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谨戈!还不快给我下来!”
15岁的顾振革从学堂放学后,直接往自家地里的方向跑去,想帮爹娘收割金黄的麦穗。
路上被风沙迷了眼,驻足揉眼角的时候,余光正好瞥见不远处一群孩子围在树下,嘴里乱七八糟地喊些什么加油之类的话!
视线往上。
嘿!又是这臭小子!
顾谨戈被亲哥一嗓子吼得汗毛直隶,脖子一缩,抱着树干东张西望。
顾振革眉毛都要竖立起来,气急:“还不给我下来!”
前些日子才从房瓦上摔下来,肿了腿!小时候逗鹅撵狗玩就算了,顶多被啄着满村哭着找他,现在怕是想要上天!
即便是成年后的顾谨戈都逃不过血脉压制,更何况现在也就是刚识字懵懂的年纪。
抱着树干“嗖”地下地,顾谨戈抛下一众小伙伴的嘘声,快速跑到田埂地边上的顾振革面前,晒得黄棕的短发乱七八糟翘着,模样极其乖巧:“哥。”
顾振革瞪了眼一个夏天就晒成黑煤球的小少年,没好气地斥道:“跟上!”
“哥~咱们去哪啊?”顾谨戈是给块糖就灿烂,没走出两步,又开开心心地跳步向前。
“地里要收麦子了,我们去帮忙...娘不是说了今晚给我们做好吃的,你咋又去掏鸟窝——”
“娘!”顾谨戈最烦亲哥碎碎念,不就是摔下屋顶一次嘛!见到远远地里弯腰忙碌的一男一女,赶忙大喊一声,急急冲上前去。
麦穗波涌之中,低头垂眸的女人听到幺儿的声音,很快直起腰,手背自然地往额间一抹,还没等看清人在哪,怀里就撞进来一个“小炮弹”。
“哎唷。”女人一声闷哼。
顾谨戈抬头看去,下一秒就被拎着胳膊放到一旁。
精瘦高大的男人累得满头大汗,紧张地朝媳妇腹部摸去,沉声追问道:“有没有撞到哪?”
顾母嗔怪地拍打掉男人的手,姣好的五官漾着温柔,赶忙伸手牵过幺子,哄道:“娘没事,看你爹大惊小怪的!”
顾振革一脸无奈地走近。
这都多少次了,他还特意嘱咐好几次,千万别在爹在的时候黏着娘...
方圆十里,谁不知道在他们爹心里,娘最重要!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美好的日子漫长又短暂。
在顾谨戈12岁这年,一切,戛然而止。
爹娘先后病故。
21岁的顾振革扛起整个家。
同年,顾谨戈的大嫂——谢秋娴进门。
天公不作美,良田欠收。
曾经村里整日嬉笑打闹的童声逐渐消失。
就连活泼外箱、在周家兄妹身后跟前跟后的宓珠也日渐沉默——她娘也过世了。
日子艰难。
吃不饱饭是摆在面前的现实。
随着村里一户户人家地外迁,秋收后的某一夜,顾振革主持了爹娘过世后的第二场家庭会议。
第一次是他与小谨说要娶谢家长女进门,当他的大嫂。
今年15岁的顾谨戈满心满眼墙角盆里养的鱼,那是他花了一下午从河里摸到的。
晚点就宰了煲汤,给大嫂补身子。
“哥,咋啦?”
“我打算进城。”顾振革粗粝厚实的大手自然地探到身旁躺椅上,小憩的女人腹部微微隆起,他轻轻抚摸着,低声对快要比他高的小弟说道。
煤油灯的小火苗随着窗缝跑进来的风晃动一下。
昏暗的屋内,矮凳上蜷缩长腿的兄弟俩沉默对视。
顾谨戈下意识看向墙上面容模糊的爹娘相框,半晌,坚定地点头应声:“哥,我们一起去城里!”
三个人,不对,是四个人。
谢秋娴小心护着肚子,在两个背着巨大包袱的男人看顾下,一路辗转颠簸,最终在沪市安了家。
响应号召是自然而然的事。
天灾人祸,半大小子的胃口可不是码头上当搬运工就能喂饱肚子的。
为了能吃饱,减轻家里负担;
又为了道听途说来的军属待遇。
顾谨戈跟随招兵的队伍一路南下,到了南海岛。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还遇见了儿时最好的玩伴——周卫军。
他比他吃得更多...
前期建设的日子是真的苦,不分兵团,所有人卷起袖子就是干!
没日没夜。
好在,顿顿能吃饱。
甚至,在南海岛建设差不多的时候,顾谨戈一度想要申请兄嫂侄女过来。
同一时间,宵小来犯,武装团的紧急任务一个接一个。
这样的日子,又是两年。
直到。
战友壮烈牺牲,他和周卫军奉命送战友回乡。
红安村。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叶白芷的地方。
黑夜,林中,红嫁衣女子。
初识的那一眼,他真以为见到以前和爹夏夜守瓜田听到的那些狐仙故事。
翌日,村里又遇见她。
只是当时他刚祭奠完战友,情绪低落。
现在回想,已然忘了当时是什么个情景。
绿皮火车上,想要打瞌睡又努力眨眼保持清醒的姑娘就很有趣了。
对比前一晚在巷子中,那干脆利落的飞踹,眼前的姑娘莫名地吸引他的注意力。
听见老周和她有一句没一句攀讲,他没有加入谈话。
却也是字字句句都听到耳里。
毕竟,位置那么窄。
过道拥挤,他头边不知道是谁的鸡笼一直散发着熟悉的臭味...
再意外的相遇也只是萍水相逢。
又一次分别,看着她头也不回离开的身影。
顾谨戈想以后基本不会再见到了。
他和周卫军直接回岛复命。
当然,本意计划原本是这样的。
额外的三天探亲假是团长亲自批的。
但想到离别时的难受,以及这两年家信上长篇大论的婚姻大事...
俩人商量一下,还是决定早点回岛。
什么也比不上一家团聚重要,团长说了,如果顺利的话,他们年底就能接家人上岛了!
而就在买票窗口处快速订了“广深市”的车票后。
刚发车不久,他俩便遇到去年退伍的战友。
“又要乱了”四个字让他俩在绿皮火车经停的下一站,果断买了各自回家的票。
这一回。
竟然又听到“叶白芷”三个字。
救命恩人,还是救了自己宝贝侄女的命。
不用大哥出面劝说,他直接翻窗进了对方的屋子。
时间紧迫,花费大半钱票订的车马上就要到了!
窄矮的车子,破旧的渔船,喧嚷的客轮。
狂风暴雨,日晒雨淋,他们终于抵达南海岛。
来不及多说什么,复命和申请报告一块儿办。
火速分配的房子需要精心装饰起来,这可是他们未来的家。
这期间,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他极少能看到她。
哦,原来是和鲍排长家的女儿去赶海了...
梅雨季后,她搬走了。
房子是他特意找团长申请几次才要到的。
但他没对她说,只是轻描淡写揭过过程的艰辛。
幸好,老小区多的是空屋子。
为了已经入住的老军属着想,能够申请审核通过的也大部分是军属。
叶白芷。
是军属。
挂靠他名下进岛的。
什么时候心动的呢?
是野区里,笑容肆意明媚的模样?
今时今日,他还能回想起大家伙儿围着篝火欢声笑语的场景。
野猪油炒鸡枞。
那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之一...
炖山鸡肉、蜂蜜炒板栗、烤地瓜...刚刚的苹果派,每一样都是人间美味。
其中不乏有早就吃到腻的烤地瓜。
或许是那时、那地、那人不同,每一样都是珍馐美馔。
“你想说什么?”轻柔低缓的女声近在咫尺。
顾谨戈瞬间回神。
抬眸望去,鸦羽般长睫微微翘动,眼里细碎的光芒流转,漾着如粼粼海水。
叶白芷就这么静静望着他。
“我喜欢你。”
终于说出口了。
顾谨戈还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与叶白芷对视。
全身上下,除了心脏在失控搏动,四肢百骸都冻住一般。
可能是许久之后,也或许只是短短几秒。
“我知道。”
叶白芷开口了。
对上那含笑的柔和目光,顾谨戈哑然。
所以呢?他想。
这或许是婉拒的另一种的说法?
叶白芷眼睁睁看着方才晶晶亮的凤眼黯淡下去,赶忙又道:“我也挺喜欢你的。”
这个“挺”字就挺微妙的。
叶白芷事后回想,这或许就是大龄母胎单身狗的倔强。
这事暂且不停。
只见那双深邃迷人的凤眼迅速蹿起两团小火苗。
从来克制弧度的微笑变成露齿笑。
顾谨戈就这么站在原地,惊喜万分地傻笑...
呼啦回到树杈上的猫头鹰唤醒顾谨戈,习惯性扫向发出“吱吱喳喳”动静的黑夜当中,复又回眸。
“那我们...”顾谨戈想要个确定的答案。
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这等重要的事情,他需要绝对准确的信号。
叶白芷抬起的右脚一顿,耳朵发烫,回避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又理所应当地应道:“我们搞对象。”
说完,她脚步陡然加速,长发随风舞动飞扬,催促道:“快回宿舍啦~明早你不是还要训练嘛?”
身份转变后,叶白芷的声线里不自觉带了撒娇的意味。
顾谨戈的嘴角都要咧到耳后,要是顾振革夫妻在,一定会好好调笑一番此刻与稳重丝毫不沾边的弟弟——这还是他们那死活不相亲的弟弟嘛?
“好!”喑哑的男声爽朗。
顾谨戈迅速跟上叶白芷的步伐。
绸缎般丝滑璀璨的夜空,无穷无尽的星星兀自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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