫
操,狼崽子……
一阵剧痛瞬间占据她的每一寸感官,乔知予看着破胸而出的长剑,勉强咽下涌上喉头的血,僵在原地,保持不动。
应元珩刺的是她的右胸,他怎么知道她的心脏在右边?
没事,没事……她安慰自己,只要这剑不拔出去,还有得救……
然而下一刻,应元珩将长剑猛地一抽!
“歘”地一声,她的伤处,热血喷涌而出。
全身的热量和力气都好像从那处贯穿的伤口散了出去,散了个干净。乔知予踉跄了两步,缓缓转过身,怔怔的看向身后二人。
“乔迟!”
杜依棠从震惊中缓过来,悲痛交加的向她奔来,伸出手,像是想接住她。应元珩眼疾手快,一手刀劈中她的后颈。
杜依棠浑身一滞,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地砖上。
乔知予已经站不稳了,在又一阵剧痛袭来之时,她再次踉跄两步,浑身无力的跪倒在地,用双臂勉强撑着自己的身体。涌上喉头的血来不及咽下,从口齿之间争先恐后的涌出,将她的整个下巴、脖颈染得淋漓猩红。
“十三年前,悬鼓关一役,叔父遭长枪穿心而不死。世人都说叔父是血将星,可珩儿知道,这世上有人的心长在右边。”他提着染血的长剑,笑了笑,“叔父,我猜对了吗?”
“为什么?”乔知予怎么也想不通,“我待你不薄!”
他还没有登基,他还没有正式掌权,他还需要她的扶持!她的能力卓绝,又是他“亲爹”,会全力以赴的帮他,帮他坐稳这个江山。他担心血统不正之事暴露,她有法子让所有人闭嘴。倘若他担心她欺君擅权,五年之后、三年之后再铲除她也好!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现在就动手,趁她护着他们娘俩,从背后捅她一刀。
逆子,狼崽子!
她怒气翻滚,活活又呕出了一口血,双臂再也撑不住,高大的身躯缓缓倾颓,重重倒地。
紫宸大殿中,门窗紧闭,幽暗寂静。
这一座承载着中央政治核心的殿宇,古往今来,见证了无数的兄弟阋墙、同室操戈、夫妻反目、父子相残,如今,这些老套的剧情,在大奉再一次上演。
“此时不杀,日后我便会遭你挟制,届时再想杀你,难于登天。”应元珩冷冷道,“你以为我是父皇,会受累于情谊?珩儿不会。”
“你恨我?”乔知予虚弱道。
“一开始,我没想过恨任何人。”提着带血的长剑,应元珩清秀而年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怅然。
“很小的时候,我听到母后梦中呓语,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是一个生父不明的孽种。这么多年来,我战战兢兢的保守这个秘密,为人处世收尽锋芒,不然有丝毫张扬,每日每夜都害怕有人发现此事,让我的一切都化为泡影。”
“我本该是个君子,却因为你们的荒唐,成了一个窃贼。”
“说来可笑,我曾经把你当做我的榜样。”
他用剑锋指向她,神情带上一丝嘲讽,“你,乔迟,你是百战将军,腰金衣紫、出身煊赫、势倾朝野、威仪俨然,所有人都尊敬你,爱你,迷恋你。父皇、母后、皇姐、皇兄、舅舅……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所有人的视线都会落到你的身上,连我也不例外。”
“我喜欢你教我骑马,教我射箭,你夸我一句,我会高兴很久。”
“可为什么偏偏是你?哈哈……”应元珩笑了笑,笑中带着一丝苦意,“什么威仪俨然,你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人罢了。”
“夺兄弟之妻,你对不起父皇,与男女厮混,你对不起母后……你也对不起我!没想起我时,我是不受宠的皇子,是死是活与你无关;想起我了,用得上我,你就扶我上位。你对姻姻百般宠爱,让我立她为后。她是我的堂姐,还是父皇的妃子,我与她的婚事不受世俗所容,可你不在意,因为你就是这么荒唐下作。”
“我就是你们的下作结出来的苦果!尝到我的恨了吗?”
乔知予躺在血泊中,看着不远处晕倒在地的杜依棠,只觉得心中苦涩。
坏女人,睡觉说什么梦话,这下好了。看看你养的狗儿子,连他老子都敢咬……
算了,都已经到这儿了,只要姻姻能嫁给他,说不准运气好,任务完成后,她还能被救一救。
“和,和你娘没关系,都,都是我的错。”
乔知做最后的挣扎,断断续续道:“姻姻是无辜的,你,你……”
“堂姐已经对我没用了。”
应元珩道:“你死之后,没人会知道我是个孽种。我会立钱成良的长女为后,武将之中,有他帮我,文臣之中,舅舅会帮我,助我把朝堂坐稳。至于你,你的身死与我毫无关系,乃是父皇所为,我也很痛心,所以将你追封为淮阴公,正一品,淮阴乔氏的子孙后辈都会因你享有荫庇。”
“你的不言骑,鬼面军,我也会替你接手,用好他们。”
话说着,黑暗之中,有两个死士现出身形,将地上的杜依棠扶起带走。
紫宸殿中空空荡荡,冷风穿堂。
乔知予躺在不断蔓延的血泊中,脸上逐渐浮现出灰败的死气。
心脏被刺穿,已是回天乏术。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只能不甘的阖上了双眸,任由刺骨的阴寒慢慢包裹四肢百骸。
时隔多年,死亡再一次将她拥在怀中……
殿中无人,应元珩居高临下的看着乔知予,看了许久。
良久,他放了剑,在她面前缓缓蹲下,最后改换姿势,双膝叩地,跪倒在她身前。
“别怪我,要怪,就怪天家无情。”望着气息全无的面前人,他的声音忍不住有些哽咽。
“一路走好,父亲。”
殿外不远处守着鬼面军,应元珩出去后,她们并未进来查看,而是随他一起离去。
她们知道他是她选中的继任者,怕是也被这满嘴谎话的狼崽子骗了。
应元珩走前碰倒了一座烛台,烛油溅到大柱上,火苗由下往上蔓延,越燃越旺。
胸口的致命伤已经不再疼痛,寒冷一阵一阵袭来,乔知予知道自己即将死亡。
她死过好多次,但这次和前两次都不同。这次系统不在她的身边,她要自己一个人,面对最后这次彻彻底底的死亡。
这辈子所有在意的人的面容在她眼前一一浮现,她看到了妙娘,看到了妹妹,箐箐,云渡,启蛰,还有许多许多人……
她不是男人,更不是谁的父亲,本来也不该是这个大将军、这个淮阴侯,只是因为一场意外,她从一个大学生,背负上这个沉重的任务。她自己都还没有活明白,没有品尝过人生的甜,就要指导另一个女孩儿免受人生的苦。
前两世,她匆匆忙忙,从不舍得驻足观看世界,这第三世,她曾为许多人短暂停留,看过许多美景,饮过许多好酒,得到了许多的爱。她来过,她活过,她爱过,这一世到此为止,也算值得。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无奈。无论她付出多少努力,经历了多少风霜,在快要抵达目标的时候,竟也就雨打风吹去了。
紫宸殿的大火燃起来了,火光与烟尘之中,曾拔地倚天、惮赫千里的淮阴侯躺在血泊之中,与这座见证过无数王朝更迭的大殿一起,付之一炬。
顶峰的权势,万人的迷恋,全部散去,只剩一地狼藉。
镜花水月……一场空。
大火中,有人不知从何处闯进来。
小手小脚,慌慌张张,连滚带爬。
她想要搬动乔知予,但乔知予实在高大,凭她的小身板怎么也搬不动。折腾了好一会儿,都是徒劳无用,只让她沾了一身的血。
她痛哭流涕,无助的扒在乔知予身上,摇她晃她。
“伯父,伯父,你这么厉害,怎么可以死在这里啊!呜呜呜……”
她的声音又细又颤,像是什么小兽在低低哀鸣。
大火缓缓蔓延,火舌卷噬着一切。
姻姻又搬了乔知予两下,仍然纹丝未动,她颓然的坐在血泊里,将头埋在乔知予的胸口,无声的大哭起来。
宫里动荡的时候,她在御花园看到伯父的身影,就甩开保护她的侍卫,偷偷跟了上来,一路跟到紫宸殿,躲在御座后的布幔下面偷看。一直看到伯父要应元珩娶她,她都是高高兴兴的,结果应元珩那个贱人,竟然敢捅伯父!
她一急,想要拱出来,结果头磕到御座台子,晕了过去。再一醒来,已经是大火连绵。
什么都没了,过往的昭仪之位,梦想的皇后之位,甚至连伯父也没了。再也没人会爱她,没人会惦念她,也没有人再一次又一次的包容她。
“我说了还要封你做王,快醒醒啊,伯父。我错了,呜呜呜,快醒醒……”
她不该东想西想,她不该什么都想要,是她逼伯父为她铤而走险,这才害得他落得这个下场,她也不知道会这样。
在火海之中,姻姻蓬头垢面,满身污血。往日对伯父的那些不甘、埋怨,小小的愤懑,小小的争风吃醋,在此刻全都烟消云散。
“姻姻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要你活着,你听到了吗?你快活过来啊,你不是说什么都会满足姻姻吗?”她哭着说道。
乔知予确实听到了。
她的心跳已经停止,但听觉还可以保留十分钟。这十分钟是系统福利,被称为“遗言时间”。所谓“遗言”主要指她临死前可以听到别人说的话,她自己已经快是死人,死人是开不了口的。
听到姻姻在她死后终于诚心悔过,她很欣慰,但十分遗憾,这个不能算愿望,所以什么也不会发生。
看着伯父惨白的面容,乔姻悲恸万分的又哭了两声,委屈的哽咽道:“可我,还是什么都想要!想要的这些里面,还包括,包括我还要给你封王呢!”
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乔知予收回了自己的欣慰,准备含恨九泉。
紫宸殿里烈火熊熊,烟雾滚滚,姻姻吸入太多烟尘,头晕目眩,逐渐觉得呼吸不顺。她慌慌张张的想要站起来,却头重脚轻,一头栽倒在乔知予身上。
“我,不会也要死了吧,伯父……”
她脸上满是泪痕,伏在乔知予的胸前,意识不清的闭上了眼,声音也逐渐虚弱。
“倘若,能重来一世,我,我要做皇帝,就像你对我一样,我把最好的……都给你。”
【叮!您的任务已重启!】
【任务对象:大奉天下】
【任务内容:辅助女帝姻姻登基】
巨额的能量与从未有过的巨量积分从总空间一股脑的打到账上,222垂死病中惊坐起,惊呼:【天上掉积分啦!天呐!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积分,个十百千万,十万!啊!】
下一刻,它转头发现乔知予的悲惨情况后,叫得更惨:【啊!主人!你怎么就死了!你不能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回血剂走你——】
整整五万积分买的S级回血剂一针下去,乔知予这个下一刻就要脑死亡的重伤病患猛地睁开了眼。
殿外人声嘈杂。
“这个宫怎么走水了,快救火……”
“将军呢?将军在哪儿,将军!”
“四皇子殿下说将军去后宫了。”
“后宫都找遍了,没见人啊!”
“不行先救火,先救火……”
殿内火势熊熊。横梁木块被烧断,纷纷掉落,卡住了殿门。
乔知予爬起身,将晕过去的姻姻打横抱起,抬起两脚就踹塌殿门,踩在上面,缓缓从紫宸大殿中走出。
背后,是熊熊大火与浓烟的紫宸殿。
身前,是一脸惊愕、群龙无首的鬼面军与不言骑众人。
远方,天色晦暝,将星闪烁,帝星飘摇。
第100章 第一百癫
午时,距离宫中动乱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时辰。
建福宫门外,围了黑压压近五千卫军,这些兵里有部分南衙禁军,有除了不言骑以外的北衙禁军,还有一些宿卫京师的府兵。
诸军首领得知宫中动乱,赶来勤王,守门的鬼面军未收到放行命令,不让他们进宫,两方剑拔弩张。好在真正有地位的武将如钱成良、庾向风等人已经收到消息,没有参与进来,否则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就在宫门外诸军逐渐躁动,即将攻城之际,四皇子应元珩出现在宫门之下,令大太监王福宣读禅位诏书。
“承天恩赐,众神福佑……皇四子应元珩,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将士们都听愣了。虽然明知道其中必定有些不对,但作为军人最重要的就是服从,诏书没念完,大部分将士都半信半疑的准备下跪叩首,拜见嗣皇帝。
然而就在此刻,一道浑身是血的魁梧身影出现在宫门后,打断道:“诏书有假!”
听到这道声音,应元珩浑身一僵,不敢置信的缓缓转过头,下一刻,乔知予阎王一样阴沉可怖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
顿时,应元珩骇得倒退两步,心神大震,目露恐慌。
乔迟?乔迟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他真的杀不死不成!
沉沉的斜了一眼这白眼狼,乔知予从怀中取出赶制的诏书,高举在手中,冲宫门前的一众卫军宣布道:“我是淮阴侯乔迟,我手中的才是真正的禅位诏书。”
“太上皇将九五之位传于圣阳公主,四皇子心怀不轨,犯上作乱,起兵逼宫,罪无可赦!诸将上前,将其拿下,听候陛下发落!”
话音一落,众将哗然。
南北衙禁军和宿京府兵没见过四皇子应元珩,但没有任何人没听过淮阴侯乔迟的威名。此刻见此将军一身是血,高举“真诏书”,躁动不安的军队顿时有了主心骨。几个将领挺身而出,快步上前,虎视眈眈的朝应元珩走去。
“妖言惑众!”
应元珩看着乔迟三言两语就挑动这近五千的大军,人都快气疯了,“我才是嫡子!父皇要传位也是传位于我,什么圣阳公主,哪里来的圣阳公主?压根没有这个人。用你们的猪脑子想想,是谁在说假话,你们又该效忠谁!”
此言一出,倒真的唬得几个将领一愣,不知所措的转头看向乔知予。
“四皇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圣阳公主是你的三姐,名为应姻。她是太上皇与清河杜氏支系长女的女儿,一直流落在外,认回之后,封为圣阳公主。这是上个月的事,你怎么就忘了?”乔知予不疾不徐的陈述,随后眉峰一挑,喝道:“动手!”
几位将领闻言,迅速按向应元珩。
“殿下,末将几个得罪了。”
“请殿下不要轻举妄动。”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应元珩挣扎着,又气又急,面红耳赤的大骂道:“我哪儿来的三姐,父皇又怎么可能把皇位传给一个女人?牝鸡司晨,国将不国。”
乔知予大义凛然道:“殿下慎言!”
“太上皇英武圣明,如此交代自有他的道理。我等臣下该做之事就是谨遵圣旨、尽忠职守,扶持新帝,为大奉江山永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应元珩已经被两个壮汉将领反绞双手按住,嘴里仍在骂骂咧咧,脸上满是愤懑与不敢置信。
“殿下,本侯算是看着你长大的。”
乔知予一身血气,脸上还沾着斑斑血迹。她走到他面前,双眼眯起,意味深长的说道:“这九五之位,就算太上皇不给你,你也不能抢。需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你才是乱臣贼子,乔迟!你……你……”应元珩气得急喘两口气,似是还想反驳。
可最终,他也知道此刻大势已去,只能无力的软下了身子,被人反绞双手按在地上。
在被押走前,他失魂落魄的望着乔知予,哽咽道:“你就不能成全我吗?”
这句话里充满了哀意与委屈,像是倔强的孩子犯错后不肯认输,却在话里话外希望父母主动原谅。
乔知予垂眸端详他片刻,无情道:“押赴刑台,严加看管。”
随后,建福门下,大太监王福公公宣读了“真正的诏书”,宣告“圣阳公主应姻”为正统,令百官于次日入朝觐见。
所谓“应姻”,其实就是姻姻。“圣阳公主”,是乔知予瞎扯的。不过“圣阳公主”的身份倒还有点意思,这个身份的母亲是清河杜氏女子,所以杜修泽就是未来天子的亲舅舅。而且这个身份又出生于世家,所以势必会注重世家利益,世家文臣会持观望态度,至少不会一边倒的反对。
至于武将嘛,乔知予说自己是忠臣良将、谨遵圣意,带着所有武将站在了姻姻身后。
即使前朝已经有女子为帝的先例,但无论何时,女人称帝总会面临许多挑战,好在淮阴侯还坚定的站在“圣阳公主”的身后,有她在,谁也不敢率先站出来唱反调。
当天晚上,乔知予去了一趟刑台。
天甲一号监里,她冲着好大儿仔细展示了一下自己蒲扇大的大巴掌,居高临下的命令道:
“自己把脸挨过来。”
阴暗的监牢里,她那目光阴鸷、煞气腾腾的模样,就像展示的不是手,而是一柄斩刀,展示完就要当场暴起,把人给乱刀砍死。
应元珩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战战兢兢试图辩解:“我……”
话没说完,乔知予猛地一把揪过他的衣领,阴着脸,一巴掌狠抽下去。
“啪”地一声巨响!应元珩的脸顿时歪向一边,一口血喷到地上,仔细一看,血里还有几颗碎牙。
乔知予没有用全力,但也没怎么留手。
她这个“爹”做得就是亏本买卖,好处没捞到,坏处全给她占了!
虽然被背刺她已经习以为常,但那也仅限于姻姻,他算个什么东西?狼心狗肺、胆大包天,冷不丁还倒咬她一口,看给他能得。
这一记毫不留情的巴掌声实在太响亮,把角落的应离阔、应云卿两兄弟,以及身边的杜依棠全都吓得一愣。
“说话,珩儿。”乔知予沉声道:“叔父给你个机会解释。”
她的一大巴掌斩金断玉、威力无穷,应元珩已经翻着白眼快要晕过去了,整个人软绵绵的挂在她的手上。
乔知予才不管他晕没晕,今天高低得给他抽个左右对称。
她拎着他的衣领,阴着脸抖了他一下,把他左脸抖过来,抬手就要狠狠再给他来一下!然而千钧一发之际,杜依棠扑上来抱上了她的手,哀求道:“别打了,别再打了!”
“不打?不打不长记性!让开。”
乔知予我行我素,抬手又把应元珩拎得高了些,势要把他的脸抽得跟猪头一样肿。
杜依棠心疼的掰她的手,想要将儿子解救出来,可是依她的手劲怎么可能掰得开乔知予。
她实在没法,双眸泛红,带着哭腔求情道:“他有错,该罚,可他到底是你的儿子啊!别打了,牙都打掉这么多颗,再打就打死了。”
“我没这么孝顺的儿子!”乔知予怒道。
谁家好大儿冷不丁一剑把老“父亲”捅成个串串?
思即至此,她怒火更旺:“慈母多败儿,你看你把他惯成什么样子了,还比不上姻姻懂事。”
“他还小,以后他就会懂事的。”杜依棠扒着她哭道。
“依棠,站远点,我今天要把这小兔崽子抽得满地找牙!”
“别打他,知予,别打他,要打打我吧……”
“就不该带你过来,你说你非要跟着过来干什么?不许挡,依棠……”
此情此景,让站在墙角的太上皇和景亲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应离阔已经从珩儿口中得知了那日的事情,听到他一剑将乔迟刺了个对穿,他在解气的同时却又十分担心乔迟的身体。
是了,他对十一又爱又恨,恨极了,也爱极了,甚至因为恨而更爱,因为爱,而更恨!
上一刻,他看到他生龙活虎的走进来,还抽了珩儿一耳光。这一耳光抽得狠,他都替珩儿疼,正想开口替珩儿求情,就听到杜舒对他喊出一句——他是你的儿子啊!
再然后,乔迟与杜舒的对话,像巴掌,一掌又一掌的抽到他的脸上。
愤怒、嫉妒……一瞬间,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应离阔不知如何面对两个人同时对他的背叛,又该如何面对珩儿这个两人的背叛的结果。
他五味杂陈的抬手扶额,眉头锁得死紧,想要发怒,却悲哀的发现自己已经没了发怒的资格。
他俩到底是怎么搞到一块儿的!他的妻子,他的兄弟,两人不仅搞到一块儿,还生了孩子,他还把这个孩子当自己的孩子养大!
不知为何,应离阔又想到一年前的御花园中,乔迟对他说过的那一席话:
“她是个坚韧的女子,比我大几岁,还带着孩子。她夫君对她不好,我想让她带着孩子跟我,但她一直不肯与她夫君和离。她与我欢好了几场,怀了我的孩子,偷偷的生在了我不知道的地方。她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其实我都知道,也常常去看她和孩子,没让她发现过,因为怕她为难。我很爱她,愿意一直等,等她想通,等她回头……”
乔迟也会有爱?这个一直冷心冷情的兄弟竟然真的会有爱,只是这爱给了大他五岁,已为人妇的嫂子,然后给他的三哥结结实实扣了一顶厚厚的绿帽子!
应离阔痛不欲生的闭上了眼。
乔迟多智近妖,他输了,从一开始就输了。他该在即位之后就铲除他,不该留他,不该爱他,更不该妄想自己能操控他。
这世上,只有乔迟玩弄别人的份,别人,玩不了他。
一旁的应云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良久,他愣声道:“皇兄,皇兄你听到了吗?”
他指着面前“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脱口而出;“你看这对奸夫淫妇!”
“不对……”还没等自己皇兄反应,他迅速改口,不甘道:“只有淫妇,没有奸夫。杜依棠,你敢勾引乔迟,红杏出墙,不守妇道,你下作!”
原来如此,他说为什么乔迟冷心冷肺,对他无动于衷,原来是因为他早就被这女人勾了去,还把儿子都生了。
好一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眼,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位嫂子有如此手段?乔迟比她小整整五岁,她都下得去手,真是无耻之尤!
如果没有她……如果没有她霸占乔迟,他和他也许就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也许在乔迟鼎力相助下,他如今都已经坐上了御座。
梦想越美好,梦碎越痛苦,痛苦得应云卿脸上面容扭曲,眼中妒火熊熊,恨不得冲上前和杜舒来个你死我活。
应离阔敏锐的发现了应云卿的异样,便猜到自己这个弟弟多半也……
他的妻子,他的女儿,他的弟弟,甚至连他自己,都为这个人神魂颠倒。
“乔迟……”他无奈的闭上了眼,在心中长叹,“你真是个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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