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什么?
她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
孟聿峥是个绝对的行动派,办起事儿来的架势与他本人外露的气场完全一致,强势……甚至可以说是强悍到叫人失措,无处藏身,躲无可躲。
可她又哪里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在此之前他们彼此是没有任何交集的人。
答应等他只是想要逃脱那个地方时,大脑给出的防卫性前意识反应。
那种时候他说什么她都会答应他。
圆珠笔在白皙的细指尖转了一圈,而后停滞在半空。
她怔在那里,想了半天,最后挤出一句:“我以为你胡诌的……你很在乎吗?”
孟聿峥听后咬了咬牙,笑了。
都这时候了还不忘反将他一军。
这姑娘,背地里脾气倒是硬得很。
周誉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那个向来专横霸道的弟弟,莫名其妙地对着他最赏识的学生犯起浑,故意挡着人家的出路,给人卡在办公桌后,抱着手臂,居高临下,轻着声,混不吝地来了句:“我要是说在乎呢?”
周誉好歹堂堂心理学教授,微表情方面他比谁都精通。
姑娘面色平静,不为所动。
可哪怕掩饰得再好,还是在低头一刹那,叫他捕捉到了一种羞涩难堪的情绪。
他一怔,终于抬眼在这两人之间转悠了一圈,惊觉他们二人之间此刻正涌动着的异常气氛,一颦一笑都牵动彼此情绪。
孟聿峥他是了解的。
小时候就皮,哪家的窗户没被他挨个砸过?院里前前后后出去那么多孩子,一堆退休的爷爷奶奶到现在都对他印象深刻,说起他来嘴里也从来没好话——“嗐,那浑小子,可不能万事由着他,这丫皮紧实着呢,孟老爷子可得好好管教。管好咯,那是开天辟地人上人,没管好,那咱们这院儿里只怕是要出去个轰动社会的「大人物」咯!”
这么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恐怖分子,压根不是归要这种斯斯文文的只会读书的姑娘能驾驭得住的。
别回头伤着人家。
周誉推了推眼镜,在归要头低得更低之前,赶紧出声叫住那匹野溜子。
被人打断好事,孟聿峥回头看过来的眼神明显不爽想揍人。
归要如蒙大赦,赶紧站起来:“周老师……都忙完了么?”
周誉嗯了一声,扫了一眼,很是自然地将那沓被扔在一边的资料捡回来,说道:“以为要开很久的会,但领导临时有事儿,先散了。”
归要点点头,又往旁边让了让,给他腾出座来。
周誉坐下的时候还不忘在这两人脸上来回扫荡,被他突如其来打扰后,一个烦躁,一个平淡,烦躁的那个冷冷冰冰,平淡的那个眼里却藏着轻微的幸灾乐祸。
这发现道有点意思。
周誉多看了一眼,突然觉得归要这姑娘,也没表面上那么温和可欺。
他挑眉,道:“行了,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了。”
话是对着孟聿峥说的。
直接将孟聿峥来这儿的唯一理由都给卸了。
孟聿峥没办法当着周誉的面儿名正言顺地把人弄走,不死心,张了张嘴,一句歪理还没蹦出来,先被周誉看破。
周誉淡声堵了回去:“怎么?想跟我一起吃晚饭?也行,快到点了。”
“……”
吃你妹。
孟聿峥牙疼,气得笑了一下,体体面面地掐人软肋,真隔应死人。
“行。”
他认输,散漫地拖着长长的尾音,听了话,慢腾腾地起身离开。
归要被这一来一回看呆。
天不怕地不怕的孟聿峥,怕周誉?
她轻轻笑起来。
谁知道一转头,看见周誉正直直盯着自己,她惊了惊,立刻反应过来自己不对劲儿,心虚地叫了一声周老师。
周誉也不点破,含了点笑,道:“剩下的事儿我自己来吧,你先回去。”
她顿了顿,是怕周誉是看出了点什么她的小心思。
可他和孟聿峥又是什么关系?兄弟?可一个姓孟,一个姓周。
直到她走出办公室都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她还是走的老方向,转过楼道口的时候她忽然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孟聿峥会不会在这里等着自己。
但事实上,这个想法也的确荒谬。
她走到最底楼都没能见着他。
男生腿长脚长的,一会儿功夫就能消失到没影儿,这情况也不算稀奇。
就是可了惜,明明是前脚刚走后脚就跟上的差距,也没能一前一后一起走。
哪怕就看个背影也行呢。
外面天寒地坼,刚从暖气办公室出来身体一时适应不过来,有点瑟缩。她裹紧了围巾,冷得跺了跺脚。
想着要不叫上冉冉一起吃个饭,又想起姑奶奶说要减肥这段时间的晚饭全没了。
她叹息,却在抬腿迈出第一步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听见身后某处角落响起一声低笑。
她一愣,骤然回头。
刚刚还失落于走得太快连个踪影都寻不着,此刻竟然施施然地倚在不远那处的墙边,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他踱步过来,微微弯下腰,眼里尽是捉弄后的狡黠:“在找我啊?”
男生凑得近,归要被迫退了两步,拢了拢鬓边碎发,眼睛却不看他:“没有。”
孟聿峥可不信。
他在那边看得真真切切的。
姑娘下了楼后左看看右看看,一双眸子远眺着,到处找着什么,发现找不到后,又收回眼,兀自低头开始整理自己的围巾,娉娉婷婷的,其实也没多大的情绪外露。
但怎么说呢?
就莫名还挺受用。
他站直了身,直接下结论:“这是你第二次骗我。”
“归要,好厉害。”
咬字调侃风流,却带着半分认真,弄得人心里莫名就乱了又乱。
教学楼外是通风道,风肆意地吹刮着树木,叶子被吹得沙沙乱响,抖落了一地积雪。
脑子放空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孟聿峥像此刻这般,无所顾忌地揶揄过哪个女孩子。
她记得很清楚,即使是到了男女最微妙的时候,他也能掌控住自己的理智,绝对不乱说半分话。
这是他的教养与分寸。
就是高一还没分班那会儿,她混了个班级团支书的位置,那天周五,负责团员的老师急着去开会,正好见她在,便将那堆证书交给她,说是帮忙交给高二6班李鑫同学。
高二6班是孟聿峥在的班级。
她想也没想便一口应下来。
高二在办公室旁边那栋楼,赶着快上课了,她走得挺急,到了六班教室门口,正准备拉住一名同学帮忙叫个人,就看见教室后门闪进去一道明黄色的倩影。
她顿住。
是黄岚岚。
那时候教室最后面一排总会乌泱泱围一堆男生,要么打游戏,要么看着时下最热的漫画,黄岚岚也会经常跑到那堆男生群里去找孟聿峥,每回见到黄岚岚来,那些男生就跟开了偶像剧buff似的,烦得不得了。
可那天不知道在看什么,却出奇得安静。
归要看见女孩子轻轻巧巧地挪步过去,笑盈盈地探出头,下一秒却直接花容失色,尖叫出声,满脸通红地跳了老远,在原地跺脚怒嗔道:
“孟聿峥!你这个色狼!!”
声音之大,引得所有人都噤声看过去,有几个最先反应过来他们在干嘛的同学噗嗤一声,先笑了出来。
男生们被这突然窜出来的姑娘给吓着了,头顶发凉,心跳如雷,可到底是群小不正经的,见着来人是黄岚岚,也全都压低了声讪笑。
尤其是坐在右侧的那个男生,手臂搭在一旁的椅背,靠在墙上,磊落得无耻至极,笑得那是真叫一个坏。
他还没开口,旁边的兄弟就忍不住调侃起来:“干嘛,这儿这么多人呢,你黄岚岚眼里就只有咱们峥哥是吧?”
“罪魁祸首可不是峥哥啊妹妹。”
“你咋脸这么红?别不是代入了?哎哟喂,这代入的谁啊?”
这种混账话顿起一阵吆喝。
到底还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未经世事,经不得他们这么露骨的是非搬弄,娇滴滴地瞪了他们一眼,扭头就跑了。
归要站在前门口,将那群人盯得出神,亲耳听见黄岚岚跑出去后,那群男生还不依不饶地推搡着孟聿峥,模仿黄岚岚,一口一个“峥哥哥”地叫。
说黄岚岚那身材有料,又逼问孟聿峥晚上做男人的梦时有没有梦见过黄岚岚。
归要揪紧了心全神贯注于他的回答,被李鑫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迟钝地应了一声,将手里那堆东西交给了他。
走之前也没见他回应。
但她听见有人嘁他,是没趣儿了,扫兴了。
归要两手揣进外套口袋里,教学楼外面的风依然吹得猛烈,可她心里却慢慢起了阵阵奇妙的暖和的东西。
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这一次能同他一起站在这片北国风雪里,就像是年少求而不得时屡屡做过的那场梦。
梦见她高考最终成功,梦见九月份初秋时节她站在京大的学府大道上,学生如涌流一般从身旁经过,有人抱着课本匆匆而过,有人牵着手嬉笑打闹而过,而她度过高三那个无比清寂难捱的寒冬,终于在那个满树黄金的季节里,一抬头,就看见了他。
归要半张脸埋进围巾,抬起亮盈盈的眸子去看面前的男生,吸了吸鼻子,被冻得。
她的声音很温吞,却话不相关:“你怎么会去上我们的课?”
孟聿峥反问回去:“你说为什么?”
她垂眼,若无其事:“我哪知道为什么?”
男生也不反驳,只轻笑,笑得人心里痒痒。
理清思路后,她又问:“你的伞我什么时候还给你?明天?”
孟聿峥:“没空。”
“那后天?”
“也没空。”
又想使坏。
这人成心的。
放在口袋里的手早就攥紧了,脸上却仍然一副淡然模样:“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孟聿峥偏头过来:“你电话号码多少?”
归要心头一跳,终于微微瞠目,看着他。
毫无防备的一句话,话题和主动权就这么被他轻易夺去。
孟聿峥回视,目光落在那张满是愕然的小脸上。
她的眼睛很好看。
像两颗偏圆的杏仁,眼尾微微上挑时,会堆起淡淡卧蚕。整张脸也因为头骨饱满而显得丰润,不会美得过分张扬,但也绝对不会埋没于人海。
然而这么一张明艳舒服到没有任何攻击性的脸摆在眼前,孟聿峥的目光却径直落在她唇上那颗淡到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小痣。
那张唇也一张一合,细着声,问出话来:“你要我电话号码做什么?”
孟聿峥泰然自若,坦率得要命:“很难看出来吗?”
望着她,勾唇笑了笑,总算将自己这些天的目的悉数暴露出来——
“我惦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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