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几人同时开口将他叫住。
陆续回头,疑惑看了一眼:“怎么?这家不能进?”
目光从四人身上一一掠过,每人都是欲言又止,等了许久都无人说话。
陆续一脸莫名。这几人平日杀伐果断,出手的时候从不见他们落于人后。
为何除了早晨磨磨蹭蹭,这时候也显得磨磨唧唧?
没人回答。没说不能进,也没说能进。
他懒得再等,当先一步跨入楼中。
蝶思紧紧跟随在后,第二个走入。
剩下四人站在门外,立了好一会,才神色阴沉地抬脚进入。
陆续第一次进入秦楼楚馆,蝶思却习以为常,如同侍女一般主动和老鸨交谈,帮他们打点好一切。
“勾栏里也有许多歌姬舞姬的曲乐表演,可以不点花姐作陪,找个包厢喊上几壶酒,欣赏歌舞。”
被一个小姑娘指点如何在勾栏里寻欢作乐,陆续心中五味杂陈。
“酒就不必了,这里的东西怎么能随意乱碰。”
蝶思口中称是,朝老鸨说他们不要花姐,不要酒,只要一间包厢。
老鸨一见是舍不得花销的穷鬼,热情洋溢的笑脸登时一冷,白了二人一眼,甩头就走。只吩咐小厮:“带他们去一楼包房,最便宜的那一间。”
此时闻风几人刚好进来,瞧见这一幕,啼笑皆非。
几个在炎天界叱咤风云,人人跪拜的掌权者,即便偶尔隐藏身份也从未遭人白眼,还被安排至最下等的去处。
陆续神色淡然跟着小厮去往角落,来到一间外面豪华,内里装潢普通的包房。
不过到底是这条街最大的秦楼楚馆,即便最便宜的房间,也可称得上一句富贵。
他找了一张凳子坐下,等着即将表演的歌舞。
这间包房的处于角落,视线不佳,只能看到大厅歌台的斜侧面。
闻风几人后脚跟着进房,随意找了地方坐下,在黯淡的灯影中,眼色晦暗不明。
没过多时,大厅内光线稍暗,绚璨的灯光都集中在了大厅的舞榭歌台之上。
今日的节目并非哪位歌姬舞姬的舞蹈演奏,而是某位头牌红人的梳拢——即由恩客们竞拍她的第一次伴宿。
角落里的房间视线被垂下的纱帘遮挡大半,无法看到她的正脸,只能看见一个穿着艳红喜服的清瘦身影。
陆续本也无心观看,心不在焉瞥了一眼,登时疑惑:“男的?”
这条街上有寻常勾栏,也有南风馆,但他明明记得进门时看过,楼外站着的都是美貌花姐。
愣了一会才恍然回过神,他身处妄念之地,并非现世,眼前的一切不能用常理推断,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凝神呼出一口气,后身出了一背冷汗。
他不知不觉间又神思恍惚,忘记此地只是蜃景楼台的幻影。
蝶思对这个红倌有些好奇,探出头不停朝外打量,想看清他的相貌。
忽然身形一顿,缓慢地转过脖子,僵硬的动作和骤然睁大的双眸如木偶一般恐怖,又将陆续看出一身冷汗。
他咽下一口唾沫,好奇问道:“怎么了?”
蝶思呆呆僵立,如同被什么东西魇住一般,一动不动。
陆续不得已,用剑鞘轻轻戳向她:“醒醒!”
被戳了几下,蝶思才缓慢回神:“我刚才怎么了?”
“你……刚才探身看外面,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就变得有些奇怪。”
说是奇怪,陆续猜想,或许这个妄念之地就是如此。
待久了,神智模糊,分不清虚影和现世,便会变得如同她方才那样,然后永久被困此地。
蝶思修为微弱,进入此地才两个时辰不到,就已出现反常。
他可能心智坚定一点,但修为不比她高多少,不知能保持多长时间的神思清明。
他又侧头看向闻风几人,他们的动作看起来并无异常,但映在灰暗灯影中神色却有些难以言说的微妙怪异。
似乎进入街道后没多久,几人就变得沉默寡言。
他正想问问这几位大能的意见,蝶思忽然道:“我刚才看到他的脸了。”
她仔细看了一眼陆续,又探出半个身子寻找能看到红倌的位置。
之后又回身看向陆续,然后再次探出头。如此反复看了好几遍。
虽然动作和神态并无异常,奇怪的举动仍让陆续疑惑不已。
蝶思来回看了半晌,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朝陆续小声道:“他长的,和你好像。”
陆续微微一惊。那个红倌和自己长的像?
她又仔细看了一眼:“你若擦点脂粉,就是他那副模样。”
陆续面无表情将头探出轩窗,左右摇摆,终于找到一道缝隙,能避开红纱遮挡,看到那个红倌的相貌。
对方并未浓妆艳抹,只在眼角眉梢抹了一层艳红胭脂,绮丽相貌灼人目精。
陆续怎么看怎么怪异,回身问蝶思:“他和我长得像?有镜子吗?”
“有。”蝶思从乾坤袋里拿出镜子,“你看。”
又坚定朝他道:“你要是和他同样装扮,再摆出同样神情,你两一模一样。”
陆续:“……”
那副眼波流转的媚色神情,他做不出来。
为了再一次确认,他又探出头,从缝隙中朝歌台上的人看去。
那人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缓缓转过头,朝他微微轻笑。
刹那之间,陆续忽觉耳边喧闹声音骤然消失,眼前白茫茫一片,彷如身在一片雾海。
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到几声由远及近的呼喊:“醒醒!快醒醒!”
霎然回过神,陆续眨了眨眼:“我刚才怎么了?”
蝶思道:“你忽然一动不动,像被什么东西魇住。吓了我一跳。”
“我呆愣了多久?”
“也没多久,就几秒的时间。我一叫你就醒了。”
清绝眉宇轻微一皱。刚才他和那个红倌对视一眼,到现在被蝶思唤回神智,中间发生的一切,他毫无知觉。
虽然只有短短几息,细思起来,不免悚然心惊。
他即刻转头,打算提醒闻风几人,那个红倌的脸不能看,可瞬时又觉什么地方没对。
他方才出现异常,闻风没出声唤醒他。方休,柳长寄,即便凌承泽,都同样默不作声,似乎没人发现他方才的行为有异。
他皱眉仔细看向四人,几人不知在想什么,似是有些走神。
片刻后察觉到他的目光,才移来眼神,朝他扬嘴笑了笑。
神色看上去和平常无异,却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
陆续朝四人说起刚才发生的一切,提醒他们红倌的脸不能看。
几人有些心不在焉,似是在听又似乎没听。
闻风半张脸藏在面具之后,神色更加难辨。
陆续说完后,他不以为然一笑:“此处是有一些邪门。但我们已经进入此地,暂时还未找到破解之法,只能静观其变。”
陆续抿了抿嘴,默默一叹。
连这几位半步化神的大能都没办法,他更是无可奈何。
片刻过后,包房外的噪杂喧闹渐渐安静,取而代之的是恩客们的叫价之声。
方才陆续并未在意,此时竞拍的喊价声压过一切,他才注意到那位红倌初次伴宿的价格,已经炒到了十万灵石。
蝶思在一旁惊诧:“我以前见过几次梳拢之礼的场面,从未见过这么高的价钱。”
“不过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就是了。”
陆续:“……”
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说那红倌长得像他,他自己也看了两眼。
那人的神态他绝对做不出来,也绝不会打扮成那样,可他们似乎的确容貌相似。
一种阴森诡异的感觉从心中升起,仿佛看台上被卖的人,成了他自己。
心中默念了几遍清静经,又自己将手臂掐出几条红痕,才再次稳住心神。
这地方当真邪门,一不小心就会陷入真实与虚幻的夹缝,似若融入这个世界成为其中一人,继而迷失现世,再也走不出去。
台下的竞价仍在继续,加价声一浪高过一浪,丝毫没有停歇的苗头。
虽然坐在包厢中,以局外人的身份冷眼旁观,陆续心中莫名生出几分烦躁,同时也心生几分悲怆,荒谬和凄凉。
某一瞬间,眼前忽然闪过一个画面,宛如自己真成了那个红倌,站在高台上冷眼看着台下。台下漆黑一片,空无一物,只有稍一不慎就会跌个粉身碎骨的无底深渊。
蝶思劝慰道:“你不想看,就别看了吧。”
一个长相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在举行梳拢之礼,想想都觉得万分诡异。
“要不我们先离开?或者找老鸨要一间房暂作休息,等到明日天亮再看看能不能离开这条街。”
她又补上一句:“钱照给,不找那些姑娘。”
陆续看向闻风,对方点了点头。
此时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他起身离开包厢,按照蝶思所说,将这里当做客栈,找了一间角落里安静的房间暂作休憩。
本只打算在床榻上躺一会,却不知何时陷入睡梦之中。
意识朦胧时,隐隐约约似乎听到门外传来几声敲门音,陆续心中一惊,睡意骤然全消。
他迅速起身,坐在床沿上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
忽觉周围过于安静,下意识朝窗外看去。
还是那条花红柳绿的烟花街道,灯笼红绸四处高高悬挂,天幕漆黑,灯火通明。
与之前有所不同的是,街上没了行人,死寂一片。
阵阵微风吹过,能见红绸飞扬,灯火轻荡,却全无一点声响。
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仿佛之前所见的热闹街道,和那场梳拢之礼,只是刚才做的一场梦。
陆续再次狠揉太阳穴,这时门外又一次传来敲门声。
几声咚咚轻响,是此刻世间唯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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