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关节僵硬到几乎战栗，粘腻潮湿的汗水从每一个毛孔里争先恐后地钻出来，瞬间便溢满在指腹皮肤与手机外壳之间，让冰冷的金属恍惚间也有了血肉一般的诡异触感。
他脸上仍旧维持着不动声色的冷静表情。
明亮的光源突然消失，眼睛一时间不适应这样的刺激，只有黑斑在视野里晃动过去。
然而很快，适应了这样的暗度后，周围的一切又变得影影绰绰起来。
卞景和还保持着抬头的姿势，那些个居民楼里的偷窥者也还挤在阳台上，探出一张张脸，直直对着他，一动不动，简直像一群无生命的雕塑，亦或是深夜巷中的虚幻鬼影。
这样诡异的景象，很容易让人汗毛倒竖。
卞景和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放回上衣外套兜里，双手插兜，低着头快步离开。
他此时反而有些痛恨自己的金手指了。
因为在快步离开的整个过程中，他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刺人的视线死死钉在他的背部，带着无机质的冷漠。
不过比起这，更让他担心的是凶手。刚刚才有一个普通玩家死亡，凶手很可能还逗留在这附近，随时可能发动第二次袭击。
刚刚离奇翻车的731已经证明了，凶手的攻击手段很可能是超自然的、出乎众人想象的，还是小心为妙。
卞景和有意识地往黑灯瞎火的小巷子里拐。他直觉那些监视着自己的城市居民很不妙，虽然没有做出实质性的伤害行为，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可怕的猜测：
全城的居民，都是凶手的眼睛。
或者说，都是他的监视器。
原本宗柏与卞景和还讨论过，万一有普通玩家在这么大的城市里随便找个犄角旮旯藏着，凶手要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这样一来，双方的游戏体验实在差距悬殊。
游戏一定有自己的解决方式。
现在看来，全城几千万人口，或许都是凶手的监视器，随时监控着玩家的动向。
但这样的话……
为什么刚刚gm还因为普通玩家违规而把其精确定位发送给凶手呢？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不是吗？凶手可拥有几千万双眼睛。
这个猜想应该有漏洞。
卞景和若有所思，停下脚步。
他观察了一下四周。这里是个小巷子，直直通向前方，狭窄得估计只能容许三个人并排通过。虽然每隔几米就有一个落地式的大路灯，但三个里面倒有两个是坏的，导致昏黄的光线照不清路面，只能瞧见漩涡一般在灯光下飞旋的白色小虫子。
卞景和扶住墙壁，顺着往前摸索。
墙壁是那种灰黄色的水泥墙，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广告，在昏黄的、断断续续的路灯下时不时闪现过一点被脏污的人体轮廓，白腻的皮肤带来一点低级的、生硬的色/情意味；又或是写满了字的寻人启事，面无表情的人脸僵硬而冷漠；还有许多五花八门的小广告，推荐着一些男科圣手或是建材供货商的信息。
整面墙壁摸起来凹凸不平，触感倒是还可以让人忍受。
墙不高，卞景和完全站直之后向上伸手，便可以摸到墙顶的玻璃片。他后退几步望了望，瞧见墙后面的高大阴影，那是几栋或许已经废弃的楼，外皮已然块块翻起。
卞景和警惕地左右瞧瞧，那种被窥视的压迫感总算减弱了不少，紧绷的神经也为之一松。
他拖着沉重的双腿，找了个干净些的地方蹲下，翻看起手表信息。
私聊室已经被gm刷屏。
【gm】：“恭喜凶手成功击杀普通玩家侦探2，目前剩余玩家共11人，还请凶手再接再厉！”
【gm】：“侦探5、侦探10十分钟内未有任何移动行为，违反规则，定位已发送至凶手私聊框。”
【gm】：“请注意，玩家在十分钟内直线运动距离少于一百米则判定为违规。请各位普通玩家遵守游戏规则。”
……
卞景和恨恨地一砸墙壁。
游戏这相当于把龟缩流也给堵死了。
本来这种玩法应该还有出路，毕竟虽然城市里居民量巨大，但总有人迹罕至的地方，到了晚上就找个隐蔽的地方蹲好，硬生生苟到第二天凌晨六点，凶手也毫无办法。
然而这条规则一出，普通玩家几乎不能有休息停歇的时候。
他估摸着时间，只能扶着墙壁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慢吞吞地往外面走。
小巷外连通的是一条昏暗的路，右手边一列大楼上架了密密麻麻的脚手架，按照目前已经完成一半的成品来看，估计是在粉刷大楼外侧，统一阳台布局，搞个城市美化工程。
卞景和没有贸然打开手电筒，只是凭借着还算不错的夜视能力，在脚手架中穿梭行走，不时停下来看看手表。
虽然已经改了名字，但扬一直没有联系上他和宗柏。
对于这位一同经历过一局的队友，卞景和虽然说不上情深意切，但好歹还是有些真心实意的。更何况他是那么一位难得的大美人，若是香消玉殒，恐怕任何人都会难免痛心吧。
那双美丽的紫眼睛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卞景和摇摇头，专心去思考游戏的规则。
既然违反规则的惩罚措施是将gm普通玩家的具体信息发送给凶手私聊框，那么凶手一定是不知道玩家具体地址的。
想来也是，如果真有几千万双眼睛，这游戏也不用玩了，凶手简直无敌。
但那种诡异的被窥视感可不是假的。卞景和相信自己的金手指，这玩意儿虽然名字不好听，但已经在前几局证明了其作用强大。
在侦探2死亡的案发现场，那种被窥视感简直浓烈到要凝聚成实质。
这样看，居民确实能起到一定的监控作用，但这作用一定是有严格限制的。或许是只能提供一定的范围信息，或许是需要凶手在一定条件下才能催动。
凶手和居民之间，一定有更深层次的、不为人知的联系。
正想着呢，卞景和被地面上凸起的一块砖头绊得一踉跄，扶住旁边店铺的卷帘门才稳住身形。金属制的银白色卷帘门发出巨大的、哗啦哗啦的声响，在寂静的、没什么人的大街上格外刺耳。
卞景和顿住了。
这一瞬间，他差点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咪一样跳起来。
白皙的手掌僵硬地贴在颤动的卷帘门上，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一分一秒都压迫在脆弱的神经上。
幸而没有发生什么。
直到掌心中的冰冷铁门完全停止颤动，甚至被提问捂得微微发热，那种如同附骨之蛆的被窥视感都没有出现。
卞景和小心翼翼地收起手，快步离开。
他一整晚都沿着这条街来回走动，也不敢去联系宗柏，生怕让他在杀戮追踪中分心，遇到不测。
这种漫长的等待实在是很无聊的。一刻不停地在黑暗的脚手架阴影中来回走动，期间没有任何喧闹嘈杂的声音，只能听见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和脚步声，听见心脏在薄弱的胸膛里跳动的声响，听见每一股气流经过气管粘膜时的漱漱声响。
这样的情况下，人对于时间的感知几乎被完全磨灭。
卞景和最后几乎是像行尸走肉一般扶着脚手架在街边走动，完全任由身体惯性带动。
后半夜，强烈的困意袭击了他，那种难以克制的生理冲动接管了他的大脑，把其他一切强烈的情绪感知或清晰的思维能力都死死挤了出去。眼皮子从来没有这么沉重过，就像是有人拿胶水把它们死死黏住，卞景和几乎要耗费所有残余的控制力把它狠狠撕开。
这实在是一种堪比酷刑的折磨。
卞景和冷笑几声。
游戏简直偏心地没边了。有那条该死的不停移动规则在，玩家整个晚上都不可能休息。为了保证晚上追逐中的精力充沛，普通玩家就必须在白天拥有一定程度的睡眠。
然而这无疑会大大拖慢调查自杀事件的进度。
凶手的身份显然也是和自杀事件挂钩的，如果不调查明白，就无法投出真凶，自然也就不能结束游戏。
凶手的单方面杀戮也就不会停止。
卞景和用食指死死抵住胀痛无比的太阳穴，感受着血管在寒凉的皮肤下鼓动跳跃，心里难得地一片迷茫。
没办法，他一边走，一边努力回忆白天的调查，试图找出什么线索来。
就在这样的慢走中，熹微的天光终于透过了铁甲一般的高楼大厦，吝啬地播撒了一缕下来，撒在卞景和红肿的眼皮上，带来近乎灼烧的痛感。
卞景和缓慢地眨了眨眼皮子。
一晚上没有合眼，眼球肿胀酸疼，几乎要落下泪来。
精神被极度透支，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怪异的兴奋中，既清醒又含糊，只下意识地拿出手表来。
群聊室里，gm终于发布了结束通知。
【gm】：“目前时间6：00，第一晚结束，侦探2、侦探5、侦探10已被击杀。请玩家稍作休整，开始调查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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