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第 201 章
徐清麦只觉得自己躺在一片黑暗之中, 而且头还有些疼。
她?明白自己是着了道了。
之前进到了小院,脖子上便中了一记手刀, 整个?人?眼黑发晕立刻软了下去?,在失去?意识的时候看到云霞似乎是想?要尖叫然?后迅速被?人?捂住了嘴巴。
待到她?清醒过来,便躺在了这副棺材里。
好在他们应该不是真的想?要自己死,这棺材并没有被?钉死,透过缝隙还能看到外面的亮光。但这绝不是什么舒适的体?验,他们正在策马往前狂奔,这棺材随之颠簸着,将她?晃荡得左碰一下右磕一下,痛死了。
很快,队伍就停了下来。
棺材盖子被?打开了, 徐清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立刻被?一团软布堵住了嘴, 然?后有人?给她?戴上了一顶幂篱,将整个?人?都遮住, 再抱到了一匹马上。
有绳子将她?与前面的骑士绑住, 疾风掠过,他们又踏上了行程。
而之前的棺材与马车就这样被?弃在了小树林之中。
他们骑的速度非常快, 而且走的都不是驿道而且一些林间?小路, 十分颠簸。若不是徐清麦被?绑死了恐怕就要跌下来了。好在,再怎么争分夺秒,人?总是会累的,也需要时间?休息。
在一处山野的避风处, 他们停了下来。
徐清麦也被?拉了下来。
她?不能发声, 只是谨慎得透过幂篱被?风吹起来的间?歇观察这些绑架了自己的人?。他们一半是胡人?,一半是汉人?, 不过说的似乎都是突厥语——这两年她?和很多胡商打交道,已?经可以用?突厥语简单的交流。
那些人?燃起了一堆小小的篝火,又拿出行囊里的干粮放在火边烘热。
待到一些就绪,还准备了一个?水囊,端过来递给徐清麦,将她?嘴巴里的软布扯出来,用?流利的官话道:“吃吧。”
徐清麦没接,她?问:“你们是谁?为何要绑架我?可知绑架朝廷命官是死罪?”
那位骑士笑了一下:“徐太?医,待到了目的地,您自然?就知道了。只不过路上的时候要委屈你了。”
徐清麦的心略微放下来了一些,这些人?的态度挺客气,想?必是有所求。
她?又问了一连串:“你是突厥人??想?要带我去?突厥?可是突厥有什么人?病重需要我去?救?不会是劼利可汗吧?”
骑士挑起眉:“徐太?医果然?聪慧,不过还是那句话,等您到了之后就知道了。”
他顿了一下,又说:“既然?徐太?医是聪明人?,那在路上的时候就请您别做出让我等为难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并不希望对您动粗。”
徐清麦沉默了一下:“云霞怎么样了?就是我那个?侍女。”
骑士:“她?没死,只不过被?打晕了。”
徐清麦这才接过他手中的干粮,就着水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观察着这宿营地的环境,山高林深,时不时有夜枭的声音从?林子深处传来,方圆十几里之内似乎都没有人?声。
她?放弃了高喊求救的打算,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根本不会有人?来!
狠狠地咬了一口干粮,这饼子又硬又没味,换以前她?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现在却努力的吞咽下来,只希望能够给自己储存一些体?力,到时候或许能够派上用?场。
突厥人?对她?还算礼遇,让她?睡在了火堆边,又扔了薄羊皮毯子过来。
徐清麦冷静道:“我要去?解手。”
从?那群人?中站出来了一个?,徐清麦拧眉刚想?要发脾气却看到她?取下了面巾,竟然?是一个?女人?:“我陪您去?。”
徐清麦扯了扯嘴角,没再说什么。
她?走远了一些,慢吞吞地解决了个?人?问题,然?后又慢吞吞地回来。周围的环境让她?有些失望,的确是荒无人?烟。不再折腾了,徐清麦眼睛一闭,既来之则安之的坦然?入睡了。
刚才的突厥骑士朝那边看一眼,倒也佩服她?的镇静。
徐清麦并没有睡太?久,天还没亮就被?人?拉起来了:“快起来,上路了!”
她?估摸着自己也就睡了两个?时辰左右,看来这些人?是想?要日夜兼程的赶回突厥去?。
路上的颠簸劳累倒在其次,最让她?觉得遗憾的是这些人?不走官道,而且绕着村庄以及城镇走,即便在路上遇到了赶路的商队也都会立刻离开,十分警惕,让徐清麦求助都无门?,只能咬牙跟着。
就这样一天接一天,她?明显觉得周边的景色越来越荒凉,高大的山脉连绵起伏,沉默地卧在了这一片大地上。峡谷山峦之间?的草已?经变成了黄色,远处可见巍峨的雪山。
又过了几日,风景又为之一变,绿洲不再,周围是光秃秃一片,天地间?开始出现了风沙,夹杂着小小的砂砾,刮得人?脸疼。
徐清麦依稀知道自己大概是到达了祁连山或者是贺兰山脉一带,接近河西走廊,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州县。
而且,气候似乎也开始变凉了,徐清麦穿着八月的衣裳瑟瑟发抖,那位叫卡丽的突厥女骑士给她?披上了毛皮裘,她这才感觉到暖和点。
卡丽看了她?一眼,又勒转马头到了队伍首领默啜边上。
“我们的补给没有了,只能去?灵州城。”
默啜皱眉:“穿过灵州城太?危险了,很容易暴露。”
卡丽坚持:“绕城走全是高山,路途险峻而且极耗时间?,最起码要多花三天。我担心我们会达到另一边就被?人?守株待兔。不如冒险闯一回。”
默啜沉思,卡丽的确说得有道理。而且补给不够想?要绕过周围的高山,那其实也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山上的气温可比山下要冷多了。
他点点头:“那就照你说的办,我们在此先歇息一天,明日一早就穿城过,不多做停留。”
徐清麦装作毫不在意实际竖起了耳朵在听他们在讲什么,但只隐隐地听到了几个?单词:补给、城镇、绕路
她?精神一振,觉得应该是他们补给不够,不得不去?前面的城镇补充了,那自己逃跑的机会是不是来了?
又行进了大约半天时间?,他们终于停在了一座尘土飞扬的城池面前,那城门?上写着硕大的两个?字:灵州!
徐清麦的瞳眸倏地收缩了一下,灵州!
这是大唐的北境,只要穿过灵州城,就能从?祁连山与贺兰山之间?的峡口进入到突厥境内。
她?的心沉了一下,或许她?只有一次求救的机会。
不过,突厥人?也不是吃素的,她?所能想?到的他们自然?也都想?到了。第?二日一早,卡丽就用?绳子将她?的双手捆在一起。
“徐太?医,汉人?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默啜来到她?面前,似笑非笑,“如果你在灵州城里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喊了什么不该喊的,那即便是我死,也会将您一起带走。”
徐清麦重重哼了一声。
她?现在已?经知道这些都是义成公主的手下。
“义成公主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甘愿如此赴汤蹈火,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徐清麦讽刺了一句,“但明显,让你们来执行这种任务,显然?她?也没将你们的性命放在眼里,不过是个?随时可以消耗的东西罢了。”
卡丽走过来,表情依然?是淡淡的:“徐太?医,你是离间?不了我们的,何必浪费口舌?”
徐清麦刚想?说那太?遗憾了,还没开口就被?卡丽捏住了脸颊,用?一团软布继续塞到了她?的口腔里,再用?长长的布条包了起来:“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徐太?医。到了金帐,我们自然?会向您请罪。”
徐清麦又被?戴上了长长的幂篱,卡丽牵着绑住她?双手的绳子,朝着城门?走去?。
守城的士兵看到他们一行,懒懒的问道:“什么人??去?哪里?有没有过所?”
“小的是去?长安那边做生意,这是我们的过所至于这个?女人?,是我们从?长安买回来的女奴,准备回去?献给我们的首领。”
随着文书一起被?递过去?的还有一串铜钱。守城的士兵隐秘的掂了掂铜钱的重量,露出满意的笑容,也没提出来要查看他们的货物以及人?,便挥挥手让他们过去?了。
徐清麦的脚步一顿,她?想?着自己若是死活不走,赖在这儿那或许士兵就会过来查看,这样也能挣到一线生机。
卡丽很快就感觉到了她?的状态,她?立刻逼近她?,凑到她?的耳朵边轻声说道:“徐太?医,您若是在这儿大闹一场,那我们固然?走不了,却也能拉上几个?垫背的,你看看周围那些人?,你忍心看到他们因为你而死吗?”
徐清麦透过幂篱环顾一下四?周。
有行色匆匆的商人?,有憨厚的愁苦的农人?,也有背着背篓带着小孙女想?要去?灵州城内卖菜的老人?都手无寸铁。而突厥这一边,全都是武力高强的骑兵。
不得不说,卡丽的话戳到了她?的软肋。徐清麦当然?不愿意无辜的人?因为自己而丢掉性命,尤其是在知道自己本身?没有性命危险的前提下。
她?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卡丽往前走。
灵州城和长安相?比显得那么的陈旧,如果说长安是披着锦衣的绝色妇人?,那灵州就是一位满面风霜的中年老兵。这里的城墙上有着刀戟留下的无数伤口,还有无数的新旧交错的痕迹,显然?是破了补,补了又破。每一处都在诉说着过往战争的激烈。
就连刮来的风,都是猎猎作响。
这里生活着的人?,纵然?是瘦弱,但却坚毅。毕竟,不坚毅的人?很难在这座边境之城生存下来。
徐清麦透过一点点的缝隙打量着这座城池,希望能从?中获取一些机会。但她?的神态很快就被?卡丽发现了,卡丽立刻将她?的幂篱转了个?方向,顿时,在她?的眼前只有朦胧的黄色沙尘,再也看不到其他。
默啜一行没有打算在城中多做停留,他们进入了一家车马行,这家车马行显然?是突厥某个?部落在灵州城的一个?小据点。他们在这儿让马匹歇息并且吃一些草料,又派了人?前去?采买一些路上的吃喝用?品,显然?是打算休息半日然?后等东西一到就立刻起身?走人?。
徐清麦有些焦躁,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可是她?口不能言,手又被?绑住,身?边还有卡丽盯着,根本找不到向外求助的途径。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一阵喧嚣声。
在门?口放哨的突厥士兵忽然?匆匆的跑了进来,俯首在卡丽的耳边说了一句。
徐清麦听不到声音,但从?她?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这位士兵的口型。
他说:“金吾卫来了。”
第202章 第 202 章
卡丽与默啜偷偷通过门缝以?及墙壁偷听了一下隔壁的动?静, 那些金吾卫似乎是在找什么人,正在盘问, 而且还直接走进去搜查。
很明?显,他们就是冲着徐清麦来的。
只是,卡丽没想到他们竟然?也来得?那么快。
默啜倒是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他们走的是官路,的确会更快。”
卡丽问他:“那现在怎么办?”
他们还有几个人正在集市上买东西,还没有赶回来。
默啜立刻想到了对策:“你先带着她转移到地窖里,他们几个脑子不傻,看到这样的情况肯定不会轻举妄动?。只要我们躲过去了这一遭,灵州城就安全?了。到时候马上走。”
卡丽立刻押着徐清麦去了地窖。这家车马行的地窖非常隐秘,在马厩里,用马吃的草料盖得?严严实实。正常人看过来, 只会看到一个普通的马厩, 任谁也想不到里面会有地窖。
金吾卫很快就查到了这家车马行。
默啜和车马行的管事迎了上去, 明?面上,默啜是这家车马行来往于长安和西域之间的货商, 负责贩卖马匹和牛羊, 所以?他能拿得?出正儿八经的过所。
“小的这次去西域其实是要给铁勒运送一批粮食”默啜毕恭毕敬道。
他还不知道李世民已?经颁布了檄文对突厥宣战,但最?近大?唐和突厥形势紧张, 他自然?不会再做突厥人打扮, 而是冒用了铁勒人回纥人的身份。
铁勒与回纥正在和突厥交战,大?唐对他们并无太大?的戒心。
果?然?,金吾卫并没有起疑。
“最?近可有发现什么行为异常的人?”一个金吾卫留下来盘问,其他人则进了屋去搜查。
默啜装作不解:“将军问的是什么样的?”
“一队突厥人, 挟持了一位女贵人, 行色匆忙,鬼鬼祟祟。”金吾卫大?概描述了一下, “你们路上可有遇到这样的队伍?”
默啜煞有介事地想了一下,然?后摇头道:“并未。我们走的是官路,遇到都?是正常的商队。”
地窖里。
徐清麦的手脚都?被绑得?紧紧的,嘴巴上的布条又被加固了一下,让她完全?动?弹不得?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
她只能半靠着墙,在黑暗中听着金吾卫的脚步靠近这间马厩然?后停留了一会儿,但是很快又离开。原本期待的心渐渐的又沉了下去。
看来,自己真的只有跟着去突厥了,她不无沮丧的想。
在屋中搜查的金吾卫很快就回到了前院,对领队道:“没有。”
那领队点点头,挥手带着人离开了这家车马行,转而去了下一家。
等了许久,待这条巷子逐渐的安静下来,默啜这才将卡丽和徐清麦给放了出来,而他们放出去买东西的几人也陆续回来了。
“我们早就买完了,不过在巷子口看到这边的动?静立刻就找地方躲了起来。”
默啜夸赞了他们一句。
卡丽问:“那我们是现在走?”
默啜摇摇头:“马上走等等,等他们走远了再说,最?好是不要再撞上。”
他担心之前的守城士兵会将金吾卫要找的人和他们联系起来。
他看了一眼?徐清麦:“不能再这样堂而皇之的让她骑马了,找辆马车来。”
等到一切都?准备妥当,已?经是半个时辰后,默啜觉得?夜长梦多,便果?断带着人朝着北城门走去。只要通过北城门出了灵州,便可以?纵马疾驰,翻过一个垭口,很快就能到达突厥的地界。
另一边。
金吾卫也正聚在一起交换着今天一整个上午获得?的信息。
“我这边没有什么收获。”
“我这边也没有。”
领队抹了一把脸,深深叹了一声。他们一路从长安奔来,原本想的是一两天也就回去了,没想到却一直查到了灵州,都?快出大?唐疆域了!可仍然?没有找到徐太医的踪迹,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该怎么回去覆命?
有金吾卫小声问:“老?大?,都?快到突厥了,咱们还要不要去啊?”
领队沉声道:“怎么去?马上就开战了,你还想要深陷敌军阵营?去送人头啊?”
他发狠:“找!再继续找!我就不信这么多大?活人,他们就能凭空消失不成??不要补给不要歇息的啊!”
这时候,就看到又有一队人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个年?轻金吾卫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有些心不在焉的。
领队没好气喊道:“想啥呢!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那年?轻人这才恍然?惊醒过来,挠了挠头,赔笑道:“也没想啥,就是老?觉得?有哪儿不对,但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哪儿不对。”
“那你再好好想想。”领队立刻重视起来。
话音刚落,最?后一队从远处匆匆赶了过来:“报!我们发现一条线索。”
他气喘吁吁:“城南门守门的士兵说,早上的时候有一队胡商进了城,他们队伍里有个全身被遮盖起来的女人,说是从长安那边买过来的女奴,要卖到西域去的。”
这句话像是提醒了之前在思考的年?轻人一样,他一击掌,兴奋地抬起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他们!”
他说哪里觉得不对呢!之前那个胡商回答他说他们走的都?是官路,遇到的都?是正常商队。
“现在一想,他撇清的意味有点太浓了。而且,咱们走的也是官路,我却对这些人毫无印象。”年?轻人跳了起来,“一定就是他们!”
领队立刻翻身上马:“走!”
卡丽坐在马车的车辕上,驾驶着马车不紧不慢地行走在灵州城的街道上。
北城门已?经近在咫尺。
她甩了甩缰绳,忍不住想要让马车走得?更快一点。
徐清麦被捆着手脚放在了马车里,然?后盖上了被子,卡丽用一种?黄色的草木汁液涂了她的脸让她看上去一脸的病容,又点了红色的痘疤在脸上。
她现在看上去就像一个患了天花的病人。
徐清麦知道,他们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让城门守卫不敢上前来查看,而且他们也做好了冲击关卡的准备。
她从上了马车后一直在观察,很快,她将目光放到了马车内壁的一处小小裂口上,裂口处有着毛刺。徐清麦用尽了全?身力气一点点地挪过去,然?后用腿蹬着使劲让自己上半身挺起来一些,希望用这些毛刺来磨断绑着自己手的绳子。
一点一点
这时候,马车已?经到了城门口。
守卫懒懒道:“出示你们的过所。”
卡丽这边刚将过所递过去,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迅疾的马蹄声,然?后有人大?喊:“将他们都?拿下!关城门!关城门!”
她与默啜对望一眼?,心道不好!
卡丽想也不想地翻身上马,喝了一声:“走!”
众人都?从身侧或者马鞍下抽出了自己的长刀,直接朝着还有些懵的守卫杀了过去。一时之间惨叫声连连。不过,灵州城是边镇,守卫也都?是训练有素的老?兵,懵了一两秒后立刻也反应了过来,开始举着自己的长枪反攻,并且敲响了一旁的锣。
凄厉的声音响起:“敌袭——!关城门——!”
默啜一边闪过了刺过来的尖矛,一边迅速对着其他人大?喊:“我们断后,卡丽,你带着她先走一步!”
徐清麦正在努力磨着自己的绳子没想到马车忽然?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冲去,将她整个人撞到了车壁上,她闷哼了一声,直接滚到了车厢外。
徐清麦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机会,想要再大?力一点直接将坐在车辕处的卡丽给撞下去,卡丽本能的一让,徐清麦直接摔了出去。
“徐太医!”卡丽惊叫起来。
紧要关头,默啜挥出长鞭将徐清麦卷到了自己的马上,就这样打横趴在了马背上。
“快走!”
突厥人亮起了弯刀,马蹄扬起,以?最?快的速度朝正在缓缓关闭的城门冲了过去,而在后面的几骑则勒转了方向,朝着守卫们疾驰了过去,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阻拦住这些正在围过来的士兵。
在城门关闭了一半的时候,默啜和卡丽终于冲了出去。
那些留在城中的突厥人想必是活不下来了,原本二十多人的队伍精简到只有十个人左右。
“不要停!到了垭口分兵两路!”
城外的风夹带着沙土扑面而来,带着尖锐的呼啸声。
原本关闭上了的灵州城门又打开了,金吾卫骑着马从鲜血以?及尸首中踏过,如同一支利箭一般也冲出了城门。
这时候,不远处的天际线却升腾起一片黄色的尘土,并且逐步向灵州城逼近。
随之而来的,还有轰隆隆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涌来。
几乎是同时,城墙上响起了一阵一阵低沉的号角声,在这片苍茫的天地之间回荡。
金吾卫的领队不可思议地停了下来。他当然?知道这代表了什么,是敌袭!
突厥人的军队来了!
“怎么办?”他的手下焦急的围了上来。
领队愤懑地在空中挥了一记鞭子,好发泄自己心中的不甘心。原本只要一点点,到了垭口那儿就可以?追上了!可现在却是真正的敌袭,若是他们还不返回城,恐怕就要沦为突厥人的刀下之魂了。
他看了看这些随自己从长安一路过来的兄弟,紧紧闭上了眼?睛。
“回城——!”他厉声喊道。
迅猛而来的金吾卫立刻调转了马头,和默啜以?及卡丽越行越远。
默啜却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高兴。
他们也停了下来,看着朝着这边驶来的几百个突厥骑兵。
徐清麦被趴着按在马鞍上,冰冷的马鞍正好抵着她的胃,刚才又一直在颠簸,她早就觉得?不适了。待到卡丽停下来,她立刻张嘴。
“YUE——”
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又闭上眼?缓了一会儿,这才觉得?浑身好受了些。
待到她睁开眼?,便看到递到自己面前的一块干净的帕子。
这帕子还挺熟悉的。
徐清麦倏地抬头,看到坐在马上弯腰俯身的青年?。
她脱口而出:“阿史那社尔!”
第203章 第 203 章
徐清麦没想到自己遇到的会是阿史那社尔, 那个在渭水边和人打架导致肠道破损最后?成为了她?来长安第一例手术病患的突厥首领。
他是处罗可?汗的儿子,也是劼利可?汗的侄子。
这块手帕还是当时她?给他捂着伤口用的。
徐清麦接过阿史那社尔的手帕, 擦了擦嘴角:“多谢阿史那将军。”
阿史那社尔脸上?充满了欣喜,眼睛闪闪发光:“徐太医为何在此地?”
在一旁的默啜脸色一僵,虽然因为大军的前?来让他们得救了,但为什么来的偏偏是阿史那社尔?和可?贺敦不和的阿史那社尔!
但阿史那社尔毕竟是王子,默啜只?能上?前?,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对着他说了。
徐清麦面无?表情。
阿史那社尔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向默啜,挑起眉:“所以,你们在没有先上?门求医的情况下,就把徐太医从?长安城给绑了回来?”
默啜低下头:“徐太医必然不会肯和我们前?往金帐”
阿史那社尔:“抬起头来看着我。”
默啜抬起头, 随后?便是极清脆的一声?鞭子响, 瞬间有一股剧痛从?脸上?传来, 他痛到直接趴在了地上?,整个人蜷缩在一起。
徐清麦依然面无?表情。
阿史那社尔将自己的鞭子收回来, 嫌恶的看了一眼:“我突厥虽以游牧为生, 却也并非不懂礼仪的蛮族!突厥人的脸都要被?你们丢光了!”
默啜和卡丽立刻跪了下来,不敢答话。
徐清麦这时候插了一嘴:“既然阿史那将军也认为此事?不妥, 不如放我回灵州城吧?之前?的事?情, 我可?以当做从?未发生。”
阿史那社尔对着她?腼腆的一笑,有些为难:“徐太医,并非我不想放你,也并非我不懂得知?恩图报。只?是”
如果?他放了她?回去, 以义成公主对她?儿子的看重, 恐怕就是要真正撕破脸了。而现?在,还不到彻底翻脸的时候。而且, 他也有着自己的小小私心
徐清麦扯了扯嘴角,明白他的意思了。
默啜和卡丽松了一口气。
徐清麦调整了一下心态,很快就接受了自己逃跑失败,不得不跟着去突厥的事?实。她?开始惦记另一件事?情,指了指已经开始进入到戒严状态的灵州城:
“阿史那将军说突厥也是懂礼仪的。几年前?,我大唐陛下与劼利可?汗在渭水边签下盟约,立誓永不相犯。”她?看了一眼跟在阿史那身后?的突厥骑兵们,不过几百人,但都兵强马壮,“那你现?在是?”
她?淡淡的讽刺了一句:“难不成是因为无?聊,带着您的部下们出门遛马吗?”
一看就是要过来打草谷的,而且据她?所知?,前?几个月已经有过一两次这样的行为了。
阿史那的眼睛抽搐了一下,没想到刚才自己的话成为了回旋镖扎到了自己身上?。他眯起眼睛来看着远处的灵州城,有些遗憾,大唐边镇的实力这两年正在肉眼可?见的变强,据说是因为军备变好了,军粮军饷也都丰厚了。现?在要打草谷必须要出其不意才能成功,而眼下的灵州城显然已经开始备战,即便要进攻也难拿下这块硬骨头。
自己就这么些亲兵,何苦交代在这里?
想清楚了这一条,阿史那社尔扬起手中的鞭子,向后?挥了挥:“儿郎们,回去了!”
他打算撤军。
突厥骑兵们开始纷纷往后?撤,阿史那社尔自己翻身下马,想要扶着徐清麦上?马车但被?她?拒绝了:“我自己就可?以,多谢。”
阿史那社尔也没有强求,看着她?上?了马车后?,便也上?了马。
一群人来得快也去得快,很快就消失在垭口。而那一边,便是突厥。
站在灵州城墙上?的金吾卫领队狠狠地将手掌往坚硬石壁上?一击,就那么一点点,就差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马车上?的徐清麦也在深深叹气。
算了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到了突厥再说吧。
这一走就走了整整两天,地貌也从?旷野荒山逐渐变成了草原。只?不过,九月的草原已经不再青翠,而是一片枯黄,显然丰草季节已过,很快,或许就是下个月便要迎来寒冷冬季了。
阿史那社尔控制着马匹走到车厢旁边,正好和她?并排同行。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悠然道:“徐太医应该在五六月的时候来草原,到时候从?脚下到天边都是一片绿,草原上?开满了鲜花,是极美的画面。”
徐清麦轻哼了一声?:“那谁让你们没提前?两个月将我绑过来呢。”
阿史那社尔一噎。
他看向徐清麦,目光真诚:“徐太医放心,待到了金帐之后?,不管符离的病能不能被?治好,我都会让可?汗放你回大唐。如果?可?汗与义成公主不答应,便是舍了我这条命,我也会送你回去。”
徐清麦看向他,看到的是一片坦诚。
她?抿了抿嘴:“阿史那将军可?要记得今日所说的这番话。”
阿史那社尔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上?天:“长生天做证,必不敢忘。”
徐清麦对他的态度好了些。总归绑自己来的也不是他,算了,别把怒气撒到他的身上?。接下来,阿史那社尔和她?说话,她?也愿意用正常的情绪来交流一二了。
这一幕却看得默啜十分不安。
他找到卡丽:“我们必须要和社尔王子分开才行。”
卡丽朝着那边看了一眼,沉默的点了点头,但是两人很快又陷入到了烦恼之中:要怎么样才能把徐太医从?社尔王子这儿抢走呢?
默啜很快就采取了行动,他找到了阿史那社尔:“社尔王子,小的有一事?禀告。”
他为了执行任务到了长安城,虽然全?程都在殚精竭虑的考虑自己的计划,但对于?长安城中的备战氛围也是有所体会的。
他脸色凝重:“这次大唐恐怕是真的想要与我们开战了!”
下一秒,阿史那社尔一脚将他踹了出去,眼眸中充满了危险:“有如此紧急的情报你却一直拖到现?在才和我说?恐怕,义成公主才是你真正的主人,而突厥却不是!”
默啜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阿史那社尔讽刺的笑了笑:“不过,大唐与突厥开战,岂不是正如了我那位婶婶的愿?她?可?是一直惦记着给隋朝招魂呢!”
这句话,默啜更不敢接。
阿史那社尔看着他这幅诚惶诚恐的模样也觉得没意思,喝了一句:“滚蛋!”
默啜离开了他的营帐。
阿史那社尔也走了出来,看向远方的天空。这几天的天都是阴沉沉的,似乎马上?就要下雨。草原的天气就是这样,原本阳光灿烂,但只?要一变天一下雨就立刻会变得寒冷彻骨,即便十月未到都会飘落雪花。
可?今年的突厥,已经经不起一场雪灾,也经不起一场大战了。
和他自信狂妄的叔父不同,阿史那社尔对战争的预期并不是那么的乐观。
他看向金帐的方向,心中充满了忧愁
在周自衡与李崇义等?人离开长安没几天,大唐就对天下发了檄文,正式拉开了西征突厥的序幕。李世民下诏,兵分六路,以兵部尚书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统帅中军。
其他五路,分别由李勣、柴绍、平阳长公主、李道宗、薛万彻等?将领率领,从?六个不同的方向开始朝着突厥进发。基本上?堵死了突厥逃窜的路径。
无?数的快马在长安与边镇之间穿梭,将最新的诏令以及消息传送到朝廷以及边境驻军的手中。
灵州、甘州、凉州、肃州、丰州等?边境各镇也都秣兵历马,开始调兵遣将、整顿防卫。如灵州等?和突厥不过一线之隔的城池,更是进行坚壁清野,做好了战争的万全?准备。
大战,一触即发。
当周自衡和李崇义赶到灵州城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不分军民,所有人家中都在打磨兵器,有长枪、唐刀甚至是家中的菜刀、剪子等?等?,所有的妇女都在缝制铠甲和棉衣,就连老人和小孩都没闲着,轮流给城墙上?送去石块等?等?战备物资。
李崇义轻声?道:“这就是边镇。这里没有普通老百姓,每一个在这里生活的人都是士兵,都有可?能站在前?线上?,面对敌军。”
全?民皆兵。
周自衡有些沉默。
他遭受了亲人离散之苦,但这样的苦对于?边镇的百姓来说,无?时不在。
金吾卫的将领还在灵州,得到消息后?立刻赶来。在知?道徐清麦还活着,但是去了突厥之后?,周自衡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喃喃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虽然知?道突厥的意图,但总是担心路上?会出什么意外?。听到她?最后?是被?阿史那社尔带走,他就更放心了,他与阿史那社尔曾经打过交道,是个还不错的年轻人,懂得知?恩图报。
李崇义:“那咱们现?在办?”
周自衡想也不想的:“自然是追到突厥到。阿史那社尔虽然不错,但那义成公主显然有些失心疯,最好是能赶在他们到达云中城之前?拦住他们。”
李崇义本来就是为了帮他而来,便也点头:“行,听你的。”
走之前?,还有正事?要办。
两人先找到了灵州城都督薛万彻,将最新的诏令给了他——在他们一路赶过来的时候,从?长安城来的驿马追上?了他们。李世民知?道周自衡心意已决,索性便给了他找了个送信的差事?,让他顺便将诏书给薛万彻送来。
这也是一片爱护之意,避免御史秋后?算账,参他一个擅离职守之罪。
周自衡当然是领情的。
薛万彻接了旨,连说了几个好字,他早就想和突厥人打一仗了。
他想要安排周自衡和李崇义等?人在灵州城安置下来,却被?周自衡婉拒。薛万彻倒是很欣赏他这种为了家人甘入火坑的勇气和决心,给了他大量的补给,又给他精良的武器设备,还派了熟识那边各个部落的向导过来。
大方得让李崇义都怀疑他是不是别有目的。
薛万彻哈哈大笑:“我与周郎中虽然之前?并无?接触,但却久仰大名。我们这些边镇的军粮,可?都要劳烦周郎中在后?方筹措。日后?,我们边镇的屯田若是能请得周郎中指点,那就更好了。”
若不是江南运过来的粮,恐怕他的士兵们吃不到那么饱足。
还有那寒玉浆,那真是他喝过的最烈的酒!就适合边塞这种苦寒之地!
周自衡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谦虚了几句。
第二日,周自衡就带着李崇义、薛大还有跟上?来的金吾卫一起,进入到了突厥的茫茫草原。
这时候,阿史那社尔已经带着自己的部下和徐清麦停在了一处小小的部落里。
第204章 第 204 章
这个部落不过?也就两三百人的规模, 几十顶帐篷散落在金黄的草原上,附近还有?着牛羊以及牧马, 看上去宁静又惬意。
只不过?,当走近后就能看到这些帐篷上打满了补丁,有?的还破破烂烂,而草地上全是牛粪、羊粪和马粪。空气里也有?着淡淡的腥膻味。
这应该并不是一个特别富足的部落。
部落首领看到有?骑兵过?来,立刻出来迎接,一看是阿史那社尔,黝黑的脸上漾起了笑容:“长生天在上,原来是社尔王子大驾光临!”
阿史那社尔中原本属于?这个部落的骑兵们?也都兴奋的出列了。
徐清麦翻身下马,好奇的看着这突厥的部落。
留在部落里的大多都是女人、老人、孩子,少有?男人, 如此看来是因?为男人都被?征入了骑兵队。在她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时, 那些女人和孩子也都睁着好奇的眼睛在看着她。
“这位是?”首领看到在阿史那社尔旁边站着的徐清麦, 脸上浮现?起暧昧的笑容:“可是社尔王子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阿史那社尔及时的截断了:“这位是来自长安的徐太医!”
首领的表情转为惊疑:“徐太医?可是那位可给人剖腹开颅, 还战胜了痘疮的徐太医?”
徐清麦挑起眉, 倒是没?想到自己的事情竟然还能传到草原上。
她更没?想到的是,待阿史那社尔点头之后, 首领以及跟在他身后的人直接对着她行了一个大礼, 差点就要匍匐在她面前了,十分?激动:“长生天在上!没?想到今日竟然可以见到徐太医!”
徐清麦有?点茫然,后来阿史那社尔才告诉她,她的名字已经在这一带靠近唐土的突厥部落广为流传, 大家都知道在长安有?一位神医, 可以起死回生,甚至还可以战胜痘疮!
阿史那社尔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徐太医, 你不懂草原对于?一位神医的渴望。”
徐清麦沉默。
突厥的社会形态和文明是要落后于?大唐的,大唐尚且有?不少的杏林郎中,而突厥只有?萨满。萨满或许稍懂一些草药学,但并未形成体系。
当晚,部落为他们?举行了很隆重的篝火晚会。社尔和徐清麦被?同尊为上席。
火焰熊熊燃烧着,马奶酒被?倒入到陶碗之中,有?的骑兵直接用牛皮制成的酒馕往嘴巴里灌。新鲜宰杀的羊被?架在火焰上烤,香气飘向四方。
徐清麦自然是不沾酒的,她喝奶茶。当然现?在的奶茶就是用纯粹的羊奶煮了一点茶叶梗,很香醇但并不甜。徐清麦觉得?若是有?白砂糖,定会在草原一带很受欢迎。
阿史那社尔殷勤地给她切好羊肉,放在了她面前。
这时有?一个大概七八岁编了满头小辫子的小姑娘噔噔噔的跑过?来,站在了徐清麦的面前,然后对着她摊开了自己的小手。她的手掌心?放着一个小东西?。
徐清麦放下茶杯,漾起笑容:“是给我的吗?”
小姑娘点点头,汉语说得?很生硬:“狼牙,辟邪、送给你。”
徐清麦有?些受宠若惊,接过?了这颗已经被?打磨得?很光滑的狼牙:“多谢。”
她想要送点回礼,可找遍了全身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小姑娘已经又噔噔噔的跑回了自己阿娘身边,张着大眼睛有?些害羞地朝这边看过?来。
徐清麦笑了笑,将她送的狼牙缠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对着她摇了摇手。
小姑娘高兴得?眼睛都笑成了月牙。
首领看到这一幕,笑道:“这是我的小孙女,月亮。她曾随我去过?灵州城,在那儿听说了很多徐太医的故事。”
徐清麦:“好名字。”
草原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悬挂在半空中,大得?出乎人的想象,是她从未见过?的。喝到兴起时,部落里的人无论男女都围绕着篝火开始载歌载舞,极其的热闹。
阿史那社尔显然也有?了一些酒意,他对徐清麦道:“之前在灵州城,徐太医问我为何无视礼仪与盟约。我想说的是,如果不那么?样,像月亮这样的突厥孩子,那就活不到今天!”
早春的雪灾将许多部落的牛羊都冻死了,老人和小婴儿也都死在了风雪天。
他们?只能选择南下打草谷,这样才能让突厥人活下去。
徐清麦本想要回一句,就突厥人的孩子是孩子,突厥人的命是命,那汉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但一想现?在自己正?身处突厥便明智的闭嘴了。
她也知道这样是无法说服阿史那社尔的,大家的立场根本就不一样,出发?点也不一样。要她说的话,其实共存也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只看上位者?是怎么?想,而最可怜的可能就是像月亮这样的孩子。
所以,她也没有再说话。
这一晚,部落里闹腾到了黑夜。
第二日起来,徐清麦却发现很多人都已经早起了,而且都在忙碌的干活。
她耳朵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天冷了,打草”
徐清麦转头看过?去,却发?现?是昨晚的小姑娘,月亮。她笑眯眯的摸了摸她头上的小辫子:“早呀。”
月亮立刻跑开了,徐清麦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没?想到她很快又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头雪白的小羊,眼睛亮亮的:“这是,我最喜欢,咩咩。”
她将小羊塞到徐清麦怀里:“给你,抱。”
徐清麦抱着小羊羔,只觉得?柔和极了,下手揉了几把:“真可爱。”
月亮的汉话讲得?不是很好但她学习能力很强,不过?是和徐清麦聊了一会儿之后说话便流利多了。她告诉徐清麦现?在是十月份了,部落里正?在进行最后一轮的打草。
徐清麦想起了部落旁边高高的草垛。
月亮说接下来的几个月,部落里的牛羊和马就要依靠这些储存起来的草垛过?活。而万一,如果遇上倒春寒或者?是冬季延长的特殊情况,那牧草可能就不够用,很多牲畜就要被?饿死。
月亮低低的道:“今年春天就是这样,忽然下起了好大的雪,没?有?防备。很多人,都死了,还病了。”
月亮偷偷的看了她一眼,她没?说的是,当时她就想着,如果部落里也有?一个像灵州城传的那样能够起死回生的神医就好了。
阿史那社尔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他的骑兵们?需要在这里停留两天获得?补给与歇息。月亮看到他过?来后立刻带着她最喜欢的小羊羔一溜烟儿的跑了。
阿史那社尔:“你很喜欢月亮?”
“可爱的小娘子谁都会喜欢。”徐清麦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淡下去,她向外?走去,阿史那社尔比默啜和卡丽好,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只是会跟在她的身边,就像是现?在这样。
不远处就是一个个的大草垛,徐清麦在某一个瞬间梦回自己后世去过?的呼伦贝尔大草原。
“昨天聊的话题,我后来想了想。”她的声音在风吹过?的草原上响了起来。
阿史那社尔有?些疑惑地回头,什么?话题,待她接着说下去之后他才恍然大悟。
“突厥人和汉人当然是可以共存的。这片天地那么?大,理应容得?下两个不同的民族。”她看向那些正?在努力拖动干草将它们?捆成草垛的突厥人,“现?在闹成这个样子,反正?不会是汉人的错。”
阿史那社尔也不生气:“那徐太医是觉得?,是突厥人的错?”
徐清麦嘴角往上勾了勾:“或许我应该说得?更清楚一点,它也不是突厥百姓的错。而是像你这样的突厥首领甚至是你们?可汗的错!”
阿史那社尔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惊是怒。
徐清麦却不理会他,径自往前走去:“阿史那将军在长安之时也曾学习过?我们?的历史,那就应当知道,汉人发?展到现?在也不是一蹴而就,是一代一代王朝积累下来的。”
阿史那社尔的脸色变得?柔和了起来,继续跟在了她的身后。
“徐太医说得?是,这也是我对汉人敬佩的地方。”
阿史那社尔在长安养伤了大半年,还曾被?特许进入国?子监读书。也是在那段时间里,他领略到了汉人深厚的历史累积和绚烂的文化。
他在突厥各大权贵中,其实是亲唐的这一派,甚至心?中还隐隐向往。
徐清麦见他不反驳,继续缓缓道:“我们?的首领和朝廷会从历史中汲取教训。就好比我所在的太医寺,一开始只为皇室诊治,后来逐渐扩大到文武百官,宫中诸人。再后来,便扩大到了百姓。”
“阿史那将军许久未去过?长安,下次去的话可以去悲田院看看,那里有?着全国?各地前来长安求医的百姓。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各州县也都会建立类似的悲田院。百姓们?可以不用跑得?那么?远,在自己的家乡就可以获得?救治的权利。”
她指了指身后的那些帐篷,笑了笑:“而突厥的百姓们?,生了病却只能自己忍着熬着,能请得?到萨满来看的都只是寥寥。阿史那将军,你告诉我,这是谁的问题?”
阿史那社尔沉默了一瞬。
徐清麦:“阿史那将军对大唐似乎挺关注,那您应该知道我们?关内五州在今年春的时候也和突厥一般,遭受到了天灾,粮食颗粒无收。不过?我们?没?有?选择入侵突厥来获取牛羊,那五州的百姓却也没?有?被?活活饿死,朝廷从其他的州县调来了粮食,他们?最终都活了下来。”
阿史那社尔终于?找到了她话语中的一个破绽:“正?是因?为大唐占据了膏腴之地,所以才能收获许多的粮食。而突厥身居之所,大部分?是苦寒之地。绿洲已然是天赐,其余却只是草原和荒漠。”
徐清麦点头:“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我并不否认。可抛去这一点,我认为朝廷的凝聚力与组织能力才是重点。突厥有?大大小小几百个部落,您扪心?自问,当你们?发?生雪灾的时候,劼利可汗可否像我大唐皇帝陛下一样,为了受灾的百姓夜不能寐?”
一提到劼利可汗,阿史那社尔更郁闷了。
他的这位叔叔当然也会担心?那些受灾严重的部落离心?,但是那些大部落却根本不舍得?将自己的口粮拿出来去救济别人。叔叔需要获得?支持,自然也不会为了本就实力受损的部落发?声,只会让那些小部落自己去打草谷。
而叔叔所在的王帐,锦衣玉食,却也是不会拿出来的。
阿史那社尔知道,很多离大唐疆域近的小部落,也并没?有?选择打草谷,而是直接包袱一卷,投奔大唐去了。
“身为首领,受到百姓的供奉,自然便要担起相当的责任。”徐清麦神色极为不以为然,“所以,阿史那将军,你说这一切是不是可汗的问题?”
她似乎是开玩笑,又调侃道:“如今大唐要与突厥宣战,我看你们?呐,这样的状态是打不赢我们?的。还不如直接归顺了得?了!”
第205章 第 205 章
徐清麦这句话是半调侃半真?心。
此?时的突厥和?大唐, 或者说胡汉之间并非简单纯粹的对立关系——当然,它的开头得要?追溯到?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五胡乱华, 十分惨烈。但在纠缠了那么多年之后,经?过北魏拓跋、北周宇文等等原本以胡族建立但却汉化的小朝代后,在很多地方,胡汉杂居已经?成为了常见的事情。
比如,大唐就生活着许许多多的胡人,而长孙、宇文这样的姓氏原本就属于鲜卑。拓跋也改为了汉姓“元”。而粟特人更是在长安与?西域左右逢源。
在这一点上,大唐是个很开放的朝代,这也给它蒙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
就好?比这一次雪灾,据徐清麦所知,从四月份开始, 就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居住于边镇附近的草原部落, 这里面?也包括了突厥的, 携带着人口和?财物归顺了大唐,请求大唐的庇护。
在她被?绑之前, 朝会的一大议题就是如何安置这些胡族。
所以在话刚说出?口后, 徐清麦忽然就觉得这事其实是可行的。
阿史那社尔显然也是心神一震,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幽深起来?, 紧盯着徐清麦, 片刻之后才玩味的一笑:“徐太医这番话,让我倒是觉得你不是被?绑来?,而是自己主动来?充当使臣的。”
“我不过是觉得这些牧民也是可怜人罢了。即便是突厥人,也拥有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权利。”徐清麦见他没生气, 胆子更大了几分, “可阿史那将军真?觉得,劼利可汗如此?行为真?的是带着突厥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吗?”
阿史那社尔满嘴苦涩。
是的话, 那就不会有那么多部落和?王帐离心了!今年开始的叛乱真?的是一茬接一茬。
“既然如此?,阿史那将军何必助纣为虐?”她嘴角的笑意加深了,“您既然读过史书,那便知道,大势所在,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如想想,如何让突厥的百姓们活得更好?,如何让这天下变得更加昌明。”
阿史那社尔叹了一句,真?心实意的道:“徐太医若是不去做太医,去做说客想必也会出?人头地。”
徐清麦盈盈道:“您过奖了。”
她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人不能逼得太紧,不然容易产生逆反心理。
两人在边走边聊,不远处的默啜和?卡丽脸色都很难看。他们这段时间被?禁止接近徐清麦身边。身在阿史那社尔的军队当中,两人也不敢造次。
卡丽沉着脸:“不能再继续和?社尔王子待一起了。徐太医对他有恩,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可是他们丢掉了十几个兄弟才从长安绑回来?的人。
默啜也点了点头,但却很苦恼。
社尔王子与?义成公?主本就是隐隐对立的格局,可不敢指望他能听他们的话。而且社尔王子可也不是什么和?善人,虽然不是一言不合就砍人,但这些年死在他手下的对头也不少。
默啜和?卡丽这几日根本不敢多言,就是怕社尔直接一怒之下将两人砍了。
“也只能先暂且这样了。”默啜无奈,“静观其变吧,到?时候再伺机行事。”
另一边,阿史那社尔和?徐清麦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以有事为由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内。他的几个亲信正在指挥着骑兵们搬运补给,顺便也给部落里干点活儿。
看到?他的脸色不豫,似乎充满了忧思不由得开口问道:“王子何事忧愁?”
阿史那社尔便将徐清麦所说对几人说了。
几人面?面?相?觑,然后有人开口:“王子心中是怎么想的?”
阿史那社尔茫然:“我也不知道。”
那人便又道:“王子说不知道,那其实内心也已经?有所动摇。那属下便直言了。此?次打?草谷,可汗谁都不派,单单派您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王子想必也心知肚明。”
其余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也都点头。
一人重重哼了一声:“自然是想要?削弱王子手下的力?量,最好?我们这些拥护您的人能够死在战场上!”
有人轻轻咳了一声,但所有人都没有提出?异议或者是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可汗并非雄主!”那人摇头,他年纪已大,眼睛中闪过睿智,“王子也该早做准备了,连突利可汗都与?可汗离心,上了降表与?大唐。汗国呐,分崩离析似乎也是不可避免之事了。”
阿史那社尔拧起眉头,指了指东边:“那位就是雄主?”
属下行了一个礼节:“您曾与那位接触过,或许您心中自然有着答案。”
阿史那社尔沉默了下来?。
那一年在渭水河畔,李世?民忽然出?现在山岗上那一道被金光照射着的身影,他直到?现在也都没有忘记。想必那些随军一起出?征的部落首领与勇士们也是如此?。
阿史那社尔在渭水之盟后曾在长安停留了一段时间,他这才知道原来?那时候大唐的皇帝陛下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假如他们能够再前一步,说不定就成功攻破长安城了。但那时候,所有人都被唐皇的气势给吓住了,没人想要?和?他为敌。
这样的一个人和?自己的叔叔相?比
阿史那社尔忍不住失笑摇头,根本就没什么可比性!
可投靠大唐的话,真?的会是突厥,会是自己的一条好?出?路吗?
阿史那社尔这一下午加上晚上都没有睡好?。
第二?日,到?了他们要?离开的日子。阿史那社尔打?算先将徐清麦送回云中城去,他不放心默啜和?卡丽带着她回。
“你们现在人手不足,草原上的天气瞬息万变,还有着游荡的野兽,实在是太过危险。”阿史那社尔对默啜道,“若是徐太医在半路出?了什么意外,就算是杀了你们也无济于事。”
默啜压住自己喉咙里的一口老血,但敢怒不敢言,同时内心深处又觉得他说的其实也有道理。
算了算了,最重要?的是徐太医能回到?云中城。
就在大部队即将启程的时候,月亮忽然从外面?冲回来?,整个人看上去惊慌失措,指着外面?喊道:“救命啊!快来?救命啊!巴鲁被?狼咬伤了!”
月亮与?巴鲁这些部落里的小孩子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去附近玩耍,却邂逅了前来?捕猎的狼群。最后,他们好?不容易骑着马逃了回来?,但为他们殿后的巴鲁却被?咬伤了。
巴鲁被?他们抬了回来?,他趴在马背上已经?人事不省,衣服湿哒哒地黏在了腿部,甚至还能看到?一滴滴的鲜血从裤管的东西流下来?,滴在了草地上。
巴鲁的父母哀嚎一声,立刻扑了上去。
看到?这个血量,徐清麦比他们反应还快。
“快让开,我看看!”
巴鲁父母这才想起来?,如今部落里来?了一位神医,立刻朝着徐清麦下跪磕头:“徐太医,求求您救救巴鲁!”
徐清麦早就冲到?了巴鲁的面?前,掀开他的袍子下摆一看,小腿受伤的地方被?人用撕下来?的布条给胡乱包扎了一下,但血并没有止住,已经?将布条给全部染红了,湿漉漉的。
月亮边哭边说:“我给他绑了一下,但还是流血,止不住!”
“快将他放下来?,找一个平坦的地方。”徐清麦指挥在场的男人们。
阿史那社尔担忧的问:“怎么样?”
巴鲁是月亮的弟弟,首领的小孙子,很机灵的一个小孩。
“伤到?了小腿的动脉。”徐清麦的脸色有些凝重,“不过还好?不是大动脉,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不过,这个也要?待会儿看情况。”
伤到?大动脉的几分钟就没了,根本等不到?送医。在悲田院的时候来?过一个伤到?小动脉的的患者,恰巧她在,但即便如此?,待她缝合了血管后便也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她没多做解释,没时间。
虽然只是腿部的小动脉,但也要?争分夺秒。
徐清麦的箱笼并没有一起被?绑过来?,她只能在系统里兑换了基础的手术刀以及生理盐水和?手术线——这得仰仗于现在有悲田院这个刷分利器,她的积分一直都不怎么缺。
“烧一堆火,然后给我拿一罐子酒来?,越烈的越好?。我还要?绷带,随便布条也行。”
已经?没时间再进行细致的消毒和?准备工作了,现在时间就是生命。
部落里的人都行动了起来?,去找徐清麦要?的东西。
她将刀子迅速的将衣服和?布条全部割开,裸露出?小腿的伤口。巴鲁的小腿上可以明显的看到?狼的利齿在上面?留下的痕迹,深深的贯穿型伤口与?嘶哑型伤口交错,十分可怖。
巴鲁的母亲眼泪簌簌掉下来?,又不敢出?声,只能默默跪下,祈求长生天的保佑。
徐清麦先在血管上方做了一个加压的包扎,然后直接用大量的生理盐水冲洗伤口,然后清创,血管是极容易感染的,需要?特别注意。
好?在巴鲁的血管并没有太破碎的伤口,否则去掉一段的话很可能张力?不够连不上。
周围很快就安静下来?。
阿史那社尔看着徐清麦就这样不顾脏污地坐在草地上,俯身下去聚精会神的给巴鲁缝合着伤口,姿势一动也不动。她的手上满是血污,做的事情更是骇人——拿着针线在人的骨肉皮肤里戳来?戳去,扯着血管,伤口可怖。
但当阳光从云朵缝隙间投射下来?,勾勒出?她金色的轮廓时,阿史那社尔觉得自己看到?了长生天的使者。
她降临在人间,在人间行走,每一步都在传播着仁慈与?光辉。
阿史那社尔心中的天平忽然一触,隐隐发生了某种倾斜。
同一时间,刘若贤也正在缝合着伤兵的伤口。
医帐内,躺满了刚从战场上送下来?的士兵。和?悲田院安静的整洁的手术室不同,这里充斥着病患的痛苦哼声、喊叫声以及呻/吟声。
以刘若贤为首的部分外科医学生,正在经?历他们的第一场战争。
第206章 第 206 章
在征讨突厥的六路大军中, 李靖和李勣的两路大军走的中路,薛万彻与卫孝杰走的东路, 而柴绍与平阳以及李道宗的两路大军走的西路。
这六路大军呈现扇形将整个?突厥腹地包围得严严实实。
而早在徐清麦被绑架之前?,太医寺便已经决定这次将会派出支持,而医学院的学生?们也遵循自愿的原则开始报名。大家报名的热情都很高,尤其是外科生?们知道自己的老师居然被突厥绑架走之后,义愤填膺,纷纷报名。
最后算下?来,外科生?几乎是百分百的报名率,而其他的学生?也大概报了一半。
他们被分到了这六路大军里,各由两名资深医师以及两名医工带队。刘若贤作为女医,理所当然的被分配到了平阳长公?主的军中。
他们一路急行军, 总算是到了边镇, 然后正好遇到突厥人?前?来打?草谷, 打?了一场小小的守城战。
刘若贤这些随军的大夫当然不用上城墙,他们被安置在了后方, 有?着专门的营地和专门的医帐, 周围有?士兵驻守,绝对的安全地带。
不过, 医学生?们一开始的精神状态还是有?所萎靡的。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从未经历过急行军的苦, 一天十几公?里下?来有?可能还要负重,小腿都肿了。待到了边镇后,也有?人?隐隐的后悔,到底为什么要来军中受这样的罪?留在长安城里读读书, 去悲田院里打?打?杂不照样能够学习到东西吗?
真是何苦来哉!
不过, 这个?念头都还没有?缓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几乎是汹涌而来的伤员给震惊住了。
彭老七今年二十岁, 但是府兵出身,已经随军出征有?三?年的时间了,也能算老士伍一名。
他们这样的府兵,一有?军名,便是终身服役,除非是死才能退出。平日在家屯田,训练过了两年这样的休闲日子后,彭老七本来都要觉得战争已经离自己远去了,这一辈子可能就这么过了。
不过,马上征讨突厥的诏书就下?了,听得人?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能驱除胡虏。而他们也从种地的农夫又转身一变成为了士兵。
带上自己的弓箭、被服、干粮等等,匆匆的入了伍,来到边疆。
一开始,彭老七心里还是有?点建功立业的想法?的,打?突厥哎,这要是立下?了什么功劳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但当他踏足到战场上,彭老七又开始心虚起来。
他这个?“老士伍”的名头实在是有?些名不副实,实际上三?年前?他只参与过一场战事随后就卸甲归田了。
这前?线的经历,他还真不能算有?。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当时他身边的那些老士伍们,在中箭或者被砍伤之后,几乎很快就死了。
有?的死在了战场上,有?的即使被人?侥幸救回抬下?去后也会高热不退而死。
所以当他中了一箭后,彭老七无比惶恐。
他觉得他也会和他那些早就死去的同?袍一般,化为城外垒起来的尸骨,最终被一把火烧了了事。他的骨灰怕是回不到故乡了,更别提他那个?刚娶的新妇,刚出生?的儿子
估计这辈子都看不到了!
彭老七这样感叹道,然后遗憾的闭上了眼睛。
待到他再睁开眼的时候,感受到的是一阵剧痛,或者说正是剧痛唤醒了他。
“啊——!”他忍不住咆哮起来。
自己是去了地府了吗?传言地府有?着十八层地狱,杀了生?的人?会进入到其中一层经受酷刑,自己是不是已经在受刑了?还不待他昏昏沉沉的脑子想清楚,就听到有?人?喝道:
“别叫!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怎么是个?女子的声音?
彭老七迷糊睁开眼,却看到一个?年轻清秀的娘子正站在自己身边,手里拿着很长的一根针,银闪闪的。
他心中大震:这是地府?地府居然有?仙女?
这时候,他就看到“仙女”将手中的针娴熟的朝自己刺来,很快就有?穿刺皮肉的疼痛感传来,彭老七嗷了一声,惨烈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
这是什么酷刑?
刚想要挣扎着起身,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捆了起来,根本动?弹不得
刘若贤对身边传来的惨叫声充耳不闻。
在第一批士兵被送过来的时候,她和自己的同?学们还沉浸在过往极具秩序感的医学治疗中。要先安排他们这些,再安排他们那样可等那么多人?同?时被送来,之前?所畅想的一切都在瞬间灰飞烟灭。
抢救!立刻抢救!
这边这个?已经昏死过去了,那边又来了一个?止不住血的,然后紧接着来一个?被利箭贯穿的
原本大家还在循规蹈矩的按照之前的流程来,比如先洗手,先消毒,先麻醉但很快,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或主观或客观的混乱了起来——
“麻药,麻药在哪里”有医学生急得团团转,但就是找不到麻药。
刘若贤吼了一句:“还麻药呢!赶紧给他止血!还有?那边的,别再慢腾腾的等酒精了,老师说过,只有?先有?命活下来才有资格谈感染的事情!”
这边,阿软推着小车子总算将需要的各种药品以及器械全都给送了过来。
手忙脚乱好一阵后,医帐里的氛围才逐渐变得不那么焦灼。
彭老七算是比较好的,另外几个?因为疼痛挣扎得比较剧烈,还得要两个?人?压着最终才得以让清洗以及缝合伤口顺利的进行下?去。
待到了傍晚,一切才消停下?来。
从前?线传来的好消息,突厥骑兵们被赶跑了,想必短时间之内不会再有?伤兵被送过来了。
刘若贤直起腰来,就听得自己的骨头咔嚓一声,差点没扭着腰。她龇牙咧嘴,之前?她一直随着徐清麦早上起来跑步、打?五禽戏,但自从搬出周宅住到医学院的宿舍后,她便懒散了。
现在这便是教?训,刘若贤痛定思痛,等回到长安还是要迅速捡起来。
她坐在营帐外,吹着风,鼻尖萦绕着的血腥气终于散了点儿。
“喏,给你。”阿软将手中的陶碗递了过去,“之前?打?饭的时候见你太忙,给你打?了一份,快吃吧。”
刘若贤抱着他,感动?极了:“阿软,多亏了有?你。”
尤其在医帐中时,更能体会到有?阿软这样精通急救手段的经验丰富的护士是多么的重要!也难怪太医寺的护士班招人?招得越来越多,甚至还有?许多高门世家将自家的女仆塞进来上课。
两人?安静的在营帐外吃饭,就坐在黄土飞扬的地上,每一口都混合了沙子,但两人?也都吃得津津有?味。
阿软看着天边的落日出神,忽然道:“娘子曾经对我说过,大漠和草原上的太阳特别的大特别的圆,我还笑着说难道看到的不是同?一个?太阳吗?没想到是真的。”
刘若贤的心情忽然低落了下?来:“也不知道老师到底怎么样了?”
阿软现在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懵懂的小女孩了,她安慰她:“放心吧,突厥人?既然是想要抓娘子去治病,肯定会好好待她的。等我们这次打?下?突厥,就能看到娘子了!”
刘若贤也重重的点了点头。
她看着身后的医帐,对阿软道:“我们好好干,等娘子回来后,让她大吃一惊!”
阿软嘿嘿笑起来。
刘若贤在想,如果?她是老师的话,面对这样的情况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她模拟了一下?徐清麦的思维,努力?在想要怎么做才能让医帐的秩序回来,然后提高诊治的效率?
或许,该和带教?的医师们好好的商讨一番
原本马上就要走的骑兵们因为巴鲁的腿又不得不在这个?小部?落里待了两天。
徐清麦守在巴鲁的床边,看着他缓缓的睁开眼睛,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好了,能醒过来就说明没什么大事了。我给你们开个?补血的汤方吧,他失血太多,还得要好好补补。”
她给他用了大量的抗生?素甚至因为怕他感染狂犬病毒,还兑换了冲洗伤口的免疫球蛋白,总算是将这小男孩给救回来了。
一旁的月亮欣喜的握着巴鲁的手。
首领的妻子记下?徐清麦开的药材,有?些忧愁:“这里面很多药材,草原都没有?,得去灵州才行。”
徐清麦笑了笑:“最好是尽快去集齐这些药材吧,别拖太久。”
巴鲁醒了的事情很快就在部?落中传开了,所有?人?看着她的眼光更加尊敬和崇拜了。首领宰了几头羊,又办了一场篝火晚宴。
阿史那社?尔敬了她一杯酒,当然徐清麦喝的依然是奶茶。
“徐太医济世救人?,慈悲之心让人?感慨。即便是现在突厥和大唐乃敌对双方,依然愿意对我突厥儿郎施以援手。在下?实在是佩服得很!”
说完之后,便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徐清麦淡淡道:“战争是大人?的事情,和孩童无关。若是老弱妇孺,我当然会救。但若是王子,或者王子手下?的骑兵们有?什么病痛,我却也只会做壁上观。”
阿史那社?尔并不以为忤,哈哈笑道:“徐太医果?然恩怨分明!”
只不过,徐清麦这话却被一位刚要走过来的妇人?听到了,她显然是懂汉话的,听了后脸上露出迟疑之色。在原地站了半晌,陡然长叹一声,又沉默的回去了。
当天晚上,正当徐清麦想要睡下?之时,月亮找了过来。
她对徐清麦磕了一个?头,可怜兮兮道:“徐太医,求求您也救救花枝子的丈夫吧!”
第207章 第 207 章
徐清麦一下子醒了过来, 点燃了旁边的油灯:“怎么了?”
月亮道:“花枝子的丈夫生了重病,她本来想要求您给他看病, 但是?昨晚听了您和阿史那将军的说话,她便不敢来了”
徐清麦这才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花枝子正好听到了自己对阿史那社尔说自己只医老?幼妇孺,不医突厥士兵,所以就没有再?来找她。
月亮咬着下唇,她知道现在来求徐清麦实属冒昧,但花枝子的确太?可怜了。她的家?人在年初的雪灾都遇难了,一个?小儿子也被饿死了,丈夫生了重病,现在就只剩下她和女儿还能干活,撑起了整个?家?。
徐清麦叹了一声:“那我明日给他看看。”
她说那句话其?实只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毕竟她是?大唐的官员。拿着大唐的俸禄, 当然不能为了敌军诊治。否则被她治好的突厥士兵转头又?跑到前?线去杀唐人, 那她心里肯定?不会踏实。
不过, 像是?花枝子的男人这种?情况,看看也无妨。
第二日, 阿史那社尔本来要拔营离开, 结果徐清麦又?跑去看病了。
阿史那社尔倒是?无所谓,但默啜和卡丽的脸色却变得极不好看了。
默啜顶着巨大压力出列:“社尔王子, 可贺敦还等着徐太?医去云中城救命呢!”
社尔斜斜瞥了他一眼:“义成公?主身为突厥的可贺敦, 突厥子民生了病,她理应一视同?仁、心怀慈悲,岂能因此而迁怒你等?”
说完又?讽刺的笑了笑:“放心吧,若是?可贺敦正因为此事而怪罪你们, 我自然会一力承当。”
默啜抬头本来还想说什么, 但看到周围牧民们脸上隐隐的愤怒和嫌恶之色后,便立刻将喉咙里的话给吞了下去。社尔王子这是?给可贺敦在挖坑呢。
徐清麦早已离开, 没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花枝子男人的病情的确让她生出了些许兴趣。
他整个?人看上去脸色黄黄的,窝在床上一点精神也没有。据他说自己每日都能感觉到上腹部疼痛,干不了力气活,根本也弯不了腰,而且也吃不下什么饭,日常觉得腹胀。
这个?症状倒是?有点像是?肝病徐清麦思?忖着。
“你把衣服脱了,我检查一下。”她嘱咐道。
牧民没想到她忽然让自己脱衣服,愣了一下。就连草原上的女人也没有她胆子那般大。
部落首领早就围了过来,用突厥语不耐烦道:“神医让你脱衣服就赶紧脱!长?生天在上,有神医来为你看病是?你的福气!”
花枝子立刻给自己丈夫脱了衣服。
徐清麦毫无惧色,也毫不拘束,让他躺平上手按压他的腹部,一番探查下来,她隐隐觉得这应该像是?肝硬化的症状,肝部肿大压迫了临近的器官,所以出现了很多临床上的症状。比如压迫胆管就容易引起梗阻性黄疸,脸色才会这样?黄得像是?藤黄纸一般。
“喝酒吗?”她问。
牧民点了点头。在草原上哪个?男人不喝酒?而且还必须要烈酒才够劲,不然抵抗不了冬季的严寒。
徐清麦摇了摇头:“酒虽好,少喝一点为妙。”
她在犹豫要如何?对病人和花枝子解释这个?病,肝硬化即便是?在后世也属于很难治疗的疾病,尤其?是?终末期患者只有换肝才是?最有效的途径。
但是?她心里也有着疑惑。
后世国内的肝硬化大多是?因为乙肝病毒引起的,但主流的观点一般认为乙□□于十九世纪的欧洲。徐清麦对这方面没什么研究,但是?在悲田院工作这么久,接触了许多各地的病人,她的确没有遇到过肝硬化患者。
那么,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酒精。
牧民们的确是?喝酒的。
可在周自衡还没有酿出高度数的白酒之前?,他们喝的酒酒精度数并不高,形成酒精肝的概率说实话没那么大。
所以在病因这方面,徐清麦还有些无法?确定?。只有确认了病因,才能对症下药。
这时候,她听得身边的老?妇人轻轻的感叹了一声:“长?生天在上,我记得之前?的阿赞就是?同?样?的病,才十几岁就回到了长?生天的怀抱。”
徐清麦敏锐的听到了她的话。
她皱起眉头:“十几岁?”
说话的老?妇人正是?首领的母亲,她已经六十多岁,在草原上已经算得上是?高寿,见?多识广。
她想了一下:“的确是?十几岁。不仅仅是?阿赞,我这一生之中就见?过好几个?类似的病例。”
老妇人将自己见过的病例告诉了徐清麦。
十几岁的孩子不可能就患上酒精性肝病,而且这老?妇人说的病例里有老?有小,有男有女徐清麦原本提笔想写汤方的手一下子停住了。
这更像是?地方病的特点。
草原上有什么地方病吗?她开始在脑海里搜索曾经看过或者是?听过的一些资料,最后眼睛一亮。
“是?了,应该是?这个?,都对得上”徐清麦喃喃自语道。
她曾经听本科室去边疆牧区支援的副高提到过,全世界的牧区都会高发包虫病!这是一种人畜共患的传染性疾病。如果是?肝包虫病,那呈现的症状就和肝硬化有些相似。
“其?实是?一种?虫子”她拿起纸笔对在场的人解释,“它是?一种?寄生虫,人的肉眼不可见?。这些虫子寄生在动物身上,虫卵随着粪便排除,然后污染了草地、水源。如果人误食了,那就会寄居在人的身体内,然后造成脏器损伤。”
旁边的人都吸了一口凉气,还觉得有些恶心:“虫子?”
一想到居然是?因为虫卵,而自己的体内也可能有着这种?虫子的存在,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而且这种?虫子的潜伏期有很长?,可能长?达十几年才会发作。”徐清麦叹了口气:“所以水一定?要烧开后再?喝。包括手还有餐具都要尽量消毒到位。”
阿史那社尔在长?安生活过,自然知道那时候徐太?医就一直在推行勤洗手的政策。不过他的骑兵们四处征战,在紧急状态下往往就是?有水直接喝,根本没时间烧,一时之间面色有些难看。
花枝子急急地问:“神医,可还能治?”
徐清麦摇了摇头。
花枝子的身形摇摇欲坠。
“最好的治疗方式莫过于做手术。”徐清麦连忙解释,“但这样?的手术是?需要严格消毒和干净卫生的环境的,我也需要有人配合。在草原上做不到。”
首领敏锐的问:“神医的意思?是?在其?他地方可以做到?”
“在长?安大概率可以。”徐清麦笃定?道,“所以有机会的话,你去长?安吧,到时候去悲田院找我,我自然会安排。”
她嘴角微不可见?的向上勾起,大大方方的对着首领和其?他所有人道:“包括诸位,若有什么不舒适的地方,也完全可以去长?安求医。我们悲田院中接待了不少病患都是?胡人,即便是?我大唐皇帝陛下,想必也会很欢迎诸位的到来。”
阿史那社尔本来沉浸在虫卵的恶心和郁卒之中,听到她这样?说,又?看到首领以及部落里其?他人颇有意动的表情,忍不住扶额苦笑。
这位徐太?医还真是?见?缝插针呐!
徐清麦还不忘加上了最后的砝码:“况且,我们太?医寺中已经成功研制出了痘疮疫苗,只要接种?过的人,一生都会免于痘疮之苦!”
“痘疮!”
“痘疮?!”
所有人都沸腾了起来。痘疮的威名可不仅仅只限于中原地带,草原上同?样?曾经见?识过它的巨大威力。
首领的母亲忍不住向前?了一步:“神医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徐清麦面不改色,“此事由药王孙思?邈孙道长?一手督办,亲自试药,包括我本人也都试了,的确是?真。到时候想必大唐子民都能享受到这个?福利。”
老?妇人一下子就跪了下来,热泪盈眶:“长?生天在上!”
这是?神迹!
月亮偷偷的在徐清麦耳边道:“我的小叔叔,就是?死于痘疮。”
且不说大家?如何?震动,将徐清麦更加视为神明的使者。但既然此时动不了手术,阿史那社尔还是?按照原定?的行程朝着云中城进发。
他与徐清麦驾着马并排行走。
阿史那社尔看着她纤秀挺拔的侧颜,赞叹道:“在下曾经听闻徐太?医在朝堂上舌战群雄,如今一看,口才端是?了得。”
在那一刻,他清晰的察觉到了首领和那些部落勇士们对长?安的向往。
徐清麦莞尔一笑,回过头来:“当一个?人说真话的时候,别人自然能够感受得到其?中的力量。我之所言都发自真心。阿史那将军,您不如也考虑一下?”
阿史那社尔一愣。
徐清麦认真道:“如果您带着突厥人归顺大唐,我可以请求陛下针对你们做一个?医学项目,包括大规模的义诊以及专项地方病的诊治等等,甚至还可以申请到一笔专门的资金。如何??”
包括江南的血吸虫病,她也打算用这样?的方式来治理,专项专治。
阿史那社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一次竟然没有顾左右而言其?他,反倒是?在半晌后低低说了一声:“徐太?医,此事须得待我细细考虑。”
徐清麦能感受到自己胸腔里的心砰地跳动了一下。
她眼睛闪闪的:“那就静候将军的佳音。”
“今天不能再?走了,得要找个?地方扎营了。”向导看了看天色,对身边的人道。
周自衡和李崇义带着一众金吾卫在向导的带领下已经深入草原快一旬了。草原极大,牧民们往往群居在一起就形成了各个?部落,散落在这片辽阔的天地之间。
有的时候,往往跑一天都看不到一个?人,如果不是?向导带着,他们早就迷路了。
周自衡虽然心急,但也知道在这儿必须得听向导的,不然就容易出问题。
他点了点头:“那就这样?,扎营吧。”
他们这一路偶尔能从过路的牧民口中得知阿史那社尔的军队的消息,只是?一直都还没赶上。但有了一个?可以追踪的切实的目标,心中便能觉得踏实。
实在不行的话,就找到云中城去!
如今已经是?十月,夜晚已经变得寒冷,大家?燃起篝火,安排好了岗哨,这才在简单的帐篷里睡下了。条件简陋,霜寒露重,偶尔还能听得狼的嗥叫。
但周自衡并不在意,李崇义和金吾卫们都是?军伍出身更是?习惯了——大家?都知道白天任务繁重,晚上要抓紧时间休息好才能恢复体力。
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周自衡被李崇义推醒了。
“醒醒,有狼群。”
第208章 第 208 章
周自衡握紧了身?边的刀, 掀开帐篷一角往外?一看?,只看?到不远处一双一双绿眼?睛将他们的营地包围了起来, 粗略估计得有四五十头狼。
有狼在附近的小草坡上昂首发出?嗥叫。
瞬间,此起彼伏的狼嚎在周边响了起来,回荡在辽阔的草原上。
篝火已?经熄灭,它们在慢慢地逼近,所有人?都?能看?到它们张开嘴猴露出?来的利齿以及垂下来的口?涎,绿色的眼?睛中透露出?凶光以及因为饥饿所带来的嗜血意味。
“还是之前那群狼。”周自衡认出?了狼王。
在几天前他们被狼群袭击,杀了几头狼之后狼群便撤走了,没想到却一直缀在他们身?后,等待着时机在夜晚偷袭。
“狼是记仇的动物,”李崇义握紧了背后的弓, 还有丝兴奋, “看?来今天只有将那狼王留下来才行。”
狼王发出?长长的凄厉的嗥叫, 这仿佛是个进攻的信号,周围逼近的狼群立刻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营地疾驰而来。被拴住的马匹受了惊, 双蹄腾空, 也发出?了嘶鸣声。
一时之间,营地里兵荒马乱。
不过, 跟随周自衡过来的都?是金吾卫, 还有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如薛大等人?,倒也不惧这小小的狼群——虽然狼的数量有些多。一时之间,营地里刀光剑影。新鲜的血液落在早已?经荒凉的草地上,浸润到土地深处。
李崇义翻身?上马, 拿着自己?弓箭去?远处找狼王了, 薛大守在周自衡身?边。
两头狼突破了前面的防线冲到了他们面前,蹿起来狠厉朝着周自衡的小腿咬去?。周自衡刀一横, 正好卡住了狼的牙齿之间,向前用力一挥,脚一踹,瞬间将那头狼踹到了一边。
薛大上前一刀劈下,那狼立刻没了声息。
周自衡又闪过另外?那头狼的攻击,和它缠斗了起来。他已?经不是刚到唐朝时那个手无?寸铁身?无?武艺的普通人?了,这几年纵然很忙也没有落下锻炼和学武,如今虽然比不得金吾卫这样的精锐,却也能做到提刀上马,不会再被人?嘲笑。
狼群虽然凶悍,却也比不上带了武器的武人?们,不多一会儿便狼尸遍地。
狼王凄厉的嗥叫声又一次响了起来,这一次是撤退的信号。仅剩的十几头狼立刻朝着狼王的方向奔去?,这时候却有骑士靠近,举弓、射箭一气呵成。
狼王败走,李崇义立刻跟随了上去?。
周自衡让金吾卫二三人?也骑马跟了上去?。
“有没有受伤的?”他开始收拾这边的战场,让薛大拿出?生理?盐水,准备给被狼抓伤的伤员们消毒包扎。好在只有几人?受伤而且也不是重伤。
向导看?了看?战场情势,叹了口?气:“以往,狼群绝对不会沾染像咱们这样的队伍,它们可不傻,知道不好对付,极有可能有去?无?回。看?来,今年初这场雪灾的影响还在持续”
它们在草原上找不到什么食物,只能朝着行旅之人?下手。
金吾卫郎将看?了一眼?周自衡,然后道:“这对我大唐倒是好事?。”
周自衡颔首:“百姓过不下去?了,自然会做出?取舍。”
过了不多会儿,李崇义回来了,将身?后驮着的狼尸往地上一扔,赫然就是刚才前来挑衅的狼王:“总算是干掉它了,不用担心它再来寻仇了。”
向导也松了一口?气,笑道:“的确是可以省点心了。”
已?经临近清晨,大家索性不睡了,将场面打扫了一下便打算起来再赶路。向导给大家开了个会:“从这儿往北一直走,按照咱们的速度走个五六天,就到云中城了。那是突厥王帐所在,所以接下来这一路可能会遇到不少的突厥军队,大家一定要小心谨慎。”
他们现在是伪装成商队,去?西域那边贩货。
周自衡道:“能避开就避开,若是不能避开千万别逞强。即便被抓到云中城去?也比当场丢了性命要好。”
李崇义问他:“若是到达云中城之前你还是没有拦住她,那接下来怎么办?”
说?完后,他拍了拍胸脯:“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金吾卫的人?这段时间跟着周自衡也都?很信服他,当下也都?拱手道:“任凭周郎中吩咐!”
除了李崇义之外?,其他人?不管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周自衡都?挺感动的。他环视了一圈所有人?,然后沉声道:“如果到时候还是没有拦住徐太医或者是她早已?经进去?云中城,那咱们就调转回头去?找李大将军。
“待他踏破云中城之日,便是徐太医回归大唐之时。”
他当然是想要进去云中城找徐清麦的,但可操作性并不高。那儿全是突厥人?,汉人?极少,很容易暴露。尤其是像他们这样全是剽悍习武的汉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恐怕刚进城就会被当做探子给抓了。
如果此刻跟随着的全是周家的护卫,那倒也可行。可这些金吾卫们却只是出?公差,并没有赴死的打算,人?家愿意跟着自己?来一趟草原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果然,为首的金吾卫郎将听了后脸色似乎都?轻松了一些。
他有些迟疑:“可这样,徐太医在云中城会不会有危险?”
“应该不会。”周自衡道,“义成公主绑她前来便是为了治病,况且也没人?会和一位神医过不去?。”
唯一这样做的曹操被骂了千年。
徐清麦会很安全,这也是周自衡做出?这个决定的最重要前提。
李崇义也赞同:“嫂子若是进去?了云中城,靠我们几个是很难救回来的,唯有靠大唐的军队才能攻破它然后将她带回来。咱们去?襄助李大将军,同样是在尽心尽力,嫂子亦不会怪你。”
周自衡苦笑:“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所以他下定决心,到时候他会自己?前往云中城。
他神情沉郁,将近两个月的煎熬已?经让他原本清雅的面容变得颓废,即使是装作风尘仆仆的行商也不会有人?怀疑。
一行人?就这样朝着北方的云中城进发。越往北走,寒风便愈加的凛冽。
只是十月份,却已?经有了初冬的气象。远处的山峦顶端甚至已?经可以看?到皑皑的白雪。有时,铅灰色的云朵沉沉压下来,便让人?觉得风雪将至。
这样的气候更不利于追踪。
好在刚出?发没多久,就有牧民向他们透露了徐清麦的消息。
当然,周自衡形容的只是一位汉家女子,或许身?边还有十几个突厥人?。只不过这样的组合实在是太少见,虽然有着出?入但也被人?一下子就猜了出?来。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他们在两天前刚走,往云中城去?了。”月亮好奇地张望着眼?前这一行骑士们,她的眼?睛骨碌碌地转,最后停留在周自衡的身?上。
周自衡大喜,这是他们这段时间以来得到的最确切的消息。
“多谢!”他命人?将随身?携带的寒玉浆给这个部落留了两个酒馕。
月亮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她忽然问:“周十三郎可在?”
周自衡一惊:“你从何处听到周十三郎?”
月亮笑了起来,大喇喇地打量着周自衡:“原来你就是。不用否认”她凑上来,小声说?,“徐太医已?经和我说?过了,若是有人?来问,那或许便是她的夫君周十三郎。”
周自衡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昂起头,眼?眶热热的。原来,她也是如此笃信自己?会追过来,她也在等着自己?。
月亮张望了一下四周,又轻声道:“徐太医说?,如果我遇到了他,便对他说?,不要冒险,她没有生命危险。在云中城,她只会斡旋和拖延时间。”
她知道他定然会不顾一切的想要解救她,她不希望他涉险。
周自衡强抑制住内心的激荡,和这支打算迁徙到灵州城附近的部落告别。
“走!朝云中城进发!或许还赶得及截住他们!”
阿史那社?尔带着徐清麦也正在前往云中城的路上。
“只要再过一天,越过前面的小河流,便可以看?到连绵的帐篷,那就是我突厥王城云中城!”他坐在马上,马鞭指着前方对徐清麦说?。
徐清麦挑起眉:“将军还没考虑好吗?”
阿史那社?尔收回马鞭,出?神地看?向王城的方向,良久才叹口?气:“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徐清麦:“但总是要做决定。区别是自己?主动决定,或者是被情势所迫而做出?决定。这两者所能兑换的筹码是完全不同的。”
阿史那社?尔明白她的意思。
他没有看?她,像是在喃喃自语:“入夜后,我会杀了默啜等人?,到时候自会放你走。”
徐清麦:“将军不与我一起走?”
阿史那社?尔回过头来,微带蓝色的眼?眸中映着她的身?影:“我说?了,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我要回一趟云中城。”
徐清麦叹一声,知道他是对劼利可汗还没有彻底死心。
也正常。并非汉人?才懂得忠义。
她只能道:“将军一切小心。”
入夜后,徐清麦坐在篝火边一动也没动,她能听到在在不远处似乎响起了什么喧闹声,然后是嘈杂的人?声夹杂着马的嘶鸣,还有兵器相交的声音。
阿史那社?尔也端坐不动,上下翻动着手中的烤肉,处置几个奴仆还不值得他亲自动手。
不一会儿,阿史那社?尔的亲兵提着几个尚在滴血的头颅过来了;“王子,一切已?经处理?妥当。”
徐清麦乜了一眼?,正是死不瞑目的默啜与卡丽等人?。
她闭上了眼?睛。
阿史那社?尔淡淡道:“扔去?喂狼。”
亲兵领命而去?。
阿史那社?尔将手中的肉串递给她,徐清麦摇了摇手,只觉得胃里面有些翻腾:“我喝水就好。”
他也不强求,自己?将肉串都?给吃了,吃完后拍拍手起身?:“晚上不好赶路,待天亮,我再让人?送你走。”
徐清麦对他福了福身?子:“多谢将军。”
阿史那社?尔看?着火光下的她,忽然轻声道了一句:“若你是我的王妃,被人?掳走,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前来营救,再将掳走你的人?碎尸万段。”
徐清麦愕然,随后莞尔一笑,故意略过他话语里其他意思:“他也会来的。”
阿史那社?尔挑了挑眉,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日一早,天才微亮,徐清麦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阿史那社?尔给她划拨的几个亲兵也都?准备妥当。就在他们想要翻身?上马的时候,远处却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不过是须臾之间,如潮水一般的骑兵就已?经冲到了他们的面前。
“社?尔王子,你在这儿实在是太好了!”
“可汗有令!”为首的突厥骑兵举起劼利可汗的弯刀,对着阿史那社?尔道,“阿史那社?尔听令,速速赶往襄城一带防守唐军!即刻出?发,如有违军令,军法处置!”
另有一人?从队伍中走出?来,脸上笑吟吟道:“多谢社?尔王子将徐太医从灵州送回,您将徐太医交予我等就行。”
阿史那社?尔捏紧了马缰,他认出?来了这人?正是义成公主的亲信!
是默啜!
他偷偷的给云中城传了消息!
第209章 第 209 章
徐清麦进入了云中城。
她?也很郁闷, 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来到了这里。
好在,她?最后是?被毕恭毕敬地请进去的, 坐在马上?,不是?作为奴隶、俘虏而?是?作为贵宾堂堂正正的走进了云中城。
云中城同样是?古城,昔日赵武灵王想?在黄河西岸建城,但屡建屡塌,后来他见一群白色天鹅一直在同一个地方盘旋,而?天鹅所在之地光芒万丈,便认为这是?上?天的旨意,因此在天鹅盘桓之地建城,取名而?云中。
突厥汗国的王庭在于都斤山,但劼利可汗却更?爱在云中城待着, 他的牙帐常年设于此, 突厥的数十万大?军也都驻扎在这里。可以说云中城便是?突厥的中心所在。
它与长安完全不同, 附近皆为宽阔无垠的草原,成群的马匹奔腾, 还有一群一群的牛羊。它也有城墙, 但是?城廓范围不大?,更?多的是?大?大?小小的形色各异的帐篷, 围绕着小小的城池, 越外围的越简朴,而?越往里走越华丽。劼利可汗的白色牙帐,同样如众星捧月一般位于最中心的位置,十分惹人瞩目。
义成公?主并不住在牙帐, 她?住在云中城中。
徐清麦在云中城的王宫里见到了义成公?主和闻讯而?来的劼利可汗。
她?曾在渭水河畔见过劼利可汗一次, 不过才三四?年的时间却觉得劼利可汗整个人似乎都已经迅速的老去,原本的意气风发和剽悍气质早已不见, 取而?代之的在优越和安定?生活中逐渐松懈下来的懒散。
至于义成公?主,即使已经是?中年人,眼?角有遮挡不住的皱纹但依然美艳无比,她?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婉约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是?草原的利落,也难怪会让几任可汗都为之神魂颠倒。
义成公?主对徐清麦很亲切:“早就久闻徐太医大?名,妙手神术挽救百姓于病痛疾苦之中,如今一见却不料竟是?如此年轻的娘子!想?来书上?说天纵奇才,便是?徐太医这般了。”
徐清麦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可贺敦若是?想?要见我,我每旬都会在悲田院中出?诊,无论是?什么身份的病患一视同仁,倒也无需您摆出?如此大?的阵仗,又是?绑架又是?逃命,白白送了您的那些属下的性命。”
从长安到阿史那社尔的军中,一路过来,义成的属下将?近二十来人一个都没有回来。
义成丝毫不以为忤,依旧笑容和煦:“我知徐太医心中不爽快,那些卑贱之人的性命若是?能让徐太医变得开心点,也算是?他们死得其?所了。”
徐清麦的脸色一下子就冷淡了下来。
她?替默啜与卡丽不值,这些人对她?如何暂且不说,但他们的确是?忠诚于义成公?主,可后者对他们的死却完全不放在心上?,轻描淡写就如同碾过了一群蚂蚁。
义成的语气变得哀戚起来:“至于我,还请徐太医原谅我作为一个母亲,实在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我知道徐太医也是?母亲,想?必很能理解我的心情才对。”
徐清麦冷笑几声,很想?要再怼几句,但想?到阿史那社尔对自?己说的义成公?主这人喜怒无常,便还是?咽下去了到了自?己喉咙里的话,哼了两声,不再说话。
劼利可汗靠在宽大?的椅子上?,转动着自?己大?拇指上?巨大?的玉扳指,懒懒地问?徐清麦:“徐太医,大?唐皇帝陛下的身体如何?”
徐清麦:“回可汗,陛下的身体极好。”
劼利可汗点了点头,下一秒却重重地拍了一下身边的案几,怒道:“我视他为亲人,与他在渭水河畔立下盟约,没想?到他却违背了当?时的誓言,竟然对我宣战!徐太医,你说这是?不是?背信弃义之举?!”
若是?寻常女子怕是?会被劼利可汗忽如其?来的怒气给吓住,但徐清麦也是?在朝堂上?见过几年世面的人了,当?下面色不改:“可汗,在下在八月就被可贺敦给绑出?了长安,长安城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下实在是?不知,想?必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可汗何不像上?次一般,派使臣前往长安询问?仔细?”
劼利可汗阴鸷的眼?神盯着她?,良久才收回,继续转着玉扳指,慢条斯理的道:“哼,无妨。李世民这小儿!他要战,那本汗便陪着他好好玩一玩,让他知道战争可不是?儿戏。”
他站起身:“行了,徐太医,既然来了云中,那便好好待在这里吧。可不要惹恼了本汗的可贺敦,听她?的,好好为符离治病。或许过不了多久,本汗还能带着你回到长安,哈哈哈哈。”
他长笑着走到了殿外,过往健壮但此刻却显得有些肥硕的身体在身边奴仆的搀扶下走下了台阶。
徐清麦缓缓挑起了眉毛。
回长安是?一定?的,但怎么个回法?却不一定?了。
义成公?主站在她?的身边以目光送劼利可汗离去,眼?神也有些复杂。但回过头来时,又挂上?了那幅和煦的笑容:“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徐太医,不如现在就随我去看?看?符离?”
徐清麦低下头,默认了她的安排。
义成公?主带她?去到了王宫内苑里符离的殿室。这云中王宫说是?宫殿,但徐清麦瞧着在规模上?还比不上?一些世家的府邸,只不过这边深受西域影响,建筑和摆设上?带着一些异域风格,很是?特别。
还没进去宫室就听得一个老妇沧桑的声音:
“符离何必如此沮丧?据说这徐太医的医术的确是?出?神入化,说不得你再过几日就会康复如初。”
义成公?主迈过门槛,柔声道:“你舅母说得不错,徐太医已经到了。”
徐清麦跟在她?的身后朝室内望去。
室内却不止符离一个,还有一位穿着汉人服饰的老妇人,从眉眼?可见年轻时必然是?一位美人,如今即便是?年岁大?了,半头银发也依然有着无可替代的风华。而?且徐清麦觉得她?似乎有些面熟
此外她?身边还有一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
而?躺在床上?盖着褥子的那位病弱少年,想?必就是?义成与劼利的儿子,符离。
几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徐清麦。
符离想?要站起来,却喘起了粗气,徐清麦连忙制止了他:“符离王子无需多礼。”
对着小孩子,她?还是?没办法?硬下心肠的。
义成公?主现在反而?不急了,向她?介绍在床边坐着的老妇人和青年郎君:“这是?我的嫂嫂,大?隋的太后萧氏。这位便是?大?隋现今的皇帝陛下。”
徐清麦恍然大?悟。
原来这便是?炀帝的萧皇后与炀帝的孙子杨政道!
在杨广时候,萧皇后带着杨政道先?是?落入了窦建德之手,后又被处罗可汗与义成公?主迎入突厥,依然成立了大?隋朝廷,与大?唐分庭抗礼。
徐清麦有些尴尬,她?想?了一下,选择以最普通的拱手礼对萧皇后与杨政道见礼:“徐氏见过萧皇后、杨世子。”
她?是?大?唐臣子,虽然说不可能如古人一般对皇帝忠诚到甘愿剖心掏肺,但食君之禄,基本的气节还是?要有的。所以,她?在政治立场上?不可能承认这个“后隋”,也不可能再拜隋帝。
于是?,依然从隋炀帝杨广算起,萧氏为萧皇后,杨政道则只是?前朝齐王世子。
义成公?主沉下脸来:“大?胆!”
徐清麦昂起头,大?有“我就这样,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的意思——她?可不信义成会为了这么点事情在这个节骨眼?上?慢待自?己。
杨政道垂头苦笑。
萧皇后忙来打圆场,笑道:“好了,你何必故意为难她??自?古成王败寇,就这样吧,各论各的。”
义成的脸色这才缓和,皮笑肉不笑道:“徐太医,病人就在这里,可不要让我失望。”
徐清麦淡淡道:“我也不是?神仙,况且如果需要做手术的话,动作要精细,便需要心情松弛平静,想?必可贺敦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义成公?主没威胁成,反倒被她?给噎了一下,她?已经很久没遇到敢给自?己脸色看?的人了,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刚想?说什么,就见徐清麦已经坐在了床边,持起符离的手准备切脉,便生生将?怒气给咽了下去。
萧皇后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徐清麦将?杂念摒弃,全神贯注在符离的脉象上?。脉象的确是?不太好,这也是?之前就想?象得到的,她?收回了手。
“主要症状是?什么?”
符离并无母亲的强势,说话都是?小小声:“感觉喘不上?气,而?且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能躺着,一躺着就觉得喘不上?气来。”
徐清麦点点头,她?听出?来了,连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有气无力。
义成公?主在一旁焦急的插话:“符离这将?近一年,都是?靠坐着睡的,根本不能躺!而?且走两步就喘,更?别提骑马和其?他了。”
劼利可汗本来还挺喜欢符离,但自?从符离变成现在这样子后便越来越不喜了。
而?符离若是?无法?骑射,那在突厥根本不能服众。
“那应该是?肺部的问?题了”徐清麦心中想?道。
肺功能受损?
她?给符离查了体,但肺部的问?题却并不是?简单的查体就能发现的,徐清麦并没有发现任何的不对。不过,她?倒是?在肺部以下摸出?了点不对。
义成公?主看?她?的神色有些凝重,也紧张了起来,原本的怒气和其?他的情绪在此刻全都不见了。
“徐太医,可是?发现了问?题?”
徐清麦没回答她?:“我听一下他的心肺。”
她?从袖袋里拿出?自?己的听诊器。
听诊器早就在太医寺里流行了起来,就连最古板最守旧的内科大?夫们都爱用这东西,可以清晰的听到体内心肺的声音,有助于提高他们的诊断。当?然,他们用的都是?木制的老式听诊器。而?徐清麦早就从系统里兑换了现代的听诊器,为了掩人耳目还用丝缎缝了个套子将?橡胶管给包了起来。
可惜,这幅听诊器被落在了长安,现在用的这幅是?临时兑换出?来的。
自?从她?离开长安后,少了悲田院这个刷分利器,积分基本停滞不前,这积分不免花得徐清麦有些心痛。
戴上?了听诊器的徐清麦让义成公?主眼?睛一亮,对她?来说,这东西看?着就是?一幅不凡的模样。或许这位徐太医的确与那些普通的大?夫不同。
义成公?主的心燃起了一丝希望,这让她?对刚才徐清麦的桀骜也变得宽容了起来。
但徐清麦的心却陷入了迷茫。
等等为什么符离的左肺完全没有声音?
他的左肺呢?!
第210章 第 210 章
肺部叩诊音是查体时候很重要的一项指标。
正常人?在叩击胸部的时候, 肺部产生的声音应该是很清晰响亮的,就像是敲击空心的木板一般, 不会有杂音。如果?出现了?一些炎症或者是实质性的病变,那声音会“变浊”甚至是“变实”。
声音的不同代表着?的就是肺部病变情况的不同。
符离的肺部声音却很奇特。
他的右肺听起?来是正常的清音,或者是介于清音和“浊音”之间的这样一种状态。说明在这一项指标上,他的左肺是健康的,或者说问题不大。
但是他的左肺,听上去却是完完全全的“实音”。
说他的左肺不见了?当然是夸张。但就好像他左肺中似乎已经没有空气了?,所有的肺部组织都因为某种原因已经增生加厚或者是硬化了?。
他的左肺“消失”了?。
徐清麦的面?色变得古怪起?来。是肺结节?肿瘤占据了?他的整个肺部?
可若是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必然也会伴随着?其他的并?发症,甚至早就有可能扩散到了?其他的器官,符离不会存活到现在。而她现在看符离, 除了?呼吸急促喘不上气, 无法躺卧无法活动?之外, 似乎就没有除了?“呼吸”之外的其他病症。
义成公主见她陷入到了?沉思之中,等了?好久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如何?符离的病可能治?”
徐清麦凝重地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好说。他的体内脏器势必出现了?某种不好的变化, 但现在我还说不准这种变化是从何而来, 已经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义成公主的身形有些摇晃。
请来天下闻名的神医也没有用吗?
还是说
义成公主拧起?眉头:“徐太医,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也恨我用这种手?段将你?绑到草原来。不过?这一切符离都是不知情的, 他是无辜的”
徐清麦打断她:“可贺敦多虑了?。对我来说,我并?非不愿意治,而是治起?来的确是很有难度。”
“义成,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旁的萧皇后责备道, 她含笑?看着?徐清麦, “徐太医只是说治起?来很有难度,但是并?没有说不能治。徐太医, 我说的可正确?”
徐清麦对她笑?了?笑?。
她现在的确对符离这个病例很感兴趣。
义成公主似乎像是被打了?一剂强心针,她看向徐清麦:“徐太医,只要能治我儿,不管是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
若是没有符离,那她的半生前途便也肉眼可见的会黯淡了?。习惯了?高居人?上而且还野心勃勃的义成是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徐清麦点点头:“可贺敦有这样的觉悟我就放心了?。要救治符离,我需要大量的财物。”
要知道符离的体内发生了?什?么,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做个CT,那只能用之前给平阳长公主扫描的法子,用大量的古董和财物去换取积分?了?。
这个法子耗费颇大,至今徐清麦还没用过?一次。
不过?义成公主贵为突厥的可贺敦,想必是没什?么问题的。
“我不要金银财宝,要绝版的金石古物和书籍古籍,或者是特别精致的手?工艺品也可。”她直截了?当的提要求。比起?纯粹的金银,系统显然更偏好这些可以补全它?的历史拼图的东西?以及代表了?某个时期人?类顶级技艺的艺术品。
每个神医都有自己独特的癖好,义成公主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一口应承下来:“好,三天内它?们就会送到你?的面?前。”
徐清麦露出礼貌的微笑?。
做CT只能让她知道符离体内的情况,可不代表三天后她就能给符离做手?术。手?术器械怎么办?全部在长安,只能临时召铁匠打。就算有了?器械,还有手?术室的问题。
当然,这些都能解决,可最关键的是,这想必不是什?么小手?术,那势必要助手?。
可她的助手?们,此刻估计都在军营里当军医呢。
要做手?术,最好的选择是去长安。
不过?这些她也不会傻到直接就当着?义成的面?全都说出来,她要是恼羞成怒直接将自己下狱甚至是砍一刀过?来怎么办?只能先拖着?了?,能拖多久是多久,拖到唐军大破突厥。
她怜悯地看了?坐在床上骨瘦如柴的符离一眼,只希望这孩子命大,能拖到那一天的到来。
徐清麦婉拒了义成公主要为她接风的安排,言道自己只想要好好休息一下,义成倒也没为难她,亲自送她去了?住所,安排了侍女后便匆匆回到了?符离的院子。
云中城的王宫并?不大,此刻住的人?也不多。
萧皇后亲切的对徐清麦道:“云中王宫也就住了?我和符离,现在你?来了?,总算是有人?来陪我说说话了?。”
尤其她还是从中原来的。
萧皇后的眼神有些惆怅,看向徐清麦的眼神更加慈和了?。
徐清麦这才知道,义成公主平日随劼利可汗住在他的牙帐,而杨政道自有自己的府邸。草原人?不拘束规矩,萧皇后在孙儿的府邸里住不惯,便还是住在云中王宫。
徐清麦对萧皇后的印象还蛮好的,微微笑:“皇后不嫌弃我吵闹的话。”
她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在长安的时候,住在我隔壁的正是宋国公萧瑀,我们两家来往甚密。”
萧瑀经常来周宅蹭吃蹭喝,有的时候还带着?他的好基友欧阳询。他与自己的这位皇后姐姐长得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所以徐清麦在初看到萧皇后的时候就觉得她无比的眼熟。
“萧瑀啊”萧皇后的眼神一下子恍惚了?起?来。
她低垂下眼,待到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中却已经有了?薄薄的泪光:“八弟他身体可好?”
她有许多的弟弟,但她早早的入宫,与其他的弟弟并?不算亲厚。唯有这个八弟,因杨广极喜爱他,从他还是晋王时起?就经常将他带在身边,所以感情非同一般。
只是后来世事无常,八弟与陛下反目,投了?李渊
萧皇后从往事中惊醒了?过?来,失笑?摇头道:“老了?,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过?往。”
徐清麦温言道:“宋国公也是如此,与我等一起?闲聊之时经常会提到您。他身体健朗,陛下对他也极为看重,只是宋国公为人?刚直,常常会与陛下吵架。”
短短三年,已经罢过?一次相了?。
萧皇后脸上露出怀念的笑?容:“八弟就是这样,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幅老样子。”
她看向徐清麦,可徐清麦总觉得她在透过?自己看向那看不见的远方,那里是她成长的地方,也是她魂牵梦萦的故土
周自衡在云中城外与返程朝着?襄城进?发的阿史那社尔猝不及防的会面?了?。
一路以来,他们都会特意避开突厥军队。幸运的是,他们还未遇到过?突厥小部队,大多就是一些几?十骑的小股骑兵。周自衡伪装成带了?精锐护卫的商队主,主动?送上一些稀奇好物,对方看在礼物的份上,同时也掂量掂量双方力?量,便会自觉的露出友好的一面?。
如果?是遇到人?多的,那就远远地避开,这也是在西?域与中原一带跑商的人?的生存法则。
他们是在前一日发现阿史那社尔的骑兵队的,李崇义上前探路,返回来说前面?有几?百人?的骑兵队驻扎,最好是离得远一些,等那些人?启程后再跟上去。
周自衡虽然心急如焚,却也知道他们这一行如果?在这时候遭遇突厥的主力?会是什?么下场,便选了?地方远远地也扎营下来。李崇义安排了?人?充当探哨时刻注意那边的消息。
深夜,派出去的探子回来禀告:“他们似乎是处置了?什?么人?,将尸体抛到远处去了?。四五具尸体哩。”
李崇义皱起?眉:“怎的快到云中城了?,却在此时来处置人??”
难道是犯了?什?么军法?
这件事引起?了?他的警戒,觉得前面?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便让大家全部都打起?精神来,遇到不对赶紧撤。
到了?凌晨时,李崇义早早起?来与下半夜的护卫换岗,却看到周自衡也早起?了?,披着?外衫在帐篷外注视着?云中城的方向,头发上已经满是朦胧一层雾水。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自衡一叹:“已经到了?云中城了?。”
如果?还是找不到徐清麦,那他只能带着?人?马返回到朔县一带去找李靖了?。这一夜他都没睡。
李崇义翻身上马,对他招招手?:“走,随我去巡视一下四周?”
他得给周自衡找点事做。
周自衡也随着?他上了?马。两人?带着?两个金吾卫并?没有疾驰,怕引起?远处骑兵们的注意,只是悄无声息的在周围巡视一圈。
半路上,李崇义想起?昨日金吾卫的消息,便问:“那几?具尸体丢在哪儿了??”
护卫指了?个大概的方向。
“走,我们看看去。”
周自衡问他:“怎么?”
李崇义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老觉得有哪儿不对。”
周自衡:“那就相信自己的直觉,去看看吧。”
四人?静悄悄地去看到了?丢弃尸体的地方,却发现尸体是三男一女,已然死得透透的了?。
“女人??”周自衡眉头紧锁。
他和李崇义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有些蹊跷。怎么骑兵队里会有个女人?,而且还被处置了??而且这女子的穿着?就是突厥人?,看上去也绝非那等被掳来的女子。
这时候,金吾卫中有一人?瞳孔睁大,喊了?出来:“我认得他们!就是灵州城中跑出去的那些人?!”
周自衡倏地回头,声音暗哑:“你?确定?”
“我确定!这女的我和打过?一个照面?。”
马蹄疾卷,瞬间在草原上掀起?了?一阵急风。
驻营地里,李崇义将周自衡制住,咬牙切齿道:“你?知道你?现在追上去有多么危险吗?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你?根本不清楚,别人?没救出来又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崇义,你?放开我!”周自衡挣扎了?一下,愣是没有挣脱他的钳制,他原本愤怒的情绪在环视了?一下周围正看过?来的十几?个金吾卫的时候,一下子变得冷静了?下来,声音也变低了?:“放开我,我知道利害。”
这些郎君们没必要跟着?他去送死,他们最小的才刚二十岁不到呢。
李崇义将信将疑的放开了?他。
周自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拿上箭袋和佩刀,对李崇义和众金吾卫道:“诸位能陪我到这里,不胜感激。接下来的事情太过?危险,我一个人?去足矣,你?们都回去吧。”
他本来想好了?撤到朔县,可是看到那几?具尸体后却无法冷静了?。谁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徐清麦会不会有危险?
不确定的话他根本无法安然后退。
李崇义咒骂一句,将马鞭往地上狠狠一甩,刚想说什?么,却听得一阵如潮水一般的马蹄声传来。
“不好,是骑兵!”金吾卫脸色突变,“他们折返了?!”
几?百骑出现在天际线上,声音震天,不过?须臾就到了?他们的身边。想要躲开已经来不及。
来的正是奉命返回的阿史那社尔和他的骑兵们。
“什?么人??”
“回军爷,我们是要去长安贩货的商人?”周自衡低垂下头,然后听到对方疑惑的声音:
“周十三郎?!”
他一抬头,却看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熟人?,阿史那社尔!
阿史那社尔高高坐在马上,眼神中有着?一丝了?然一丝惆怅,片刻后才轻轻一笑?,似乎整个人?都释然了?。
他感叹道:
“果?然如她所说,你?会追随着?她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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