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无”。
或者说,一开始的我,并不知道这一点。
我也不知道我是否有自己的意识。
但那天……一道力量将我牵引,我来到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地方。
其实准确来说,我什么都没见过,当时的我,也看不见。
他在我的意识中输入了一点内容,我对“世界”,有了一些了解。
他会说话,他会动,他还用神识教会了我语言和语言中的意思。
他告诉我,我能听见声音。
所以我听见了他——真好听。
他又告诉我,我能看到色彩。
所以,我看见他了。
……好漂亮。
他身边的白色也是。
我下意识想靠近他,我也这么做了。
于是他接住了倒在他怀里的少年。
他或许并不知道少年是不是故意的……其实少年也不知道。
只是那一刻,我听见了他的心跳。
我想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感受到了,但好复杂,我不是很明白。
不过我知道了一点,因为我是“无”,所以和他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对他而言,也是不一样的。
我找遍了脑海中被输入的所有词,才找到了最贴合他此刻想法的一个。
——“向往”
我也试着寻着我的想法和感受。
我找到了。
——“喜欢”
那一刻,心里好像满满的。
明明装的东西很少,但那是第一个属于我自己的想法。
至此,我就是“我”了,而不仅仅是“无”。
……
后来,他带我去了各个世界,里面有更多的色彩和声音,但我仍旧总是会想要看向他。
我指着一个东西问:“那是什么?”
他温和地告诉我:“那是树叶。”
我觉得好高兴:“噢!”
——没你好看!
我又指着旁边的另一个东西,问:“那又是什么?”
“那也是树叶。”他仍然很温和。
“噢!”
还是没你好看!
“那个呢?”
“还是树叶。”
……
任万物纷然,不及他一抹。
……
于是,我跟在他身后,看遍万物。
当我们一起坐在那棵他特地送给我的树下。
火红的花落了些在我们身边。
曦光照在他的发丝上,我靠近他,和他吹着同一缕风。
我闻到了他身上栀子花的香味。
这棵树、这片土地、这抹曦光、这缕风、这丝花香,我都好喜欢。
那一瞬,我好像……明白了。
“喜欢”原来不仅是“喜欢”。
我又好像不明白,那还能是什么呢?
我想了又想,想了又想……
原来,这就叫感情。
“喜欢”是感,情是超出感的。
这或许很难被描述。
于是,我告诉他:
“我突然想起生灵们常说的一句话,我好像明白了。”
他问:“什么?”
我恍然抬手,捂上了心口,默默感受着:
“我喜欢你,好喜欢你。”
我迫切地想知道他的想法,我试着感受,我感受到了——他好难过。
为什么呢?
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他又问我,知不知道别离是什么。
我说我可以学……
……
所以,他为什么要抽走我的记忆呢?
现在我也好难过
但我知道了,原来,这就是别离……
我还知道了,什么是痛苦、什么是不安、还有恐惧、期盼……
以及,思念
……
也不知道是他抽走的,还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想记得他,但我又不敢记得,我怕幻觉化为现实……我怕真正的他无法回来……
所以我终究是把他忘了。
但我或许没有忘了喜欢他。
我忘不了。
……
再次见到那片白色和发着光的丝线时,我心底涌出一股久违的情感。
但又很快消失不见。
剩下一股淡淡的失落。
一切都好像很熟悉,却又不是我想要的。
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什么是树叶,什么是树,什么是花,什么是鸟……
按照“有”的请求,我压下了那些作乱的怪物。
我捡到一个小孩。
那天我穿了白衣……
好吧,这次来到世界之后,我很多时候都穿的白衣。
我有些心疼。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很像那个孩子。
我一直在等着谁来接我。
只是我没等到。
这个孩子也等不到了,他的娘亲死了。
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颜舒。
……
后来,我就一直待在泯海中央。
我在岛上种满了栀子花。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种栀子花……或许是喜欢吧。
海里有许多闹腾的灵兽,我怕栀子花被他们闹坏了,设下阵法。
很多次,小舒舒说我温柔。
往往这时,我的脑海里都会隐约出现一抹白色……
我恍惚地看着我的白衣,那种名为“难过”的情绪便突然来得叫我不知所措。
……
…………
许久没出过泯海了。
那晚,我路过凤凰一族的那棵“神树”。
鬼使神差地,我停了下来……
我总觉得,在这里看日出会很美。
于是我在树下一直坐到了日出。
天边金光白芒渐渐将黑夜的昏暗驱散……
一阵微风吹过我耳边。
我好像又觉得……不是那么好看了。
所以我走了。
据说,凤凰一族两位小公子,就是那日降生的。
而其中大公子,更是当日清晨破的壳。
这样算下来,那位公子是与我一起看的日出。
倒也是有缘。
……
所以顾识渊告诉我后,我竟然并没有反对收徒这件事。
见到他时,我忍不住在那白嫩脸蛋上戳了戳。
“便唤你珩澈吧。”
我还是穿了一身白衣。
亭子外头的风,携来一朵火红的凤凰花,躺落在我脚边。
是风送给我的吗。
……
世界需要下一个“有”,这位公子天赋相当出色……很是合适。
那便收着吧。
他一天天长大,他会抱着小枕头和我撒娇,会与我耍赖装可怜。
那日,他跑到我面前,将他的尾羽送给了我。
我记得,这根唯一的红色尾羽,他平时可宝贝着。
他看着我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对我说:
“这得送给最重要的人。”
……我想,算了吧,这下一个“有”,也不是非他不可。
这孩子有太多挂念,不合适。
……
当他昏迷两百年再醒来,我才发现……
我心中居然有一股熟悉的思念。
为什么呢?这不应该的……
我一次又一次地探查原因,毫无所获。
而在探查的过程中,思念愈发清晰,我们好像也早已越界……
我不明白,但当我真正意识到踏错的时候,已经回不去了……
那便错下去吧。
是我先从灵器世界中醒来。
我用命赌的,我赌对了。
我被灵器拉进去也并非没有原因——阿澈魂识深处有我的记忆。
所以,没错,从灵器世界一出来,我就什么都知道了。
好得很。
阿澈……阿澈……
我坐在昏迷的他身边,好久好久……
原来那股思念,那份心动,并不是异常。
原来我已经念了你……千亿年,甚至万亿年……
原来……这心跳,也很早就存在了。
那天,泪水湿透了我的衣襟。
阿澈,我终于等到你了……
……
你醒来时,一把将我抱住。
你说,你什么都想起来了。
其实我想告诉你,还没有。但我忍住了,我必须让你先悟得一点“无”。
这样以后就不会再有别离了。
但真好啊……我们都一样,哪怕是忘了彼此,也仍旧会心动不止。
那天,我在心中悄悄地对你说:
“我爱你”
我希望,你现在已经听到了。
……
“我爱你”
从回忆中抽身,凛乌钻进珩澈怀里,闷闷道。
“嗯,我听到了。”
珩澈眼中含有笑意,手指抚上凛乌的银发。
“我也爱你”
我们都曾活成意识深处彼此的样子。
是白衣的温柔凛乌,是幼年爱撒娇的珩澈。
凛乌不是温柔,也并非是爱穿白衣,他只是爱着那个曾一身白衣的人,那个温柔带他领略世间的人。
珩澈也不是生性爱撒娇,那是他下意识中的思念。
万物更迭,他们仍在。
他们也永远会在。
凛乌嗅着珩澈怀里的栀子花香,不愿出来。
正如当年,少年半是刻意地跌入白衣神明的怀里。
只是当初杂乱的两份心跳在如今重合相通,彼此明了。
……
烛泪顺着烛身滑下,又凝在烛上。
两人身在桐山族殿,凛乌的院落。
衣衫完全谈不上齐整。
谁咬了咬下唇,又张口……
那眼中雾蒙,有聚成的泪被撞落。
情动时,吻上对方,任凭磋磨。
云开见月,一次次将白色的光洒入夜中。
守至天明。
凛乌看着桌上兀然多出的两枚蛋,脸上有一瞬茫然。
“阿澈,那是……我们生的?”
珩澈:“……”
凛乌:“……”
好吧显然不是。
那两颗蛋上皆有一朵红色凤凰花纹。
珩澈下了榻,简单披上件袍子,赤脚走到桌边,眯了眯眼:
“我想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他们之前说我是神树之子了。”
凛乌掐了个清洁术,两人和室内恢复整洁,他拿上衣裳也过去。
“所以这两个是……”
“是小花和……长睿。”珩澈道。
凛乌想起长睿最后说的那句话。
——“父神,我不喜欢长睿这个名字”
珩澈笑着:“也好,这次,便给他换个名字吧。”
“嗯……那叫什么呢?”
“乐宁。”
——永乐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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