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像是裂满了蛛网纹的碎玻璃一般一戳就破，但看起来，好歹还留下了点岌岌可危的和平。
卞景和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似乎对玻璃窗上那一小块无聊的斑驳漆印起了极大的兴趣，专心致志地盯着那一点瞧。
自从广播宣布游戏扮演结束、进入搜证讨论环节后，这个小世界的时间就好像是彻底停滞了一样——
不不，不能这么描述。更准确的说法是，除了这一层属于x公司的办公楼层，余下的世界似乎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了休止符。
一瞬间，嗡嗡的人声、轻微的风声、甚至是日光缓缓晒过大楼外墙的沙沙声都消失了。
哪怕公司墙壁贴心地加装了足量的隔音垫料，外面安静成这个鬼样子，也实在是不大正常了。
更别说楼层缝隙间那朵两分钟内毫无变化的云。
光线、边缘、厚薄、位置全都毫无变化。
简直像是某个偷懒的游戏编写程序员，因为懒得去设置动态的天空参数，干脆扯了个静态贴图敷衍地往上一贴一糊弄似的。
不知道他们这些玩家贸然闯出去的话，会不会也沦为几张静态的“贴图”？
“啧”了一声，卞景和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奇怪念头感到好笑。
上把游戏之后，他的思维似乎变得跳脱了许多。
那些天马行空的念头，他以往可不会浪费时间去多想，倒像是……
倒像是和某个关系亲近的人学来的。
灵光一闪，这念头凭空跳出来。刚要进一步思索，大脑潜意识深层的某种高维禁锢就发挥了原本的作用。
他回过神来。
好笑地摇摇头，卞景和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那些不着边际的幻想中扯回来，放回这场游戏里。他双手抱胸，独自倚靠在玻璃拉门边，一双清冽的黑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场中三人。
专心点。他想。
王薇刚刚才被路老板抢白了一顿，面色实在不是很好看，一张俏丽的面庞染上怒气冲冲的大块红晕，显得潮湿而愤恨。
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她借着小裙子的遮挡死死掐住手心，努力压抑住心底那股没来由的、只想疯狂大叫着把一切撕碎的破坏冲动。
鲜红的长指甲深深陷入手心的软肉里，不至于流血，但也带来尖锐的痛感。
没事的……
忍忍、忍忍就行……
她深呼吸，努力平复胸口汹涌的极端负面情绪。
王薇长相底子就不错，加上会打扮也爱打扮，初高中时期就无师自通了在秃头教导主任的围追堵截下化心机淡妆、戴漂亮耳坠的独特技巧，又很有点惹人的机灵劲儿，一直以来都是那种社交场合的视线中心，那种从小被身边男男女女捧着吹着、一呼百应的女孩类型。
说一句网络宅男眼里的“女神级人物”也不为过。
都多久没有见过这么不给面子的男的了？
想到这儿，王薇胸口闷气更旺，憋闷焦躁地难受，忍不住又剜了那对狗男男一眼。
眼神里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怨毒。
与她以往大方爽快的形象简直大相径庭。
卞景和心中一动。
相较而言，场内的另两人看起来倒是平静得多。
路老板半蹲在地上，面色如常地近距离对着已经彻底冰冷的甄主管，仔仔细细地掰着人家尸体的上下唇探头查看。
时不时还用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钢笔戳一戳、抠一抠。
说实话，原本以卞景和的刻板印象，这个沉稳的大男生就不像是个医学生：一个皮肤晒得深蜜色、裸露的手臂肌肉块垒分明、还纹了个超酷炫的身的运动系大男生，怎么看都不像将来要套上白大褂济世救人的斯文医生吧？
不过现在看来，还是卞景和以貌取人了。
不说别的，路老板面对尸体时那种冷静专业的态度，就不像是一般人会有的。
只要不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一个人不管性格如何冷血，见到同类的尸体时，心中总会有一点颤悸的。
只有经过大量专业训练并拥有丰富相关经验的人才能克服这种微妙的心理，真正冷漠下来。
路老板就算不是个医学生，起码也是个经常和尸体打交道的行业。考虑到他的年纪，他说谎的可能性很小。
“怎么样？”苏技术小声问，双手不由自主地揪紧了路老板的短袖下摆。
他表现出的状态也很符合他那副柔弱的莬丝花长相。
声线颤抖，神情瑟缩，白净秀气的面皮涨红，整个人在路老板身后颤巍巍缩成一小团，完全不敢探头去细看地上死相可怖的尸体。
路老板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自然流畅地把手肘往后探，轻轻点了两下苏技术毛茸茸的脑袋，动作是毫不掩饰的亲昵。
苏技术彻底安静下来。
从始至终，两人都没有给一旁的王薇投去一个眼神。
那股黏黏糊糊、甜甜腻腻的气氛简直浓烈到有些刻意了。
显然，不管他俩的真实性向、真实关系到底如何，他们想要展现给王薇和卞景和看的，就是一对亲密无间且大立场坚决一致的相爱情侣。
王薇么……
卞景和又瞥了那姑娘一眼。
嘶，脸色更不好看了。
游戏会放大玩家本身的性格缺陷，且随着场数的增加，这种效果会越来越惊人。很显然，王薇性格中不讨喜的meangirl那一面被无穷放大了。
现在的她，决不能忍受失去视线聚焦的万人迷快感，决不能忍受他人忽视甚至忤逆自己的观点。
卞景和垂下眼睛。
他早早就站到了门边，抱胸站好，与其余几人都拉开一段不小的距离，摆出了一副高高挂起的不参与姿态，算是暂时从那三人的暗流涌动中脱身了。
但是现在这样子……
王薇么，几场游戏下来他也还算了解，不管现在性格畸变得怎么样，起码不是个猎人老手，不说是否有猎杀经验，至少以往从没有表现出对队友下手的杀人倾向。
哪怕这把她真疯到要动手，所造成的威胁也远远比不上经验丰富、手段狠辣、合作娴熟的老猎手。
那些杀惯了玩家的猎手对于游戏规则会有一套自己的理解，钻起空子来绝对更危险。
路老板和苏技术，虽然看面相气质都不像是冷漠阴狠的猎人，但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情，两人结盟，对卞景和的危险性反而更大。
尤其是这两人毫不掩饰的同性情侣关系，张扬得有些不对劲。
……该信谁呢？
唔？
等等。
顺滑下垂的裤腿面料上突然传来拉扯的力道，力度不大但存在感十足。
卞景和下意识低头去看。
视线里，一个四头身的小男孩正费劲巴拉地扯住他裤腿，似乎是察觉到头顶疑惑的视线，立刻巴巴地仰起一张红通通的小脸，属于孩童的圆钝五官柔和无辜，却又带着点隐约可见的俊朗英气。
成功对上眼神，那肥嘟嘟的、鼓起一个圆润弧度的脸颊因为气血上涌而更红了。
宗柏激动得有点过头。
“呜呜！”他小小的嘴巴一张一合，激动地喊出几个不成调的尖细音节。
奶里奶气的尾音颤巍巍地落在卞景和的耳膜里，游鱼似的轻轻划过。
下一刻，小号宗柏又恍然大悟似的捂住自己细细的脖子，臊眉耷眼，十分丧气的样子。
这么小的人类幼崽手办，摆出叹气的样子实在是憨态可掬、过分可爱了。
卞景和一边惊讶于自己居然能从自家崽子那属于人类孩童的五官里看出成年人的忧愁无奈，一边十分机警地飞速瞥了眼办公室里的其余三人。
好在他们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反应，仍旧是围着甄主管尸体针锋相对的样子。看来蛋蛋发出的声音也只有主人能听到，其余玩家都无法察觉。
“我先到别的地方看看，”卞景和忍不了多久，自顾自出声，打破了沉默的氛围，“就在卞销售的办公室里。”
卞销售的办公室应该是本场游戏里最干净最没有嫌疑的地点了，从头到尾只有卞景和一个人进入过，而且除了找王薇商量和拿午饭，他也没有再出来过。
卞景和特意挑了这个地方，既是方便关起门和蛋蛋交换信息，也是要把自己的嫌疑摘得更干净点。
剩下的三个玩家也不糊涂，很快明白了卞景和的意思。
路老板爽快地冲他点点头，很快又转回去跪坐着检查办公室地板上翻倒的零碎小玩意儿。
苏技术还是那一副柔柔弱弱只能依赖自己主心骨的样子，没有明确表达自己的意见，只是在卞景和礼貌性地望过来时，往路老板身边贴了贴。
意思是都听路老板的了。
卞景和原本也只是通知一声，并不是真的要和他们商量，征求他们同意，于是相当自然地忽视了王薇尖锐的不满眼神，转头就要走。
或许是被残存的理智阻挠，王薇并没有真正做出什么疯狂的行为。
不过，哪怕已经走出了几步路，背上那股怨毒的目光还是刺得人发疼。就算自己没有如她的愿、站在她那一边帮忙说话，但这种程度的尖锐恶意还是来得太无缘无故了些吧。
不过，管她呢。
卞景和无所谓地耸肩，带着兜帽里的蛋蛋，加快步子就往属于卞销售的办公室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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