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商名叫康有德,是一位虬髯客,五官高鼻深目,颇有些异域特色。


    事实上,只看他的姓氏就知道他应该是出自昭武九姓国中的康国。他们这一支在隋朝时就搬到了长安城附近居住,以经商为生,手中掌握了两条商路,一条走西域,一条则走蜀地和江东,远的甚至要去岭南,生意做得颇大。


    康有德负责的是后者。他每年都要来越州一趟,为的是把西域带过来的好东西卖给这边的富户们和世家,再把这边精美的仅次于蜀锦的丝绸带到长安、洛阳和西域去,至于其他如蜜姜等特产都只是随手的搭头。


    这一趟他的任务已经在越州完成,本该直接从越州坐船北上,但康有德有个毛病,那就是嘴馋。


    在越州的时候,他就惦记着江宁县的时鲜。春季的马兰头快要上了,简单的焯熟再用油拌一拌就好吃,清脆爽口,再等月余,还能吃到新鲜捕捞上来的鲥鱼。于是,他让跟着的人押着货物先走一步,自己则又回了江宁县。


    现在,他看着自己手中的木盒,按照上面满满一页的使用指南用了手工皂之后,很满意也很庆幸自己的这个决定。


    他恨铁不成钢的对管事道:“这并非送我的礼物!周十三郎此人热情爽朗但彬彬有礼,举止进度颇有分寸,他若是真登门来给我礼物,岂会既无拜帖也无信件?此为其一......”


    给他送手工皂,这听上去就很不搭。周十三郎这样的聪明人绝对做不出如此无稽的事情。


    这盒子加上里面的使用指南,明显就是给管事的留样啊!


    当然,康有德没有想到这是周自衡自己要做的生意,以为是他帮朋友的忙。


    管事看到盒子里的内容后也明白应该是自己失误了,把当日在场的小二叫了过来问清楚了情况,知道是小二没听清之后气得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行了,别骂了。”康有德感受着自己脸上难得如此温润的时刻,“当务之急是赶紧去拜访周录事,看看他到底是何意?”


    是不是自己想的这个意思。


    管事好奇的问:“很好用?”


    康有德忍住了想要伸手去摸一摸自己脸的冲动,点头:“好用!”


    ......


    知春堂内。


    徐清麦正和刘若贤在竹屏风后面听刘守仁给人看病。


    她一直都想要看看现在的大夫们是怎么给人看病的,如果有可能的话偷学一点中医基础就更好啦。趁着昨天给胡大割囊肿的事情和知春堂拉近了一点关系,徐清麦决定趁热打铁,今天不请自来。


    好在,刘守仁并没有不高兴,反而很欢迎。


    “你这是脾胃虚弱,食积腹胀,我给你开个药方,回去吃三天就好了。”


    病人走的时候,徐清麦透过竹屏风看到是位胖胖的中年男人。她发现来这边看病的,基本没有穷人,就像是胡大,虽住镇上,但也是家中有几百亩良田还养得起仆佣的富户。


    穷人在这里看不起病。


    又听了一两个,徐清麦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把刘守仁叫成刘一方了。因为他真的是三板斧,对谁都是“脾胃虚弱”,要不就是“肝火旺盛”......


    在一旁的刘若贤偷偷的观察着她的神色,便道:“徐娘子,我们不如出去看看药材吧?”


    徐清麦颔首答应。


    离开了诊堂,刘若贤咬了咬嘴唇:“徐娘子,其实我阿耶......”


    徐清麦这才知道她的用意,她笑着摇摇头:“我明白的。令尊求知若渴,我很佩服。”


    小姑娘听她这么说,这才漾开了笑脸。


    徐清麦饶有兴致的在院子里看着药童晒药材,有当归、柴胡、白芷等等。


    刘若贤兴致勃勃的给她介绍各种药材的药性,然后她就发现这徐娘子的确是很不熟悉药材,并不是谦虚。她好奇的问:“徐娘子,你们的流派不开药的吗?”


    徐清麦挠了挠头,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啊。


    见她为难,刘若贤有些紧张的挥了挥手:“我并非故意打探,还请徐娘子不要见怪。”


    在这时候,去打探别家的知识,是很冒昧且不受欢迎的。


    徐清麦赶紧道:“没关系,我们这一派其实也开药,只是不太好解释,呃,反正会开药。而且,我们这一派比较特殊,并不在意保密,反倒很希望大家都能来学习相关的知识,所以别紧张。”


    刘若贤瞪大了眼睛,圆溜溜的像小鹿一般,心中震惊无比,还有这么好的流派?


    她刚想说什么,却见到周家的那位仆佣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


    “娘子,娘子!之前你们说的车马行那位管事来家里拜访,还带了他的主家!”


    徐清麦一开始有点懵,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想起来是什么事情,眼睛发亮:“当真?”


    “自然是真。他们还在家里等着呢,您赶紧回去吧!”


    当然要回!


    这可是她的财神爷啊!


    徐清麦当即就告别刘家人,兴冲冲的和随喜一起回家了。


    就在她回去见康有德的时候,周自衡也终于在屯署内等到了每日坐堂都姗姗来迟的屯监赵卓——别说,他今天还来早了半个时辰。


    周自衡整理了一下衣冠,便去面见了赵卓,将自己在甲字屯看到了一具改良犁的事情告诉了他。


    赵卓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挥了挥手,开心的道:“挺好挺好,那就用嘛。这等小事周录事就无需上报了,自行决定即可。”


    周自衡:......敢情这是还没听懂?


    他正色道:“赵屯监,这具曲辕犁可是了不得的家伙啊!甚至,事关你我的前途!”


    赵卓:“啊?”


    他能说自己其实对种地一窍不通吗?不过,周十三既然这么说了,他还是很愿意听一听的,毕竟,自己是个为人和善的上官。


    周自衡只能掰碎了讲:“曲辕犁用起来灵活便利,即使是力气不够大的妇人也能操控。在下算了一下,如果用它来犁地,速度会更快,最起码会比现在所用的直辕犁节省将近三分之一的时间!


    “而且,原本的犁需要两头牛来拉,用曲辕犁可以只用一头牛!”


    他怕赵卓还是没意识到它的价值,继续加把劲:“也就是说,屯户人数不变的情况下,可以用更短的时间来耕作。剩下的时间,他们可以去开荒,开拓出更多的屯田。甚至!”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赵卓已经被他的内容吸引住了,忙道:“甚至如何?”


    周自衡看着赵卓的眼睛,缓缓道:“甚至,如果明年安排得当,我们完全有时间来种双季稻,或者是稻麦复种!


    “去年,整个润州屯的收成不足一万石,但若是此法推行得当,明年我们的收成可以达到两万石甚至更多!”


    他慷慨激昂的给自家上司画了一个大饼,这饼又大又圆。


    赵卓原本是懒散窝在坐床上的,但渐渐的,身体坐直了,眼睛开始发亮,呼吸也开始急促。听到这里后,他甚至忍不住下来踱了几圈然后才停住。


    赵卓眯起眼睛来,似乎第一次认识这位长安新贵家族出身的下属:“听上去,是天大之功!”


    周自衡:“的确是天大之功!”


    赵卓又问:“如此天大之功,周录事怎会愿意让予我?”


    如果按照流程报上去,赵卓肯定是首功无疑。而周十三完全可以通过家里给朝廷或者是其他贵人通通气,独占这份功劳。


    周自衡露出苦涩笑容,开始了自己的表演:“赵屯监有所不知......”


    他将自己和家中的过节隐晦告知,然后道:“既如此,我更要让长安那些人看看,即使是没有家中助力,我也能在这里做出一番成绩来!”


    他又真诚的道:“属下与屯监相处一年有余,知晓屯监本有青云志,且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这才愿意和盘托出。只望屯监到时不要忘记属下和那位工匠之功就好。”


    这一番吹捧让赵卓十分飘飘然,对自己的胡须抚了又抚。


    “周录事说笑了,若非你有一双利眼发现了这曲辕犁,又哪来的什么功劳呢?”


    赵卓虽然懒散,但这是在觉得自己前途无望的情况下,如今似乎情况有那么一些些转机,他当然也不会伸手把功劳给推到门外去。


    周自衡听他这样说,知道事情应该是落定了,暗中松了口气。


    两人接下来将一些具体的操作聊了聊,最后赵卓不耐烦了,一挥手让他自己决定就好,小事情就别来找他了。周自衡自然乐得答应。


    就在他告辞的时候,赵卓忽然喊住他:“对了,差点忘记。周录事晚上可有空?不如去醉贤楼饮酒,正巧有一位姑苏来的年轻人想要见一见你。”


    周自衡一愣,姑苏的年轻人?


    “不知......”


    赵卓一摊手:“具体我也不知,周录事晚上去了便知道了。”


    周自衡当然答应,从赵卓处出来后,他正寻思着要派人回家去和徐清麦说一声自己晚上有应酬,没想到,正好一个拐弯撞上了主簿陈琰。


    陈琰笑得颇有些深意:“周录事这是刚从屯监那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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