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小哥,剩下仨人都挤在小厨房里取暖。谢平围着灶台切菜煮汤,她与蔡逯就坐在炭炉边暖手。
“祝你好运。”
这句忠告,蔡逯转头就当成笑话说给她听。
他问:“难道你们之间有过节?”
灵愫往炉里添了块炭,“可我根本不认识他。”
蔡逯赔笑道:“我这朋友平时彬彬有礼,谈吐间从来都很给面子。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
他朝她那边稍倾了倾身,“你别往心里去。”
炭烧得噼啪作响,有几簇火星子拖着长尾巴,迸溅到俩人脚边。
她低头看着火星,一言不发。
稍后抬起眼睫,晦暗地瞥他一眼。
她说:“我去盛饭。”
只这一眼,便足够让蔡逯心里一紧。
她在生气。
*
感受到她生气的瞬间,蔡逯才慢吞地记起,她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小姑娘。
热心招待他的朋友,结果得来个“祝你好运”的评价。
仿佛她是洪水猛兽,专门来祸害他似的。
蔡逯不懂朋友的用意,但在此时此刻,他懂得,他必须尽快把她哄好。
小火炉上架着鸳鸯锅,他从清汤锅里夹出熟肉片,放到她的碟子里。
“真的一点都吃不了辣?”
灵愫狠狠地嚼着肉片,口齿不清地回他:“一点可以,太多不行。”
见蔡逯还想说什么,她果断扭过头,朝谢平问:“你那锅有多辣?”
谢平擦嘴回道:“是牛油辣锅,又辣又香的,具体形容不好。姐,你要尝尝吗?”
蔡逯搭腔:“要不夹片肉,先过遍水?”
灵愫越过他,继续朝谢平说:“给我夹一堆肉片。”
见她递来菜碟,蔡逯正准备接过。哪想她手肘一转,再次越过他,直接递到了谢平手边。
蔡逯:……
这头谢平刚挑起筷,就听蔡逯提醒:“后厨还烧着一锅水。小谢,你去看看水烧开了没有。”
说罢,蔡逯解下一块玉佩,不由分说地塞到谢平手里。
“慢慢来,不急。”
谢平这才顿悟,绽出谄媚的笑,起了身,急匆匆地往后厨走。
灵愫抱起胳膊,浑身防备;仍旧扭过头,不轻不重地“哼”了声。
这时她褪下了那层“坚强”的壳子,是只顺毛抚摸就能哄好的波斯猫。
很快,她那碟里就堆起一层蘸满红油的肉片,像座厚实的小山。
蔡逯有意把这层红油涮掉,她却夺过碟,直往嘴里塞。
直到被呛得脸颊通红,她才嚼得慢了些。
措不及防间,她倒嘶一口气。
蔡逯将牛乳茶推到她手边,“牛乳解辣。”
灵愫倔强地把茶推远。
黏在腔壁里的辣气后劲大,肉被嚼碎咽进肚里后,辣瘾才“嗖”地反窜上来。
灵愫把头撇得更偏,直到完全看不到蔡逯。
额前出了汗,浸湿碎发。眼眶渐渐蓄起了难捱的泪,那泪仿佛也是辣的。脸颊从微红变成爆红,她整个人都要被辣熟了。
她听见壶盏相碰,又隐约听见一声轻笑。
她开始在心里倒数,而蔡逯那边叮铃咣啷的,动静很大。
三、二、一……
灵愫猛地转过头,把心肺里积攒的灼热全都哈了出去。
“辣、辣……好辣……”
灵愫手忙脚乱,想赶紧喝水解渴。转身才发现,原来蔡逯早已给她倒好几盏牛乳茶。
这几盏茶整整齐齐地排成队,乖巧地停在她手边。
她这人,大冬天就爱喝冰水凉水。
这个不为人知的小癖好,居然能被蔡逯调查清楚,甚至眼下他还能投其所好,专门为她准备冰牛乳。
几盏茶下肚,她慢慢缓了过来。
隔着一层氤氲热气,抬眼看他,他眼里的精明与试探都已化成自然而然的示好。
他唇角勾起的笑是朵蓬散的蒲公英,被热气吹开,飘到她身遭,痒梭梭的。
灵愫握紧茶盏,“你怎么不劝我,说冬天喝冰水不好。”
蔡逯脸上笑意更深,边观察她,边把帕子轻轻摁到她额前,擦掉汗珠。
他看起来是那么游刃有余,可只有他自己能听到胸腔里,跃动如雷鸣的心跳。
不仅仅是因为他自作主张地递去帕子。
她没有抗拒他的接触。
蔡逯松了口气,“我只知道你需要。”
话音刚落,便听她疑惑地“噫”了声,“这个茶盏看起来好眼熟。”
灵愫举起茶盏,审慎观摩。
随后朝他倾身,“承桉哥,这是不是你饮过的那方茶盏?”
她把他的思绪引领走了。
几旬日前,她也似这般,不经意地往他身边凑。
她的衣袖堆成褶,轻飘飘地擦过他的手背。
再睁着黑溜溜的眼睛,问他:“蔡衙内,难道每次都是偶遇吗?”
那时他是怎么回来着?
心跳过快,“咚咚”不停,蔡逯缓缓眨眼,头脑眩晕。
“承桉哥,你怎么不说话?”
灵愫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倘若他能快些回神,兴许就能看清她眼里的玩味。像把他当作垂死挣扎的猎物,反复挑逗。
但当他心虚地抬起眼,只能看到她满脸关切。
蔡逯轻咳几声,“不是。”
他解释道:“你看错了。”
灵愫拖着长腔,别有深意地“哦”了声,“我还以为,我们俩在共用同一个茶盏。”
恰逢谢平端着茶壶走来,“我给二位添盏热茶。”
灵愫应声说好,噙着盏边,小口呷着茶水暖肚。
蔡逯拽了拽衣领,“小谢,去把榉木窗打开。”
他一本正经地朝谢平说:“室内烧炭,注意通风。”
灵愫主动给他沏茶,“承桉哥,你看起来很热。”
蔡逯回她个礼貌的笑。
早在谢平走前,他手边就晾着一盏茶。那时他正欲抬盏饮茶,她就开了口,朝谢平问话。
蔡逯忙着哄她,反倒打乱了自己的节奏。
趁她转头,他把几盏牛乳倒满。怕她不够喝,遂倒掉自己要喝的那盏茶水,重新倒入冰牛乳,排在茶盏队伍最末。
她噙着盏边,无害地看他。
他虽不曾用过那茶盏,却觉得她的唇瓣间接覆在了他的上面。
倘若数月前,他们不曾亲过;倘若如今,他没有别的心思,这或许仅仅是场美丽的误会。
但他的确是有意为之,而她,也不知懂不懂他的深意,但总归是接受了。
脑子不清醒地回了府,刚推开门,蔡逯就被吓得一激灵,“你们……”
爹娘忙把俩大魔王推到他身旁,“你表侄表侄女来了!人家要在府里住几月,你这做表舅的就全权负责照顾小辈吧!”
这对姐弟,说成“大魔王”,一点都不为过。
蔡逯折过身要走,“我要歇息,二位请自便。”
随后,一声比一声高的“表舅”在他身后炸开。
“表舅,你什么时候能把表舅母带回家?我想见舅母!”
这是表侄女祝湘,成天叽叽喳喳,风流成性。
“表舅,京里最热闹的赌场在哪儿?我想逛这里的夜市!”
这是表侄祝渝,成天花天酒地,与他这当舅的不相上下。
姐弟俩从小就爱黏着他,甩都甩不开。
蔡逯走到哪儿,姐弟俩就跟到哪儿。
直到他走到卧寝前,俩人还睁着大眼,好奇地看他。
蔡逯一阵头疼。
他把金锭扔给表侄女,“你,去找你那相好玩去。你不是最喜欢跟那小白脸待在一起么。”
表侄女收了钱,满意地跑掉。
蔡逯看着表侄,脑子飞快想着对付他的法子。
突然,蔡逯似是想到什么,问:“听说你找杀手来保护你,男子汉大丈夫,还怕被人欺负?”
表侄点了点头,随后反问他:“听说表舅在追求表舅母,所以追到了吗?”
蔡逯屈指,敲了敲表侄脑袋,“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
说罢,解下腰间钱袋,递给表侄,“喏,这钱给那杀手。把钱给够,人家才会认真办事。”
得了钱,表侄没了脾气,“等我跟那杀手打过照面,会来跟表舅说说她的情况。”
蔡逯潇洒摊手,“随你,我不在乎这些。”
*
杀手阁。
阁主窥见灵愫脸上的神情,不禁笑出声。
“没必要这么震惊。”阁主翻着情报册,“祝渝在他老家可是人见人躲的混世魔王,难怪提前送来这么多定金……”
灵愫心如死灰,“兜兜转转,原来还是熟人。”
那个令她好奇许久的小少爷,竟然是蔡逯的表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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