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风即刻转向沧阳修士,柔雅目光瞬时阴寒。
沧阳宗少主已经被陵源峰殿前亲随拿下。
清冷音调戾气瘆人:“带下去,婚典完后本座亲自审问。”
沧阳少主毫无惧色,朝陆续扬起嘴:“阿续,看到了吗?我送你的这份大礼如何?”
“拖下去!”
“等等。”陆续冷声打断了闻风的话。
清艳眉眼锋芒毕露,抬头冷冽看向他:“闻风,把你的乾坤袋拿给我看看。”
他自己的那柄破烂铁剑连接着幻境和现世,妖王半刻前的话也说明,幻境里看到的并非别人为了欺骗他,刻意制造的假象。
但他还想再死里求生,挣扎一下。
若闻风果真是无涯,他应当能从他随身携带的乾坤袋里,找到龙眼,甚至龙筋,龙心和龙的逆鳞。
如若没有,即便可能藏在别的地方,他也想自欺欺人地说服自己,幻境里看到的都是居心叵测之人做出的假象。
温言软语带着笑意:“怎么现在忽然想看?这里不方便,参拜天地的吉时也快到了,等晚上回房,我和乾坤袋都给你……”
“给我看一眼。”
凤目闪过一缕幽寒:“阿续,我说了……”
“怎么,不敢?有什么东西装在里面,不敢现在就拿给我看?”清艳双眸目光锋锐如刀,“那你打算把东西藏在哪儿?”
冷音凛冽唤道:“无涯。”
闻风悠然淡笑:“阿续,你在说什么呢?”
无涯魔君的撒谎抵赖,从来都是如此问心无愧般的理直气壮。
锋锐如刀的目光又转向妖王,从秦时,方休,凌承泽,柳长寄身上一一掠过,然后再次回到妖王身上。
“妖王殿下的幻术,果然名不虚传。”
连星炎魔君都未能察觉,那一天的无涯是他所化。
妖王一怔之后,高扬的嘴角霎时垂下,无声默认了一切。
从欲言又止的嘴型,能猜出他可能想问:你怨我吗?
陆续又看向方休:“你也知道?”
方休缄默不语。
他不久前自己查出了安水村和阳宁一事的真相,猜到闻风或许就是无涯。
他本想以此威胁闻风,让他放陆续离开。
可他的师兄阴险狡诈心机深沉,早就算到他即便知晓,也不敢将真相告诉陆续。
陆续对闻风盲目信任崇拜,得知真相后,闻风不痛不痒,受伤的只会是陆续。
陆续自嘲哂笑。能怪谁呢?
方休早就数次提醒过他,叫他离开陵源,离开闻风。
就连和此事毫无瓜葛的罗叶雪,也冒着被闻风发现的风险,让他相信方休的话。
是他自己不听。
然而此时此刻,他该怎么办?
陆续一颗宛如置身冰天雪地的心还未有时间思忖,一位殿前亲随恭敬禀告绝尘道君:“道君,吉时已到。”
闻风嘴角高扬,彷如无事一般朝他伸出手:“阿续,该参拜天地了。”
陆续面色冰冷,站着一动不动。
温声雅言再次提醒:“再不走,会错过吉时。”
陆续不知自己该怎么做,但他唯一清楚,自己绝不会和闻风拜堂。
闻风神色依旧泰然自若,轻声淡笑:“其他时候,我都可以由着你,参拜天地的吉时不能错过。”
“阿续,别在这个时候和我任性。”
陆续冷冷看着他,不为所动。
闻风无奈一叹,苦笑道:“我本不愿强迫你。”
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倏然涌上,陆续后背一凉,还未来得及闪避,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他虽看不见,但能清晰地感受,他的四肢都被缠上了细密强韧的傀儡丝。
闻风伸手牵起他,他的手脚便乖顺地由着对方的意思,和闻风携手走向行礼的高台。
此时此刻,他已经变成闻风的提线木偶,变成他手上一颗完全无法反抗的棋子。
“闻风!”凌承泽怫然起身。
他不知方才陆续究竟在幻境看到了什么,只不过短短一秒,陆续的神情骤然改变。
而方才几人怪异的对话,已让他开始犹豫是否要破坏这场婚典。
此时闻风的举动,瞬时令他怒不可遏。
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要先带着陆续走。
“承泽,别乱动。”妖王也跟着起身,无奈地笑了笑,“别打扰他们的大典。”
凌承泽脸色瞬时一变,感觉自己身体不听使唤,灵气无法正常运转。
“酒里,下药了?”
妖王什么都没说,只无奈苦笑。
方休和秦时也站起身,脸色虽有细微为难,态度却毅然坚定。
事已至此,这场合籍大典必须顺利举行,谁也别想阻止。
他们也是陵源峰的人。
柳长寄本在冷眼旁观,他不清楚陆续究竟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打算静观其变。
可闻风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傀儡丝,居然逼迫陆续和他拜堂。
他也同凌承泽一样打算出手,其结果,也和对方一样。
“闻风。”清越嗓音咬牙切齿,无奈冷笑。
没想到闻风这个卑鄙小人,会在喜酒里面做手脚。
满座的宾客虽然都察觉出了异常,可他们满头雾水,不知究竟出了何事,更不敢打扰绝尘道君的合籍仪式。
陆续被傀儡丝操控着,按着闻风的意思,乖顺地同他一起走上行礼高台。
四肢不受自己控制,但他现在已经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闻风从安水村开始,就将他变作木偶和棋子,于股掌之间随意玩弄,他绝不会再任由对方摆布。
“你别乱动。”闻风察觉到陆续的反抗,无奈轻笑,“傀儡丝的威力你清楚,若强行动作,会被丝线刮的遍体鳞伤。”
“我不想你受伤,别任性。”
见陆续还在竭力想要挣脱,他又温柔提醒:“阿续,你发过誓。这一生下一世,生生世世都会待在我身边,绝不会离我而去。”
陆续动作陡然一顿。
从他和闻风的第一夜开始,几乎每一夜云雨,闻风都会让他发下各种咒术誓言:二人永生永世,相依相偎永不分离。
有些誓言甚至可笑到,他若生了离去之心,只要远离对方三尺,就会遭受符火焚心之痛。
他以为那是闻风情动时的深爱,他以为闻风担心自己知道他的本性之后,心生厌恶。
他也天真的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他,清楚地知晓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并不讨厌,依旧将他视作神明般敬仰崇拜。
可他从未想过,闻风所有的花言巧语,都是在玩弄人心。
无涯以玩弄人心为乐。
他已经知道闻风阴险狡诈卑鄙无耻,哪来的自信会觉得,闻风只会愚弄别人,不会玩弄他?
明明闻风最喜欢戏弄的就是他。
陆续无声却竭力的反抗霎然停止,闻风松开了一点傀儡丝。
“正式参拜天地,结定道侣契约后,我们就成为得到天道认可的道侣。”清雅嗓音笑意温柔,“永生永世,携手同享风月,再不分离。”
锋锐寒光从陆续双眸中消失,金玉雕刻的眉眼默默垂下。
安水村时,他没能救下小玲。薛松雨和薛乔之也间接死于闻风之手,他本该找闻风报仇。
可惜他太弱小,根本不是闻风的对手。
“师尊,”清冷嗓音淡漠平静,毫无一点波澜曲折,似如对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我的命是你救的。”
“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闻风蓦然一怔。
他不知陆续想要做什么,但什么都不能让他做。
劲长手指骤然握紧,也顾不得傀儡丝会割伤陆续。
然而身体开始灼痛,他也许下过同样的心魔誓,瞬间明白陆续的意图。
“陆续,停下!”
陆续是千里冰原中的无心冷玉,平日的喜怒哀乐都十分浅淡。然而气血一旦涌上头,就如同冰天雪地里的一场雪虐风饕,光摇剑戟,杀气横戎幕。(1)
他冲动起来就只图一时痛快,别的什么都可以悍然不顾。
他反抗不了闻风,却绝不会让自己任由别人摆布。
猛烈的灵气动荡,同样引起台下宾客的心惊。
“陆续!”
“小曲儿?!”
“师弟?!”
方休等人察觉到不妙,下意识想要阻止。
可惜根本来不及。
谁也没想到,陆续居然决绝至此,毫不犹豫自断经脉,干脆利落到让人反应不及。
一声玉碎的砰然声响惊煞满堂宾客,一息的死寂之后,瞬然爆发沸反盈天的惊诧和尖叫。
闻风怔愣在原地,俊雅凤目中全是难以置信的茫然无措。
他将手指举到眼前,木然紧了紧,细长指尖残绕着几根透明难见的傀儡丝,丝线的另一头,空无一物。
绝尘道君的合籍大典,空前盛大。云蒸霞蔚,奢华又隆重。
却在最祥瑞的吉时,迎来一个旷绝古今的终局。
长门柳丝千万结,风起花如雪。(2)
小镇上低矮院落参差十万人家,厚重古朴的石板路上没有香车宝马,贩夫走卒推车挑担,为生计奔波的凡人依旧熙来攘往。
闹市街边,游丝落絮莺乱语,碧绿丝绦下的茶馆中,简易竹桌竹椅沿街摆放,坐着不少休憩行人。
说书先生手中醒木重重敲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两年前,那场仙界旷古未有,空前绝后的合籍大典,不知为何突然中断,满堂宾客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此后不到一天,陵源峰主和炎天剑尊反目成仇,星炎魔君也和无涯魔君开战。”
“仙界局势瞬息万变,沧阳宗又和乾天宗大战一场,许多仙家门派卷入其中。如今的仙界,没有了道门的三宗四门十二派,也无魔门九大魔尊。以往的妖魔道三门融为一炉,再也没有道修,魔修之分。”
“仙界如今只有陵源宗,寰天宗,凌霄剑宗,三足鼎立,其他宗派都归附于他们旗下,是为三宗附属。”
一众茶客津津有味听着仙界八卦,有人嬉笑询问:“我们这个镇属于哪宗统辖?”
有人笑答:“咱们腾江镇地处交通要道,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今天属于陵源,明日又被寰天宗占据,后日又成凌霄宗的领地。”
茶馆内爆发哄堂大笑。
有半大少年好奇询问:“有什么可笑的?”
“腾江镇位于炎天一层边境,另一边通往炎天二层,是个灵气稀薄的穷乡僻壤。”一凡界散修答他,“如此一个偏远的凡界小镇,仙界的人不屑一顾,那些仙君根本不知世上还有这么个地方。”
“腾江以前归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三流小仙门,这家修士不过数十人的仙门似乎被划入寰天宗领地。但腾江这个凡界小镇,仙门愿不愿意派仙君来管辖,可就难说。”
少年又问:“那城外偶尔出现的妖兽?”
“那些是从城镇另一边的炎天二层来的。仙君们不屑理会,都是镇上的人花钱请凡界散修帮忙抵御。”
少年似懂非懂点点头,继续津津有味听说书先生讲仙界仙君们神通广大的传奇故事。
过了一会又有人嬉笑道:“你们还别说,最近一段时日,时常看到仙君们御剑的流光从上空飞过,咋们这儿真成了交通要道?”
有人跟着起哄:“最近是见着不少。莫非,是话本里所说,腾江镇附近有什么秘境入口要开?”
众人哈哈大笑:“腾江附近也能有仙家秘境?”
“有二层的妖兽跑上来,在镇外野林里筑了个巢还差不多。”
一场仙界的传奇故事听完,茶客们有说有笑离开茶馆。茶馆旁有一家糕点铺,许多茶客顺道进去买上几块。
糕点铺子生意兴隆,凡界散修好奇朝里看了一眼。
小铺子里没有小二,只有老板一人站在柜台边,忙着给顾客打包。
那是一个清瘦如竹的青年,穿着一身玄色短打,顺滑柔亮的墨发只用红线绑了一个极其简单的马尾,全身装束平淡无奇,高挑身形却十分打眼,在人潮拥挤的小店中,鹤立鸡群一枝独秀。
他一身玄色衣衫未带任何配饰,唯有脖颈上绕了两圈红线,栓着半块断玉。虽然奇怪,却衬得白润的脖颈更显秀颀。
老板打包好一盒糕点,抬起头交给顾客。
凡界散修瞥见了他的相貌,一瞬之间,只觉天地万物颜色尽失,只有眼前一笔浓墨重彩,彷如万树花开。
散修走南闯北去过许多地方,从未见过如此赏心悦目之人。
“这是陆老板。”半大少年刚巧和他同路,见他脚步停顿,介绍道:“陆老板是两年前来的,在这里开了这家王记糕点铺。”
“他姓陆?为何是王记糕点铺?”
少年摇头:“不知。听我阿娘说,他似乎也是修道的仙君。城外有妖兽来袭时,他也会帮忙对付。”
散修朝少年谢过,抬脚跨过门栏,走入铺中。
“客官来的不巧,”冷润嗓音有如清泉细流,音色悦耳,“今日的糕点已经卖完了。”
散修颇为遗憾:“铺子生意兴隆,老板为何不多做一些?”
“手作的糕点,又需要当日新鲜材料,每日只能做出这么多。”
散修看了一眼温莹如玉的细长手指,颇为意外。
如此漂亮的一双手,该长在钟鸣鼎食,百人伺候的高门纨绔手上,不像是亲自做活的。
他笑道:“那我等明日。”
他一心想尝尝,这位陆老板亲手做的糕点是何味道。
少顷之后,他又好奇一问:“不知陆老板以前在哪处仙山修行?”
陆老板嘴角挂着淡漠浅笑:“凭几本凡界功法自己入的道,一介凡尘散修而已。”
二人都各自看出对方是刚结丹没几年的金丹低阶,散修料想他道途和自己相同,也不再多问。
他正欲说点别的,店外忽然一阵惊惶喧嚣。
镇中乡绅家的下人急匆匆跑来:“陆老板,镇外又来了几只妖邪。”
陆老板点点头:“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散修也道:“我四海云游路过腾江,打算在此暂居一段时日,替镇民降妖除魔,顺道赚点银钱。前日已同镇长说好,今日正好可与陆老板同去。”
陆老板轻轻扬嘴,淡漠一笑:“请便。”
……
腾江河床平坦,平缓的河流自西向东蜿蜒绕过小镇。镇外几十里的地方,便是炎天一二层交界处的断层。
缓慢河水流到此处,忽然摇身一变化作银河飞瀑,倾泻而下,激荡出氤氲的缥缈水烟。
岸边一颗巨大的圆石上,坐着一个白色劲装的少年。
他坐在高高石顶,长腿自然垂下,闲散姿势中又透着几分森冷戾气,一身龙纹金秀栩栩如生气势慑人,令人不由自主心生畏惧。
一修士站在石头下面,战战兢兢低头禀告:“方尊者,今日还是没找到。”
“没找到就继续找。”清亮的少年音色语气不耐,“找到之前别来烦我。”
修士不敢再多话,畏缩着行礼告退,刚走一步又被叫回。
“柳长寄那帮人呢?”
“寰天宗下属的一个门派,也派了元婴前来,今早已到镇外。”
隽秀双眸微微一缩,亮着阴冷如毒蛇般残忍的鲜活辉光:“见了就杀,打不过叫我。”
修士连声诺诺。
几道流光忽然从小镇上方飞出,方休眉头微蹙:“城里怎么回事?”
“这里地处边界,镇里没有门派修士入驻。镇中凡人花钱请凡界散修驱逐妖兽。这段时间灵气异动,妖兽活动也变得频繁,甚至有不少从二层跑上来的。”
修士颤声询问,“方尊者,我们是否帮他们驱逐妖兽?”
清音阴冷:“一群蝼蚁,管他们做什么。别耽误找东西的时间。”
修士胆颤告退,再一次去往腾江河岸的茂密树林。
顺着断层处,逆流而上几十里,便是腾江镇附近的一片丛林。
镇里那一帮散修击退了靠近城镇的几只妖邪,开始扒皮抽筋,瓜分妖兽身上各种炼药炼器的材料。
一散修见陆老板站在外围没动,好奇询问:“陆老板,你不要这些材料?”
他怕对方不知,好意提点:“五百里外有个大镇,镇上有仙家的交易市场,可用这些妖兽材料换取灵石。”
再用灵石换取各种仙家功法,法器或丹药,便是散修们的修行之路。
陆老板淡笑摇头:“我用不上。”
旁边一修士笑道:“陆老板做糕点生意才是本业,驱逐妖兽只是顺道帮忙。”
“妖兽进了城伤了人,凡人就不能再悠闲地去买陆老板家的糕点。”
一行人又调侃几句,正有说有笑,天上陡然降下一批修士,都穿着样式统一的道袍,一看便知来自某家仙门,并非散修。
仙门修士趾高气扬扫过这群无门无派的散修:“干什么的?”
一散修朝他们说明情况。
仙门修士一听他们帮凡人除妖,收凡尘金银,态度更为不屑:“这段时日,我们要在此地办事,这片林子不准再来。”
散修们心中恼怒,却不敢轻易得罪他们,只得悻悻离去。
“站住。”一仙门修士忽然将散修叫住,“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几个同门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眼前皆是一亮。
没想到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能遇到如此赏心悦目之人。
“你别回城了。”一修士狎昵一笑,“这几日陪我们在林子里住,等办完事,带你一起走。今后你跟着我们,让你成为大宗门的修士,何须再同这帮无权无势的散修为伍。”
散修们没想到这群仙门修士心思如此龌蹉,看来是平日横行霸道惯了。
几人持剑在手,怒目而视。
仙门修士根本没将这群修为低微的散修放在眼里。
一人朝陆老板伸出手,猥笑道:“我们可是寰天宗的人。我们宗主,炎天剑尊的名号你听说过没……”
伸向尖削下颌的手陡然顿在半空,瞬息之后无力垂下。
薄刃刺穿他的喉部,银亮剑尖在阳光下闪耀出一抹辉光。
仙门修士霎时愣在原地。
没人料到,这个外表瘦弱的散修竟敢直接动手杀人。而且下手如此迅猛狠辣。
陆老板收回剑,声音冷漠:“没听说过。”
修士大怒,纷纷拔剑,要将此人拿下。
少顷,地上又多了几具伤口干净利落的尸体。
唯剩的几个仙门修士惊惧交加,连连后退:“你别,别过来。”
一个低阶的金丹修士而已,为何他们这么多人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
忽然一阵青烟涌起,紧接着化作人形。四周流动的天地灵气霎然一滞——来了个元婴修士。
“怎么回事?”
元婴看着门下修士的尸体,眉头一皱。
“尊者,他,他……”
“他什么?连几个金丹初阶都打不过,一群废物。”尊者不可一世地将目光瞥向几个散修,从没想过几个边陲之地的蝼蚁还要他亲自动手。
高高在上的目光垂至杀掉自己门下的散修之时,表情瞬间凝滞。
“你,你……”
几个凡界散修也没想过这里竟然会来元婴尊者,都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却见对方神色惊惶地盯着陆老板,如同白日见鬼一般。
几人不明所以:“陆老板,这是……”
这是什么情况?
陆老板对元婴修士视若无睹,淡然自若地收剑回鞘,转身准备回城。
“你,等,你,等……”
元婴修士语无伦次,似是想让他等等,却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此时又一道剑光如风如电,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天而降。
散修们大惊——又来了一位元婴。
一位白衣少年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鄙夷不屑看了眼寰天宗的元婴,嘴角扬出凶残阴寒的笑容。
却在看到对方白日见鬼的表情后微微疑惑:“怎么了?”
元婴依旧仓惶盯着陆老板:“他,他……”
“他什么?”方休冷嗤着转头,轻佻看向对方所指之处。
心中好笑,什么东西能把柳长寄手下一个元婴修士吓成这幅模样。
却在看到他所指之人时,同对方一样,三魂七魄离体似的瞬间仓皇无措。
方休心脏骤然狂跳不止,血脉如灼烧般沸腾,又害怕眼前所见,只是日思夜想的幻影,如同夜夜所见的梦境一般轻易就被扰醒。
梦不成灯又烬。
嘴唇几动,始终不敢说出那个以心血书写万遍的名字。
散修们从未亲眼见过元婴,也不知这两位元婴是何人。
但两位尊者看向陆老板的神情如此奇怪,他们不禁好奇:“陆老板,你和他们,认识?”
陆老板淡漠摇头:“不认识。”
说完,头也不回径直朝城中御剑飞去。
散修们不知这俩元婴究竟怎么了,但他们愣在原地什么话都不说,也不像要追究陆老板杀了他们门下弟子的样子。
几人不明所以对视一眼,也跟着离去。
方休恍然回神,急忙跟上。
另一元婴下意识也要跟上,脚步刚动又停住。他是不是该即刻回寰天宗,将此事告知宗主?
可万一不是,他弄错了,惹的宗主勃然大怒怎么办。
他往前两步,又退后两步,片刻之后才急切朝门下修士道:“我去跟着方休,你们即刻返回寰天宗,等我传讯。”
“若是,马上将此事禀告宗主。”
两个寰天宗修士面面相觑。
是什么?又要禀告什么??
方休心中忐忑,跟在几个散修身后,几次欲出声将人叫住,又因情怯不敢开口。
散修们提心吊胆,不知这个元婴跟着他们做什么。
陆老板无知无觉一般,神色平淡目不斜视飞向镇中。
方休定了定神,提起胆气小声叫道:“小曲儿……”
对方恍若未闻。
他深吸一口气,飞到对方前方,将人拦下:“陆续。”
陆老板停下脚步,漠然看了他一眼:“你认识我?”
方休一怔:“你……”
“这位尊者,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一枕相思,夜夜入梦的人怎么可能认错。
这世上还能出现一模一样的两个陆续?
方休微叹,小心翼翼询问:“小曲儿,你,还在生气?”
说完自嘲一笑。
怎么可能不生气。那日他那般决绝的自断经脉,心中想必对他们痛恨至极。
陆续面无表情:“我不认识你。”
“我不记得自己以前的事。”
隽秀清亮的双眸蓦地睁大。
陆续,失忆了?因为自断经脉的关系?
他狐疑看向对方,思忖他究竟真的失忆,还是假装不认识自己。
方才心神大震,未来得及将陆续细细打量。此刻将人从上到下仔细端详,赫然见到白润脖颈上的那半块断玉。
清亮眼眸又闪过一丝鲜活残忍的冷光。
他认得这块玉。这是那个姓薛的人送的。
难怪陆续在合籍大典上自断经脉,却在最后一刻骤然消失,去向不明。
即便已和闻风结为道侣,他还是一直把这块玉收在乾坤袋里,随身携带。
这块玉上有个传送法咒,能在危机关头将人传送走。
低阶修士的法器只能使用一次,用过之后便会碎裂。
传送法咒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草芥蝼蚁使不出什么高超的手段。
……只是,陆续突然消失不见,这两年他们一直日夜不断的寻找。可惜找了许多地方仍未发现半点踪迹。
没想到,他竟然被传送到了这里。
一个在任何仙门地图上都没记录的偏僻凡人城镇,只有那群低贱如草芥的凡界散修才会知道。
陆续绕开了方休,也没理会那群不明情况的散修,径直飞回自己的住处。
落地后,他疑惑看了一眼一路跟来的方休:“这位尊者,可否别擅闯我家。”
方休四顾一周。这是一间毫不起眼的小院,前面一间临街小铺,后院只有一座低矮平房。
一间卧室,一间厨房,再无其他。
“你住这儿?”
陆续是世所未见的珍宝,应该住在钟灵毓秀山青水美之地,享受世间最奢雅的富贵荣华。
不该待在如此狭窄简陋的凡尘院落。
清润嗓音冷漠哂笑:“不然呢?”
方休默然不答,跟着他一同走入院内。
“这位尊者,这是我的房间。”
“你真不记得我了?”
陆续面无表情:“不记得。”
倘若陆续真的已经不记得过去……
方休心念一动,蓦然冒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异想。
他深吸一口气:“我是你的道侣。我们曾经……”
“这位尊者,”疏冷嗓音含着淡淡嘲笑,“虽然我不认识你,但我知道,绝不可能。”
他冷眼看向对方:“我不记得以前的事,若我们曾经认识……”
“我以前一定很讨厌你。”
方休心尖倏然一悸。不轻不重的疏离语调,如同一根软刺又深又狠插在他的心尖,温热鲜血喷涌而出,又瞬间被霜刀风雪冻结成冰,霜寒蚀骨,冷痛的难以呼吸。
无论陆续真的忘记,还是假装不识,这句一定是真话。
“小曲儿,”他用了大半晌的时间,才凝神缓过锥心的疼痛和冷寒,“陆续,跟我走。”
“你已被许多修士看见,闻风很快就会来。你不想再见他,我带你离开炎天。”
陆续冷眼看了他几息,漠然淡笑:“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他转身走进门,将轻薄木板重重合上。
微颤未停的木门抖落几颗尘埃,透出清音冷调:“我只是一介凡人,希望尊者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方休垂眸站在门口,五指紧捏成拳,手背青筋毕露。瘦长身形在粗糙石板上投出一道淡色长影,显出几分落寞的寂寥。
他已看出来,陆续并非失忆,只是假装不识。
陆续不想再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他想和过去的所有,一刀切割。
割断所有尘缘过往,此生不再与之有任何联系。
柳絮飞乱,未雪先白,树影莺啼阵阵。
腾江镇古旧的街道两旁,站满了驻足的人群。
无论男女老幼,富贵乡绅还是清贫货郎,即便无人吆喝,此时经过这条街道的行人,纷纷自觉站到街沿旁边,避让出一条空旷大道。
镇民们情不自禁低埋下头,就连平日镇里最嘴碎,最大嗓门的人,此时也胆颤心惊噤了声。
街上走着几个锦衣华服的修士。
为首之人身量极高,长发未束,几缕鬓发自然垂落肩头,轻荡出几分悠懒闲散。衣襟也未系紧,领口松散,却一点不显放荡落拓,反而衬出一股雍容华贵又霸道凌人的王者之气。
他面容极其俊美,昳丽凤目傲视睥睨,余光一瞥,浑然天成的威仪便能让人心中难以自控地生出一股畏惧。
一行人沿着主道,高视阔步走到西城的王记糕点铺前。
铺子里人头攒动,陆老板一个人忙不过来。
凤目冷傲看了一眼身后的亲随。
亲随们会意,即刻进入店中。忽然来了几个盛气凌人的修士男那逢,凡人们瞬时感觉一股令人心惊胆颤的阴寒,逃命似的跑出店外。
顾客盈门的糕点铺一瞬之间门可罗雀。
“店里的东西我全要。”高华雅音渗出几分寒气,“今日的,明日的,往后所有的,我全买下。”
陆老板冷漠看了他一眼:“不卖。请回。”
“阿续。”清冷嗓音默默一叹,“我好想你。”
陆续没朝他看上一眼:“我不认识你。”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闻风嘴角微微垂下,“可我的剑在你这里。”
“你也知道,那是我的本命剑,和我心血相连似如半身,对我非常重要。”
“你只要肯将他还给我,我保证,从今往后再不出现在你面前。”
陆续沉默了半晌,从乾坤袋里拿出他的神剑:“滚。”
闻风嘴角蓦地上翘:“还说你不认识我。现在想起来了。”
精雕眉宇轻微一蹙:“你刚才说过,只要拿回剑……”
“不是有很多人都对你说过,我的话千万别信。”
陆续冷眼看着眼前卑鄙无耻到理直气壮之人,沉默无言。
闻风温柔轻笑,凤目中深情满溢:“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说谎。”
“从今往后,我会将最真实的姿态呈现在你面前,不会再对你说任何一句谎言。”
他朝精雕玉琢的脸颊伸出劲长手指:“阿续,你瘦了。”
陆续啪的一声将他的手狠狠拍开:“滚。”
闻风怔了一瞬,又不以为意地扬起嘴,未经老板同意擅自拿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少顷后轻言调戏:“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思之如狂。”(3)
“你我分别了七百三十五日,我昼思夜想,卧不安席。跟我回去,否则……”
温柔声调笑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心惊:“所有吃过你做的糕点的人,都会死的很惨。”
陆续冷眼看了他片刻:“你去杀吧。”
他不会再受他威胁逼迫。
闻风的笑容僵在嘴角。
过了半刻,又笑道:“你不高兴的事,我就不做。”
他似是询问,又似是自言自语:“出城直走就是炎天二层?”
陆续不知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还未反应过来,手指就被紧紧扣住,霎时腾空离地,强行拉向城外。
半步化神的大能,即便在灵气稀薄的炎天二层也能靠气海内的充盈灵气腾云驾雾。
陆续挣脱不开对方的禁锢,被强势带到一座荒山附近。
眉头微皱四顾一周,认出了这个地方——这里是曾经的安水村。
此时距离村子被狼群屠灭已经过了七年,往日所有的爱恨悲欢早已消失不见,就连断壁残桓也被风吹化成沙,踪迹难觅。
虽疑惑闻风将他带来这里打算做什么,但他不想同他说话。
闻风温柔轻笑:“这里是我和你因缘邂逅的地方。”
“当时我就站在这里,你在那处,和一群污浊不堪的凡人围在一起。我在人群之中,一眼就见到了你。”
“你知道,我第一眼见到你时,在想什么吗?”
陆续神色冷漠,默然不答。
闻风并未接着说下去,忽然转为说起其他。
“我天赋异禀,天生道心道体。”
陆续心中冷嗤,道心?
“没错,道心。”闻风看出他所想,冠冕堂皇气势坦荡:“天道有常,乾坤生于混沌,必将归于混沌。万物于死亡中出生,最终又走向毁灭。这是天道的意志。”
“我从一出生,心中就满是戾气,想要毁灭一切秩序,让天地重归混沌。只有血海和哀鸣,才能让狂乱躁动的内心获得片刻安宁。”
陆续冷声低骂:“人渣。”
闻风以神自居,不过是个丧心病狂的疯批而已。
闻风扬了扬嘴,将他的怒骂当做一种赞扬。
“我心中长年翻涌不息的狂躁和戾气,在一眼见到你时,瞬间消失。宛如自己身在一处万树花开的桃源仙境,只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我内心从来没有如此安宁和愉悦过。那时我脑中蓦然浮现的念头,便是——”
“这个人必须得死。否则我一定会被他引诱,内心迷乱,失去自我。”
作者有话要说:
1完颜亮念奴娇
2曹德清江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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