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万籁俱寂。


    屋子里隔音不错,关了窗,就把池塘里此起彼伏的蛙鸣隔绝在了外头。


    空气安静下来之后,汗毛化作了触角,每一根都能够清晰扫描到另一个人的存在。


    月光安静地沁进来,与夜色中和。


    林琼笔直躺着,两只手循规蹈矩摆在腹部。


    邹彦生却看起来比他自在得多,沉沉陷在枕头里,完全不介意在陌生人面前暴露他的睡颜。


    这个人睡与不睡,神态都差不多,静得像一潭水。


    林琼恶趣味地想,要是这个时候他去爬到邹彦生身上,坦言自己是个死基佬,再作yin魔状,甩着舌头说要吸取他的精气,估计能欣赏到假人的面具一点点裂开、宛如冰封河面被水浆冲破的壮丽景色。


    可惜这样的畅想只能在脑子里实施,实际操作起来太过困难,还容易被警察叔叔请去喝茶。


    他悄悄地动了动腿。


    身体疲惫,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让他处于一种神经亢奋的状态。


    白天邱吉给他的那几张塔罗牌浮现在他的脑海,恶魔,绑定,利益,综艺。


    “林老师的桃花说不定就在这次综艺呢?”


    化妆师的这句话如同魔咒,回声荡漾了好几圈,把他轰得外焦里嫩。


    不不不。


    他侧过头看向邹彦生。好帅的一张脸。他又把头扭回来。


    不不不,邹彦生?


    怎么可能?


    组织早就教育过我们,主观唯心主义尊重但不可取,封建迷信救不了中国人,何况中国根本不归塔罗管!


    他习惯侧睡,这次平躺了太久,背有点难受。他怕吵醒邹彦生,只好悄悄转身。


    但很不幸,这张床的床垫实在太有弹性,导致他只是稍微转了下屁股,就有弹簧们此起彼伏的“嘣嘣”声。


    他再次僵住了。


    这时床的另一侧传来了闷闷的低笑,很有节奏。


    林琼:“…………”


    这人居然在装睡!


    装都装不好,还要笑出声,真叫人鬼火冒。


    “笑什么笑?大半夜的!”


    邹彦生撑起脑袋,借着微弱的亮光看他,眼波像一段流水,柔柔地淌出笑意。


    “抱歉,”邹彦生说,“我睡不着,有点紧张。”


    林琼:?


    你有什么好紧张的?


    “怕我趁你睡觉偷偷拍你私房照?”林琼专注地盯着天花板。他不想看邹彦生,怕又对上那双探照灯一样的眼珠子。


    邹彦生乐呵呵的:“偷偷拍恐怕不行。”


    林琼:“……”


    咋,光明正大的就可以?


    早知道就先狠狠拍他个一个t的量,给这小子一点大大的私生震撼。


    夜渐渐加深,两个人却都睡不着。或许各怀心思,他们没有继续搭话,空气略显沉闷。


    林琼只觉得世事无常,再次和邹彦生有接触,竟然是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处境。


    这让他想起了好多事。


    邱吉不止一次问他,为什么讨厌邹彦生。


    其实他对邹彦生的情绪不完全是讨厌,至少曾经不是讨厌。


    他看过邹彦生大学时发表的论文,里面提到过经济法的陈旧与应当改革的方向,思维严谨,充满热忱。


    那时候他觉得邹彦生和他不一样,邹彦生是真正热爱法学的人,假以时日,会变成一个行业的标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大三下学期,邹彦生的家庭忽生变故,家人出了车祸,父亲当场死亡,母亲至今昏迷不醒。


    邹彦生因此休学,教授们都很惋惜,组织了校园捐款,试图劝阻他退学的想法。


    邹彦生没有接受,依然办理了休学手续,并在那之后没多久进入了娱乐圈浮沉。


    也许每一个选择都有它背后的原因,所以邹彦生选了演员这条路,倒也没人可以指摘。


    但他既没有那个天分,也没有尽他的本分,只是一年一年轧戏,就这么又帅又烂地靠脸和剧的数量火到现在。


    哦嚯,这不就正好撞林琼枪口上了?


    林琼的第二学位是戏剧影视文学,当时的课程需要分析大量话剧和影视作品。


    所以他的早期视频——现被他自己删除或隐藏了——几乎都是学业成果。直到看了邹彦生的第一部大烂剧,烂得他实在不得不开麦说话,直抒胸臆,文案写了有小一万字。


    特么的,做作业都没这么认真过。


    他正式开始做影视吐槽的原因,的确是邹彦生。


    但要他承认这一点,那着实有点困难。


    那说法会显得他好像对邹彦生的执念特别深重。


    他可没有。


    “你想明天几点起床?”邹彦生忽然问。


    “啊?”林琼猛地从回忆里惊醒,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睡着了。


    邹彦生解释:“我们至少要在开机之前起床。定个闹钟比较好。”


    还有这回事,林琼提前感受到了早起的痛苦:“你定吧,先定五个。”


    邹彦生忍俊不禁:“五个?”


    “总有一个能把人叫起来,经验之谈。”


    “没关系,就算起不来,鞠导也会亲自上阵的。”


    邹彦生的声音轻松愉快。


    两人之间明明夹杂了这么多事,这会儿独处,却突然像没事人一样交谈。虽然心里还是别扭,但慢慢适应了这样的环境,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就先这么不咸不淡处着,等综艺拍完,桥归桥路归路,林琼不会和邹彦生扯上多少关系。


    或者说,他可不想和邹彦生继续产生任何现实联系。


    希望邹彦生也是这么想的。


    林琼最终没熬住周公,几个哈欠过去,顺从地沉入了昏暗的梦境。


    躺在他身侧的邹彦生却睁开眼,听着颈侧逐渐平稳的呼吸,小声吐了两个字。


    林琼。


    林琼。他又念了一遍。


    然后微微笑了。


    确实是个有趣的人。


    林琼第二天猛地醒神,发现身边已经空了。


    抬起头,修长的背影映入眼帘。邹彦生正在窗边站着,回过眼来看他。


    “醒了?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邹彦生柔声关怀道。


    “……”


    林琼觉得这种有点像事后的问法很惊悚,不禁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真的当了yin魔,把大明星这样那样,或者被大明星这样那样了。


    邹彦生见他困惑,也不知哪儿得了趣味,笑着解释道:“这个床太硬了,硌骨头。”


    “哦……”


    原来是这样!!!!


    林琼的气息一下就喘匀了:“还行,我不挑床。”


    邹彦生的眼角再次眯了起来。“你是睡得很香,让人不忍心喊醒你。”


    林琼赶紧去看时间,已经是七点五十了。


    之前熬了几天夜,昨晚确实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睡得最香的一觉。


    竟然还是当着邹彦生的面。


    这叫他心情复杂。


    要是宰相的心里也能撑船,他这撑的想必是诺亚方舟。忒大了。


    洗漱过后,他从行李箱的一堆黑衣服里翻出来一件在领口有绿色火柴小人图案的t恤套上。


    节目组的化妆师重新给他吹好了发型,简单做了个妆造。


    这期间邹彦生去忙早饭,符千帆挨个喊门叫人。


    六个人里,唯一的起床困难户是尹思明。


    太不叫人意外了。


    符千帆叫人失败,鞠导只好拿着个大喇叭在外面喊,才成功把门喊开。


    大少爷鲜少有这种被人强行喊醒的时候,心情特别不爽,黑着脸说自己要先换衣服,然后再次把门甩上。


    鞠导无奈地耸肩,转头在副导演耳边说了句什么。


    林琼猜大概是节目组会想办法给菜狗安个人设上去。


    毕竟,大少爷的狗设可太不讨喜了。


    早上九点,直播正式开始。


    今天是周一,直播间的同时在线人数比起昨天要少很多,但数量依然可观,足以见得节目已经引起了相当大的轰动与期待。


    【终于开播了!】


    【十二个小时!你们知道我这十二个小时是怎么过来的吗!】


    【生生早上好!】


    【打工人只能再看半小时直播了qwq】


    【我的电子榨菜!】


    【希望生生和小玉京只是逢场作戏虚与委蛇同床异梦(合十)】


    【啊啊啊为什么要在工作日直播!】


    【工作,何尝不是,一种苦行(分裂)(聚变)(血肉模糊)】


    符千帆在镜头前说了些开工大吉的话,给几个人加油鼓劲。


    尹思明不怎么给面子,打了好几个哈欠。


    符千帆忍他很久了,顾及到他是赞助商的公子,到了喉咙口的脾气又不得不咽下去。


    “我们的餐厅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昨天晚上大家也都休息好了,所以今天就忙一点,能今天解决的尽量解决,多做点事,也好让我们的餐厅早点开业,都没意见吧?”


    他显然吸取了昨天的经验,把资本家的一面藏得好了点。


    见众人没有意义,他就说起了今天的安排:上午去熟悉附近环境,采购食材。下午回餐厅打扫,布置软装。


    六个人没法同时出门,只能兵分两路,直播也会分镜头,一窗两画。


    林琼一听,暗自松了口气。


    终于可以离邹彦生远一点了。他抓住机会,表示愿意去做单线。


    节目组给配给了两辆车,一辆是赞助商提供的suv,一辆是运货用的小卡车,能坐两个人。


    林琼大学的时候在家里的酒店帮忙,有经验,可以开轻型的自动挡货车。


    小卡车有两个车座,正好能带个人。林琼本想和郝一嘉这个大号劳动力一块儿出门,却没想到邹彦生先一步举了手。


    “我和林老师一起去吧。”


    林琼眼观鼻鼻观心,心想:howtmdoldareyou?


    “我一直想试试坐这种小货车,”邹彦生那双充满魅力的眼睛此刻带了两分小心,语气也皱巴巴的,“林老师不会觉得我笨手笨脚,不愿意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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