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问聆
第102章
九天之上, 问聆宗的老祖宗谢聆,也是曾经与问渔相伴百年的谢知风,一手撑着下巴,一手驱散了眼前的灵镜。
“也就是你了, 这么多年, 都还没放弃。”
逐日顶着一头金毛,漆黑的瞳孔外围也是一圈灿烂的金色, 那泛着光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 仿佛都带着刺入神魂的痛。
人家是言出法随,逐日的一双眼睛中, 就全是规则之力。
平常时候,逐日不是将自己笼在灵光中看不清面貌, 就是直接遮住眼睛,不然他这双眼睛一出现, 轻易没人能承受住。
也只有在谢知风面前才能轻松自在一点, 毕竟这九天之上能够承受住他瞳力的人也不多了。
而且他更喜欢用眼睛亲自去看看眼前人的模样, 而不是用什么神念去感知, 那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比如现在他就能清晰地看到谢知风那平静的眼神下隐藏的光亮,这光亮, 他都多少年没见过了。
“见到她了?”逐日随意找了地方坐下,完全没拿自己当外人,“她现在什么样了?跟你想象中区别大了?还跟以前一样活蹦乱跳?……她,还好吧?”
逐日很清楚这么多年,从沧源界到上界九天, 谢知风都做了些什么。那些年身边人来来去去, 到最后还剩下的人也不多,逐日反而成了最了解谢知风的人。
谢知风当然是一眼就看到了问渔, 跟记忆中的模样有些不同,却依然就能认出来,那沉静的睡颜,就像是刻在神魂上一样,如何也不能遗忘。
灵骸炼制成功之前,问渔的模样是一笔一划纤毫毕现刻在记忆里,灵骸炼制成功之后,他更是望着那张脸数千年——
如何能忘。
他当然也看到了,那个抱着问渔的年轻人。那眉眼和气质,还有身上隐晦的锋芒和灵光,是个出色的青年。
更甚至,他在那个年轻人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波动。
“你说话呀?这时候了还发什么呆?”逐日见谢知风半天不给反应,有些按捺不住地换了个姿势,“你就不能好好说说?别逼我这会儿就下去找人啊!”
明明按年纪算,逐日也是万字头的,这么多年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大大小小的事都经历过,什么腥风血雨没见识过,可这性子,好像依然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从来没变过。
“登天阶已经重现,要想再回沧源界也不是不可能,离*七*七*整*理开这么多年,我还真想回去看看。”
当初他修为差不多,就老老实实飞升上界,那时候他还没想那么多,还真以为谢知风是留着暗伤,所以才一直没有到飞升的机缘。结果后来才知道,谢知风看着老实,其实憋着坏,还拼命压着修为在沧源界等了那么多年。
“你就不想回去吗?”
逐日发出诚挚的疑问。
“对哦,那家伙现在是什么状态?多少年了?看起来怎么样?是不是很快就能飞升?要是还差得远的话,是不是需要我们做点什么?你跟那什么宗门的联系还在吧?送点资源下去应该没问题的?需要送什么?要不我先去准备一下?要是你觉得自己没准备好,我可以帮你,是送东西还是下去探望,我都可以!”
谢知风:“……”
他不过就是忆往昔了一下子,好话坏话都被这小子说尽了。
都活了上万年了,他到底是怎么保持这一份诚挚的少年之心的?
“不必了,她……应该很好。”
听到谢知风这话,逐日顿时就乐了:“诶嘿我是发现了,谢知风你这是近乡情怯了?怎么,她好不容易回来了,你还退缩了?”
逐日一偏头,想起另外一个可能,“说起来这么长时间,她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谢知风:“……”
“我还真好奇,她那性格,会喜欢上谁?”逐日若有所思看一眼谢知风,给出致命一击,“反正不会是你。”
“为什么就不能是我。”
逐日一副“你终于肯说了”的表情,笑得有些欠揍但听起来确实很像是实话:“因为,要喜欢的话,早就喜欢上了,总不能过了这么多年,才发现自己喜欢你吧?”
“哦,也不对,可能她那里,并没有过去太久。”逐日掐指算了算,“她回来多久了?记忆都恢复了吗?知道自己是谁了?”
说到这里,逐日就是一顿,语气变得很是感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坚持着,要带我回家……”
只可惜,他再也没有回去她所说的那个地方。
如今登天阶重现,天机乍露,就连对这前生后世轮回之法没什么研究的逐日也在那一刻感受到不少信息。
比如,问渔那一趟旅程的意义。
“啧,还真是辛苦。”
而他自己,却以为意外的血脉进阶,失去记忆,只留下一些身体和神魂都无法遗忘的感知,在面对问渔的时候没有半点迟疑和迷茫,也正是因为那份全然的信任,让他现在面对问渔,也不会心虚。
只可惜到现在,他失去的那些,可能十分短暂的记忆,也没有恢复,总有一丝遗憾在里面。
“算了,跟你说不清楚,我自己去看。”
逐日扭头就走,只留下谢知风还在原地。
谢知风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仿佛从很久之前开始,与问渔相关的记忆已经变成了层层叠叠的遗憾和执念。
坚持太多年之后,偶尔他自己都会忘记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坚持。
那之后登天阶出现意外,上界与沧源界彻底失去联系,他甚至有一种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的感觉。当然他并不想放弃,这么多年他也去过很多其他下界,心想着万一问渔转世去了其他的世界,仅存一线希望,他也没想过放弃。
但是真到这一天来临,他再次看到问渔的时候,即便是没有意识的问渔,他是真的如逐日所说那样,近乡情怯。
至于其他的细节,比如担心问渔没有恢复记忆,更别说去担心她是不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都根本没有闲暇去关注。
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一步,等了万年的那一步,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可他始终没有踏出这一步,就像是当年,陪伴在问渔身边那么多年,也从来没敢踏出去那一步一样。
逐日离开后去做了什么,谢知风也不清楚。
不管逐日再如何少年意气,认识这么多年,谢知风也知道逐日行事还是很靠谱,而且以逐日对问渔的看重,肯定不会亏了问渔半点。
分明算起来,逐日比他还要先认知问渔,有逐日看顾问渔,他应该很放心才是。
谢知风默默闭上眼,应该很放心,才是……
然后这一等,又是百年过去。
明明已经等过万年光阴,再难熬的时间都已经过去,却没想到,这百年竟然是无比艰难,就连闭关静心都做不到。
百年间,问聆宗先后有人飞升上界,沧源界积累压抑这么多年,迎来一次人才爆发。
谢知风在上界也创建了问聆宗,数千年的时间,九天问聆宗还不至于是顶流,却已经是九天后起之秀,名列一流宗门。
如今沧源界登天阶重现,沧源界的修士终于再次有机会登临上界,上界问聆宗也有了新鲜的血液注入。
而在登天阶消失之前,谢知风也是能通过手段了解到沧源界问聆宗近况,并且通过特殊渠道为下界传递某些资源和消息。
倒是这次登天阶重现之后,沧源界的问聆宗上下等了多年老祖宗的降临,想要跟老祖宗表达一下小祖宗归来的喜悦心情,都没得到回应。
要不是那位妖界先祖带回来的消息说老祖宗无碍,可能问聆宗上下都要怀疑老祖宗在上界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相隔无数交错的光阴和记忆,问渔也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再见到谢知风。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话:“你好像变老了……”
旁人是什么反应问渔不知道,就听到逐日这个没大没小的,笑得张狂:“哈哈哈哈哈哈谢知风你也有今天,终于有人敢在你面前说一句实话了!!”
众人:“……”
说实话即便万年岁月,再看老祖宗,大家第一感觉也是威严厚重沉稳醇和,这似乎才是老祖宗应该有的模样。但再怎么,老祖宗那外表,也跟“老”扯不上半点关系,看着只有依然让人惊心动魄的……好看?
可实际上是被问渔这句话一刺激,总有什么东西碎掉的错觉。
问渔笑着张开胳膊:“好久不见啦!”
对于她来说,可能就是百余年的分别,可对于谢知风来说,已经是往年相隔,读懂谢知风眼底的感慨,问渔上前一步,主动抱住了阔别依旧的小伙伴,啊不,老伙计。
众人:!!!
知情的不知情的,在这一瞬间,都双眼放光的,将眼神落在了那个跟问渔一起飞升上界的青年身上。
时偃眉眼依旧柔和,仿佛什么都不能打动他,目之所向,只有那个扑向老祖宗的姑娘的身影。
根本都没看老祖宗一眼。
是不敢吗?
大家都在猜测。
上界的人虽然不知道时偃和问渔的关系,但在看到这两人一起飞升上界的模样,就有猜测,这模样看着就像是道侣,感情还很好的样子。
可这一扭头,就听到问渔那么熟稔的跟谢知风说话,这还直接扑倒了谢知风怀里。
所以这个人物关系图该怎么画?
这个迟来万年的拥抱一触即离,可在问渔松手的那一刻,谢知风伸手揽住了问渔的腰。
这份迟来的勇气,让谢知风不舍得松手,眼神在问渔脸上逡巡一圈,仿佛想要弥补心底空缺已久的那个空洞,却只生出更多的不舍和眷恋。
“问小渔……”看着问渔脸上的坦然,并没有因为他突然逾距觉得有什么不妥,更没有半点羞涩,谢知风剩下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最后那一眼,终究化作一声叹息,看着那双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的清澈眼睛,笑道:
“你就选他了?”
“啊?”问渔有那么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但看谢知风的目光落在时偃身上,就笑了,“嗯,就他了。”
“还真挺大逆不道的。”谢知风弯了弯唇,“就他吗?可他连走上来的勇气都没有。”
“那不是怕你吃了他嘛!”
虽然是一句玩笑话,但从某个角度来说,以时偃和谢知风的关系,还有谢知风如今的修为,想要从时偃身上收回属于自己那缕神魂也是没问题的。
一缕神魂,对谢知风现在的境界来说恐怕没什么影响,这么多年过去,有影响也早就化去。
但这对时偃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他存在的基底,除了当初的偃偶,就是以谢知风的这缕神魂为起点,转世成长起来。
要是谢知风想要收回这缕神魂,时偃会变成什么样,完全无法想象。
这也是时偃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因为他无法拒绝。
那是老祖宗,是问聆宗的起源,更是他的起源,也是他崇拜多年的人,而且那本来就是属于老祖宗的,要求他还回去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要是没有问渔的存在,要是他没有确认自己的心意,可能确实会继续觉得理所当然。
但现在不一样,他想活下去,想跟问渔在一起,长长久久。
所以他很可耻地站在了问渔身后,求取那一丝怜悯。
“谢小风,你可不能欺负他哦,他欠那份因果,我陪他一起还。”
随着问渔话音落下,谢知风仿佛听到了自己心底那个空洞中传来风的悲鸣声,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笑着说了一个“好”字。
逐日“啧”了一声,很是看不下去,正准备张嘴说些什么,那边谢知风已经抬手,一道灵光落在逐日脸上。
“嗷!谢知风!你就这么对想帮你的人!老子再理你我就从这山上掉下去,从海里沉下去!我自己挖个坑自己埋了!”
被气得炸毛的逐日转身就跑。
问渔还一脸懵逼:“臭小子这是怎么了?”
是了,即便逐日现在已经是万岁高龄,时间差跟大家不一样,逐日这大高个在她心里,还是当年那个少年,甚至还那个抱着她大腿嚷嚷的黄毛小狗子形象还时不时出现在眼前。
臭小子还是当年的臭小子,动不动就炸毛。
很久之后,陪着问渔看遍山河风光的时偃,突然就想起这一幕,“当时,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问渔撑着下巴看着时偃的侧颜:“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都这么久了你还想吃醋啊?”
时偃摇摇头,突然笑道:“不吃醋了……”
“哦,不吃醋了,也就是说,曾经吃过的意思?”
时偃但笑不语。
是啊,曾经吃过。
他曾经羡慕或者说嫉妒问渔和谢知风之间的朝夕相伴,互相交托后背的信任,还有越过万年的寻觅和期盼,是他和问渔之间没有的。
但是现在,陪伴在问渔身边的是他,并且还有未来更长的时间可以相伴,曾经的那些酸意,已经慢慢淡去。特别是偶尔想起老祖宗那孤零零的身影时,他还会有说不清楚的愧疚和怜悯——虽然并不多。
想到要是自己有任何的心软和迟疑,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就会变成自己,时偃就觉得,这愧疚和怜悯不要也罢。
“想什么呢?”
问渔伸手捧着时偃的脸,亲昵地凑近了,鼻尖蹭着鼻尖,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说:“那,大师兄,你知道不知道,其实从见到你第一眼起,我就想这么做了?”
那时候她就有一个念头,这个人啊,还真是完全长在了她的审美上,戳在她的心巴上。
时偃当然知道,那时候问渔的眼神太清楚,清澈见底的眼睛里充满了欣赏,并不会让人排斥。
“你看,我终于能把你捧在掌心了。”
“这就是你说的土味情话?”
“那是说得太少了,多说说就不土了?”
“好,你说。”
“额……”
一时语塞的问渔决定绕开这个话题放过自己,顺便放过时偃那还张被自己挤变形的帅脸。
却被时偃将手攥在了掌心,“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那边!”
“嗯?”
“我觉得……感觉到葡萄的存在了!”
以葡萄和巫三月的绑定状态,轻易应该不会解开,所以问渔感觉到葡萄的存在,等于巫三月应该也在那附近。
很好,没了谢知风,还有巫三月呢!
偏头看一眼问渔,谢知风弯了眉眼,笑道:“好。”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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