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的颠簸。
十几公分前,凛绮的眼睛,紧紧的凝视着他,她的棕发随着马车的行驶微微晃动,垂落在两肩。
她厚厚的披肩往下滑,露出了一节单薄的裙装,布料勾勒出她细削的肩膀,她的双手撑在身边,将上身微微朝着他倾斜,凑近了看他的脸。
太近了。
太近了太近了太近了——
辛德瑞拉竭力绷紧脸,强行抑制着骤然紧张起来的呼吸。
手指掐进掌心中,指甲深陷皮肤内,却感受不到痛觉,心跳还是迅速加快,过速的紧张,连带着他开始微微的目眩,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最好移开眼。
但是他无法控制,近乎怔怔的望着那双深棕色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
辛德瑞拉很擅长忍耐。
冬天到了,他会用冰雪来冲洗身体,夏季的时候,他也能够在几十度的天气下暴晒几个小时,以严苛的环境所淬炼出来的,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十分坚强。
无论是羞辱还是折磨,他都可以面不改色,他早就习惯了忍受。
继母带来的两姐妹,那种程度的小打小闹,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之前就说过,他很擅长忍受折磨,他对自己的折磨,就比两姐妹对他所做的可怕的多。
不过是让他在冬季用冷水洗衣,烧火做饭,简直就是小儿科。
他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但凛绮问他。
“你为什么不离开呢?”
他光是感觉到她的凑近,就血液上涌,头晕目眩,花了好几秒钟,才理解过来她是什么意思,真是可笑,这样的问题,明白过来后,他张了张嘴,却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啊,他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他顿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陷入了迷茫。
即使受到羞辱,虐待,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仿佛冥冥之中,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对他说。
不要离开。
不能离开这里。
等她,继续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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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德瑞拉时常觉得,自己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
他待人很冷漠,无法感知到别人的感情,也无法与人共情。
小的时候,啊,是母亲还在这个家里的时候,他这样的特质已经初现端倪。
辛德瑞拉是富商的长子。
父亲到了三十多岁,才拥有了他这么一个孩子,刚开始的时候当然是欣喜非常,那个时候,他们家在外人看来,大概是非常标准的幸福模版。
但是辛德瑞拉并不这么觉得。
辛德瑞拉小时候长得很漂亮,金发蓝眼,他记忆中,母亲常常说他像是圣经中的天使,乖巧又圣洁,父亲母亲都以有这么乖的孩子为豪。
父亲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有钱,很少回家。母亲则是把全部精力都投注在他的身上,后来即使有了妹妹,她也依旧如此。
然而无论母亲的要求有多严格,他都能轻易做到,但母亲却不满意,终于有一天,她向父亲爆发了。
“你的这个孩子,他根本就没有感情!”
无论怎样投入以爱,或是严苛对待,他都毫无反应,就像是一个人偶。
就算是养一条狗,时间长了,狗还会摇尾巴呢,这孩子甚至连哭都不会哭,这还是人类吗?
哪里是乖巧,根本就是一个空壳!
母亲说再呆在这个家里她会被逼到发疯,她带着妹妹离开了家,父亲觉得辛德瑞拉应该伤心,但是辛德瑞拉根本毫无反应。
他不觉得伤心,望着母亲离开的门,他很快就转开视线。
这个世界就像是与他隔了一层,其他人的喜怒哀乐全都与他无关,他看待这些人,就像是看另一个世界的人物,他全都无法理解。
他还觉得表露出悲伤的父亲很莫名其妙。
辛德瑞拉没把家人的离开放在心上,他依旧按部就班的生活。
但从母亲离开后,父亲也越来越不愿意面对他。
前妻的话在他的心中埋下了芥蒂,一个经常不归家的人开始认真审视家里的这个小孩,越看越觉得前妻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对上辛德瑞拉那玻璃一样的眼睛,会心生不安。
父亲很快娶了一个新的妻子,据说这个女人非常厉害,心机很深,也很有手段,父亲只说把个孩子给她照顾,就再也不怎么回家了。
继母就这样带着两个姐姐进入了这个家庭。
这大约是他十三四岁时的事情,距离现在也有五六年了。
辛德瑞拉的记忆力很好,回忆起过去发生的事情,恍若就在昨天,他对于这些事情全无感触,回忆起来漠然到仿佛根本不是自己的事情。
母亲曾经说过他根本不像是人类,但是辛德瑞拉并不这么觉得,他记忆超群,思维清晰,并且十分冷静。
他善于约束自己,非常自律。
除了时常会陷入的迷茫与眩晕以外,辛德瑞拉觉得自己非常完美,长相身材都完美,并且情绪稳定,心态很好,即使被全家人针对,依旧认真生活。
认真生活……为什么呢?
他放下手中的活,哪怕这会让继母和两个姐姐吃不上晚饭,然后开始折腾他,他依旧把手中的杂务放到一边,站在灶台前,开始苦苦思索。
为什么,他要这么认真平稳安定的生活呢。
他感知不到生命的意义,也没有情绪的波动,对他来说,活下去,还是即刻死亡,都没有区别,所以他为什么要这么认真的经营生活,为什么要努力活下去呢?
对他来说,什么意义都没有吧。
只思考了个十来分钟,他又将这迷茫抛到脑后,继续迅速切菜做饭。
总有意义的吧……或许。
辛德瑞拉经常会觉得,自己或许只是个空壳。
他的生命,日复一日无意义的等待,只是为了等到某一天,再与什么相见。
这至今未曾相见,却紧紧缠绕着他的灵魂的荆棘,他唯一能够感知到的情感,就是等待时的痛苦与焦躁难耐,这苦痛也变成了他的慰藉,他耐心等待着不一样的一天的到来。
而这一天,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很久都没有回家的父亲忽然归来,他回家后,到继母的房间停留了很久,他们聊了什么,辛德瑞拉完全不感兴趣。
出了继母的房间,父亲就笑呵呵的来询问姐妹俩想要什么,一姐玫瑟塔依旧一副傻样,这点东西就足以打动她,兴高采烈地尖叫着说自己想要珠宝,想要钻石。
大姐梅塞尔丝比傻子稍微强一点,她兴致淡淡,想了想说自己想要新衣服。
好好父亲笑呵呵的一一答应了,最后父亲看向了站在厨房门边的他,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和他搭话,自从继母到来之后,父亲将所有的矛盾全都丢给了她,自己乐得不和他打交道。
辛德瑞拉对礼物不感兴趣,看见父亲如临大敌,像是和什么怪物对话似的模样,也觉得没有意思。
他本来什么都不想要,却忽然想起昨晚做的梦。
他经常做梦,醒来以后,梦中的场景却只留下淡淡的痕迹,大多都不记得,但昨晚的梦境他记得很清楚。
那是一大片的树林,一望无际,郁郁葱葱。
他就对父亲说,“我想要你回来时,帽子碰到的第一根树枝。”
父亲有些愕然,大约是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估计在心里再次确定,他的确是怪胎了吧。
辛德瑞拉不在意,他转身回到了厨房里,厨房因为和后花园相同,又有一大扇窗户,冬季时就会很冷,就连玫瑟塔那个好吃鬼转世也不会摸到这里来。
他回到属于自己的小小天地,靠在窗边看外界的风雪。
天地一色,白茫茫不见边界。
父亲离开后,没两天就重新回到了家,辛德瑞拉坐在冰冷的厨房中,远远听到了车辙的响动,过去父亲从来没有这么频繁的往来回家过,他听到玫瑟塔那个傻子欢呼雀跃的跑出去的声音。
父亲曾经和玫瑟塔说过什么,他不知道。
辛德瑞拉走到厨房门后,看见玫瑟塔的身影一闪消失在门后,没过一会,门又被推开,夹杂着雪粒与寒风,玫瑟塔拉进来一个一看就在风雪之夜中旅行很久的身影。
她的发梢微湿,肩膀上积着雪花,皮靴上有点点泥痕。
辛德瑞拉落在门板上的手指不住颤抖起来。
他不自觉睁大了眼睛,连眼睑都在跳动,头晕目眩之间,情绪已经冲破阈值,超过了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
那个身影披着风雪走进大门时。
他仿佛看到了无边的森林,在她的身后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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