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如今的情况,其实挺有意思。”
绝尘道君温雅一笑:“他一共差了一千万灵石,如果只借到几十万,必然心如死灰,满目绝望。”
和风细雨的高雅气韵,宛如一场润物无声的毒雨,世间万物无可幸免皆被腐蚀殆尽。
“而他现在已经有了四百万,心中必定燃起希望。有希望,才会更加绝望。”
方休和秦时悠然愉悦勾起了嘴,从满怀希望到绝望的戏码,显然更符合他们的心中期待。
“若他凑够钱了?”
闻风漠不经心一笑:“那是天命在他身,逢凶化吉命不该绝,我自是替宗主高兴。”
陆续在一旁默不作声听着师门中人的谈话。
森罗剑派的人,都是不折不扣的绝世大魔头。
可他第一次听到他们毫不避讳地说着恶意满满且以此为乐的险恶用心,心中难免五味杂陈,无言以对。
回到尘风殿,闻风将人揽入怀里,替他宽衣解带:“昨晚没睡,今早又没睡成,现在我陪你补会儿觉。”
二人缠绵躺上床榻,闻风轻咬玉润脸颊:“怎么了?路上就一直闷闷不乐。”
他扣起细长冷润的手指,放在心口:“你这样,他会疼。”
见精雕眉宇仍是微微皱起,凤目闪过一抹寒光:“见到我真实的样子,心生厌恶,后悔接受我了?”
陆续皱眉摇头:“我没想到,今日会有这么一场闹剧。”
“不仅你我,谁都没有料到,宗主差了那么多钱也敢拍。”
“虽是出乎意料的情况,”陆续沉声道,“却是无涯最喜欢见到的结果。”
价值三千九百万的竞拍,已是令人看得紧张兴奋的一场大戏。
当时就有不少修士想过,乾天宗主如若没有这么多钱,接下来会否还有一场精彩好戏。
没想到真有。
无涯曾经多次隐藏身份,潜入乾天宗。他会否已然盯上乾天宗主,此刻正在乾天宗某处,笑看事态发展?
刚才主峰大厅内发生的一切,会不会都被无涯看在眼中?
昳丽凤目霎时阴沉,俊美面容似笑非笑:“在我怀里,却想着别的人?”
他翻了个身,将躺在身上的白玉压在身下:“我原本打算让你好好睡上一觉,可我现在妒火焚身,改变主意了。”
毫无准备就被人直捣黄龙,陆续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清润嗓音断续沙哑:“我担心……无涯对师尊不利。”
闻风动作一顿,更加肆意纵情地掠夺:“我和无涯早年相识,同行游历过几次。彼此虽不算深交,并非全无了解。”
“他不会对我不利。更没本事对我不利。”
“阿续,我不准你心里想着除我以外的任何人,无论何种情况。”
陆续无力承受着暴戾欺/凌,谁都没气力再想,唯有一个想法:他想当个欺师灭祖的逆徒!
……
想要杀师证道的心持续了一天一夜。
闻风情动一涌起,就会不停逼他发下各种毒誓:二人携手共度风月,永生永世都不得分离。
陆续又将发过无数遍的誓言,逐字逐句重复了无数次。
若法术誓咒肉/眼可见,他身上必定密密麻麻全是文字,找不出一点肌肤原本的颜色。
闻风柔情又得意地笑看着自己在冷玉上留下的斑驳血痕,指尖撩起一缕青丝,放在嘴边轻吻玩弄。
见薄唇微张,将耳根贴近,笑问:“怎么?”
陆续嗓子又干又哑,咬牙切齿才竭力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有没有,能消减精力,让驴变成人的药?”
闻风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没有。”
“而且这得怪你。谁让你勾走了我的三魂七魄,将我从人,变成了……”
陆续气急败坏一脚踢向眼前这头人面兽心的牲口。
闻风大笑着接下软绵无力的一击,抬起清瘦脚踝:“对师尊不敬,要受罚的。”
窗外月光徘徊,暗香清幽。室内春潮涌动,情味浮靡。
忽然一阵谨小慎微的敲门声,打扰了陵源峰主的雅兴。
凤目闪过一丝寒光,语声冷戾:“这么晚,何事?”
“道君,”殿前亲随毕恭毕敬,带着几分又敬又畏的心颤:“弟子并非有意打扰道君,只是……”
“只是主峰出事,不得不来报。”
冷戾音调漠不关心:“怎么了?”
“主峰上空黑烟弥漫吗,火光冲天,又听得不少修士惊惶惨叫。”
“知道了。”
殿前亲随迅速告退后,陆续眉头一皱:“明日是宗主向金斗城付钱的最后期限。”
从昨日到今晚,乾天宗风平浪静,没传出一点风声。
陆续不知乾天宗主凑够钱没有,但半夜三更,主峰忽然出事,怎么想都和龙眼一事有关。
他急欲起身前往主峰,闻风哑然失笑:“你,让我这样出门?”
一场巫山云雨正在中途,千金春宵怎能辜负。
闻风恣意纵情在桃源仙境中搅弄风雨,欺凌劫掠,留下灼热的战利品之后,才不紧不慢起身,抱着心尖珍宝出了房门。
二人来到主峰时,许多修士早已到来,将主峰道路堵的水泄不通。
即便周围山上,也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主峰闹出的动静十分巨大,出事后不到一时三刻,已传遍整个乾天。
闻风将陆续揽在怀里,高视阔步走在修士们主动行礼避让出的通道上,来到主峰山门。
秦时已在此处,朝他行礼禀告:“据说宗主半夜练功走火入魔。敌我不分见人就杀,伤了许多门下弟子。”
“问缘峰主和烈地峰主已经进去查探情况。”
“绝尘,秦时,”丹霞峰主神色焦急,“他俩进去了好一会,至今还未出来,要不你们再去个人看看?”
“对付乾天宗主,那两人够了。”方休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不屑嗤嘲,“场面比我想象中的还大。”
他们本就等着看,乾天宗主要如何收场。
没想到金斗城的人还没来,主峰已经乱了套。
丹霞峰主仍旧放心不下,又转向缓步走来的寰天道君:“寰天,你来的正好。要不你去看看?”
寰天道君穿着一身单衣,长发未束,随意搭在肩头,还残留着一丝氤氲水气,显然刚沐浴过才从寰天峰过来。
清秀眉目阴郁看了一眼闻风怀中刚被狠狠折腾过,神色疲惫却更为诱人的白玉,冷声道:“急什么。等三刻不出来,我再进去。”
丹霞峰主无奈,只能站在山门口,探出脖子,焦灼朝山中张望。
两刻刚过,主峰上空出现一道符火,丹霞峰主大喜:“行了!行了!”
他急忙招呼一群高阶弟子,大步流星冲向大殿所在方向。
闻风和柳长寄也点了几个跟在身后的亲随,脚步悠懒不紧不慢朝山内走去。
主峰大殿外的广场上,烟火弥漫,一地杂乱。
许多受伤的修士坐在地上,等着医修救治。
陆续被人揽着走入大殿,见到了此刻的乾天宗主。
他披头散发一身脏污,全然没了一点往日的宗主气度。
从乱发阴影中露出的双眼泛着血光,眼眸血丝遍布,是明显的走火入魔征兆。
他似乎神智尽失,凶恶的表情不像是人,像极了一头灵智未开的野兽。
问缘峰主和烈地峰主联手将疯狗一样,见人就咬的乾天宗主制住后,用朱砂在主厅地板上布下一个临时法阵,将人暂时关在里面。
原凤鸣峰的一个音修在旁边弹奏清心曲,望以此唤回他的神智。
可惜一曲终,琴弦断,走火入魔的乾天宗主并无任何好转。
宗主的一个亲传弟子受了些小伤,此时顾不得处理,焦头烂额朝几位峰主说明今晚情况。
“师父每晚入睡前都会打坐炼气一个时辰,数百年从未间断。今晚我离开时,他也和往日一样,坐上蒲团准备打坐。”
“一切都如往常,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今晚在门口轮值的弟子不是我。十一时,我也上床入睡。谁知半夜忽然听到几声惨叫,我被惊醒,急忙出门查看。走到大殿走廊,就看到师父拿着剑,见人就杀。”
“那时他已神智不清,无论怎么喊都不回话。他就这么一路从后殿居所杀到前殿,又到广场。大殿周围的火,都是被他的法术引燃的。”
问缘峰主皱眉:“他缺着一千万灵石,必然忧心忡忡坐立难安。想来因为心中焦虑过重,炼气时走岔了气,突然间走火入魔。”
她好奇一问:“剩下钱,他是否凑够?”
宗主亲传愁眉苦脸摇头:“这几日师父确实因此事心焦。钱,还未凑够。”
丹霞峰主:“差着多少?”
“还,还差着五百万……”
两位峰主一愣。五百万灵石。
即是说,昨日乾天宗主在找几位峰主借钱之后,自己又想办法凑了一百万。
可惜剩下的这笔巨额数目,再也凑不出来。
丹霞峰主又问:“他可曾考虑过,明日金斗城的人来了,要如何交代?”
“师父说,说,”宗主亲传支吾片刻,才无奈道,“他只能先拿出这么多给他们,剩下的,过段时间再给。”
“他这是打算赖账了?”
“并非赖账,只是三日期限太短,师父一时拿不出这么多来。过段时日有了钱,一定会将账款结清。”
陆续眼眸半垂,听着几人对话,悄然看向周围。
乾天宗主拿不出这么多灵石,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欠账。
他想必认为,自己是个元婴,又是一宗之主,金斗城的人不会用对寻常修士那样的手段对付他。
闻风几人都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冷眼旁观。
烈地峰主忽然问:“龙眼在何处?”
“师父应当随身携带。”
烈地峰主铺开灵识,并未在乾天宗主身上感应到龙眼。
他又走到对方身旁,施法定住他的身形,不顾一身血污搜查了一番。还是没有。
“宗主的乾坤袋在何处?”
“应当在师父房里”
“叫人拿出来,给大家一看。”
亲传弟子唤来一人,想了想,又请各位峰主稍等,自己快步跑去后殿,将乾天宗主的三个乾坤袋拿出。
“绝尘,寰天,”烈地峰主道,“你们的修为才能破他的禁制,你们检查看看。”
绝尘道君朝秦时微扬下颌。
秦时接过乾坤袋,一一翻找:“没有。”
“没有?!”烈地峰主又问向宗主亲传,“宗主还有没有别的乾坤袋?”
问缘峰主插了一句:“他房里有没有专门放法宝的地方?”
亲传一脸疑惑:“师父就这三个袋子,再无其他。也无另外存放法宝之所。”
“况且买到龙眼那日,我亲眼见到师父将其挂在腰带上。他说要侵染龙气,必须随身携带,不能远离。”
正如他所言,乾天宗主知道用法,且已经带在身上,理应不会随意再取下来。
烈地峰主再次仔细搜了一遍乾天宗主全身,还是没有。
问缘峰主按捺不住,也搜了一遍,结果一样。
烈地峰主让宗主亲传带他去宗主房间,几刻钟后,怒气冲冲空手而归。
“房里都找遍了,影子都没见着半个。”
陆续疑惑看向闻风。
闻风淡漠一笑:“我方才就用灵识查探过,整座主峰内,都没有龙眼那股独特的气息。”
即便以烈地峰主的修为,用灵识一扫,也能感应出龙眼所在。
但灵识没探查到,他才不得不亲自找了一遍。
费了大半天劲,却不得不面对一个奇怪的事实:龙眼去向不明。
乾天宗主将龙眼藏在了别处?亦或被人趁乱拿走了?
烈地峰主勃然大怒,疾言厉色询问宗主亲传:宗主可曾出去过?主峰有没有寻常人不能去的禁地?这几日都有谁来过?刚才主峰大乱,哪些弟子离开了主峰?
“走吧,”闻风朝陆续笑道,“这里没我们的事了。”
“龙眼不管了?”
“烈地峰主会掘地三尺的找,我们不便插手,免得他疑神疑鬼,怀疑到我们头上。”
“乾天宗主不管了?”
“丹霞峰主和凤鸣峰代峰主会想办法救治,宗主走火入魔,我们剑修也没什么办法。”
“现在已经四更天,明日金斗城的人还要来。”闻风将人揽在身侧,半推着他离开大厅,“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还有一场戏要看。”
……
闻风口口声声说着,回房早些休息,这头驴的话根本不能信。
陆续又被衣冠禽兽折腾了一整夜。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殿前亲随前来禀告,商会的人来了时,那头牲口仍未停歇。
闻风在洞天福地内纵情驰骋之后,才留下自己的刻印,意犹未尽地出来。
主峰昨夜一地断瓦碎石的杂乱烟尘还未清理干净,况且宗主出事,已经不适合再作为接待来宾之所。
商会的人主动提出想去陵源峰或者寰天峰。
可惜两位峰主,一个佳人在怀巫山欢愉,一个孤枕难眠心情不悦,都以还未起床的相同借口,让商会修士先行移驾别处。
待会他们起床之后,再去相见。
最后金斗城的修士去往了由金丹音修暂代峰主的凤鸣峰。
欧阳峰主仙逝之后,事隔经年,陆续再一次来到凤鸣峰。
遥山恰对帘钩,绿波依旧东流,故人不知何处。()晏殊清平乐)
消息传得太快,主峰的高阶修士还未来得及下封口令,乾天宗主出事的飞短流长已被别的宗派知晓。
除了金斗城商会的人,以往和乾天宗有交情的修士,也有人前来询问情况。
九方宗主的爱妾罗叶雪,听到消息后连夜赶到乾天宗。凭着和方休的关系,直接跟着他到了凤鸣峰水榭。
乾天宗主拍走龙眼,她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得知对方竟然根本没那么多钱,花容大怒,质问商会修士:“你们金斗城,不是规矩森严,从无列外吗?!”
“怎么这一次,不当场交钱换货,两千万灵石就让他把龙眼拿走?!”
“你们的规矩呢?!”
商会管事是个容貌秀丽的女修。
陆续此时才知,除了他以前知道的那些元婴尊者,商会里还有不属于任何门派,鲜为人知元婴。
“是两千九百万。”商会吴管事虽为修为强劲的高阶元婴,对待贵客的态度从头到尾彬彬有礼。
“三千九百万是笔极大数额,贵客说他没想过会拍到如此高的价格,身上并未携带这么多灵石。我们没做过如此大数额的交易,又想着,他是炎天三宗之一的宗主,身份地位不同寻常,因此破例宽限三日。”
谁知今日来收账,居然听说他昨晚练功走火入魔。
“但只是宽限三日,该给的钱,一分一厘都不能少。”
罗叶雪怒火依旧:“他现在怎么给你们钱?”
吴管事笑道:“那位贵客乃乾天宗主,他受伤了,乾天宗不是还在吗?”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问缘峰主道:“你们金斗城不会不知乾天宗的情况。乾天十二……六峰各自为营,宗主拍下龙眼,和其他峰主无关。”
“我知道。炎天三宗都是这规矩。问缘峰主请放心,我们收账,自然找买下东西的贵客,不会找错人。”
罗叶雪:“所以我不是在问你,他给不出剩下的钱,你们怎么办?”
“据我们所知,乾天宗主门下有上万修士。”吴管事看了一眼水榭里的几位元婴和数十位高阶金丹,“我们找宗主门下的弟子收账,各位贵客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各峰修士一脸事不关己的淡然。
乾天宗主的亲传首徒如今暂管主峰事务,他擦了擦头上冷汗,将一个乾坤袋交给吴管事。
“里面是五百万灵石,还剩五百万,能否……能否再宽限几日?如今师父出事,峰内事务混乱,等过几日将事情理清,我们再派人……”
“你看,”罗叶雪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善朝吴管事道,“他就是给不出来。”
“乾天宗的人没钱胡乱竞拍,这事你得给我一个说法。”
她缓了缓,又说:“这样,你把钱退给他,龙眼拿回来,重拍一次。”
吴管事摇头:“龙眼已经成交,我方才也说了,只是宽限三日,该给的钱一分都不会少。”
“贵客想要龙眼,不妨去找乾天宗主商量。他有伤在身,龙眼对他已无用,或许会愿意将宝物转卖给你。”
她又朝向宗主亲传:“若还差五百万,劳烦现在带我去主峰看看,我会有办法,今日就帮你们将剩下的钱补上。”
宗主亲传再次擦了擦额头:“昨夜主峰经历一场大乱,此刻还未清理干净……”
“没关系,我去各地收账的时候,什么情况都见过。”吴管事嫣然一笑,“你不带我去,我就自便了。”
她语气柔美,元婴大能的灵压让宗主亲传这个金丹心颤不已。
乾天宗的几位元婴峰主已明确表态,她要如何找主峰的人收账,他们不管。
宗主亲传只能颤颤惊惊起身,领着她走出水榭长廊。
刚起身,丹霞峰主和烈地峰主来到水榭。
问缘峰主迫不及待问:“情况如何?”
丹霞峰主也不避讳外人,遗憾摇了摇头:“昨晚你们离去没多久,宗主就不行了。”
陆续惊诧:乾天宗主死了?!
丹霞道人叹气:“宗主走火入魔的程度十分严重,灵气爆发一个时辰后,便遭到灵力反噬,经脉寸断。”
“我犹豫了片刻,思忖该用丹药吊着他一口气,让他神智不清,废人一般活着,还是让他解脱。在我回丹霞峰拿药的途中,他就经脉尽断而亡。”
烈地峰主冷哼:“他经脉尽断,已是废人,用丹药吊着一口气,然后交给金斗城的人?”
吴管事笑道:“这倒是和我们的做法差不多,还省去我们一颗价值百万的天阶丹药。”
罗叶雪插嘴问:“他死了,那龙眼怎么说?”
“龙眼如何处置,自然由贵客的道侣或者门下弟子决定。我今日来,只负责收账。”
罗叶雪朝向宗主亲传:“把龙眼给我,三千九百万灵石,我给你们。”
“龙眼昨晚就不见了。”方休不屑瞥了一眼脸色黑青的烈地峰主,“没找到?”
烈地峰主恨声道:“据主峰几个弟子说,昨日下午宗主出过一趟门,没带任何随从,不知道去了哪。”
“他一定是担心没钱,金斗城的人再将龙眼拿回去,于是找了个地方将龙眼藏起来。”
“龙眼不见了?!”罗叶雪大惊,看向方休,“究竟怎么回事?还能不能找到?”
方休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我待会再给你说。”
“拍卖会当日,我们当场将龙眼交给了贵宗主。”吴管事也略有些微吃惊,急忙撇清关系,“当时贵宗也有弟子在场。现在即便龙眼去向不明,欠下的钱依旧要给的。”
宗主亲传不敢说不,只得拖着步子,龟爬似的一步一顿再次领着她去往主峰。
经过陆续身边时,吴管事忽然停下脚步,笑着问道:“这位贵客,可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陆续蓦地一怔。他确实有问题想问,因此多看了她几眼。
但这里没他说话的机会。
没想到对方竟然注意到了他。
他感叹着吴管事不愧是心思玲珑的生意人,轻轻扬起嘴角:“寄卖龙眼的那个人,拿了多少钱走?”
“自然是扣除佣金之后的全款。”吴管事温婉一笑,“贵宗主虽然只给了我们两千九百万,剩下的一千万,已由商会垫付,在卖拍会当日就交到了卖家手上。”
“我们金斗城做生意,不会亏欠贵客半块灵石。”
无涯已经拿了全部的灵石。
陆续心中皱眉,嘴角幅度未变:“多谢。”
吴管事跟着主峰弟子走了,水榭内一些修士好奇她究竟如何在主峰内收到剩下的五百万,也跟着几人一同离去。
丹霞峰主不放心,和问缘峰主也一起跟去。
水榭内的人群渐散,只剩了陵源峰四人和罗叶雪。
罗叶雪一改方才咄咄逼人的态度,朝绝尘道君和秦时温顺恭敬道:“绝尘师兄,秦师侄。”
她又看向陆续:“这位就是陆……我现在,该称呼你陆师侄,还是……”
她问方休:“我该叫他什么?你平日怎么称呼他?”
方休漠不经心的神色霎时一变,隽秀眼眸闪过一丝凶残戾光:“你爱叫什么叫什么。”
罗叶雪一愣,瞬时默不作声。
一阵清风吹皱光滑如镜的水面,荡起几道涟漪。水榭中的空气凉得有些沉闷。
待在这里也无事,几人走上回陵源峰的石道。
罗叶雪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跟在方休旁边,轻车熟路一同朝陵源走去。
陆续好奇,朝闻风传音问:“罗前辈,以前就和你们很熟?”
“不熟。”闻风轻笑,“她以前追求熙宁,一厢情愿将自己当做森罗剑派的人。”
“叫我师兄,叫秦时师侄,都是她自己的意思。”
陆续淡淡嗯了一声,再无别话。
今日去了一趟凤鸣峰,他无可避免想起了凤鸣峰主和欧阳师姐,想起了《戏春风》,想起了以前和薛松雨,于兴围坐在那间小竹屋里,一起摆谈那些大能们八卦□□的光景。
那是他在乾天宗里,最舒心畅快的时光。
如今,已经没有人和他一起编排那些与自己无关,无聊却有趣的风月八卦了。
闻风是他的道侣,他们应该无话不谈,但他根本无法想象和对方讨论话本,编排那些人中龙凤的风月情/事。
何况他们以前编排的八卦故事,主角还是绝尘道君。
他从未想过,自己时常编排的故事主角,最后会成为他的道侣。
而他的师尊,师叔和师兄所讨论的事情,他插不上话。
只能低眉垂眸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半懂不懂地听着。
走到陵源峰,罗叶雪提议去新修建的地方走一圈。
她许久没来过,这里和她嫁去九方宗时,已大不相同。
绝尘道君这二十几天,几乎都待在卧房里。
陵源峰的事务全由方休和秦时管理,今日正好在峰中巡视一次。
陆续朝几人扬扬嘴:“那我先回尘风殿。”
几人异口同声问:“你不去?”
陆续笑着摇了摇头。
他从来不喜欢背后无数道满怀恶意,妒忌怨恨的目光。
从第一天来陵源峰,他就遭到所有同门厌恶,不想主动去人前讨这个嫌。
“我先走了。”
话还未说完,他已径直朝向尘风殿,大步流星将几人直接扔在身后。
瘦长的单薄身影微埋着头,无声无息穿梭在人群之间,仿佛孤立于世界之外,流散出几分清寒寂寥。
周围的窃窃私语被山风裹挟,在身旁盘旋不去。
“看,陆续!”
“他就是陆续?”
“陆续是谁?”
“陆续你都不知道?新来的?”
老弟子朝新同门介绍着这位应该被所有同门知道的传奇人物:“咱们陵源峰最漂亮的摆设。”
现在已经成了峰主的道侣……这一事却少有人甘愿承认。
陆续心中哂笑,这句话似乎有段时间没听到了。
过去的记忆被同时唤醒,他忽然想起那日的倾盆大雨,和薛松雨做的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以及此后他自己做的面条。
走着走着,脚底忽然踩到一颗滚石。
回过神一看,不知何时走上了一条崎岖不平的小山道。
这并非通往尘风殿,那条宽阔平坦的大道。
这条山道通往他以前住过的那间小竹院。
他方才回忆浮动,心不在焉,走错路了。
自嘲一笑,陆续看了一眼前方,迟疑半刻,转过身,走向正确的方向。
出了小道后,已经离尘风殿不远。这里只有高阶弟子能来,路上行人骤减,瞬时清静许多。
山风吹拂落花,漫天飘雪,近处站着一个人影,朝陆续笑了笑。
踩着瓣花落雨的白靴蓦然一顿。
“罗前辈。”他恭敬朝她行礼,“你不是和师尊他们一起巡视陵源峰?”
“没人理会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罗叶雪笑音带着一丝凉意,“正好,我可以有机会看看你。”
她像方休那样,围着陆续绕了一圈,将他从头到尾,从前到后细细打量。
陆续呆立在原地,茫然无措。
少顷,罗叶雪停在他面前:“你长的真好看。我对自己的相貌还算有几分自信,但和你比起来,自愧不如。”
陆续不明白她究竟何意,何况他一个男的,被一个长相美艳的女修这么说,怎么听都别扭。
“罗前辈花容月貌,世所罕见,少有人及。就别拿晚辈取笑了。”
“你可真会说话。”罗叶雪哼笑,“长得好看,嘴又甜,确实讨人喜欢。”
陆续拿不准,她究竟是在夸他还是讽刺他。
“欧阳拟歌是不是对你不好,给你脸色看了?”
陆续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提到仙逝的欧阳峰主,更不知她何来此问。
在他印象中,欧阳峰主一直很和善。凤鸣峰那几位师姐,同样对他很好。
“欧阳峰主对我照顾有加。”
“嗯……”罗叶雪沉吟片刻,“若是这样,那我不能对你太好。”
她退了两步,站到陆续三步之外。
陆续一头雾水,猜不透她究竟何意。
“我听说绝尘师兄要结道侣的时候特别惊讶。我以为他此生不会和任何人结为道侣。很难想象,他会钟情于某个人。”
罗叶雪无声轻叹一口气:“今日见到熙宁,我更为诧异。我从来没想过,他竟然会有好脾气,好耐性的一天。”
“说实话,我很羡慕你,甚至可说是嫉妒。熙宁性格凶残狠毒,我没想过,他这样的人也能变得温柔。今日也算长了见识。”
“好了我该走了。我两私下见面的事,你不会告诉他们吧。”
罗叶雪忽然跑来看他,近乎自言自语说了几句话,又即刻要离开,这番举动令陆续莫名其妙。
但她不想让人知道,他可以将这一刻钟的事情永久遗忘。
罗叶雪走出两步,又回头:“我本只打算看一看就走。但你刚才夸我漂亮,一句话就哄得我心花怒放,让我忍不住想多说几句。”
“我有个奇怪的感觉,难以说清,但我的直觉一向很准。你即将和绝尘师兄举行合籍大典对不对?”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我感觉,这对你可能不是一件好事。”
“还有,如果熙宁和绝尘师兄意见相左,我建议,你听熙宁的。”
话一说完,罗叶雪脚步轻盈,踏着一地碎花快步离去,娇媚身影很快消失于视线之中。
陆续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站了须臾,不知该作何表情。
对方自言自语的几句话,字面意思他听懂了,未言之意没弄明白。
和闻风的合籍大典,他自己并不想举行。
万众仰慕的绝尘道君,道侣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金丹修士,不知会引来多少非议。
他以前站在风口浪尖,现在立在刀尖上,四周是万丈深渊。
至于师叔和师尊意见相左?
他二人最近一次分歧,便是前不久,方休说要带自己离开陵源,远离闻风。
……怎么可能听方休的?
陆续一声哂笑,逆着落英盘旋飘舞的风向,抬步走向尘风殿。
昨晚又一夜未睡,浑身困倦疲惫,回房后陆续一头倒上软被。
熔金的阳光穿过宽大窗棂,为缥缈烟香染上浮金色调,熏出浓烈睡意,很快将人带入沉稳安眠。
恍恍惚惚似乎做了一个梦,又似如半睡半醒的错觉。
意识朦胧中忽然被一阵钝痛惊醒,冷音咬牙切齿,怒骂一声:“滚出去。”
闻风温柔轻笑:“对师尊不敬,可是要受罚的。”
惺忪睡眼微睁,皱眉斜瞥了对方一眼:“什么时候了?罗前辈走了?”
“还早,刚过午时。罗叶雪来找熙宁,熙宁并无耐性理会她,没一会就不见踪影。她找不到人,已自行离去。”
甜言蜜语在耳边轻响,恣意凌虐却愈发凶狠:“我想念你了,事情一处理完,迫不及待想要见你。”
陆续哑然失笑。他们分别才不到两个时辰。
“主峰那边怎么样?”
“商会的人已经走了。”
沙哑冷音好奇:“剩下的五百万灵石她们拿到了?用的什么办法?”
“不知。你想知道,我等会派人过去问问。”
陆续蓦然静默。三千九百万灵石,搭上一个乾天宗主。如今龙眼又不知去向。
无涯搭建一个戏台,接二连三上演了几出精彩绝伦的大戏。
他在观众席上,想必笑得合不拢嘴。
只是不知,他的贵宾席位在哪儿。
“这个时候,你还失神想着其他?”闻风无语失笑,“今日得好好罚你一回。”
白昼春风舞,缱绻声颤,风味颠狂。()
乾天宗主峰上,前日的一地杂乱的断瓦烟尘已经扫净,看不出一丁点那夜三更的血光飞溅。
萧索的愁云却依旧笼罩,天光黯淡,浓雾掩径。
大殿内,一众修士神色各异,或坐或站,或来回踱步,众生百态淋漓尽显。
丹霞峰主忧心又无奈:“绝尘,寰天,你两门下修士最多,你们说个主意。”
绝尘道君正经端坐,尊贵优雅和霸气睥睨揉于一体,王者气度浑然天成,令人不由自主肃然起敬。
朗音轻笑:“各位都知,我大婚将近。陵源峰上下都在筹备此事,无心顾念其他。”
“此事,还是听长寄的。”
寰天道君翘着长腿,大刀金马斜靠椅背,以手撑头狂傲冷嗤:“此事何须商量?宗主死了,他门下弟子又没死。你让他们自己选一个出来不就得了?”
问缘峰主急声否决:“这怎么成?乾天宗乃炎天势力最大的宗门之一,让一个金丹修士做宗主,成何体统?”
烈地峰主附和:“说出去不但让别派笑话,以为乾天宗无人。即便宗内,金丹修士也难以服众。”
方休不屑嗤笑:“一个负责打杂的宗主,还管什么境界修为,又不让他出去斗法。”
“乾天宗有没有这个宗主,无关紧要。”
大厅内穿堂风吹过,带来几声鸦啼。香炉中熏烟升腾,缭绕出一片沉默。
在大能们眼中,或是如此。
然一个大宗门的宗主之位,已是高坐云巅的风光。
权势显赫的人不屑一顾,云端之下,却有千万修士仰头巴望。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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