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未得到研究生指标之前,归要的工作还算轻松。
是以她挑了个周末,带着茜茜在京城玩了一天。
那天陈南枫替茜茜办理转学手续,没跟来,归要便开着车,同茜茜将京城吃喝玩乐的地方都逛了个遍。
茜茜好像不论什么时候都亲她,十岁左右的姑娘思想格外独立成熟,言辞里尽是出人意料的见解,皮肤也嫩得出水,嗲嗲地叫她“小姑”,那声音褪去了南方呢喃的口音,无限贴近京中的腔调,听得归要一阵恍惚,以为茜茜是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
姑侄二人那天逛得很晚,晚上送茜茜回去的时候,小姑娘抱着一杯奶茶坐在副驾,瓮声瓮气地说:“爸爸本来是说想在离开前见见你的男朋友,可惜来不及了……”
前方路况微微拥堵,归要分神去听,听完却笑了。
“这段时间大家工作都忙,总会有空的,到时候带他回望城……迟早的。”
茜茜笑了,眼睛弯弯似月,说好,那我和爸爸在望城等你回来。
在望城等她。
她心头一动,这种被等着回家的感觉有种奇妙的陌生,仿佛已经是许多年都不曾有。
如此久违的感觉,严重缺失得就连孟聿峥都无法给予。
归要心中仿若一池温水静静地流淌而过,很安心,安心到她忍不住笑意连连,止不住地开心。
茜茜正趴在车窗上望路边风景,她想了想,问道:“茜茜,你当年离开爸爸也就两岁,怎么那天还记得爸爸?”
那事儿也是陈南枫后来告诉她的。
说那天茜茜从医院醒过来,见着他第一眼便叫了声爸爸,预想中应有的生疏是一点也没有,给陈南枫听得惊喜连连,眼眶一热,都忘了要回应。
陈南枫只当是自家闺女对他有印象没能忘了,可归要却不信。
她不信这种违背人类天性的奇迹。
果然,茜茜说道:“妈妈老给我看一张照片,就是她上学的时候,在课间照的那种……妈妈从小就指着上面那个男生说,那个是我的爸爸,千万要记住了,今后爸爸找来的时候,才不会牵错手。”
没想过是这个答案,归要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顿住。
前方车流缓缓行动,夜幕降临,红色尾灯映照进车内,划过她错愕的脸上。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那妈妈她还说什么了?”
茜茜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甜甜笑开,说:“妈妈还说,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光明磊落的人,最负责任、最好最好的先生,还说这辈子能嫁给爸爸,不后悔。”
那模样甚是天真。
天真得仿佛不知情姚陶如今已身患恶疾药石无灵。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吐出,咬住下唇,忍住心中莫名泛滥的酸涩。
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说到底,在这个小姑娘面前也是不知情的。
可若真要陈南枫去回想,也许就只有“不堪回首”四个字,又哪里还会稀罕姚陶如今这样的赞誉。
那天送完茜茜,她心事重重,同陈南枫站在楼下有过简短的交谈。
她问得很直接:“姚陶生病的事情,茜茜不知道?”
陈南枫顿了一下,点点头。
归要陷入沉默。
良久,她才轻轻叫了一声哥。
陈南枫抬头。
夜色四合,他背后有一盏白色路灯,笼得他身形高大,愈发坚毅挺阔。
“姚陶会和你回望城吗?”
陈南枫嗯了一声。
“那你会和姚陶……”
“不会。”陈南枫回应得斩钉截铁。
归要微愣。
陈南枫很快给出这样自相矛盾行为的理由:“她活不过今年,茜茜这些年跟着她,毕竟有感情。”
归要点点头,说知道了。
“哥。”她又叫了他一声。
等到陈南枫再次望过来的时候,她才鼓起勇气将那些话说出口:“不要一辈子甘心困在望城,现在有许多提升自己的渠道,你可以去自考,去函授,然后带着茜茜再回京城来,我能罩着你们,但你一定要把自己拽出来。”
她的意思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救救自己。
她天资聪颖的哥哥,不能始终颠沛流离。
陈南枫听了这话后在原地站了很久,幽暗的夜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后来他笑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道:“傻姑娘,哥哥知道了。”
那些话大概是入了陈南枫的心的。
考大学一直是陈南枫心中的遗憾,好像总有一股力量,在他想去实施的时候,便站出来阻挠他的脚步。
可那之后,也不该再有顾虑了。
日子磕磕绊绊,却也终归是越过越好的。
譬如陈南枫更加刚强的心性,譬如归要回国前瘦得一把骨头,渐渐的,竟然也被孟聿峥喂养得日渐丰腴。
孟聿峥是有那个本事的。
听说他家中在她搬进去之前,是有一只边牧犬的。
那只边牧被他喂养得十分神气,也特别聪明,能模仿人看人脸色,有时候使唤起来毫不费力,这些年孟聿峥一人独居,全靠这边牧陪伴。
可不知怎么的生了病,如今一直寄养在孟聿峥的母亲那里。
送去的时间也巧,正好是他们俩和好的前一天,就跟精心算计好了似的。
归要这段时间忙着,一直没问过这个问题。
那天正好是京城天气回暖的节点。
学生们个个身体力壮,褪了厚重寒衣服,换上轻便春装,鲜艳到招人眼地走在校园大道上,个个脸上洋溢着蓬勃的青春。
周五上课向来心情轻松美丽,加之那堂课是最后一节选修,今后也不必再奔波于两校区之间,这么一想,愈发神采奕奕。
临近下课,手机发来消息,是孟聿峥。
他说他来拜访某位校领导,此刻就在医大,问她何时下课,两人一起回家。
归要回他一句“快了”。
低头打字时,底下却忽然有个学生调皮地调侃起她:“归老师,您别是在给男朋友回消息吧?”
当日归要同那位豪车男主的事儿在校园闹得轰轰烈烈的,直到现在都时不时被人饭后闲余提上一嘴。
于是这话一出,立马引来全班学生的拱火起哄,大家全都笑嘻嘻地吆喝起来。
这里面有许多非本专业的学生。
原是因为学生们都是冲浪选手,当时事儿一出,从次日上课起,几乎回回上课都能莫名涌进来许多陌生的学生。
全是慕名而来,专程来瞧瞧这位传闻中的美女老师。
也就是归要平时低调,不声张也不附和,平时有孟聿峥的消息也从不课上就回,今儿是心情好,被他们逮到了。
她脸上有淡淡的笑意,想着就这么最后一节课,今后也不一定还能见着这群孩子,索性也把话说开,点头承认了。
果不其然,学生们哄闹开来,全都开始问东问西,都快到下课的点了,竟也没几个准备起身离去的。
归要被问到最后,觉得实在有些荒诞。
都说是老师拖学生的堂,怎么到她这儿就成了被学生拖堂了。
下班要紧,她也开始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敷衍了事。
“最后一个问题,”她晃了晃手指,直截了当地说道:“回答完我就走了,你们最好自己想想问什么?”
底下嘻嘻哈哈的,讨论得激烈,几分钟过去也没个定论。
最后还是临时班长站出来,替大家问了个问题。
那个班长会来事儿,站起来的时候有些腼腆,话却周全:“老师,大家其实私底下特别崇拜您,我们都明白,一个厉害的男朋友其实是锦上添花,本质上是一朵花开得足够盛大,才会引得蝴蝶自来……最后一节课,您就随便点点我们吧,多多益善嘛。”
归要轻轻笑起来,底下这么多双眼睛,往眼底深处看了去,也看不出多少城府算计。
他们的纯粹,一如当初的自己。
好像每个人都有这么纯粹自然的过去。
她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想对他们说的话有很多,可千言万语,到最后也只汇成了短短两句:
“我也是走了很长的路,最后才能走到你们的面前。”
“我想说,不论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你们都应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守住伟大的理想,为之奋斗,而成为终身的目标。”
手机消息不断进来,大概是他又在催人。
她笑意盈盈,一边收拾课本,一边语气轻快地语重心长:
“这个世界有很多恶意,老师希望你们尝尽百苦,却依然向阳,希望你们未来乘风破浪千山万水,最后依然可以回到爱的人身边。”
“孩子们,加油。”
周五的校园已经没有太多人。
归要走出教室后,看见孟聿峥给她发来一个定位。
她顺着那个位置找过去,刚走到一栋教学楼底层,忽然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转过头。
她记得那天夕阳漫漫,教学楼地板上漫着一地金黄颗粒。
他就站在光源处,仿佛沐浴着一场盛大的金色光芒。
脚步倏地,就这么伫立在原地。
她想起很早很早以前,那个自以为压抑的、阴沉的少女时代。
早上升旗仪式,她抬头,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抱着国旗,挥臂敬礼,一脸肃穆的少年。
那原就是平常随意的一眼,以为会如同石入静湖,微漾澜澜,等经年过去,便无踪无迹。可她没想到,那一星半点的波澜,会漾开她这么多年的心池。
她庆幸虽然坎坷,但他们一切仍在正轨。
他们依然相爱。
而对于爱的定义,也从来只来自于对方。
所以于他们而言爱是什么?
是异国他乡的姑娘从没变过的心意;
是他夜夜婉转于梦境心边的名字;
是他们分离的茫茫岁月里,依然坚信未来可期。
当初那个困苦的,行至艰难险阻时躲在巷子角落大哭的姑娘,如今却可以傲然于业界学术,且前途无量。
当初那个抱着篮球从她身边经过,同人滔滔不绝聊起计算机这个新兴行业的少年,如今也已然站在行业之巅,具备足够的资格与身边人将当今国际形势侃侃而谈。
她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近,看见他逐渐清晰的眉眼。
他看见她,眸中盛满热烈的笑意与情爱。
她心中的少年,永远仰光。
而他们终于是有生之年。
听见她说。
听见他说。
——我会爱你,会一直爱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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