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没有谴责的意思,但说话间的失落过于明显,巫澄更抬不起头。整个人缩成一团,无声往宋泊简身边凑。
宋泊简揉揉这个被霜打了后格外软绵好捏的小茄子,再次解释:“他受伤后什么都忘了,说话写字都是这两个月重头开始学的,会这些已经很好了。”
确实是这样的。
甚至因为少年学得很快,他总以为是少年恢复了之前的记忆,然后误会少年有基础。但什么都不记得的少年其实完全没基础可言。
老人看着宋泊简身边的少年,想到最开始见到少年时的样子。
其实那几天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丧女之疼刻骨铭心,大脑自动开启保护机制,让他们尽快忘掉那段时间的痛苦。
现在再想起来,依旧是几乎喘不上气的心疼,能把人晒昏的太阳,太阳下身上带伤眼神怯懦的少年。
当时确实没听到少年说话,甚至在葬礼结束,宋泊简还说过要带少年去医院做检查。
那段时间实在是太乱了,没办法控制自己不迁怒,更没有精力把目光放在这个刚找回来的亲孙子身上。
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两个月过去了。
少年也被宋泊简带着,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脑海里不由自主响起听到的那句话。
宋泊简和亲生父母的对峙在网上沸沸扬扬很久,不可避免的出现在他们手机里。
明明是大货车疲劳驾驶产生的意外,他也学会把责任缆到自己身上,说是因为抱错了孩子才会害的父母去世,说自己是罪魁祸首。
明明不是那样的,他们都心知肚明,是意外。
可在他们为宋泊简辨别时,又不由自主想到那个沉默的少年。
他才是亲孙子,他也是这场意外的受害者。
明明女儿是抱着找到亲儿子的期待去世的,他们却因为女儿的去世迁怒孩子呢?
一个是亲孙子一个是从小看着长大养了十八年的孙子,他们都没错,也都是好孩子。
不好的只有他们。不关心孩子,自私的无视了他那么久,现在连他失忆的事都不知道。
老人沉默许久,最后说:“那就不用着急了,从一开始慢慢来吧。”
再没法接受,女儿女婿也已经死了。孩子也都是好孩子,和妈妈这么像,就连喜欢的专业都一样。
没有学籍就没有学籍,没有基础就没有基础,一切都慢慢来吧。
宋泊简点头,又安慰的摸摸巫澄。
巫澄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不再紧张,但依然非常沮丧。
自己真的一道题都不会做。没有基础,考不上大学。
一直到要回家的时候,他还在想这件事,抱着那沓卷子,想要把这些东西一起带走。
三年前的卷子了,现在旧旧的落了灰,宋泊简和他商量:“放这儿吧,回去给你买新的。”
但前面有些是宋泊简做过的。
巫澄低头认真看了看,对宋泊简摇头。
于是就把卷子一起带走了。
回到家,他把自己的初中课本找出来,又在网上找到小学网课,想一点点先教着。
奶奶看他俩拿着书回来,回来后一个看卷子一个找网课,意识到什么,问:“他学籍的事解决了?”
宋泊简摇头:“没学籍了,姥姥打算让他去学校接读,但他基础不太好,先在家里补补基础课程。”
“请家教吗?”
“嗯。”
“那得好好找找,打基础的时候找个好老师很重要。”
一直在默默看试卷的巫澄听出言外之意,仰头:“不是你教我吗?”
宋泊简还没说话,奶奶回答他:“他马上就开学了,到时候军训封闭式管理,不能回家住。”
巫澄不知道什么军训什么封闭式管理,但捕捉到他想要的答案,不敢相信的看着宋泊简。
但目光尽头的人只是对他点头。
手里的卷子突然就没意思了,巫澄把卷子放在一边,刚刚稍微提起一点的精神又耷拉下去。
自己什么都不会,本来以为是宋泊简教自己,就像他之前教自己认字读书。没想到有告诉自己,宋泊简要开学不回家了,也不是他教自己。
巫澄情绪很低,声音也跟着低下去,委委屈屈的:“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宋泊简看着沙发上眼巴巴看自己的少年,没说话。
奶奶没听到他回答,回告诉巫澄:“军训完就可以回家住了,也就半个月。”
宋泊简垂下目光不再看巫澄,犹豫:“但住校的话,平时晚上会查寝,也没办法回来,”
没办法回来?言外之意就是不只是半个月?
巫澄震惊了,他完全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没办法和宋泊简在一起。
奶奶也听出点不对味,问宋泊简:“家就在燕城,好好的住什么校?”
宋泊简笑笑:“好不容易上大学了,住校感受一下集体生活。再说,家里离学校也不近,每天上下学还得跨区,也麻烦。”
奶奶打量着宋泊简,眉头拧紧:“不能在学校附近租房子吗?”
宋泊简默了两秒还没说话话,奶奶就想到什么,登时好像被浇了油的火,一下烧起来:“你什么意思?住校就不回家了?”“我知道你早就把你爸妈遗产都转到巫澄手里了,怎么?就跟让巫澄和那家人划清关系一样,和我们也划清关系当陌生人了?”
说着说着,她捂住心脏大喘气,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宋泊简连忙扶住奶奶到沙发上坐下。
巫澄则飞快站起来,打开抽屉拿到药,递给宋泊简。
喂奶奶吃药,无奈:“奶奶,我没这个意思。”
奶奶气得头疼:“那你什么意思?想划清关系就别管我了,别叫我奶奶。”
“我什么还没说呢。”
“你还想说什么?!”
奶奶吼了一声,
眼泪跟着掉下来,“怪不得前段时间天天带我检查身体呢,看到体检报告安心了?我身体没事,巫澄也会说话了,户籍也转过来,都安排好了,就划清界限不管我们了?你干脆现在就走,别管我们了。”
奶奶突然倒下去,巫澄也有点懵。但听奶奶这么说,也意识到她说的什么意思,脑袋一片空白,既着急又伤心,一时之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默默看着宋泊简。
宋泊简强调:“真没有。”
没人信,奶奶依旧流泪,巫澄依旧看着他,眼尾也飘上红。
“我不住校,租房子自己住,有空就回来,行不行?”
奶奶依旧不说话,呼吸急促。
巫澄谴责的看着他,腮帮子鼓鼓的,好像被抛弃的小动物似的,呲着牙,又委屈又凶巴巴的。
宋泊简也开始头疼:“真的就是觉得麻烦,不仅贵还得花时间找房子。”
奶奶赌气:“何止啊,还有我,也麻烦,一个一身病的老婆子,耽误你了。”
巫澄:“我也麻烦,我什么都不会,没一道题能做出来。”
宋泊简被他俩弄得没一点脾气,举手投降:“不麻烦,我这就开始找房子,现在就找,军训完就出来住。”
安抚了好一会儿,才把奶奶哄好。
网课也没找,宋泊简坐在沙发上,目光虚虚看向桌子上的卷子。
还没看两秒,一只手伸过来,纤细白皙,带着好看的战国红玛瑙,迅速把那些卷子收走放到一边,还伴随一声冷哼。
回来时还跟被霜打了的小茄子似的,现在小茄子就支棱起来,还用柄上软软密密的刺来扎自己。
不疼,反而是痒痒的。
宋泊简无奈轻叹:“你怎么了?”
巫澄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奶奶那么一说,他现在非常笃定,压着眉头凶巴巴看宋泊简:“你就是不想管我们了。”
就像宋泊简会把父母的死怪在自己身上,他都把遗产都给自己了,未必没有划清界限的打算。
宋泊简的本意绝对不是“不想管很麻烦的老人和很麻烦的巫澄”,更有可能是出于愧疚不愿意接受宋家的便利。但他确实做出了这种事!
想住在学校不回家了,还想找其他人来给自己当老师。
讨厌!
宋泊简声音轻下去,带着几不可查的心虚:“我没有。”
巫澄笃定:“你就有!”
宋泊简轻叹气,起身往房间里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巫澄跟着他往房间里走,气呼呼的:“你就有!你都不教我读书了,你想给我找别的老师!”
“你还不回家住了!到时候你就不回来了!就只剩我和奶奶,你一点都不想管我们了!”
炸毛小茄子跟着进来,只顾着谴责自己,甚至忘了关门。
宋泊简只好再转身把门关上,无奈解释:“我又不是老师,讲课当然要找更专业的家教老师。”
“学校真的
离家太远,就算我租房出来住,也是住学校附近,家里还是只有你和奶奶。”
本来以为宋泊简退让了不住校了就能一直在家里,现在听宋泊简这么说,巫澄呆住:“啊?”
他不敢相信:“不能住在家里吗?”
宋泊简只能和小茄子耐心解释:“从家里出发去学校,不堵车最快也要半小时,堵车就不知道要多久。如果我早上八点上课,住在家里需要六点甚至五点起床才能在上课前去学校。”
“但住校的话七点起床就可以。”
巫澄凶巴巴的表情渐渐平缓下去,鼓着腮帮子认真思考,想着想着蹙起眉头,又变成软绵绵的棉花娃娃。
如果每天在路上花这么多时间确实很麻烦。
但宋泊简住校就见不到对方了啊……
巫澄问:“那租房的话……”
想到刚刚自己还凶巴巴的指责宋泊简,巫澄忍不住心虚,他往前一步,拉着宋泊简的手晃了晃。眼尾尚还带着晕红,现在水汪汪的看着宋泊简,软声询问:“能不能带上我?”
自己从金沙县带出来的少年,现在被养得好像开到最盛的花,沾着露水娇软无害,这么软绵绵用花瓣蹭着自己,问能不能带上他。
心里有什么东西逐渐溢出来,宋泊简久久看着少年,最终也没立即答应下来。
燕城大学多,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几个口碑不错的家教老师,约到家里试着给巫澄讲课。
老师倒是都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巫澄。
他不太能接受陌生人出现在家里,每次老师来了总是不说话。又有点防备心,不愿意透底给老师看。
这么几次下来,还是宋泊简先叫了停。给巫澄找了网课,让他先跟着网课听,不会的再由自己详细解释单独辅导。
巫澄很快接受了这个学习方式,每天抱着课本守着网课认真学。
时间一晃就到了开学报道那天。
巫澄坐在床上,看宋泊简把行李箱拿出来,往行李箱里装东西。
他的睡衣,常穿的衣服……
宋泊简一件件往行李箱里装着,巫澄内心好像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点点不舍累积着。
等到宋泊简收拾好东西把行李箱拿到客厅后,他也跟过去,站在行李箱旁边,眼神暗淡无神,像个失去灵魂的棉花娃娃。
跟着奶奶一起,和宋泊简先到学校附近的房子处,把行李放下,又去学校报道。学院里摩肩擦踵人来人往,巫澄只看着宋泊简,情绪低落。
宋泊简察觉出他状态不对,把他拉到身边,无声剐蹭少年微鼓的脸颊。
少年仰头看他,眼睛水亮亮的,几分不舍几分委屈。
在学院里逛了一圈,奶奶带着巫澄回家。
这几天一直在认真学习的少年坐在沙发上,电视上依旧播着网课,他只是愣愣看着,肉眼可见的失神。
这两个小孩的关系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好。
奶奶轻叹,对巫
澄说:“不想看就不看了,今天早点休息吧。”
巫澄偏头看奶奶,愣愣点头。
目光再放到面前的桌子上,还是看不下去。
这么干坐着也没意思,他把网课关上,拿起书回了房间。
房间本来就不大,被床和桌子占得很满,自己住进来之后又添了很多东西,但宋泊简不过就是带走了几件衣服,巫澄居然开始觉得房间有些空荡了。
他坐在桌子前,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桌子上还有火箭飞船的积木模型,他默默拿过来,拆成小零件,再默默拼起来。
拼了一会儿就没耐心了。
不好玩,零件边边角角很硬,磨手。
之前还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别人说话的时候,宋泊简偶尔让他玩这个模型,都是宋泊简拆开让他拼,但他没一次完整拼出来的。要么拼错要么拼一会儿嫌手疼。他总想着下次慢慢拼,可他当天晚上就会发现,宋泊简已经把模型拼好放在原处了。
他又呆坐了一会儿,摸出手机点开宋泊简的联系方式,给散落满桌的零件拍照发给宋泊简。
这几天很系统的学习拼音,他才知道拼音连读起来就是字的读音,宋泊简发消息打字就是这个原理。
他默默敲了会儿键盘,但还是不熟练,要好久才能打出一个字来。
这时候,宋泊简的消息已经发过来了:“怎么了?”
“不想玩了先把收在小盒子里,等我回去拼。”
自己打字太慢了,跟不上宋泊简的速度。
巫澄干脆点开小喇叭,对着小喇叭软声抱怨:“拼不好。”
“慢慢拼,也可以随便拼成其他东西。”
“零件不够的话柜子里还有其他模型,也可以拆了。”
巫澄不想玩模型,他再次点开小喇叭:“你在干什么?”
两秒的语音,转文字也就是五个字。
宋泊简摸出耳机带上,再点开语音条,听到耳机里少年软绵绵的声音,尾音顺着语气滑下去,听上去像沮丧叹息又像不自觉的撒娇。
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好一会儿,还是点开语音条又听一遍。
他打字:“开班会。”
“开班会干什么?”
表面若无其事认真听老师讲话,手指飞快打字告诉少年:“同学做自我介绍,老师讲一下校规和军训的事。”
巫澄按住小喇叭,想了想又取消语音发送,而是打字:“哦。”
短短的文字条裹着这个字发过来,脑海里不自觉就传出少年说“哦”的声音和语气,宋泊简忍不住笑了笑。
巫澄不想发语音了,他笨拙的看着键盘上的拼音,根据自己这几天学的,慢慢打字:“开很久吗?”
宋泊简看着什么好一会儿的“对方正在输入”,以为巫澄会发很长的一条消息,没想到会看到这么四个字,嘴角弧度越来越大。
“对啊,开很久。”
又是很久的
“对方正在输入”
巫澄艰难的控制着脑海里乱窜的拼音,先想好措词,再嘟囔着思考每个字的读音,认真看键盘上小小的拼音,翘着食指一个键一个键的敲打。
偶尔平翘舌分不清前后鼻音分不清,就点叉叉全部叉掉再重新敲。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速度慢,急的鼻尖直冒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还在垂着头认真和键盘较量,手机震了一下,铃声响起。
打字界面变成通话页面,上面依旧是宋泊简三个字。
打字的手飞快按下绿色纽,手机传来宋泊简的声音:“你好,这里是宋泊简。”
和直接在自己耳边说话不同,更加低沉,又添了几个说不出的磁性,好像一根羽毛挠着自己耳朵。
巫澄默了两秒,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太急了,现在脸颊都有点发热。
黑漆漆的手机屏幕上映着自己的脸,暗暗的一团看不清晰,只有眼睛水汪汪的,他小声:“你好,这里是巫澄。”
宋泊简拿着军训服,逆着返校的人群往外走,和手机那边的少年打招呼:“巫澄你好。你在做什么?”
巫澄慢吞吞回答:“我在和你打电话。”
=
电话没打太久,就被巫澄着急叫停。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听着电话那边宋泊简的声音,整个人都开始不对劲。
房间少了个人本就空荡,偏偏那个人的声音从手机里传过来,好像在自己身边,但怎么找都找不到,反而更空荡。
空调温度好像也开始不舒服,弄得巫澄闷闷的,又觉得有点凉。
不想听到宋泊简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但真的挂掉电话,也还是不舒服。
很奇怪。
他坐在椅子上,默默拼了一会儿模型。
最后还是没拼完,按照宋泊简说的,把所有零件都收在小盒子里,又去洗漱。
洗漱出来是十点了。
这就是他平时休息的时间点,十点躺在床上酝酿睡意,在十一点之前睡着。
但今天他从浴室出来,推开房门,没看到宋泊简,当时就停在门口缓了好一会儿。
宋泊简去上学了。今天不在家,接下来的半个月也不在家。
就算是军训完了也不能每天回来,而是住在学校附近的那个小房子里。
巫澄脚步沉重走到床边,栽到在床上。
床很大,他把手臂张到最开才摸到边缘。
他趴了一会儿,默默翻身躺到自己的位置上。
旁边宋泊简的位置空了,被子叠起来放在床头,枕头放在被子块上。
巫澄看了好一会儿,把枕头拿起来放在床头,把被子抖开胡乱铺在床上,又默默翻身,躺在大床最中间。
还是不对劲。
好奇怪。
这边巫澄在折腾越看越奇怪的床,那边,宋泊简站在陌生又空荡的出租房,一瞬间恍惚。
学校附近的学生公寓,面积不大,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装修很精致,家具一应俱全,桌上甚至还放了花瓶,里面插着假花,好像在尽力让这栋房子看上去热气腾腾又人气。
但反而有种虚假的繁华,热闹下的寂静越发深刻。
宋泊简把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假花扔到垃圾桶里,又挂在墙上的装饰画收起来。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依旧只躺一半的位置,他下意识看身边的位置,在触到空荡的被褥时,眼神停滞,缓缓暗沉下去。
这边,把床铺翻来覆去倒腾一遍的巫澄软塌塌倒在床上,眼神虚无。
还是觉得不对,但怎么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对起来,反而把自己弄得很累。
一手垂在一边,另一只手则拉过被子给自己盖上。盖好被子后无意识按按手里的软绵,自然把枕头捞到怀里,翻身侧躺,打定主意就这样睡过去。
寂静的房间突然发出微弱的消息提示音。
巫澄侧躺着,微微睁大眼,过了半分钟,他好像才确定刚刚不是自己的幻听。于是伸出一只胳膊,在床上胡乱摸着,想把手机拿过来。
摸了好一会儿也没摸到手机,他遗憾坐起身,一寸寸在床上寻觅。
还是没看到。
只好把被子枕头都掀起来,把刚刚收拾好的床铺弄得乱糟糟的。
这一次,终于在被子底下翻出自己的手机。
指纹打开,看到信息提示。
宋泊简的消息:“晚安。”
巫澄看着这条消息,缓缓躺回床上,把枕头拽过来放在肚子上,再给自己和枕头盖上被子。
他缓缓打字:“晚安。”
隔了这么久才回消息,宋泊简问:“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
我还没有睡。
巫澄慢吞吞打字,又怕自己打字太慢宋泊简就要睡了,干脆点开小喇叭:“没有。我还没有睡。”
少年的声音在寂静房间里穿来,好像能引起回响似的,萦绕不绝。依旧是软绵乖顺的声音,尾音软乎乎的滑下去,带着网络传播的失真感,像沮丧叹息又像不自觉的撒娇。
很像没完全阴干的瓷器泥坯,戳一下就软绵绵凹下去。
宋泊简点开又听一遍。
发现少年呼吸有点沉,最后一个字说完,还跟松了口气似的,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在干什么?
宋泊简打字:“为什么不睡?”
巫澄本来没打算抱怨的。
他自己知道,房间没什么奇怪的,唯一和之前不同的,就是没了宋泊简。
他是被宋泊简带到这里的,住在这里的两个月始终有宋泊简在身边,根本没想过会有一天没有宋泊简,突然有天宋泊简不在了,就哪哪都不对。
但他又不能不让宋泊简去上学。所以自己折腾来折腾去,不想告诉宋泊简自己的不舒服。
可现在是宋泊简在问。
他小声回答:“房间好空啊。”
“我不舒服。”
依旧是软绵乖顺的声音,吐息微沉,肉眼可见的撒娇。
心脏好像被捏着提到最上面,先是狠狠跳了一下,又缓缓沉入最幽深寂静的深海里,几乎喘不过气的沉。
宋泊简缓缓打字:“那怎么办呢?”
巫澄咬住嘴唇,按住小喇叭,求助:“我也不知道啊。”
下一秒,电话打过来。
巫澄接起电话,把手机放在枕头旁边,侧躺着和手机那边的人小声打招呼:“你好,这里是巫澄。”
“巫澄你好,这里是宋泊简。”
宋泊简的声音很沉,有种巫澄说不出的郑重,好像有极重要的事情要说。
可他开口,询问:“要听睡前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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