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楚昭对于死后没什么执念,但要接受自己若干年后被挖出来送进博物馆还是太超前了一点。
“所以啊,还是火葬好啊。”楚昭对娘亲说道,一边用手上的长钩轻巧地勾下了一颗柿子。
圆嘟嘟红彤彤的柿子散发着清香,楚昭嗅了嗅,仔细放在一旁。
叔宁一直心神不宁的帮着她收柿子,几度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距离上次天幕出现已经过去三天了,这三天里阿昭也没再进宫,每天就在新宅后院里拨弄着那两株柿子树。
整日里拉着她摘柿子、洗柿子、削柿子、晾柿子、捏柿子……
叔宁也不知道女儿为什么要给这朱果取个名叫柿子。
她更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多法子折腾可怜的柿子。
偏偏楚昭看着还乐在其中,但叔宁眼下都快急疯了:
“阿昭,你整日说不急不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那日天幕丢下了个女儿的身世大雷后就消失无踪,叔宁也给急坏了。
她只知道阿昭是旧日的楚国姐妹抱给她的,哪曾想过这可能是从秦王宫中偷出来的孩子啊。
虽然天幕说女儿跟陛下只是很可能有关,但她哪还猜不出来女儿身世八成就是天幕说的那样。
可偏偏瞧天幕的意思,这一时半会儿的,半点实在证据都拿不出来。
还说什么“敬请期待”?
她压根期待不了一点,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把天幕拖下来拽着领子狠狠晃它:
你说啊,他们是不是亲生父女?!你说啊!!!
无独有偶,天幕突然结束时,全天下的秦朝朝臣当时都是那么想的。
如果,如果这位天命女主真是我大秦公主。
那是不是天幕所说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们的命运是不是全都会被改变?
如此重要的事情,如此紧要的关头,天幕你怎么能忍心断在这里?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难道他们还要苦等一年半载,来求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降临的天幕给个答案吗?
群臣愤懑。
彼时尚在为胡亥、扶苏之事动怒的始皇反而平静了。
虽然后人言之凿凿的盗墓之事也叫他生气,但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
“去查。”
“难道天幕不把饭喂到嘴里,你们一个个就不会干事了吗?”
大秦帝国最高统治者的命令一下,咸阳宫中又迎来了一场大清洗。
宫前阶梯上的血迹干了又覆盖上新的,有人沉默着消失,有人挣扎着开口。
血色三日,阿昭就在家里歇了三日。
也亏了阿昭在家,除了蒙毅上门找叔宁翻来覆去问了几遍,倒是没有其他人敢来冒犯抓她。
楚昭捏了捏手中的柿子,对娘亲的提问恍若未闻。
她自顾自地说道:“等这柿子晒好了,就得拿到阴凉处捂些日子,捂出糖霜。”
“阿娘到时候可要好好尝尝女儿亲手制的柿饼……”
“阿昭!这都什么时候了?”叔宁看着越发着急,正要上手夺过女儿手中的柿子。
手一顿,忽听得屋外远远的,似有锣鼓之声喧天而来。
楚昭也听到了,笑说:“柿柿如意,以后就别叫它柿饼了,叫它如意果吧。”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前,蒙毅正满头大汗地跪在始皇面前。
“你是说,所有线索都被清理干净了?”始皇挑眉。
蒙毅汗流得越发多了:
“正是,据小上卿之母的说法找到的那名楚国婢女,早在小上卿出生之年就已被过路的盗匪杀害。
那名杀害她的盗匪亦在同年为毒蛇所咬身亡。”
“故楚之地似乎多蛇?”始皇沉吟道。
“臣不敢妄言,臣又从宫中查起,发现守卫宫门的禁卫这些年陆陆续续出意外没了好几个。
这些都是一等一的健壮儿郎,按理来讲不应当有那么多意外。
臣细查之下发现,没的那些人中有大半都曾受过当年华阳太后的恩惠,还大多家中窘迫。
更巧的是,这些人在出事前,都曾因意外救助贵人或幸运得赏等缘由发过一笔横财。
这些人死得分散,死因各不相同,平时无人在意,要详查时才会发觉其中蹊跷。
据查那年宫中除了小楚夫人再无人有孕,臣又特地查了下小楚夫人宫中的人手。
这才发觉那年小楚夫人宫中的婢女,因为患疫,被赶出宫中病死了几个。
大楚夫人位同副后,当年亲自出手照管妹妹的生产。
而她身边的婢女,这些年也陆续因盗窃被打死了几个。
当初在荷华公子出生时负责现场见证、登记族谱的两位宗□□属官,几年前也分别因故被夺去职位赶回了老家。
臣命人去寻的时候,发现都早在回乡路上就已溺水身亡。”
蒙毅组织了下言语,将自己这三日带着底下人所做的事尽数道来。
“也就是说,现在见证荷华出生的人都死绝了。没有人能说明白那天宫中出生的究竟是荷华还是楚昭?”始皇沉吟。
蒙毅深深低下头去:“正是。”
“好啊好啊,好一个亡国公主,倒是朕小瞧了她们这些妇人。”
始皇把自己手里把玩的白玉珠串狠狠拍在桌上。
蒙毅只是低头,不敢应声。
哪怕谁都能从这些痕迹中看出来,两位楚夫人必然与此事关系匪浅,但他没查到直接证据就是没查到。
所以始皇可以这么想,但他蒙毅绝对不能这么说。
“小楚夫人已经在外等候。”
“让她进来。”
盛装打扮的小楚夫人从殿外进来,步履曼妙,摇曳生姿。
不愧是曾经的六国第一美人,始皇眯起了眼:
“你很得意?”
“陛下,没有证据的事可不要乱讲。”小楚夫人笑得越发艳丽。
诶呀呀,这可是灭她国亡她家的秦始皇啊,能看到他不开心,她得多开心啊。
也不枉她费那么大力气扫干净证据。
虽然当初她的本意只是保证荷华的身份安全。
但现在能让始皇体验一下:哪怕全天下都觉得那个孩子可能是他的,他也因为没有证据没法认的憋屈。
小楚夫人嘴角的笑意简直比待宰的野猪都难压(注1)。
没有证据的事,什么才叫没有证据的事?
是她插了手且为此自鸣得意的事没有证据,还是暗讽他找不到楚昭是陛下亲生女儿的证据?
跪在一旁的蒙毅喉头一哽,觉得这位小楚夫人坏心眼的很。
“她,是朕的孩子?”
“陛下可有证据?”
小楚夫人端起旁边的茶水递给始皇:“拿不出证据她就只能是农人的孩子,否则全天下都不会认的。”
“陛下,荷华才是您板上钉钉,抹不去的血脉亲子。”
蒙毅觉得小楚夫人太放肆了。
发现自己的阴谋被戳穿,她不吓得瑟瑟发抖,立马磕头认罪也就算了。
她居然还找上门来跳脸开大?!
她说的话明面上听着挑不出大错,其实满是阴阳怪气,有这样的胆量,怕不是已经算准了他们找不到任何证据?
蒙毅越想越不高兴,只觉得自己忙得昏天黑地的这三天,人家拿他当猴看。
只不过,蒙毅抬头又同情地看了小楚夫人一眼,这位夫人算错了一件事。
果然,只见下一秒,始皇一把挥开了小楚夫人。
过大的力道将小楚夫人带倒在了地上。
“你是不是弄错了一件事?”始皇气笑了。
“需要时时刻刻待在深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来让朕信任的人,从来只有你们。
是你们需要千方百计让朕相信——你们生的是朕的孩子。(注2)
而从来不是朕,需要你们相信。
这世上没有人配让朕交代行踪。
所以只要朕愿意认,天下万民都可以是朕的子民。
就连他蒙毅,只要朕愿意放话,他也可以是朕在外失散多年的沧海遗珠。”
蒙毅:看出来陛下生气了,但这个真认不了,他年龄对不上……
“可宗室……”小楚夫人似乎还想抓住什么。
“宗室又算得了什么?是先有朕这个皇帝,才有宗室,不是有了宗室才有朕这个皇帝。”
“你得记住一件事,朕乃始皇帝,朕说的话才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除此之外,你们做的什么都不是。”
话毕,始皇踏着小楚夫人破碎的目光拂袖而去。
蒙毅对着小楚夫人叹了口气,说了句:“何苦来哉”,也转身追着始皇的脚步离去。
那一天,陛下寻到了流落在外多年小公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咸阳。
陛下怜悯小公主流落在外多年,特地为小公主赐下了从古至今第一个封号:容熙。
容熙公主感念百姓不易,献上肥田三策,于国大功,留上卿衔,加赐十八等大庶长功爵。(注3)
至此,容熙公主成为大秦第一名能以己身姓名登上史书的女性。
不再是随着父姓夫名一生变五六次的庄赢、孟赢,也不是以太后至尊也难知其本名的芈八子、赵姬(注4)。
从今往后,她只是她,大秦容熙公主、大庶长——赢姓楚氏昭。
那一天,全咸阳的臣民自发鼓乐随队前往恭迎公主还朝。
溜出家门混迹在欢歌的人群中劲舞的王离被挤掉了帽子。
颇感狼狈时,一扭头瞧见祖父和爹爹也正在人群中高歌,还赢得了好大一片叫好声。
而远方那敲着锣儿打着鼓儿的,不是一向严肃正经的蒙氏兄弟又是谁?
还有那路边看着一本正经支个画架儿的,似乎是一向逮着人就怼、骂过他八百遍着装不齐的御史大夫冯劫。
好嘛,平时有人说,咸阳一块石头下来能砸三个秦吏,他还不信。
可瞧今日咸阳万人空巷,砸块石头下来,别说普通秦吏,就连王公贵族都能晕三个。
彩!彩!彩!
我大秦,从此,未来可期!!!
有多少老秦人泪洒当场。
队伍来到楚昭宅外时齐刷刷的声响就有多震天响:
“恭迎容熙公主还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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