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愫与蔡逯俩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谢平疯狂朝她使眼色:姐,该你出场施展话术了!


    可灵愫就像被雷劈了一样,岿然不动。


    谢平陪笑道:“贵人,您跟我家老板娘先说着,我去给你俩沏盏茶。”


    灵愫回过神来,也朝蔡逯递去个笑容,“我……我也去沏茶,贵人您先坐。”


    谢平:???


    姐,你这怎么跟昨晚说的不一样了呢!


    谢平推辞道:“老板娘,还是我去吧。”


    灵愫着急抬脚想走,“不不,我去。”


    她不走,难道还等着蔡逯问:刚才在路边发神经的人是你嘛?


    老板娘和小伙计争抢着去沏茶,看起来谁都不愿意接待这位贵客。


    在灵愫即将溜走时,蔡逯伸出胳膊,拎小鸡仔似的把她拎到自己身边。


    他说,老板娘你急什么,不是要跟我谈生意么。


    他对谢平笑得很和善,“小伙计,麻烦你沏两盏茶。不急,慢慢沏。”


    说话时,刻意把“慢慢”这两个字咬得绵长,暗藏深意。


    谢平心里还没辨明情况,但话已经先跑了出去。


    “好好,贵人稍等。”


    一边往后厨走,他还在想着,自家老板娘和这贵人之间,绝对有什么猫腻。


    *


    俩人面对面坐下后,蔡逯仍旧挂着得体的笑容。


    这种笑完全是公事公办,给生意伙伴展示友好。


    他整了整袖管,漫不经心地说:“小冯,原来你姓易。”


    明明是在质问,但偏偏他语气很平淡,像是跟她在聊家常事一样。


    他说:“我需要你给一个解释。”


    关于身世,关于住所,关于不告而别。


    坐下后,她一直低头垂眼,不曾正视他。


    蔡逯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


    “抬头,看着我。”


    灵愫缓缓抬起了头。


    她还是老样子。


    蔡逯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脂粉廉价,衣裳开线,一如既往的穷酸、寒碜。


    蔡逯听她开口:“我好像没有向你解释的必要。”


    她的语气比他更平淡,仿佛是在驱赶没礼貌的陌生人。


    可她明明与他有过几次交集,还受过他不少照顾。


    她又有哪处跟从前不同了。


    不再问有所答,不再怯懦谨慎,不再卑躬屈膝地为他服务。


    蔡逯没料到会被她反将一军,微愣后,他加深笑意。


    “严格来讲,我们现在还不算伙伴。我应该算是,你的东家。”


    他说:“我有权利了解情况。”


    他正用那双看谁都显深情的眼看着她,浑身布满“游刃有余”四个字。


    他的话不容置喙,偏偏不会令人反感,反而是一道捕猎小姑娘的利器,完美满足小姑娘对情郎的幻想。


    施展魅力从而达到目的,这是刻在了蔡逯骨子里的习惯。


    这让灵愫意识到,蔡逯也还是老样子,以为抓住她的一点把柄,就能让她甘居下风;以为照顾她的贫穷,就能让她跪拜臣服。


    先前形象大毁的慌乱,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灵愫抄手翘腿,“我自然要向东家解释。”


    “‘应该算东家’,你看,连你自己都不确定我们的关系。我们甚至连朋友都不算。”她说,“先前我的确想把你当东家,但现在,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向爱害羞的小姑娘突然换了另一副面孔,无情地宣判:“蔡衙内,你请回吧。这桩生意没有再继续谈下去的必要。”


    “什……”


    蔡逯话还没说完,就见她站起身,朝后厨方向说道:“小谢,出来送客。”


    那头谢平刚沏好茶,出来就见客人一脸困惑地缠着自家老板娘,而老板娘始终瞥过头置气。


    “为什么不谈了?”蔡逯终于坐不住,“明明我是你热情迎来的贵客,不是么?”


    她拿着大扫帚扫雪,唱那些下流小曲儿,脸和手被冻得通红,难道不是为了迎接他么?!


    明明她也在意他,为什么忽然反悔了?!


    见她抬脚要走,蔡逯赶紧堵住她的路。


    蔡逯尽量放稳话声:“或许……你愿意给我一个解释吗?”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句向她要解释的话,语气有多卑微。


    灵愫:“蔡衙内,你很没礼貌。”


    她说:“我人穷,但心不穷。我不会缺东家,送走你,还有下一个;更不会上赶着去讨好看轻我的东家。这些,你明白吗?”


    类似的话,谢平也曾听过。


    这类话一出,往往代表快要触及到她的底线。


    谢平赶紧打圆场,“老板娘,贵客,你俩有话好好说。先坐,喝盏茶。”


    茶气快把对面人的眉眼浸得模糊不清时,蔡逯才慢慢回过神。


    他忘了,无论是“调酒妹妹”还是“老板娘”,她始终是个要强的人。


    “抱歉。”蔡逯破天荒地开始反思,“但……我真的很想了解你。”


    他捧起茶盏,掩饰心里的慌乱。


    他以为自己伪装得足够冷静,可落在灵愫眼里,那些“求爱”的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


    计划通。


    灵愫眨了眨眼,“所以蔡衙内是真心想来谈生意吗?”


    “当然。”


    他说这话时,不免感到心虚。


    毕竟在他最初的设想里,他会高高在上地宣布:“我同意投资入股,但每年要得盈利的七分分成。”


    他能想象到她的不满与挣扎,但那都是无用功。他会像逗猫狗一样逗她,乐此不疲。


    但现在,俩人的地位却完全反了过来。


    他一个投资的大东家,怎会变得这么卑微,还要求着她谈生意?!


    蔡逯想去思考,但每每瞥见她纯良的眼神,理智就会顷刻消散。


    不知她在说什么,只顾着盯着她的唇瓣看。


    数月前那次亲吻的画面,再次在他心头浮现。


    灵愫的话声陡然顿住。


    屋里没烧炭,怎么蔡逯的脸反倒越来越红了?


    “蔡衙内,我刚才说的,你都能接受吗?”


    蔡逯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当然可以。”


    “当真?!”灵愫激动得站起身。


    原以为蔡逯绝对不会答应这个要求,可谁知,他竟这么轻松地应了下来。


    蔡逯抬头看,见她拍着巴掌,说那真是太好了。


    她蹦跳着拿来字据和印泥,“蔡衙内,那我们就走流程吧。”


    这时候,她又跟记忆中那个灵动的形象完全重合了。


    蔡逯勾起唇角,“当然可以。”


    直到她说天色将晚,今日就谈到这里,他才想起她提了什么要求。


    她说:“每年盈利所得,我六你四,怎样?”


    在他谈成的生意里,这个要求简直闻所未闻,许多人甚至连提的勇气都没有。让东家分四成,简直惊世骇俗。


    但他早已签字画押,连反驳的机会都不再有。


    眼见他们即将分别,蔡逯赶忙补充道:“我还有个私人请求。”


    灵愫笑眯眯地候在车窗旁,“什么?”


    “给我一个和你做朋友的机会,让我了解真实的你。”


    这句在他心里藏了大半年的话,终于在今日说了出来。


    他要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仅仅体现在生意场上。


    她没有立即回应,而他紧紧盯着她的脸,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良久,她点了点头,“好啊。”


    “做朋友”正合她意。


    车轮开始滚动,灵愫默默退到一旁。


    蔡逯却仍未放下车帘,继续朝她说道:“既然是朋友,那我可以来店里帮忙修葺吗?你放心,这部分钱我来出。”


    她仍旧点头说好。


    不过送走蔡逯后,灵愫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反而是谢平好奇地凑到她身边,“姐,刚才听你叫‘衙内’,你俩之前认识?”


    灵愫正往木牌上写菜名,“之前是萍水相逢,现在如你所见,他入了股后,我们就成了朋友。”


    她说:“你想想整个盛京城里,还能有谁被叫衙内?”


    谢平猛地蹦起来,眼里满是对发财的渴望,“姐,这次咱家小店攀上大的了!”


    可下一刻,他便叹气道:“人家说会经常来店里帮忙,是不是想来监工啊。”


    他有些头疼,“那以后是不是都得毕恭毕敬的,说话前还要三思,唯恐得罪了人家。真是不自由。”


    灵愫嗤笑回:“大可不必。”


    她让谢平把木牌挂到显眼的地方。


    “你把他当好兄弟就行,”她说,“他只会是来帮忙的热心小哥。”


    *


    这一夜,蔡逯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是纸醉金迷太久,毁了身子吗?


    是忙于公务太久,没好好休息吗?


    他翻过身,而衣兜里的字据恰巧滑了出来。


    白日交谈时的细节,此刻反复回荡在耳旁。


    她说:“蔡衙内,你是个好人。但在我们成为朋友之前,我没办法与你交心。”


    关于姓名,她说自己叫“易灵愫”。关于身世,她说自己是流浪孤儿。


    关于不告而别,她说她是在集市里听到小道消息,所以会拿出全部家当来北郊做生意。


    关于突然生气,她说:“蔡衙内,往后你就会知道,我脾气很好的。”


    她还说,她是个武功不高的杀手,但这年头做杀手不赚钱。


    蔡逯把这张字据看了又看。


    在字据上,他们俩的名字挨得很近。


    近得就像分别时他们并肩而行,只要他稍稍抬起手腕,就能牵住她的手。


    蔡逯突然不想再歇息。


    他想骑最快的马,去她店里看看。


    但最终,他只是硬生生地把这想法压住,在灌了几口冷水后,心跳也慢慢平静了。


    蔡逯把字据折好,贴在胸膛。


    “慢慢来,她会上钩的。”


    他喃喃道。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