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公司。


    一个寻常的打工人的周五下午。


    江澜正经危坐在电脑前,看似勤恳为公司创造价值,实则心思已经飘远。


    组内里最年轻的小许照例喊他,把他拉出思绪,“江哥,统计这周末加班情况呢,您照旧吗?”


    江澜撑了撑脸颊上的黑框眼镜,转身以平静的语气说,“这周末我有事,不来。”


    说罢,又转过身去。


    全然没发现,小许站着愣了好久,满脸惊愕,僵硬地四处往向其他组员,果然找到貌似的神情。


    ——江组终于恋爱了?


    ——卷且寡之king进公司多年不爱休假的人设要破了!


    ——早发现了,江神这周二就开始不对劲,但感觉不像恋爱……


    ——是不是因为要空降新领导呀?


    ——话说,你们听说了吗,新领导是高富帅来着!!


    几个人插科打诨,小动作和眼神你来我往,就差演出一档搞笑谍战片。


    江澜再次陷入他的情绪中,因为。


    他时日不多了。


    详细情况是,被确认为胃癌晚期。


    医生说了一箩筐的建议,江澜印象最深的是那句,什么一般还有一个月到一年左右时间,后边如保持心情以及配合治疗等等,他都没心思听。


    他才二十七岁。


    江澜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具体有多普通呢,考上大学时搁村里都拉红色横幅庆祝,写上江澜全村的骄傲考上某某大学。


    但江澜也是所有人最讨厌的,万千家长口中的别人家孩子,再普通的起点,他越过了千山万水,一步一个脚印,考上名校,来到大城市,找到待遇不菲的工作,他甚至是同事们熟知的劳模肝帝。


    可对癌症且晚期,江澜在过往的人生经历中,搜寻不到有效的应对措施。


    江澜想不通,他既不喝酒,也不抽烟,就算忙于工作,但连三餐时间都要求自己尽量准时,甚至定期安排健身锻炼。


    他那么努力经营这名为人生的模拟器。


    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倒霉?


    那么小的概率降临在他头上。


    江澜不明白也不理解,于是他在内心咆哮并呐喊,他甚至哭不出来,也不知找何人倾诉这解决不了的难题。


    而他最大的叛逆则是,违背自己的人生行为准则,在上班时间摸了鱼,并决心去做一件更出格的事。


    周末,商场。


    江澜还是那副上班常穿的行装,理工男polo衬衫和毫无点缀的牛仔裤,因未经过多修饰显得朴实无华。他略显拘谨地,跟在好友兼gay吧老板贺一凌身后。


    进店后,贺一凌豪迈地指了一圈。


    “这件,那件,还有诺,小澜,你都去试试。”


    江澜有些犹豫,憋得脸上染得绯红。


    “贺一凌,我们不是……”


    他羞耻得吐不出虎狼之辞。


    贺一凌见状扑哧笑出声,有声有色地向他解释:“佛靠金装树靠皮,要想撩到心仪的对象,当然要改变一下形象啦。”


    说罢,还抛给江澜个wink。


    其实不是找对象,而是去gay吧狩猎,当然,狩猎二字是贺一凌口中常见的词。


    江澜想结束他的处男之身。


    在死前,至死没有快活一把,也太逊了。


    他是个gay,老早以前就有自知之明那种,中学时住的男生宿舍,三两男生小心地关上门偷看小电影,他从来不感兴趣不过问,直到某次,贺一凌拿错了性向,他捧着英语单词本,瞥过一眼。


    犹如被击中脊髓,奇怪在心中蔓延。


    江澜后来冷静搜集信息,确认了,他是gay,但他的日常照旧,他仍然是那个学校里的年级第一。


    和贺一凌结交也与这事相关,拿错小电影后,不知怎的,开始传出贺一凌喜欢男的,遂由宿舍辐射开来慢慢形成孤立。


    期末考后放假,各回各家。


    江澜在书桌前,准备写完寒假作业再走,剩下的还有贺一凌,他忽然痛哭,哭声如暴雨霹雳,想忽视都不太行。


    江澜沉默着拿了张纸巾,递给缩在床上,双手抱住膝盖的瘦小少年。


    贺一凌抬起头,眼中闪烁肯定:“你也是吧?跟我一样,喜欢男人。”


    江澜错愕。


    他第一反应忘记伪装。


    而贺一凌接过纸巾,擦掉大颗眼泪,“像我们这种人,很容易互相认出来。你放心,我不会给你说出去的,我就是很想找个人说话。憋了那么久,憋死我了!”


    一边说,还一边又哭。


    就这样,江澜无奈地回了话,充当着气氛组,说到最后,两人还加上联系方式。


    下学期,贺一凌就转学了。


    但两人没断消息,尽管江澜始终扮演听众一角。


    再后来,江澜来到沪市上大学,又毕业工作,而贺一凌爸妈在沪市做生意,做的不错发了笔小财,贺一凌想开酒吧,也花钱赞助给他开。


    两人聊最多的就是,男人,弯的那种。


    江澜没想过把胃癌的事告诉任何一个人,其中也包括贺一凌,绝症没有药能治愈,他不愿在意他的人跟着担心难过,只是聊天时提及打算找个对象。


    实则,他想来一场,贺一凌常常提及说的——狩猎。


    爽过即可。


    江澜听从贺一凌建议,换衣间来回跑,不一会儿试过好几套衣服。


    江澜看镜子中陌生的自己,问:“怎么样?”


    贺一凌紧盯着他,“不太对,有点不对,哪儿不对呢?”


    ……


    江澜眨巴双眼,下意识抬手做一个顶眼镜框的动作,但那老土的眼镜已换上隐形,身上的穿着也换成令他别扭的过长白衬衫,加黑色九分裤,裤脚还分叉开。


    老实讲,这对江澜太学生,还是不良校霸那款学生。


    贺一凌一手在他脸上涂抹,一边阻止他,“别摸,难得本老板打算给人化妆,但你皮肤这么好,来个补湿就行。”


    江澜无措,有些忐忑。


    他似乎正在开发未知的领域,也许那是个藏着神秘的宝箱,也可能是引发连锁反应的潘多拉魔盒。


    贺一凌碎碎念念:“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像你这样单纯,找对象千万别找风流浪子,啥是风流浪子呢,你望过去那些领口都骚得合不拢那种,最为典型,还有哈……”


    江澜每每应声。


    他明白,这个圈子里谈段真挚感情不易,搞在一起之前起码观察观察,像那些不走心的往往都是onenight,不过他的目标也是这个。


    捯饬形象中途,江澜的手机还急促地响起几回,来自组里的小许,本着下班时间不管事的原则,他都没接挂掉。


    不一会儿,小许在聊天软件疯狂滴滴他,像个突突的小火车:


    “江哥,那个空降的领导来公司了!”


    “结果其他组组长,都闻风提前就位,就您不在!您看要不现在赶过来?”


    “这人刚还一屁股坐在您工位上!”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小许的担忧完全出自好心。


    江澜回了句谢谢。


    小许继续劝,“听说这领导是大老板的儿子,你看看,链接,你快来吧。”


    说完估计在忙什么,也没影了。


    江澜所在的公司是个大集团,国内大小城市里都有分公司,主攻游戏行业,特点是事多钱也多,加班是常态,但好处是,让马儿跑肯给足够的草。


    短短五年,江澜攒够了在老家买房的钱。


    如果没有查出癌症,江澜一定坚守在公司第一线,但剩下的时间不多,他想为自己而活。


    他也就没顺手点开链接看。


    而这小小的举措将成为后来发生一系列事件后,江澜最后悔的事情,没有之一,也是最庆幸的事,没有之一。


    等到一切整好,贺一凌站在江澜身后,两手搭在他双肩,眼中带光。


    “啧,以前真没发现,小澜你摘掉眼镜后,睫毛居然这么长。你要是一号就好了,咱两凑个对。”


    “……我。”


    “开玩笑的啦,我们那么熟悉,搞在一起也太别扭了。”


    江澜了然笑了笑,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在发光,贺一凌又故作西子捧心,假装被他的新亮相戳中。


    忽然,不那么紧张。


    夜幕降临。


    五光十色的灯光,震动摇荡的音乐,幸而好友就是酒吧老板,江澜占据在视野绝佳的位置,右手边放着一杯低度数鸡尾酒,再一旁,调酒师熟练得摆弄瓶瓶罐罐。


    鸡尾酒还是江澜要求的,他喝过酒,次数不多,基本是工作需要,并不喜欢。


    但酒壮怂人胆。


    远看过去,他就像是酒吧的一位常客,仔细一瞧,浑身上下点满僵硬不适。


    江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各式各样的男人们,殊不知他已经成为整个gay吧眼中的香饽饽。


    第一次来,看着干净。


    男大?还是男高?


    没一会儿,好几个男人上前点酒,不经意与他搭讪,撩拨三两句。


    江澜这才发现,他有些挑剔——身材还行的,他脸下不去嘴,而脸还不错的,有些矮,而看着挺高的,肌肉又过于茂盛。


    恰逢身旁一嘻哈风的男人,坐到他身旁。


    江澜腼腆地笑并摇头,一杯杯酒接踵灌下肚,调酒师听从老板的嘱咐满足他所有需求。


    于是,关注江澜这边的,很快就发现同类们屡遭失败,似乎歇了念头。


    忽然,江澜眼前一亮。


    他发现个浑身上下都点在他审美的男人,就坐在五米远,周围空着一圈。


    灯光幽暗沉醉,男人漫不经心坐着,肆无忌惮地释放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性感的喉结、笔直的大长腿、和精雕细琢的脸。


    无一不引人上头。


    他就是好友口中常说的,风流浪子。


    江澜这样想,可他喜欢男人的皮囊……


    在酒精的驱使下,他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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