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书婉是被馋醒的,她闻到了浓郁的烤红薯的香味,甜滋滋里还夹杂着豆香,勾得她忍不住开口喊:


    “爷,再烤点芋头!”


    没有人应声。


    她又喊,如同多少次那般地撒娇:“爷,我要吃烤芋头!”


    依旧无人回应。


    她皱眉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白芒,刺得她眼泪涌出,无尽的悲伤伴随着意识在这一刻回笼。


    又做梦了。


    怎么会有人回应呢,会回应她的那个人早就去世了。


    眼前的水雾散去,有什么亮光在她眼前晃动,视线逐渐对焦,过了一会儿,她才看清楚,那发出亮光的是一颗灯泡,崭新的白炽灯泡被红艳艳的绳子吊着,与那被熏黑的房梁格格不入。


    这样的画面熟悉又陌生。


    她的视线移动,缓缓扫过四周,陈旧简陋的摆设,墙上的挂历已经褪色,上面欢送知青下乡的画面直接勾起了一些已经模糊的记忆。


    这是爷爷家?


    等等!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来这里?


    孟书婉疑惑且震惊。


    她还记得自己飘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身体从柔软到僵硬,再到爬满尸斑,因为惧怕看到自己腐烂,她努力地向外飘……


    所以,她这是飘回了黄桥乡?


    那股烤红薯的味道又出现了。


    孟书婉眼眸一亮,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冲了出去,期盼如潮水淹没了她的胸膛,催促着她快点,再快点!


    “爷爷……”


    她奔进堂屋,然而喊声却戛然而止。


    那个会在堂屋烧着红泥炉烤红薯的老人并没有出现,只有那穿过的冷风回应着她。


    孟书婉有些茫然,她都魂归黄桥乡了,怎么连最想见的人都见不到呢?


    她定定望着空荡荡的屋子,过了好一会儿,猛地转过身,眼前的小院被厚厚的白雪覆盖。


    风吹过柿子树,积雪簌簌,声音在寂静中显得那么清晰,清晰到她觉得耳膜疼。


    烤薯的香味从远处飘来,跟那落雪声一样,不停击打着她的灵魂。


    她忽然迈步向前,走进了雪地,当赤双脚踩在雪上的瞬间,那种刺骨的寒冷从脚底传来,真实的可怕。


    “冷的。”


    她喃喃低语。


    这个认知,让她确定,自己活过来了。


    灵魂是感知不到冷热的。


    虽然匪夷所思,可她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寒冷,闻到了香气。


    孟书婉蹲下身,想要再次确认,正要将手指插|进雪中时,一道讥诮的声音响起。


    “孟书婉,你不会真疯了吧,不穿鞋搁这儿玩雪呢?”


    这声音让孟书婉抬头,目光对上门口的身影,记忆里早就模糊的脸,这一刻无比清晰的出现在她眼前,让她瞳孔紧缩,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孟长兰!”


    门口的孟长兰怒气冲冲,大骂:“你个死丫头,我可是你姑姑,你现在连姑姑都不喊,是真想翻天啊!”


    看着那张令人憎恶的脸,孟书婉冷笑:“姑姑?你配吗?”


    这毫不掩饰的鄙夷令孟长兰气得仰倒,整张脸因为生气变得扭曲狰狞,气势汹汹地朝着孟书婉冲来,“你个瘪犊子敢这么跟我说话,看我撕烂你的嘴!”


    只可惜她再怒气冲冲,这积雪也阻碍了她的行动,让她的脚步变得缓慢,但即使是这样,她依旧毫不掩饰凶恶,早早地扬起了手,准备好等会要狠狠扇在孟书婉脸上。


    这一幕,似曾相识。


    19岁的她,也被孟长兰打过一巴掌,那时的她不敢躲也不敢反抗,以至于到了后来,她在无数次责怪自己的懦弱时,那一巴掌也成了她了无法过去的坎。


    这一次呢?


    还要站着挨打吗?


    她在心底问自己。


    看着越来越近的孟长兰,她已经有了答案,猛地抬脚,在巴掌落下来前,重重踢在了孟长兰的肚子上。


    “哎哟!”


    孟长兰直接被踹倒,四脚朝天躺在了地上,雪溅了一脸,狼狈至极。


    她被踹懵了,转而意识到自己居然被孟书婉这个晚辈踢了,顿时气得要吐血,爬起来就要揍孟书婉,“你敢踹我!孟书婉你疯了!你敢打长辈!瘪犊子,我今天要好好教训你!”


    然后她就被孟书婉第二次踹倒在地。


    这一次孟书婉不仅踹了她,还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双眼黑漆漆的,冷得吓人,“孟长兰,你算什么长辈,你就是个人渣,不孝顺亲爹,算计亲侄女,有什么脸在这里跟我自称长辈?呵呵,不是说我疯了吗?那我就是疯了,反正疯子杀人也不犯法。”


    这是来自那个19岁的她,迟到地质问和反击。


    “……”


    孟长兰猛地僵住。


    她被这样陌生可怕的孟书婉吓到了,一时间有些心虚和害怕,竟然不敢再骂了。


    甚至开始怀疑,孟书婉是不是真被刺|激疯了?不然怎么会不穿鞋不穿袄子就站在雪地里,又敢对自己动手。


    一想到孟书婉口中说的“疯子杀人不犯法”,她就打了个寒颤,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再找孟书婉麻烦,直接朝着门口跑,跑出大门,才站在门外冲着里面的孟书婉喊:


    “我管你是不是疯了,我告诉你,等孟岩从首都回来,你们俩就结婚,别想着还有人能来救你!你上次跑大队闹,现在大队长气还没消,村里现在谁见到你不绕着走,现在老头走了,你没爹没妈,就我一个亲姑姑,你的婚事只能我做主!这婚你结定了!”


    孟长兰越说越得意,抹了把脸上的雪水,讥笑道:“我之前就是错信你这死丫头能考上大学,结果呢,连我小姑子罗素都考进清大了,你这个金凤凰却啥也没考中,都怪我爹,还口口声声说你是读书的料,我呸,你就是个扫把星,赔钱玩意!”


    她最知道怎么戳人痛楚,特别是孟书婉这小丫头片子,心心念念想要考上大学,结果呢,连不如她的人都考走了,偏偏她屁都没考上,为此还跑去大队闹,非说自己是被人顶替了学籍,真是笑死了。


    孟长兰嘲弄地盯着少女,狠狠吐了口口水,视线扫过她的左手腕,那从袖子里露出的亮银色让孟长兰眼底闪过贪婪,等过几天,要把这块手表给弄过来!


    她想着,转身就走,行动间扯到肚子上的皮肉,疼得她呲牙,嘴里不由骂起了孟书婉,已经打定主意,早晚要好好收拾一顿这死丫头。


    孟长兰骂骂咧咧的离去,独留孟书婉一人呆愣在原地。


    孟岩。


    这个名字让孟书婉有些恍惚。


    当初,孟长兰在爷爷去世不满一个月时,便是逼着她嫁给同族的孟岩,虽是同族,但因为早就出了五服,村里并没有人站出来反对,甚至也没人在意她的意愿,反而劝她认命乖乖嫁人。


    所以,她这是重生回到了1978年,爷爷刚去世的时候。


    就在她愣神时,大门外有人来了。


    “小婉呀,大冷天你别赤脚站着了,赶紧回屋吧。”


    孟书婉抬头看向门口的中年妇女,是住在隔壁的赵春花,也是记忆里,那个装好人,劝她认命的人。


    她不想搭理这个伪善的人,可大脑内忽然涌出的大段记忆,让她浑身颤抖起来。


    赵春花是一听到这边动静就溜达出来看戏了,刚才还惊讶这丫头居然能叫孟长兰没讨到好,如今看见这赤脚站在雪地里的孟书婉,就全都明白了,这真是被逼急了,光脚不怕穿鞋的。


    不过,她还是准备当回好人,他家猪圈还差几块砖,等会可以找机会跟这丫头开口借。


    “小婉啊,婶子得劝你两句,这凡事啊别太犟,要……”


    赵春花劝说着想往院内走,结果才抬脚,大门在她面前被关上,毫不客气,甚至带着一股子凶狠。


    “……”


    赵春花懵了下,随即冲着门吐了口,小声骂道:“傻|逼玩意儿,不识好人心,活该被人称斤卖。”


    门内。


    孟书婉捂着头蹲下。


    无数记忆碎片如同拼图,一块块组合排列,冲击着她的大脑。


    她想起了在成为孤魂野鬼后看见的事情。


    光怪陆离,颠覆三观。


    她所生活的世界居然是一本虚构出来的小说世界,以华|国八零年代为背景,讲述了高干子弟的男主,因为自幼的成长经历,养成了阴郁偏执敏感的性格,这也让他在校园中遇到喜欢的女主后,用了偏激的方式,各种囚禁paly,上演了你追,我逃,时间跨度十五年,最终却依旧be收场。


    平心而论,男女主的爱情故事很让人唏嘘,如果这只是孟书婉看得一本书,那她或许还会为他们的爱情落泪,可问题的关键是她不是旁观者,而是局内人。


    小说里着重描写了男主角的家世背景,男主角出生在一个高干家庭,爷爷是正师职退休干部,父亲年纪轻轻也是正营级军官,可以说这样的男主角,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院子弟,性格本该积极向上,却因为父母早早离异,母亲出国追求真爱,父亲献身事业常年不归家,缺失母爱父爱的他,逐渐形成了偏执阴郁的性格。


    至于她的存在,既不是反派配角也非主角团一员,关于她的描写只有短短一句话,‘程衡记忆里给过他温柔的只有二婶,只是这个女人太可怜了,因为被爷爷强塞给二叔,被二叔和奶奶厌弃,在他十五岁的时候,抑郁自|杀身亡,享年二十五岁。’


    而她过往的一切只字未提。


    可明明她在程家只有五年年,而她那被忽略的二十年,9125天,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怎么就只有这短短的70字呢?


    孟书婉眼底血红,手渐渐握成拳。


    如果说一开始发现自己重生后,她更多的是茫然和惊喜。


    此时她只觉得荒诞和愤怒。


    没有一个人能接受自己是被谱写好命运的小炮灰,存在也只是为了衬托主角的孤独。


    她不懂为何要让自己知道所谓的剧情。


    是想让她认命吗?


    不。


    上辈子她都不肯认命,这辈子更不可能认命!


    孟书婉抬眸望向这座承载了她痛苦和幸福的院子,心中升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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