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嗫嚅着后退数步,最后一声不吭、眼神躲闪的溜走了。
与此同时,直觉敏锐、从未停止过对身旁人观察的赤井,也在一瞬间警觉到了极点。
……没有经历过的话,是在很难想象那种仿佛只会在电影里出现的“气场”也能在现实中复刻的。
但生物远比想象中要更加顽强。
哪怕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五感也能从蛛丝马迹里捕捉到线索,将潜藏在四周的危机转换为“不好的预感”在心头炸响。
当然,在总体来说算是和平的发达国家里,大多数人类都不可避免的迟钝了很多,所谓的直觉,在很多时候都只是臆想。
但既然有“大多数”,就必然会有“少数”。
就像是一直被人暗中盯着,有些对视线敏感的人会觉得不舒服一样——刚刚的男人,以及身为英国特工夫妇之子,为了成为fbi而曾经浏览过许多犯罪案件,见过世界各地犯罪者照片,对他们的面部表情和身体动作都所有研究的赤井……就是属于这类“少数”。
这其实有专门的学科,大致叫做犯罪心理学和微表情行为学。
赤井虽然才大一,还没有在学校接触过这类课程,但他曾经有自学,甚至因为父母身份便利的关系,还学得很不错。
——刚刚银眸青年那一霎那的微表情变化,就无比切合赤井印象中某些杀人犯的神情。
不。
那一定是杀过人的眼神。
驱走不讨喜的搭讪者,青年视线一转,精准的盯住了面色凝重的赤井。
赤井秀一猛然回神,他镇定的沉着脸,目光不躲不闪。
“嗯?吓到了?”青年歪了歪头观察了一会,笑了起来。他眼型本就微弯,不笑也自带笑意,因此一旦收回眼底的冷酷,危险的味道便立即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十足的优雅亲切。
这反而让赤井越发觉得不妙。
不怕看着就吓人的危险分子,最怕这种能够完美伪装的危险分子。
就像是自然界的猎手,能够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总是更为致命的。
虽然不知道面前的危险分子接触他究竟是要做什么……赤井想,但以不变应万变总不会错的。
于是他以短短一秒斟酌分析了状况,言简意赅的沉声回道:“还好。”
“还好?”
银眸青年略带兴致的重复了一遍,抬手把被赤井婉拒的那杯酒拿过来,自己喝了一口。
冰凉的酒水顺着喉咙滑落,酒精在味蕾上跳跃。
呼出一口气,青年语气轻快:“话说回来,你先前在悄悄观察我的手吧?”
赤井:“……!”被注意到我在观察他了?
“很好奇?还是说在担心安全?啊——不用那么紧张。”
青年敏锐捕捉到赤井脸上一闪而过的那极其不起眼紧绷感,大大方方的把手展开,并露出手心、在对方面前晃了晃。
于是,除了虎口等部位明显的枪茧,青年手掌内侧里的粗糙痕迹与细小的浅色疤痕,全部都一览无遗:
“我只是以前在战场呆过而已,那时的雇主普遍都穷得很,条件与装备都很落后,所以防护不太够,手不可避免会留下点痕迹。”青年微微侧了侧脸,额间细碎的发随之滑落,贴在脸颊:“而那时总结出了经验,所以我很清楚该露出什么表情才能更加吓人,在应付一些麻烦的搭讪者和找茬的地痞时,效果还是蛮不错的。”
当然,也不是没有那种极其迟钝又没有危机感、被杀意笼罩也一无所知的蠢货。
那种吓不走的蠢货……就得松松筋骨,动点手了。
青年看上去很坦诚直白。
赤井秀一被对方的态度扰乱了思路,他沉默了一会,问:“在战场呆过……你参过军?”还是说,是雇佣兵之类的存在?
“算是保镖吧。”
青年缓缓眨了下眼,嘴角笑意不减,眼睫微垂。而在眼睫投下的淡淡阴影中,他的双眸看上去格外幽邃又难以窥探:
“总有些人因为各自的理由需要往危险的地方凑,而这种时候,就需要雇佣保镖来以防万一和保命了。”
赤井:“听上去似乎很惊险。”
“毕竟是那种地方嘛。”
“……”
赤井秀一看不出对方在撒谎。
但也不能完全肯定对方的说法是真的。
太过坦诚也有问题,但或许他能够从对方和自己搭话的理由里寻找突破口。
好奇心与正义感,让赤井不知不觉主动和青年进一步交流:
“真看不出来,你看着也没多大,难以想象你去过战场。”
“我已经快三十岁了哦?大概是母亲的基因太好,让我看着不显老吧?嗯——感谢母亲的馈赠。”
怎么看都不可能有三十岁的青年似真似假地说,并从兜里拿出烟盒,一副不打算再向陌生人透露隐私的态度,直接开口转移话题:
“你抽烟吗?来一根?”
赤井:“不了。”
“这样啊。”
于是青年自己低头咬住一根烟,并摸出打火机。
随着咔嚓火石声,火光闪烁,袅袅的白烟向上弥漫。
在享受了一阵烟草后,青年才重新开口,并同时推开吧台的椅子站起身:
“唔,酒被拒绝了,烟也被拒绝了,我还是第一次在这种酒吧被拒绝的那么彻底,真是新奇的体验……不过既然如此,我也该物色下一个对象了,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先生。”
对方说完,似乎打算直接离开,完全没有纠缠的意图。
而莫名被搭讪,又莫名被告别,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赤井眉头皱起。
他感觉自己被谜题包裹着,对青年的来意和身份颇为在意的他,不由开口阻拦:
“等一下,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赤井低声追问:
“你刚刚说的拒绝,又是什么意思?”
“……”叼着烟的青年离开的背影一顿,眉头扬起,不由立即扭头看向一直不动声色、看上去很沉稳的赤井。
沉默半晌,他抬手把嘴里的烟拿开,低头发出了一声闷笑。
“噗……什么啊,居然是这样吗?”
零几年的当下,homosexuality虽然不再和过去那般见不得光,但也远没有未来那么声势浩大。
如果是单向性的gay吧或者lesbian吧,一般人在进门的一瞬间或多或少就能够察觉到不同,但偏偏这里是不限男女的homosexuality酒吧,有不少单纯朋友关系的男女结伴进来,加上时间还早、还不到火热的时候——因此如果不是提前有所了解,刚进来没多久的新人,实在是很难第一时间察觉到真相。
而赤井自进入酒吧后,就一直保持着镇定自若的模样。
原本以为是得心应手的常客,现在看来,只是完全没意识到酒吧的特殊。
本身也不过刚来美国定居没几个月、来这家酒吧只有区区□□次的青年,重新坐回了位置。
他再度将烟咬住,眼底满是笑意与戏谑。
“我还想着难得看见一个不算讨厌的对象,打算先下手为强——结果却发现这是只误入的小羔羊,我果然不太会看男人。”
青年一边说一边缓吸了一口烟,在烟雾缭绕中,他忽然单手撑着桌子,以对方反应不及的速度向侧边探身、凑上前。
几乎要吻上去一般的距离,鼻尖都快要轻触在一起。如融化白银般的眼睛与赤井那墨绿似宝石的双眸对视着,彼此的瞳色都互相交错。
被吓了一跳的赤井强制保持镇静,而在互相对视中,赤井嗅到了对方身上残留的烟草味。
“喂,这位先生。”
银眸的青年低语着,声音因为烟草而微哑,又带着一丝笑意和戏谑:
“你不知道这里是homosexuality专供的酒吧吗?”
“来这里的人——特别是坐在吧台这边的,基本都是为了找伴,以及找一夜情的。”
赤井:“……”
赤井:“…………”
一切都串起来了。
为什么和自己女同学搭讪的都是女人,为什么会被陌生同性无缘无故搭讪。
还有这位向自己搭讪的青年,为什么要自来熟的向他解释手上痕迹的理由,也很清晰明了——因为是奔着找乐子、一夜情来的。
既然是一夜情,提前说,好过中途被打乱兴致来得强。
虽然知道美国风气开发,但还是第一回遇到这种事的赤井,现在就很想和拽他出门的室友好好谈谈。
比如谈谈宇宙的诞生与死亡,以及谈谈对方的脑子到底有没有出问题,还是说为了能够在公共场合点酒、像个成年人一样不醉不归,其他一切因素都可以不在意。
不过在那之前……
赤井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银灰眼眸,尚且年轻、未出社会的他,一时间因为错愕与青年的暧昧调侃而思绪卡壳。
那是一对看似明亮,实则幽邃又深不见底,如同旋涡般能够让人不知不觉被拽入其中的银眸。
虽然在看着他,甚至嘴角也带着笑意,但眼眸的最深处——又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果然还是……
危险。
赤井喉头滚了滚,在冷静下来后,他叫嚣的神经再度给出了这个答案。
他没有任何证据。
这到底是臆想,还是生物危机感给出的预兆,赤井无法分辨。
他只是在混乱中动了动指尖,随后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无意识地仔细打量起了对方的五官。
——发梢下的额角有一点很浅很浅类似于烧伤的痕迹。
——右眼侧接近太阳穴的位置,有一道很细微的横向疤痕。
虽然都是些远距离看不太出来、只有这般近距离才能发现的浅淡疤痕,但这张卓越的脸的确不算完美无暇。
但以战场的标准、以保镖的标准来说,这又过于精致白皙了些。
没有太多风吹日晒的痕迹。
甚至白皙的像是什么不食烟火的上流贵族。
“……”
观察力敏锐的人,总是容易发现事物的矛盾,以及答案之下的更多秘密。
而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必定是有原因的。
好奇心能使人进步与发展,也能使人死亡与毁灭。
赤井明白这一点。
但成为fbi的第一素质,就是需要探究人的话语与现实之间的矛盾所指向的突破口,揭露其中的真实。
毕竟绝大多数犯人可不会老实将自己的罪行交代、并乖乖束手就擒。
因此,在调侃完、或者说调戏完“小羔羊”的银眸青年漫不经心的重新坐好,摆摆手让“没意向”的赤井赶紧离开这家酒吧之后——考虑同学安危,于是的确起身带着大家离开的赤井,因为晚上一闭眼就浮现出对方吓走搭讪者时那冰冷如同野兽一般的双眸,从而做出了决定。
——对方给尚且只有19岁的赤井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
——如迷雾一般隐隐透露出异常气息的存在,让执着于真相的他投入了好奇的深渊。
次日,赤井再次抵达了酒吧,打听起了银眸青年的消息。
“啊……你说尼昂啊?”
酒保换了一个人当值,并不清楚昨晚发生的事,因此看见来打探消息的赤井,下意识就以为对方和其他男人一样:
“又是一个看中了他的长相又被拒绝,所以来打探尼昂喜好的?他每天点的酒都不一样,我也不知道他最喜欢喝什么,说到底,尼昂本来就只是最近两个月才来我们这家店,总共光顾都没几次。”
“不过,小哥。”酒吧督了赤井一眼,说:“尼昂不喜欢歪歪绕绕,你有想法直接去搭讪就完事了,只是如果你被直接且明确的拒绝过,劝你还是别再死缠烂打……那可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
赤井思索了一会,顺着对方的话说:“我确实被拒绝过一次,但我还想试试……你说的不好惹,是指什么?”
“不知道。”酒保头也不抬。
赤井想了想,拿出一张钞票放在吧台。
酒保面不改色的将钞票收入怀中,压低嗓音道:“没有实质证据,但过去对他死缠烂打过、以往每天都会来光顾一次的常客,的确至今都没再来过酒吧,老板对此好像很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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