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日光融融,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射入屋内,落在厚重的帷帐上。
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推门而入,她一手端着盛满乌黑的药汁的碗,另一只手掀开帷帐,对着里面的人道:“二小姐,起来喝药了。”
没了帷帐,阳光直接落在床上人的脸上。
刺目的光,加上耳边扰人不休地声音,沈云梦直接睁开眼,漆黑如墨的眼珠子准确地盯着吵人的小丫鬟。
小丫鬟声音一顿,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
自从二小姐从昏迷中醒来,整个人就变得好可怕。
一双乌漆抹黑的眼睛,就像是什么凶兽似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撕开她颈脖。
小丫鬟怯懦地伸手,把药碗递了过去,再次道:“二……二小姐,喝药了。”
沈云梦半坐着,沉默片刻,然后伸出一只苍白瘦弱的手,接过药碗仰头一口闷掉。
苦涩的药味不断在两人之间回荡,逐渐充满了屋子。
但床上的人,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根本感觉不到苦味一样。
小丫鬟默默接过碗,见沈云梦再次闭上眼,心知今天的任务到此结束。
她放下帷帐,行了一个礼,然后退了下去。
关门声响起,闭着眼睛的人再度睁开。
沈云梦舔了舔唇瓣,苦涩的药味让她脑袋无比清醒。
她脱下衣服,解开被包裹的伤口,白嫩纤细的手指对着即将愈合的伤口,狠狠抓开。
四根手指陷入皮肉之中,顿时布满血迹,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变得血肉模糊。
沈云梦疼得身子直颤,额角不断渗出细汗,刺鼻的血腥味溢满这个狭小的空间。
感觉到差不多,她用另一只干净的手,从枕头下摸出一块红色鱼形玉佩。
然后毫不犹豫地将玉佩塞入伤口内,殷红的血肉瞬间包裹玉佩,在她的伤口处形成一个小小的红色茧蛹。
与此同时,她的伤口也不再流血,沈云梦感受到没入身体的玉佩,正散发出一种温和的力量。
那种力量顺着她体内的经脉不断的游走,她刚刚喝下灵药所化的灵气,逐渐被这种力量吸取。
随着时间的流逝,沈云梦原本因为喝药有些血色的唇瓣变得苍白如纸,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比之前萎靡许多。
良久,她缓缓睁眼,看着面前红色的小鲤鱼,露出了自重生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她终于拿到了,可以改变命运的钥匙。
面前突然出现红色小鲤鱼,沈云梦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她伸出手,任由小鱼落在自己的掌心,化作一枚玉佩。
“好久不见,红鲤。”她摩挲着玉佩,轻轻道。
红鲤是世间罕见的灵物,每一件灵物都拥有非常多的作用,最为流传的便是医死人肉白骨。
前世,沈云月不知道凭借这个作用,救了多少人,让多少人趋之若鹜,为她舍生忘死,只求灵物救命一用。
而她,灵物真正的主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鲤一天天衰弱,布满裂纹,最后四分五裂。
然后沈云月将她叫过去,当着她的面,将红鲤化为粉末。
在她绝望的目光里,露出得意洋洋的笑。
她说:“你要记住,你不过是我身边的一条狗,我让你生就生,让你死就死……不要奢望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什么叫不属于她的东西?
红鲤明明是她的,是父亲临走前送给她的离别礼物,说让红鲤代替他保护他的宝贝。
她,沈云梦,才是父亲的珍宝!
可是那些人却睁着眼睛说瞎话,颠倒是非黑白。
说什么红鲤是沈云月的,她嫉妒沈云月比她天赋好,就借机污蔑沈云月,想要报复她。
她顶着忘恩负义的名号,在玄天剑宗受尽白眼欺凌;可真正的小偷,却在仙门呼风唤雨,万人敬仰。
沈云梦握紧手中的红鲤,现在不一样了,她已经与红鲤契约,再也没有人能将她们分开。
不枉她前世花费那么久的时间,查清楚了灵物契约的条件——主人的精血以及灵气。
在知道这两个条件后,她就明白为什么自己没能发现红鲤的异样。
她幼年时,根本没有接触过灵气,后来去玄天剑宗,被确认为废脉之人,就算修炼也难有寸进,好不容易修炼出灵气,红鲤已经被抢走了。
今生她本来也应该担心的,毕竟伯母那个人绝对不会让她接触到任何有灵气的东西。
可谁知这么巧,明日玄天剑宗来人,她的伤一直不好,伯母再不舍得也得舍得。
夺人天赋本就是明令禁止的邪术,就算有那也是私下,没人敢把这件事放在明面上。
她伤不好一日,就一日容易被发现,到时候可不是不入玄天剑宗这么简单。
因此,这几天的药里都含有灵气,今日的灵气最多。
她喝药,药中的灵气留存于经脉中,然后被灵物吸取,最后契约成功。
灵物认主成功后,沈云梦终于放下心。
她真的没死,她在十方灭神阵的祭献中活了下来,而且重新回到六岁这年。
只可惜晚了一步,她醒来的时候,剑骨已经被夺走了。
垂下眼眸,沈云梦将布条缓慢地裹了回去,每动一次,便是宛如刀绞般的疼痛。
越是痛,她越是想起那根盈盈如玉的骨头,那是她的剑骨,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不曾拥有的剑骨。
想到再次失去的剑骨,她以为自己会无比愤怒、怨恨……
毕竟前世自己知道的时候就是如此,若不是那时还有点理智,只怕早就和他们拼命,然后坟头草两丈高。
可这次她并没有,她现在非常冷静,一点也不生气。
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也是,和一群死人有什么好计较,好生气的。
沈云梦嘴角上扬,可乌黑的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笑意,眼底是平静到极致的冷漠。
明天,真是期待极了!
第二日,沈云梦早早被人叫起,一大堆人围绕在她身边,为她更衣、描眉、涂口脂。
沈云梦端坐着,看着铜镜里那个病恹恹的小女孩,变得活力有气色。
想到今天早上自己吃的,现在围绕在身侧的婢女,以及衣服上这些东西……
这些灵气十足的好东西,她以前想都不敢想。
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能够以凡人之躯去仙门,给她女儿做容器,伯母就舍了这么多好东西出来,真是大方极了。
沈云梦握紧手上的红鲤,脸上闪现出一抹怪笑。
也不知道这些全都便宜了她后,伯母会不会气到吐血。
毕竟她是个吃白饭的废物,怎么配得上这些奇珍异宝?
想起前世,这些东西在她身上还没呆够一天,就被换了……
沈云梦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裙摆,嘴角带着温柔到极致的笑意。
妆扮好后,那些侍女搀扶着她,走过长长的回廊,绕过姹紫嫣红的花园。
她的伤一直未好,又走了这么久的路,额头上已是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原本有些气色的脸庞,重新变得病恹恹的。
好不容易走到客厅,她便听见侍女通传,说:“二小姐来了。”
不一会儿,客厅里跑出一个美妇人,见着她一下子抱住,嘴里心肝肉的喊着。
美妇人怜爱地替她擦了擦汗,责备地训斥她身后那些侍女,那些侍女一个个地连忙跪下,嘴里齐齐喊着,“二小姐救命,二小姐救命……”
其中一个大胆的侍女辩解道:“是二小姐想过来,二小姐听说有仙人造访,这才……”
“住嘴,不知所谓的小丫头,还敢在我面前胡乱攀扯。”
美妇人语气一厉,那大胆的侍女连忙磕头,大喊道:“二小姐救命,救命,奴婢错了,再也不乱说话了,您绕了奴婢这次吧。”
沈云梦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脑中回想的却是自己前世进入玄天剑宗之后发生的事情。
那时她单纯的以为自己只是陪姐姐上学,就像族学那样。
可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个为了仙缘不择手段,心机非常的女子;是趴在“天之骄子”身上吸血的女人。
从一开始,她就被那些人排斥着。
可笑那时自己太天真,以为大家都是好人,想和他们做朋友。却不知那些人在背后怎样说她、笑她,暗地里排挤她。
原来一切的源头是在这儿,听听‘什么叫是二小姐想来?’‘什么叫二小姐救命?’
不愧是伯母,永远注重“有用”,只要有用,不管什么招都使。
也不怪前世自己落到那个下场,毕竟她从小就活在算计中,被养成单蠢的模样。
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她不是以前的她。
沈云梦目光低垂,乌黑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情绪,她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侍女们女磕地渗出血迹的额头,看着她们恭敬害怕的身躯下,愤恨的眼神……
她等了好一会儿,一个穿着白色仙裙的女孩走了过来,她目光沉静稳重,对着跪着下的侍女道:“你们快起来吧,妹妹最是善良大方,她会理解你们的。”
“你们都是从小照顾她长大的,妹妹这么善良,根本不会怪你们,快起来吧。”
说着,她转过身,拉着沈云梦的手,“妹妹,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让她们起来吧。”
沈云梦并没有看她,她看向客厅门口,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高一矮两个男人。
高个子的穿着白色仙鹤长袍,头发用玉冠竖起,面容沉静。
而矮个子的则是褐色衣袍,怒容满面,“你们在干什么?快点给我起来。”
说着又对旁边的人满脸歉意,“这,管家不严,让您看笑话了。”
“无碍。”高个子的人声音淡淡,他的目光落在沈云梦身上,“既然如此,那便进来吧。”
这闹剧般的一切,就这样草草落幕。沈云梦被美妇人搂着,走进客厅。
“剑尊大人,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女。”美妇人拉了拉她,示意她行礼。
沈云梦没有动,她看着面前这个曾经被她视作高山的男人。
她没有父亲,在玄天剑宗那几年,她感念剑尊的恩情,几乎将他视作父亲。
可现实告诉她,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她悲剧的一生,源于今天,源于伯父一家,源于这个将她带走,给她无上地位,却又无视她的剑尊。
他真的不知道,一个废脉之人去弱肉强食的玄天剑宗会遭遇什么?
尤其这个废物还居住在所有人羡慕不已的内门;能随意进出无数人想去的藏书阁……
“伯母,我不想去宗门。”沈云梦收回目光,垂着眼,“我身体不好,前段时刻又……我还是不去给姐姐添麻烦了。”
沈伯母握着沈云梦的手一紧,脸色有些僵,“你说什么呢,傻孩子,你怎么能不去呢?你身体不好,去仙门才有办法治病啊,你不想好好活着吗?”
“不去仙门我也能好好活着,您之前不是说我这病只要好好养着就行吗,我日后就在家,那也不去。”沈云梦一字一句,说的极为认真。
她突然转变了态度,直接让客厅内众人措手不及。
见他们还想说什么,沈云梦忽然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点点殷红的血迹沾染了衣襟,接着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见此众人那还能再说什么,沈伯母咬着牙,将她抱住,满是歉意的向剑尊道歉。
剑尊垂眉不语,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下,他手中出现一个药瓶,“将此药喂给她。”
“好……好……”沈伯母颤抖着手接过药,缓缓呼出一口气后,才稳稳将药喂了下去。
“多谢剑尊赐药。”沈伯父对着剑尊连忙道谢,同时对沈伯母使眼色,让她赶紧将人带下去。
沈伯母抱起晕过去的沈云梦,对剑尊行礼后匆匆离去。
入夜,沈云梦房中的下人早就被清退,只剩下沈伯父一家。
沈伯父坐在主位,端着茶杯,面露沉思。
沈伯母不停的转动手中的佛珠,面色铁青,
“真是小瞧这丫头了,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娘亲,你不是说这臭丫头都答应好了吗,她怎么突然变卦了?”沈云月尖锐的声音响起,每一个词都在指责沈伯母。
“我怎么知道?这丫头明明前天还答应的好好的?。”沈伯母看向一言不发的沈伯父,伸手推了他一下,“夫君,你说话呀?”
“我说什么?”沈伯父缓缓开口,“剑尊说了,这丫头必须去。”
沈伯母心中一惊,连忙追问道:“夫君,难道是那剑尊发现了?”
“哼。”沈伯父抚了抚衣袖,冷声道,“你以为你们这些小把戏能瞒过谁?他不说,只是因为这件事成功了。若不是我们下手快,你以为剑尊会让你们动手?。”
“他毕竟是那个人的女儿,就算剑尊当初与那人不睦,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人的女儿陷入危险。”
“这些大宗门啊,一个个把自己的颜面看得无比重要。”
“不过你们放心,剑尊既然不追究,那就无事。”沈伯父给她们吃了一个定心丸,“接下来,你们只要让她同意就行。记住,玄天剑宗她必须去,这是我们当初答应好的。”
沈伯父看向自己的女儿,眉眼温和,“月儿,你无需将她放在眼里,没了剑骨,她再也不会威胁你的地位。”
“你要做的,是让玄天剑宗看到你的价值,哪怕有一天这件事败露了,剑宗也会坚定的站在你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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